第120章

一年之後, 聖費利切農莊。

曾經揮舞著木棍砸了幾下強盜便感覺體力不支的卡爾梅拉·德·聖費利切小姐此時今非昔比。

她的體態依舊苗條婀娜,她的手腕依舊纖細白皙,但她已經可以輕鬆壓製住一名身高足有六英尺的敦實壯漢並完成一個漂亮的過肩摔。

這番描述當然不含有任何誇張虛構的成分, 也不是發生在任何一家劇院的大舞台上,而是直接展現在德·聖費利切伯爵眼前。並且毫無表演痕跡, 實實在在真真切切!

那個趴在綠茵草坪上齜牙咧嘴疼得爬不起來的貝魯斯用一身狼狽向聖費利切伯爵證明, 經過一年的體能體術訓練, 他的女兒已經……稍稍擁有了一些自保的手段。

“爸爸,我贏了!”撂倒貝魯斯後的裴湘眼睛閃亮亮地望向老伯爵, 開心地比劃了一個“約定”手勢,“爸爸, 一年前的那個賭,是我贏了。以後我就可以自由行動了,您可不能反悔。”

聽到女兒提起一年前的賭約、提起那個一開始並沒有被自己放在心上的賭注,老伯爵頗為猶豫地擰了擰眉頭。他是怎麽也沒有預料到,卡爾梅拉竟然在搏擊打架方麵有這樣出色的天賦。明明一開始的時候,這孩子多跑一會兒都會臉色煞白、氣喘籲籲的。

可是如今……

“身手厲害並不意味著絕對安全, 武器、人數、陷阱等等,”疼愛女兒的老父親暗自沉吟, “危險總是多種多樣的, 令人防不勝防。”

裴湘敏銳地察覺到聖費利切伯爵有反悔的打算,立刻警覺起來。她快速走到愛操心的老父親身邊,挽著他的胳膊大聲“威脅”道

“爸爸,你要是不守信用, 那我就把你最愛的雪茄和葡萄酒都藏起來, 保管你一年都找不到, 然後, 我要假扮成你的樣子,去羅斯波利宮的正門前大聲朗誦布拉恰諾公爵創作的酸溜溜情詩,還要……”

“行了行了,任性刁蠻的卡爾梅拉小姐,別再欺負你的老父親了。好吧,現在你贏了。哎,我肯定不會反悔的,願賭服輸!”

聽到女兒說要假扮成他的模樣去胡鬧,聖費利切伯爵隻覺得頭疼。

說實話,對於女兒那一手精妙到極點的易容偽裝技術,自認為也算是見多識廣的老伯爵至今還覺得神奇和不可思議——除了捉弄他的時候。

當初,裴湘對聖費利切伯爵坦誠了心中的真實想法和諸多擔憂後,為了證明她有能力保護好自己,就和聖費利切伯爵打了個賭。

這個賭約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和今天的這場比試有關,就是裴湘一定要憑借體術打敗貝魯斯或者安東尼;另一部分和易容偽裝有關,就是裴湘需要分別裝扮成老伯爵熟悉的三個人,然後出現在老伯爵身邊並和他交談一分鍾。如果老伯爵始終沒有察覺到對方是女兒假扮的,才算是順利過關。

也就是說,隻有裴湘成功完成了賭約的兩部分,才能夠讓擔心女兒人身安全的聖費利切伯爵鬆口答應有關自由行動的提議與要求。

顯然,在今天之前,裴湘已經用她那突飛猛進的偽裝技巧成功欺騙了聖費利切伯爵三次。而剛剛的那場比試勝利,則意味著裴湘徹底贏了一年前立下的賭約。現在,就等著聖費利切伯爵兌現賭注了。

老伯爵溫和地注視著他嬌養了二十年的女兒,既為了她取得的成績而感到驕傲自豪,又十分心疼這孩子一年來付出的汗水與辛勞。當然了,他也沒有忘了在心裏對天主抱怨幾句當初放火的路易吉·萬帕和庫庫默托強盜團夥。

老伯爵至今堅信,如果不是接連兩次遭遇致命危險,女兒卡爾梅拉的想法與觀念絕對不會發生這樣巨大的轉變。

“卡爾梅拉,如果能返回過去,我一定要……”這一瞬間,聖費利切伯爵的眉目間浮現出一抹迷茫遲疑之色,他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您會做什麽?”裴湘好奇地望向身邊的親人。

聖費利切伯爵緩緩地搖了搖頭,忽然覺得現在這樣也挺不錯的。雖然在感情上,他一直希望女兒能夠永遠天真快樂不識愁滋味,但是理智告訴他,他不可能保護他的小卡爾梅拉一輩子。

隻有卡爾梅拉自己成長起來,內心變得強大又堅定,她才會擁有真正安穩舒適的後半生。也隻有那樣,將來他去見天主的時候,才能夠徹底地安心和沒有遺憾。

“不,沒什麽,卡爾梅拉。”聖費利切伯爵望著不遠處那幢重建後更加高大堅固也更加舒適華美的別墅,輕歎道,“既然你贏了賭約,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如果覺得外麵的事情太辛苦的話,你隨時可以放棄或者來向我尋求幫助,不要為了麵子而強撐。卡爾梅拉,我支持你的所有選擇。”

裴湘興奮地擁抱了一下聖費利切伯爵,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她說了好些甜蜜的感激話,每一句都是那麽情真意切。

聖費利切伯爵笑眯眯地聽了一會兒後,才繼續說道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就是以後不論你去哪裏,不管你裝扮成什麽模樣,都不能獨自一人,身邊必須跟著貝魯斯或者安東尼。否則的話,我寧可親自去羅斯波利宮的屋頂上念情詩,也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的。”

“但是,無論貝魯斯還是安東尼,他倆誰都打不過我的。”裴湘連忙反對道,“要是我和他們一起遇到危險,到底是誰保護誰呀?”

聞言,聖費利切伯爵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還坐在草坪上揉腰的貝魯斯,敲著手杖揚聲問道

“貝魯斯,你都聽見了,你說,你需要卡爾梅拉的保護嗎?安東尼需要嗎?”

“大人,請您放心,我和安東尼一定會盡心保護小姐的。”貝魯斯立刻站起身來,扶著腰嚴肅又大聲地保證道“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和安東尼會全力戰鬥並保護好自身的,絕對不給小姐拖後腿!”

聖費利切伯爵……

被老伯爵用嫌棄眼神打量的貝魯斯也覺得非常無奈。假如他不顧實際情況,用漂亮話回應伯爵大人的詢問,那今天肯定就要被卡爾梅拉小姐揍第二頓了。

——反正早晚都得實話實說,何必還要多挨一次揍呢?

“還是安東尼那家夥夠精明。”貝魯斯望著伯爵大人一臉失望的樣子,心中也在悄悄嘀咕,“我說他怎麽那麽積極地主動爭取出門的差事呢?嗐,平時也不見他多勤快的。他肯定是預料到今天這一幕了。”

不得不說,貝魯斯還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好夥伴的。

安東尼確實是因為猜測到了今天這一幕,又不想當眾丟臉還被嫌棄,才搶在貝魯斯反應過來之前跑到裴湘麵前主動申請外出任務的。

但是,此時的安東尼可沒有貝魯斯想象的那樣悠哉得意。

腦袋上纏著厚厚紗布的安東尼一邊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寫信匯報貨船遭遇海盜打劫的意外事故,一邊暗自慶幸這大半年的陪練經曆讓他提高了身手和警覺性,這才保住了一條小命。

他想,如果時光能夠回溯的話,自己一定選擇留在聖費利切農莊裏繼續充當卡爾梅拉小姐的沙包,然後和好兄弟貝魯斯一起厚著臉皮承受伯爵大人的嫌棄目光,絕對不會自作聰明地選擇跟船出海。

——

在收到安東尼的加急信函的那一天,裴湘先是收到了一份來自佛羅倫薩比安奇家族的婚禮邀請函。

準新娘瑪德琳娜·德·比安奇小姐是瑪莎的表妹,也和聖費利切家族有一點不遠不近的親戚關係,同時,準新郎的家族和聖費利切家族還是世交。

所以,如果沒有極特殊的原因,裴湘和聖費利切伯爵都會去佛羅倫薩參加這場注定會非常隆重盛大的婚禮。就是不知道婚禮的風格是奢侈華美的,還是莊重典雅的。

“距離舉行婚禮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裴湘合上邀請函,側頭看著身旁的管家,溫聲道,“晚餐的時候,我會和爸爸討論這份邀請的,如果他那幾天沒有別的重要安排的話,我再親自寫回信。要是我忘記問了,晚餐結束後,請記得提醒我一下。”

“是,小姐。”管家頷首表示記下了,而後又繼續匯報道,“德·博蓋塞先生剛剛派人送來了塔裏萊爾莊園的粉色薔薇,還有一張便條。依照小姐您之前的吩咐,我直接了便條上的文字。”

“上麵說了什麽?”裴湘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三行詩,在稱讚小姐的美貌。詩句之後,博蓋塞先生邀請小姐一起去西班牙歌劇院欣賞那裏最近新上映的劇目。”

“幫我回絕了吧,順便寫幾句特別客套的感謝話。之後,嗯,如果再有博蓋塞先生送來的禮物,直接拒絕了,就解釋說我已經不住在農莊裏了。”

“我明白了,小姐。”

管家離開後,裴湘望著桌上花瓶中盛開的紫羅蘭,微微一笑,她還是更喜歡自家花園裏栽種培育的花卉。

至於那位最近時常獻殷勤的博蓋塞先生,她談不上好感,也沒有多少惡感,更不會和他重新培養感情。她的事業馬上就要正式起航了,根本沒有多少時間浪費在無關之人的身上。

“說起來,我的那艘小貨船該有消息了吧?又不是太遠的航運,隻是在地中海一帶試著航行一圈而已,還有安東尼跟著,出事的概率就更小了。尤其是安東尼還特意跟我保證說,他有著十分豐富的航海經驗,地中海一帶的每一座小島、每一個港口,他都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對了,安東尼有房子安家嗎?他不是一直借住在貝魯斯那裏嗎?”

就在裴湘回憶著安東尼的每一句保證時,貝魯斯捏著安東尼那封皺巴巴的加急信大步而來,圓圓的臉上全是嚴肅之色。

裴湘慢慢坐直了身體,看著貝魯斯把做了特殊記號的信函遞到自己麵前。

“貨船那邊大概是出事了。”

裴湘若有所感地和貝魯斯對視了一眼,伸手接過信函並直接拆開。

幾分鍾後,裴湘把讀了兩遍的來信遞到貝魯斯手中,同時解釋道

“貨船返航的時候遇到海盜了。好在安東尼他們足夠機警,沒有被海盜們綁在鐵球上活生生地投入海底。安東尼說,經過一番搏鬥,他們保住了咱們的船,趕走了海盜。”

“但貨物被搶走了一大半。”貝魯斯一目十行地讀完信後,皺著眉頭說道。

“這確實是一個壞消息。可是我認為另一個好消息足夠彌補這個壞消息了,就是咱們的船員都活下來了。雖然有三個人受了重傷,但好在都沒有生命危險,也沒有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

“是的,天主保佑,安東尼他們都活了下來,沒有像之前那些倒黴的水手們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大海上。但是,還有另一個壞消息,就是海盜那邊死了兩個。”貝魯斯的語氣有些沉重。

裴湘微微揚眉,並不認為貝魯斯在同情那些謀財害命的海盜們,所以……

“你認為我們這一方會遭到海盜們的報複?”

“是的,小姐。除非以後我們不繼續在地中海一帶做生意了,或者,我們需要換一艘船並換下全部船員,這樣才能擺脫那些海盜們的蓄意報複。”

“那不行。”裴湘直接拒絕道,“那艘貨船和船上的貨物幾乎花光了我的所有私人儲蓄,船員也是我用了不少時間精挑細選的,我損失不起。況且,誰能保證換了新船和新船員後,不會再遇到另一波海盜呢?”

裴湘沒有提向聖費利切伯爵求助的事,貝魯斯也沒有建議。

兩人都知道,現在是裴湘初試身手的時期,老伯爵正在考察女兒的辦事能力。所以,如非必要,現階段的裴湘絕對不能向伯爵求助,哪怕是那種有借有還有利息的正常資金往來。

“安東尼在信中說,他已經向斯托卡納政府和法國政府申訴了,但估計短時間內不會見到有效的行動,而我們也等不起。”裴湘又補充了一個不利因素。

貝魯斯抓了抓頭發,悶聲道

“小姐,我認識幾個幹走私的科西嘉人,也許他們能聯係上打劫我們的那夥海盜。嗯,隻要剩下的海盜中沒有死者的親人,那麽,我們可以試著用人情與利益交換和平……”

“不用,暫時不用動用那些人脈關係。”

裴湘擺了擺手,打斷了貝魯斯的話。

“我們先去裏窩那港口那邊看看情況。信上的敘述還是太簡單了,缺少更詳細更具體的過程。等到見過安東尼和其他船員後,再研究下一步怎麽辦吧。對了,我們還得處理好剩餘的一小部分貨物呢,能少賠一點是一點。貝魯斯,你去做出行準備吧,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貝魯斯見裴湘已經拿定主意要親自跑一趟裏窩那港,便不再多問,幹脆地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等到貝魯斯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裴湘才輕輕摸了摸腰間藏著的銀白色手and槍。

她確實還不知道許多細節,但是在讀完信後的那一刻,心裏其實就已經有了決斷。就是被搶走的貨必須全部找回來,再有,對她的財產和人身安全有威脅的海盜團夥必須被消滅掉。

“但是,現在還不能向貝魯斯透露我的這種打算。”裴湘悄悄地琢磨著,“要不然他肯定會告訴爸爸的。然後,爸爸就會知道我打算跑去海上和海盜們正麵對著幹的冒險想法了……唔,停,別想了,我不心虛的!”

為了轉移注意力,裴湘從手邊的文件盒中取出一張手繪的地中海局部海圖,認真研究起上麵標注的某些島嶼來。

她的視線在一座叫做“基督山”的小島上停留了片刻,腦海中先是浮現出一張英俊蒼白的麵孔,旋即又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和這座小島有關的一些信息。

據說,海盜和走私販子們特別喜歡把基督山島當做中轉站,不知道那些和她有仇的強盜們會不會也在基督山島上停留過……

“貝魯斯擔心那些海盜們會采取報複行動。”裴湘眸光微閃,暗自思忖,“可我更擔心那些海盜傷了我的人、搶了我的貨之後就再也不出現了……”

對於和海盜結仇這件事,她不打算妥協,不試圖回避,也不甘心自認倒黴。她要讓那些隱藏在暗處卻消息靈通的海上強盜們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就是她非常不好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