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麵對蜂擁而至,不是,是一個接一個走過來的單身男士,裴湘瞬間揚起了一個禮儀培訓課上學到的標準微笑,然後在三位男士開口說話之前,搶先出聲說道:
“馬歇爾先生,我對你之前講述的那些事情非常感興趣,你能再和我多說說嗎?尤其是關於招聘女性職員方麵的,和招聘男性職員時有什麽不同嗎?另外,如果是同樣的崗位,男女雇員會得到一樣的待遇嗎?”
聽到裴湘的問題,馬歇爾溫和一笑。
他的目光掠過身邊的兩位年輕紳士,心裏默默同情了一下這兩個沒有得到心儀姑娘青睞的追求者。
說實話,剛剛走過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戴維斯小姐今晚已經沒時間和他聊天了,沒想到自己反而成了最受歡迎的那一個。
當然,馬歇爾先生並沒有因為得到“特殊”待遇就誤會了裴湘的意思,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從姑娘那裏收到任何曖昧暗示。
“我很高興能為戴維斯小姐介紹一些當下的社會現象,我們報社從去年開始……”
頂著布坎南咄咄逼人的眼神,馬歇爾一邊和裴湘交談,一邊暗自比較了一番布坎南和霍克利兩人的表現,最後得出結論,還是卡爾·霍克利此人風度更佳、涵養更高。
裴湘向馬歇爾先生請教了幾個問題後,發現布坎南和霍克利都沒有離開的打算。
一個假笑著旁聽他們的交談,表情有些不耐;另一個,也就是霍克利,嗯,他倒是神色悠然,偶爾還會因為談話內容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布坎南先生。”出於禮貌,裴湘不能隻顧著和馬歇爾先生聊天,也不能表現出故意冷落哪位,於是她主動詢問道,“美國那邊的情況是什麽樣的呢?你認識的像我這樣的年輕姑娘都在忙些什麽呢?”
“我不知道你會對這些話題感興趣,安妮。”
布坎南的聲音有些粗重,再配上他眉宇間的高傲,有時候會給人一種盛氣淩人的感覺。
“我差點兒以為你在討論政治,這可不是一位未婚淑女該關注的領域。”
裴湘再次露出符合禮儀要求的標準微笑,溫聲道:
“我隻是非常好奇,好奇這個世界,好奇一些正在發生的事情,好奇那些我不知道不了解的改變。布坎南先生,我經常會擔心落後於這個時代。”
“好奇改變嗎?哦,對了,我總是忘記你弄丟了很多記憶。”
布坎南嘟囔了一聲,隨後動作豪爽地揮了揮手,用一種像是下命令一樣的語氣果斷說道:
“安妮,以你的身份,不必去特意了解女人外出工作賺錢之類的事。聽著,我得告訴你,你和那些需要出去工作的女性不一樣,你也不必非得了解什麽改變,因為並不是所有的改變都是好的。
“還有,安妮,你的父親,你的兄弟,以及你未來的丈夫,都會保護好你的。放心吧,世界的改變傷害不了你。”
可惜,裴湘並不放心。
雖然她失去了現代世界的記憶,但卻沒有失去靈魂裏某些根深蒂固的特質。所以,哪怕她隻有一個月的記憶,哪怕她周圍的大環境一直在試圖影響她、改變她,哪怕有很多像布坎南這樣的人在給她灌輸一些所謂的正統價值觀,但她依舊能夠憑借直覺抓住自己最認可的觀念。
而這些觀念裏,絕對不包含布坎南告訴她的這些。
但是,布坎南並不認為麵前這個柔弱嬌美的貴族小姐會不認同他的觀點。他隻當她正處於對一切都好奇的尋找記憶階段,因而會關注其他女性的生活狀況,也會對一些珍貴古老的傳統價值觀念一知半解。
於是,他建議並教導道:
“安妮,千萬別被一些激進的歪理邪說迷惑了。體麵人家的好姑娘並不需要出門工作謀生,那是男人的世界,女人闖進去後肯定會惹麻煩的,也會惹人嘲笑。好了,再具體一些的,就不應該由我來說了。安妮,我相信伊麗莎白夫人肯定會告訴你該怎麽做一個好姑娘的。”
裴湘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不優雅的白眼,並暫時失去了和布坎南交談的興趣。
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側身的裴湘打算先同霍克利先生簡單寒暄幾句,之後再找個借口離開這個位置,好方便她和馬歇爾先生繼續聊天。
然而……
就在裴湘和布坎南說話的時候,霍克利已經借著倒酒的動作把馬歇爾先生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兩人此時依舊站在裴湘獨坐的沙發附近。從他們相處的氛圍來看,人家已經相談甚歡好一會兒了。
——凡是有些眼力見兒的,都不會貿然上前搭話並加入其中的。
想擺脫布坎南的裴湘默默盯了一眼卡爾·霍克利那張還算英俊的側臉,此時總算弄明白這位先生非得湊過來的意圖了。
顯而易見,霍克利是來“爭奪”馬歇爾先生的!
“怪不得晚宴的時候朝我這邊特意望了好幾眼,並且剛剛還十分有耐心地全程旁聽了我的那些淺顯問題。嗬,大約早就有所預謀了吧?”裴湘有些憤憤地想著。
為了“搶”回馬歇爾先生,裴湘也學著霍克利之前的樣子,安靜地旁聽他們兩人的交流。
但是……裴湘根本聽不懂!
那些簡略的經濟學術語和概念,那些有關國際關係的隱晦玩笑,那些對時政新聞點到即止的評論……霍克利和馬歇爾之間的話題內容,完全超出了裴湘這一個月以來的學習範圍,或者說,超出了一位年輕貴族小姐該掌握的知識範疇。
眨了眨眼,裴湘認真記下了自己聽不懂的地方,然後硬著頭皮繼續旁聽。
她這樣做,既是為了避免繼續和布坎南說話,也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將來非常有可能需要相關知識。
然而聽著聽著,裴湘就不由自主地睜大了雙眼。
她忽然意識到、意識到自己好像漸漸聽懂了霍克利和馬歇爾先生的談話內容,例如剛剛那個嘲諷英法外交關係的冷笑話……
不,也許不是全懂,但絕對不是一開始時那種一頭霧水的感覺了。現在的感覺,就好似眼前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白紗,隻要撥開這層障礙,她就能洞悉白紗後麵的所有隱藏秘密。
但可惜的是,裴湘一時之間根本找不到正確撥開白紗的辦法。於是,她隻能透過半透明的輕紗努力去觀察、去辨認、去分析、去猜測聯想……
就在裴湘專注於發掘自己這種無師自通的“神童技能”時——她之前還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是個滿月寶寶,一旁的托馬斯·布坎南臉色不佳地抿了抿唇。
他對裴湘再次被馬歇爾吸引了注意力這件事感到非常不滿,也對自己竟然可能會輸給一個中年溫吞男人感到不可思議。
為了挽回顏麵,也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布坎南在馬歇爾先生某次發言之後,立刻突兀插話。他不僅發表了截然相反的觀點,還略帶挑釁地望著對方。
裴湘:……這裏到底誰是孩子呀?他這麽個大塊頭,怎麽比我還任性!
與此同時,被突然打斷了談話節奏的霍克利愣了一下後,立刻反應過來了當下的情形。
他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導火線”,隨後便端著酒杯微微後退半步,把“戰場”留給了四肢發達的布坎南和被誤會的馬歇爾,頗有些置身事外的超然。
“導火線”裴湘:……不氣,這是救命恩人!
為了不讓馬歇爾先生繼續遭受無妄之災,裴湘馬上開口說話企圖緩和氣氛。
但是,隻有一個月記憶的姑娘顯然在人情世故方麵還有所欠缺,最起碼她並不太清楚,這種時候自己不開口還好,隻要出聲,大約就會起到反效果。
當然,裴湘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個微妙的情況,可惜還是稍稍晚了一些。
於是,在接下裏的聚會時間裏,裴湘幾乎成了全場最忙。
她既要幫著馬歇爾先生,又不能讓布坎南意識到她格外偏心,同時還要應付“正巧”路過的魯芙的各種試探。
要不是一直記得自己是戴維斯家的長女——肩負招待賓客的重要責任,裴湘早就找借口溜走了。還好她在緊要關頭靈機一動,把一旁看熱鬧的霍克利“送給”了頗有些陰陽怪氣的魯芙·凱伯特夫人,這才減輕了一些負擔。
夜色漸濃,客人們陸陸續續告別離開。
今晚過得不算順暢的布坎南最先坐車走了,隨後,魯芙也帶著女兒露絲起身告辭。
離開客廳前,魯芙看了好幾眼霍克利,希望他能說出用霍克利家的車送她們回家的提議,但結果卻讓魯芙失望了,霍克利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等到卡爾·霍克利準備離開丹寧男爵府的時候,男爵夫人忽然走到裴湘身邊,然後用她那特有的輕緩優雅的語調當眾提議道:
“安妮親愛的,你去送送霍克利先生吧,順便幫我看看家裏的司機回來了嗎?一會兒也許會有人要用車。”
裴湘想,司機是否回來,管家肯定知道,也能及時報告,要不然問問男仆也行,完全不用我多跑一趟的。
但是,麵對男爵夫人的當眾吩咐,她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淺笑著走到了卡爾·霍克利的身邊,同時也意識到,繼布坎南和馬歇爾之後,這位美國來的黑發先生也進入了男爵夫人的女婿備選名單中。
“好吧,母親和魯芙的戰爭再一次打響了。”裴湘陪著霍克利·戰利品·先生走出客廳時,有些苦惱地想著,“下一次見到露絲的時候,估計她會更加同情我了,雖然她自己就夠糾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