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零七章
元首先生隻是對我點了點頭,可一夜之間,我仿佛不再是那個無名無姓,隨時都能被替換掉的女秘書了。
以前有很多女性應聘過元首先生的秘書崗位,可她們更迭的速度太快,以至於人們還沒來得及記住她們的樣子,她們就已經被替換了。上一任秘書雖然工作得夠久,可那個女人低調安靜,容貌也平凡地仿佛背景牆上的一扇影子,被秘密警察調查後就更沒有人議論她了。
而現在,一個金發碧眼,年輕美貌的女秘書出現了。女秘書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已經連續幾個月跟隨元首出席在公眾場合上,人們不免會好奇,這個女人是誰?她是做什麽的?她和元首是什麽關係?
為了避免一些不得體的猜測和議論,科隆先生安排幾個記者對我進行了采訪。都是官方喉舌的記者,倒也不用擔心他們會為了博取關注而扭曲報道,盡管如此,科隆先生仍暗示我要精心編撰履曆。在他看來我的容貌過於醒目,會讓無聊之人產生桃色的遐想,所以要盡量凸顯作為元首秘書過硬的職業素養。
采訪當天,我直白地訴說了自己的求學經曆,而這似乎讓記者們興奮不已。
“所以您是我國法律係畢業的第一個女大學生?”一名記者問。
“據我所知,我是第一個。”我回答。
另一名記者急切道:“我認為這很了不起,距今為止,您仍然是唯一一個報考法律係並且被錄取的女性,我還查到您是那一屆少數通過司法考試並取得律師執照的學生,您畢業後沒有進入律師事務所嗎?您是如何成為元首秘書的呢?”
我當然不會抱怨普國不聘用女律師,想做也做不成,隻是按照科隆先生的提議盡量往自己臉上貼金,慶幸地說:“都是機緣巧合,我參加了元首官邸招聘秘書的麵試,在阿瑞娜·格林福斯女士身邊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正式晉升為官邸秘書。”
“您的工作內容是什麽?”
重頭戲來了,他們不是在采訪我的工作內容,而是希望知道我以秘書的角度如何看待國家元首。我清了下喉嚨,開始敘述一位工作不知疲倦,生活勤儉樸素,且禮賢下士的好領導,我還編造了幾個關於元首的小故事,營造他私下平易近人的生活狀態。
比如第一次見到元首,他親切地問候我,我卻因為緊張出了洋相。比如我工作出錯,元首不但沒有責備我,還指導我學習。再比如某天清晨來到辦公室,發現元首昨晚熬夜工作等。最後不經意提到自己結婚時,元首叫阿瑞娜女士送給我結婚禮物,直接鏟除桃色新聞滋生的土壤。
“您還這麽年輕,居然已經結婚了嗎?您丈夫從事什麽工作?”又一名記者問。
“他是軍人,正在薩魯布斯的戰場上。”
“您擔心他的安危嗎?”
“時常擔心,但我相信我們的軍隊戰無不勝,他一定會帶著勝利,平安回到我身邊。”
第二天報道出來了,我似乎被營造成了普國新時代女性的某種典型。
出身偏遠貧窮的工業小鎮,祖上是農民和工人,憑借努力和勤工儉學,在國家開放和進步的今天考入大學,並研讀法律專業,後來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因為精通西語和伯納語,能夠速記和打字,於是前往元首官邸麵試,成為了一名秘書,因為工作兢兢業業做出好成績而受到重用。才新婚不久,丈夫是一名優秀的軍人,正在前線奮勇殺敵,雖然夫妻時常互相思念,但兩人都以各自的方式為祖國效力,奮戰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以自己的職業為榮。
從那天起,我出名了。
路過餐廳時,工作人員會簇擁過來,用誇張的語言讚美我。有年輕少女見到我後激動地語無倫次,要求握手和簽名,還有大叔說希望女兒將來能像我一樣。路過咖啡廳的時候,老板無論如何都不收我的錢,強行請客。甚至走在路上,都會有人突兀地跑來問我,您是報紙上的那位女士嗎?元首先生的秘書?我還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信,多到堆滿一個櫥櫃。
科隆先生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認為這起到了良好的宣傳作用,於是又安排我在出訪時作為代表去慰問民眾,比如給廠區窮困家庭送麵包,給孤兒院送書本衣服,去學校演講等等。
我忙得像陀螺一樣,偶爾在和邁克的通信中得知,他在軍隊裏成了人人羨慕的對象,很多人打聽他漂亮能幹的妻子,問他是怎麽追求到她的。他還酸澀地寫到,你每天都這麽忙,一定不想我。
事實上,我正是因為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才會把注意力都轉移到工作上,一想到他可能在戰場上受傷,我就焦慮得坐立不安。似乎明白我這種不安,邁克的信來得很頻繁,有時候還會隨信送來一些異國的明信片,好似那些明媚的風光能夠掩蓋戰爭的陰霾。
新年將至,宴會活動也多了起來,一星期內官邸就連續舉辦了多場宴會招待外國使臣和來賓。新年前夕,在元首位於貝爾斯山腳下的私人別墅裏,我遇到了跟隨丈夫來參加宴會的薩沙。
薩沙看上去精神抖擻,她一襲淺藍色長裙,頭戴長葉狀白金冠冕,裝扮十分華貴,端莊正式得如同要去覲見國王和王後。她們夫婦與元首夫婦寒暄了幾句後,就手挽手沿宴會大廳與朋友們打招呼。
“親愛的,要見你一麵可真不容易。”薩沙找到我,戲謔地說。
“這話應該我來說。”我瞥她一眼,據我所知,薩沙自從嫁給宣傳部長莫斯利後,就變得越來越高調,不但積極與各界名流結交,還經常和很多富太太舉辦慈善宴會,因為慈善事業做得出名,如今胸前已經佩戴了一枚閃閃發光的葳蕤黨黨徽,成了國家婦女兒童基金會的名譽會員,還成了元首夫婦日常宴會的座上賓。
“與你相比,我可差遠了。瞧瞧你,簡直是一枚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民眾們喜歡你。而我花再多金錢精力也做不到你那樣,在別人眼裏,我不過是個再嫁的寡婦,靠著丈夫的人脈四處鑽營。”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正和政客們打交道的丈夫莫斯利身上,臉上的神情溫柔而動人,仿佛在盯著摯愛的珍寶。
她說:“他們說得沒錯,能嫁給莫斯利是我的榮幸,從他身上我學到很多,見了以前從未見過的風景,男人的世界當真令人著迷,對比我以前的生活簡直蒼白無力。”她的視線轉向我,裏麵有一絲絲瘋狂在暗湧,“政治很有趣不是嗎?即使區區女人,與政治沾邊後也仿佛不再是區區女人了。”
我明白薩沙的意思。
自從成為元首秘書,我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前毫無交集的政府高官會主動與我攀談,會派遣夫人送我禮物,邀請我參加宴會,這種熱情蘊含著一點點巴結,一點點對權力的諂媚。
因為我站在權力的中心,雖然看上去無足輕重,也左右不了什麽,但我就站在那裏,像裝飾著昂貴鑽戒的絲絨盒,一起受到世人的頂禮膜拜。甚至我隨意一個指令,就有大把人積極行動,像指揮著耗子群的魔笛一樣好用。
那感覺有些美妙,當絲絨盒享受著與鑽戒一樣的萬眾矚目和瘋狂讚美時,會刹那間把自己也誤當做一顆絢爛珍貴的鑽石,在人群中抬頭挺胸,得意洋洋。
薩沙沒有與我寒暄太久,這種場合對她一個剛入圈的新人十分重要,她必須抓緊時間與更多人交流,在我的介紹下,她結識了幾位新朋友,於是積極宣傳她的慈善事業。
宴會漫長且無聊,我感覺自己的臉都笑僵了,一股厭煩之情逐漸從心底湧出,當煩躁的視線掃過積極社交的人群時,忽然與一雙同樣百無聊賴的眼睛碰觸了。
那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布朗特·羅格尼斯。
剛入大學時,他和傑米,哈裏斯三人是好友,但世事難料,傑米菲利斯人的身份讓三個朋友漸行漸遠,最後決裂。我和布朗特接觸不多,他不像哈裏斯那樣開朗熱情,喜歡打打鬧鬧引人矚目,相反他安靜沉默,一舉一動都拘謹有禮,所以在人群中不太顯眼。
我隻知道他出身老派貴族,當格林·休斯頓所在的貴族派係被殲滅後,緊跟著上位掌權黑色黨衛隊的名叫羅素·羅格尼斯,正是布朗特的叔叔。
遠遠的,布朗特看了我會兒,忽然移開了視線。
我有些奇怪,成為元首的秘書後,很多以前有過點頭之交的人都會巴結上來暢談過往,可老同學卻十分冷淡,甚至失禮到連招呼都不打。
我仔細回憶過去,雖然交集不多,但我們從未產生過任何矛盾,還因為他幫過我的忙,稱得上有些交情,怎麽忽然這麽冷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