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零五章

第二天,我們告別了傑米一家,他們承諾會安頓好每個偷渡到伯納的菲利斯幼童。

也許是因為那晚的談話,我和邁克彼此都敞開了心扉,回程時倒真的像度了個蜜月一樣,我從開始殪崋的生澀,到現在食髓知味,甚至開始迷戀邁克那修長的身軀和每一寸充滿力量的肌肉,隻要兩人單獨在一起就會變得如膠似漆,會因為一個簡單的對視而親吻起來,彼此的手像黏在了對方身上,總是忍不住擁抱和觸摸。

而且隨著關係越來越親密,邁克逐漸暴露出許多隱秘的小心思,經常飽含委屈和別扭。比如他第一次向我求婚的時候,我不但粗暴地拒絕了他,還打傷他,他因此失落了很久。比如他經常幫我,向我示好,我卻總是嫌棄他,看不上他。還比如我答應跟他發生關係,卻不肯嫁給他,三番四次讓他痛苦雲雲。

這些抱怨在事後溫存的時候,被他委委屈屈地說出來,簡直像在撒嬌一樣,他羅列出的那一條條委屈,我在感覺很好笑的同時,竟奇異地生出了些許心疼感,回想起以前的種種,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對他太冷酷了,於是心底莫名其妙升起了些憐愛和柔情,對他越來越喜歡,越來越放縱。他卻趁機經常索取,仿佛隻有這樣熱烈而親密的行為才能讓他有種切實的安全感,某一次我們甚至在家裏待了整整一天,從清晨到日落都糾纏在一起。

當窗外藍紫色的夜空降臨,以前讓我倍感寂寞的傍晚和冷風也不再充滿毀滅般的寥落感了,反而因為溫熱的胸膛和呼吸而倍感安心,男人沉沉地睡著,街麵上傳來小孩子吵鬧和車水馬龍的雜音,我胸膛裏仿佛有股暖流在湧動,甚至忍不住偷偷親吻沉睡的男人,用手指描摹他的五官。

我從未對一個男人產生過這樣濃烈的感情,以至於那些曾對傑米等人有過的迷戀都顯得微不足道,甚至顯得幼稚可笑。

喜歡一個男人,或許是心動,是緊張,是興奮。但愛上一個男人,竟是截然不同的,是心底深處生出了柔情,是讓人愉悅的安心。

我不知道放縱自己沉迷下去是對是錯,因為我似乎在一天天的相處中漸漸開始依賴他了。

婚姻生活並不如我幻想的那般恐怖,相反我得到了很多疼愛,很多以前總是要親力親為的事,他都幫我辦得妥妥帖帖,一些我覺得頭疼的事,他詢問一番後,就幫我解決了,最重要的是,隻要是在一起的時光,他就盡量陪伴我,做一切讓我開心的事。我從未被這樣寵愛過,他讓我覺得自己是備受珍惜的……

我可以放縱自己愛上他嗎?可以依賴他嗎?

將來他會改變嗎?會不再對我這麽好嗎?

如果我愛上他,他卻不愛我了呢?

這些無聊的問題困擾著我,而回應我的隻有他溫柔的凝視和親吻。

這樣的日子戛然而止在某天傍晚,他收到軍部的命令,兩天後部隊要在邊境集結。

“又要打仗了嗎?”我緊張地問。

邁克丟下信,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說:“別擔心,不會有事。”

那晚我緊緊擁抱著他,急切地親吻他,仿佛要與他融為一體,那些憂心他會不會永遠愛我的幼稚想法早就無暇閃現,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焦慮和惶恐。

他要上戰場了。

他會不會有危險?

會不會就此一去不回?

我會不會失去他?

一想到這些,我整個人都被巨大的陰霾掩蓋,擔憂害怕到夜不能寐。

他能察覺到我的不安,於是總是說一些普國軍隊強悍,武器優越,上次戰爭贏得很輕鬆等話題,或者試圖說些有趣的事讓我轉移注意力。

可無論如何,兩天後他還是離開了。

第二天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我們和鄰國薩魯布斯開戰的消息。

擔憂和害怕沒有用,我隻能讓自己忙起來,防止無休止的焦慮。

工廠那邊已經和海倫娜做了交割,為了避嫌,我打算盡量遠離,此時還有一件讓我頭疼的事,需要盡快前往巴巴利亞處理。

自從偷渡成功後,我就寫信回老家,要威廉幫忙把貝拉也偷渡出去,可是催促了幾次後,威廉竟然打電話告訴我,貝拉不肯走,讓我自己去搞定。

工廠裏冷氣逼人,地麵四處都是血漿和碎肉,空氣中彌漫著香料和血腥味。我看到了在生產線上折紙箱的貝拉,她坐在一堆紙殼旁,迅速把一個個紙箱折成型,因為有衛兵來回走動巡視,工人們安靜沉默,平靜到沒有絲毫表情,像圍繞在生產線上的木頭人,動作機械又迅速。

到晚上下工時,我在威廉的安排下和貝拉見了一麵,媽媽也跟來了,她焦躁地抱怨貝拉不聽話,貝拉則一見麵就急急忙忙問威廉:“藥帶來了嗎?”

威廉四處看了看,掏出一小袋藥塞給她,貝拉急忙抓住,緊緊攥在手裏。

“衛兵在換班,你們快點說,馬上就晚間點名了。”威廉說。

媽媽搶先一步對貝拉說:“安妮來接你了,她會親自把你送出國,你聽她安排。”

貝拉搖搖頭道:“你們別勸我了,我不能走,裏麵的人需要我。”

“別犯傻了,你能幫什麽?這裏根本用不著你!”威廉低聲憤怒地說。

貝拉看向我說:“威廉和我說了偷渡的事,可我已經成年了,你還能把我偷渡出去嗎?”

“總要試試。”我說。

“這太冒險了,如果暴露出來,不但連累你們,剩下的人也絕了生路。”貝拉顫抖著幹澀的嘴唇,艱難地說。

“不要這樣想,你一定能平平安安逃出去的。”我摸摸她的頭發說。

貝拉悲觀地一笑,又強撐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說:“別試了,而且我也不能走,裏麵的病人隻能依靠我帶入藥品,我還看護著幾個沒了父母的孩子,最小的才5歲,能先把他們送走嗎?”

“你還顧得了別人!還是先顧你自己吧!”威廉惱怒地說。

看著貝拉希冀的眼神,我遺憾地搖搖頭說:“從巴巴利亞到普林格勒路途遙遠,還有許多檢查站,從這裏偷人出去太難了,我們盡量不要冒險。”

貝拉垂下頭,沮喪道:“你也說了,這件事很難,盡量不要冒險。”

“這不一樣,為了你,我們什麽險都可以冒。”我說。

“可我不願意你們為了我冒險!”貝拉說。

一直守在一旁的媽媽忽然哭泣起來,嗚嗚得責備著:“你怎麽這麽不懂事,還要我們為你操多少心,別這麽固執,快聽話吧。”

“媽媽你別哭了,我已經決定了。”

“你懂什麽,你隻是個孩子。”

貝拉愣了愣,垂下頭說:“也許我懂的不多,可我知道自己已經太大了,突然從工廠消失後,威廉要怎麽解釋?安妮要怎麽運送我這麽大的人穿越一層層檢查站?我還能偽裝成孩子進入西國嗎?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我心疼地摟住她道:“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問題,就放心交給我吧。”

她擦擦臉上的眼淚,再次搖頭說:“我不走,你們就別管我了。”

忽然,媽媽抬手打了貝拉一耳光,“啪”的脆響後,她拽著貝拉的衣領哭道:“你叫我們別管你了,難道要讓我們眼睜睜看著你沒命嗎?你叫我怎麽辦!”

“這是我的決定,媽媽你就讓我做一回決定吧。”

“你隻是個孩子!你能做什麽決定!”

貝拉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嗬嗬笑了兩聲,再抬起頭時,盛滿淚水的雙眼中有了絲倔強的憤恨,她盯著媽媽說:“是的,我做不了決定,因為總是你在為我做決定。你一個決定,我成了人人打罵的野種,你又一個決定,我沒了爸爸哥哥、姐姐,你再一個決定,我連做人的機會都沒了。求你了,讓我自己做次決定吧,無論結果是什麽,我都做了自己想做的,我不後悔。”

媽媽愣住了,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氣一樣木呆呆地望著貝拉。

此時威廉大怒道:“別犯蠢了,當自己是救世主嗎,叫你走你就走!”

貝拉固執道:“我不走,你自己還不是冒著風險庇護工廠裏的人,被發現也是要坐牢的,你怎麽不走。”

威廉被噎了一下道:“這不一樣。”

“你從來都不理睬我的,一直喊我野種,你管我做什麽決定!”

“你!”

貝拉和威廉彼此倔強地望著對方。

我輕輕歎了口氣說:“你這樣想,那我呢?你也不在乎我嗎?”

貝拉紅著眼睛看向我:“你說過我果然是你妹妹,這話是騙我的嗎?”

“我說過,可你要明白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了,留下就是死路一條。”

“我沒賭氣,我想了很久很久,比你們都久,就像有很多人在指望著你一樣,裏麵有很多人也在指望著我。我從小就見不得人,長大了藏藏掖掖,活像下水道裏的老鼠,這是唯一一次,我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有價值的,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都值,你們到底明不明白!我想活著,但活著不是喘氣就行!”

威廉還要再說什麽時候我阻止了他,而後對貝拉說:“你長大了,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了。”

貝拉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還需要些什麽嗎?我會盡量幫你。”

“裏麵缺藥,很多藥都是配給的,花錢也買不到。”

“我來想辦法。”

貝拉凝望了我一會兒,擦擦眼睛說:“快點名了,我走了。”說著她把手裏的藥含進嘴裏,向我們揮揮手,轉身走了。

小姑娘一步步走向鐵絲網包圍的區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