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可一個禮拜後,就連裴姐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彼時,她們正在巴黎第八區一個品牌珠寶展暨慈善晚會現場,是裴姐朋友邀請。展廳很空很大,燈光夠足,滿場絢麗珠寶。趁裴姐和友人寒暄間隙,駱書禾在角落低頭發消息,這裏信號不好,看著屏幕正中央小圈轉了一圈又一圈,才發出去抬頭就對上了裴姐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不知道怎麽想的,解釋是在給舍友發消息,讓她記得把微波爐裏的三明治吃了,裴姐就止住她的話頭讓她不用解釋,解釋就是掩飾。

右手無名指一枚素圈戒指,很顯眼。

這是駱書禾在來巴黎前買的,逛商場時無意看見就買了下來。其實就是最簡單的那種,沒有任何裝飾,導購小姐勸了她好久可以試試賣的最好的幾款單鑽鉑金戒指,都被她無視了。

托了戒指的福,她基本上沒被問過感情問題。即使真有,在看過她的手機壁紙後,都笑笑帶過了。

那算是同行兩年,駱書禾唯一拍過的一張晏池的照片,是張被夕陽染紅的背影。

也猶記得,當時是在某片不知名河灘前,兩人吃完飯出來散步。遠處,一輪夕陽像是紅紅的鹹蛋黃,駱書禾趁他不注意偷拍了張,動靜很小,還是被他發現了,皺眉看過來:“偷拍?”

“沒有,我在看消息。”

她完全撒謊不打草稿,晃晃手裏手機,他就順勢過來搶:“給我看一眼。”

“都說了是消息了。”

晏池一臉懷疑。

她一指遠方。

“太陽要下去了。”

於是就這麽糊弄了過去,那時也是他們近半年沒聯係,聊天框安安靜靜。駱書禾有天在相冊看到這張,便順手設成了壁紙。

展廳內。

“看來回去這一趟是和好了,看你這一臉墜入愛河的模樣。”裴姐評價,順帶躲過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

“有嗎,明明沒有很明顯。”駱書禾忍不住看向堪比鏡麵的玻璃窗,隱約能看見她神色如常,造型是裴姐帶她特意去做的,發尾拉直,用一根發簪鬆鬆盤起,身穿一身帶有國風元素的長裙,裴姐曾評價所見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中國風。

“眼神,你看不見,眼神是不會騙人的。”裴姐低頭笑:“你這麽緊張做什麽,我也是過來人,不會拆你姻緣的。”

“我可沒這麽說過。”

與裴姐相處這麽些天下來,駱書禾清楚她雖信奉利益,但並不是個完全不通人情的商人。尤其是和她相熟以來,名貴珠寶和品牌禮服隨便借,看她頗有種看自己親手帶出來士兵的自豪感,給她提裙擺時不忘拉踩晏池,說他有眼無珠,明明是塊寶,怎麽就不知道好好養養。

故而在這時,駱書禾喝過一杯香檳後,膽子大了些,和她提:“視覺中國那個攝影展,應該到最後一站了吧。”

“嗯,前天落幕。”

“那既然空閑,我姐婚禮,應該收到請柬了,為什麽不去。”

“你知道?”

“婚禮一共兩百二十七張請柬,每一張我都見過,賓客名單上並沒有你的簽名。”

裴姐就笑:“有什麽必要,她可能不會再願意見我。”

“我姐不是那種人。”

“她是什麽人,你又怎麽會清楚。”

駱書禾下意識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她確實不清楚,分開太久,她對岑書意一無所知,沒有資格說這句話。

裴姐也是自嘲笑笑:“我這是在說什麽。”

或是觸景生情,裴姐手裏捏了個酒杯,搖晃著杯中淡金色的**,經燈光折射像流金:“去了又能怎麽樣。”

駱書禾跟著沉默。

裴姐轉而提了個話題:“怎麽樣,找到跟拍的攝影師了嗎,Carlos說等你很久,甚至願意為了你百忙之中把檔期騰出來,感動嗎。”

說到這個,駱書禾是正煩,Carlos是她經裴姐認識的一個攝影師。據說夢想是能當光繪攝影師,但現在還到處幫忙拍人像的狀態,第一眼見駱書禾就看她不順眼,隻因她背了和他劈腿前女友同個款式的托特包,也是華人,恨屋及烏,一上來就挑了駱書禾身上一堆毛病。例如腿不夠長身材比例不夠好,肩太窄了,拍出來可以效果不太好。

駱書禾:……讓你拍雕塑,不是拍我。

後來一來二去吃過幾次飯,加上駱書禾得知眼前這個身高一米八三寬肩金發碧眼,甚至有一整條花臂的男人才不過十八歲出頭,就沒和他計較了。

但駱書禾最近事情一堆,畢業典禮都不想參加了。反正她在這邊沒有相熟的人,無非就是想留個紀念。她沒什麽好紀念的,隻想趕緊拿了畢業證走人。

裴姐就似笑非笑看她。

*

當晚,裴姐將她送回公寓。走之前,駱書禾指了下身上禮服,說自己隔日會送去幹洗店,洗好後再送還給她。

裴姐則是示意不急,先是交代她最近別往哥布林站那邊走,正在鬧罷工。又讓她今晚別睡太死,有個東西要托人帶給她保管。

駱書禾就點頭,問她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別人給的,應該是盆栽之類?”

裴姐一根煙功夫完了,瀟灑拉開車門離去。

駱書禾轉身進了門,屋子裏沒打燈,室友早在下午就和她說過今晚不回來。室友最近換了新男友,在駱書禾回來後辦事就顯得不那麽方便,連著幾天留宿在外,衣物什麽都開始往外撤。

原本兩個人共用的公共空間,這樣看著已經有些空。

即使駱書禾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但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駱書禾在晚宴上沒吃多少,禮服極其修身,稍微多吃一點都特別明顯,她就喝了兩杯酒,實在撐不住吃了幾塊糕點。

洗過澡後,她腦袋上裹著毛巾去煮麵。

狹小的廚房內氤氳出熱氣,駱書禾把麵盛出來過了遍涼水,澆上醬料,撒了些羅勒葉後,突然感覺餓過了頭沒胃口。

屋裏就開了頭頂一盞燈,靜得能聽見鄰居開門關門聲。

駱書禾勉強吃了兩口麵,剩下的全進了垃圾桶,又收拾了會被弄亂的廚房,轉眼已是晚上十點。

她回了房間,開著電腦寫論文。

論文就剩最後一點需要修改,她在國內那段時間,為了能及時和教授溝通,時常半夜都在等消息。現在閑了下來,反倒是工作效率沒那麽高,這兩天一直在趕ddl。

泡了杯咖啡後,駱書禾敲下了論文最後一個字,以郵件形式發給了導師。

好像這兩年都是這樣,在完成了所有工作後,莫名有種身心舒暢,甚至想在大街上載歌載舞的感覺。

當然,這種感受別人並不能理解,說給鄔瑗聽後,她隻點評,小小年紀就有工作狂的潛質。

偏就這麽準時,手機在這時震了兩下,駱書禾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不用看手機屏幕都知道是誰。

她拿起手機,走到了陽台。

晚風清涼,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清淡花香。

她是知道這邊和國內有時差,一般這個時候,晏池應該才剛醒,或者說趕完紅眼航班。有次兩人通電時,她聽見了他身旁伊芙的聲音。

故而接起電話後,駱書禾最關心的還是:“醒了?”

“嗯。”聽上去是真困,疲憊的隻剩下發個語氣詞的力氣。

駱書禾就耐心等著他緩過神來,聽見他問:“今天上哪了。”

可能異地戀就是這樣,駱書禾以前在女生宿舍樓下看見抱著啃的年輕情侶,或者是在消防通道冒著被蚊子叮一腿包風險在打電話的女孩,總覺得不能理解。有什麽不能發消息說,非得這麽膩著。

現在可能有些明白,有時候見不到麵,但今天發生了什麽,又全都想告訴他。或者隻是看見了一朵新鮮的花,一隻背上長著奇怪花紋的貓。

能聽見聲音,至少是個慰藉。

就像這些天,駱書禾在家趕論文,都是和他開著語音度過,聽著電話那頭逐漸平緩的呼吸聲,她就會輕手輕腳出門去買晚飯。

駱書禾把今天經曆和盤托出。

晏池對藝術這類東西並不感冒,隻有聽著的份。駱書禾也知道,三兩句帶過,小聲哄他:“那你再睡會好不好,我等會也準備睡了。”

“你論文寫完了?”這事他是知道的。

“嗯。”駱書禾打了個哈欠:“不想改了,我覺得再改下去我和導師,至少有一個得瘋。”

又是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才醒,他有一點起床氣。

駱書禾提議:“你要不要去吃個早飯。”

“不吃。”這次他倒是應得很快:“你也別掛,想和你多待一會。”

原來還會不好意思嗎。

駱書禾發覺自己在聽見這話的反應,就像個才開始談戀愛的小姑娘。

但這麽光聽聲音也不是一回事,駱書禾把手搭在欄杆上,吸了吸鼻子。

“好像網戀。”

“得了吧,網戀你能找上我這樣的。”

“那不一定,你別這麽自信,我看網上帥哥挺多的。”

他就咳嗽聲:“小姑娘見識淺,都是照騙,我和他們不一樣。”

自大狂,她忍不住笑。

兩人又說了會話,話題來來回回就幾個,無非就是早中晚吃了什麽,他遇到了什麽難纏的客戶。

期間,駱書禾想到要問他自己的去留問題,想聽聽他的意見。但話才到嘴邊,聽見客廳座機響了。

駱書禾反應過來是裴姐讓她收的東西,敏捷跳過去按掉,順便告訴晏池:“你先等會,我下去拿個東西。”

他嗯了聲,聽上去很乖。

駱書禾更加愧疚,握緊手機小跑下去。在門口,駱書禾往左右兩個方向張望了兩眼,沒看見有人。

她沒放在心上,耐心等著,下來得急,她隻穿了雙人字拖,露著腳趾。

正無聊盯著腳趾看時,身後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駱書禾回頭,看見的卻是剛剛讓她別掛電話,想和她多待一會的某人。

好像在做夢。

空氣都停滯了。

反射弧在大腦裏轉了一圈才傳遞給她這個消息。

駱書禾無意識捂著嘴,看著昏黃路燈下他疲倦但是又不失英俊的眉眼,驚訝止都止不住。

“……你怎麽來了。”

晏池也是不滿她怎麽見麵這麽冷淡,朝她張開了手臂。

“不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