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床頭就是窗戶,駱書禾當時在布置房間的時候特意安排的。有時候抬頭就能看見天空微弱星光。有風呼嘯刮過窗戶,時不時聽見樓下有車開過,濺起一陣陣水聲。
“為什麽這麽說。”
駱書禾長長出了一口氣,就盯著黑暗裏那一點亮光看。是什麽設備的光吧,不過她沒在意,在這句問話中合了眼:“沒什麽,睡吧。”
一覺醒來,城市仿佛籠罩在一陣淡淡水汽裏,沒下雨了,有殘留在樹葉上雨水滴下。啪一聲滾落在屋頂流浪貓頭頂,它受了驚立馬竄走。
駱書禾起床後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九點多,**早已就剩下她一個人。
她支著腦袋想了下昨天發生了什麽,然後照常邊刷牙邊拿著噴壺在給陽台上的綠植澆水。在澆到第三盆時,駱書禾聽見裏屋傳來動靜。
是晏池提著幾袋早餐回來,正在玄關處放鑰匙,瞧見她探了個頭在看,隻是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刷完牙過來吃早飯。”
她以為他早走了。
晏池見她磨磨蹭蹭過來,也大致猜到,邊給豆漿插上吸管遞給她,邊問:“以為我走了?”
“沒有。”駱書禾乖乖喝著豆漿,又故作鎮定咬了口包子:“你不用上班嗎。”
“給自己放假不行?”他還挺厚臉皮的:“不上班頂多給自己少發點工資,不至於餓死。”
“吃吧。”
但駱書禾顯然對他這快買了半個早餐攤的行為不滿,豆漿油條,包子豆腐腦,滿滿當當堆了一桌子。她從裏麵撿了個燒麥吃:“你怎麽買這麽多,吃不完怎麽辦。”
晏池全當作沒聽見。
又看見她有縷頭發快吃到嘴裏,想給她拿開。就是在他幾近碰到她時,駱書禾忽而下意識往後麵躲了下,並沒有碰著,眼神警惕。
即使動作再輕微,分開兩年時間,顯然兩人都對這種相處模式有點陌生,身體再誠實不過。
晏池也意識到了,虛虛握著拳頭咳了聲:“你先吃,我去洗手。”
回來時,駱書禾再自然不過指了指他手裏的喝的:“你給我喝一口。”
“這個?”
晏池給她遞過去,又笑:“怎麽還和小孩一樣,見著什麽都想嚐一口。”
駱書禾不說話。
她今天有別的事,是替裴姐去古董街看一個雕塑創作展籌備情況,順便催一下進度。現在裴姐已經非常信任她,很多事情不需要自己親力親為,交給她就能辦得很好。
當然,這話聽在晏池耳朵裏就成了:“她怎麽這麽資本家,老叫你當苦力。”
駱書禾瞪他一眼,在換鞋,想了想從抽屜裏翻了把備用鑰匙交到他手上。
“裴姐人很好的,何況我又不是打白工,不勞您費心。”
“我要出門,你呢。”
晏池轉了圈手裏鑰匙:“不能跟著你嗎。”
“那你最好別有意見。”
而就是等到了古董街,晏池才明白她什麽意思。
環顧四周,這就是一家由兩層閑置小樓組成的畫廊,一進門就是一幅一人高的油畫,畫的正是古董街景象,小樓下車水馬龍。
進了門,有工人和參展的藝術家在忙活布展,晏池所見最誇張的還是有人搬了個隻兩米高的貔貅就進來了,但是是超輕粘土材質做的,其實很輕,栩栩如生。
晏池簡單參觀了一圈,回來後沒多久就板起了張臉,看著駱書禾和高睿並肩站在某個他一點看不出來哪像藝術品,不過可能藝術家說它是它就是的雕塑麵前,低聲說著話。
駱書禾是對作品的擺放位置有點問題,想換個地方,又怕影響空間動線,影響展覽觀看順序,不自覺就拉著他說得多了些:“你這個距離看是沒問題,但再離遠十米效果就差了,我感覺是最好放在右邊一點,離那個雕像近一點,你覺得呢。”
“你等會。”
高睿是左看右看都沒看出哪裏不對,可駱書禾已經說到光線問題,她打開了手機手電筒在測試,提議要不要再給這座等比例製作的金屬人像再加一束光。
“我試幾個位置,你看看哪個合適,要是有反光問題及時告訴我。”
高睿迅速明白了她什麽意思,托著她胳膊往上抬了下:“這樣呢。”
又接過她手機示意:“我拿著,你站去那幅畫那底下看看。”
兩人認識很久,加上高睿已經習慣聽她的,在這塊並沒有太大問題,火速敲定。
“還是和你說話舒服,換其他人,估計沒有個把小時都弄不完。”
“彼此彼此。”駱書禾回應。
不由得開始說到以前辦展細節。
就是駱書禾正愁怎麽和另一位全程拒絕溝通的藝術家,甚至在駱書禾朝他要作品簡介時,打過去十個電話都不至於回一個。即使發過來介紹,也極其敷衍。除了作品和作者名字外,一無所有,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定做標識牌。
高睿突然停了話頭,指著一個方向提醒她。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頭疼到太陽穴突突地跳的駱書禾隻是掃一眼,再平常不過回答:“哦,他在吃醋,怎麽了。”
高睿略帶驚訝看她,又迅速轉換成一個意味深長目光:“看來這是和好了?”
“嗯。”
高睿感慨:“動作挺快啊,你都不知道你才回來那幾天氣壓低的……我以為你們要憋到你回巴黎。”
駱書禾偏頭:“這怎麽說。”
又轉瞬想起件事,鄔瑗和她提過的:“哦我明白了,看來是每次和女朋友吵架時間挺長的,應該挺難哄的?”
高睿就是在這時才瞬間恢複以前動不動臉紅模樣,撓撓後腦勺:“沒,沒有,我們不常吵架的。”
然後跑開。
但駱書禾盯手機屏幕盯得認真,連身旁換了個人都不知道。
直到晏池冷淡開口:“很好笑嗎。”
*
駱書禾被嚇了一跳,手機差點沒給嚇掉。
“……啊,什麽好笑不好笑。”
晏池低頭瞥著她。
“要我給你重複遍?”
“裝沒聽見吧你。”
駱書禾是覺得他吃醋模樣挺好玩的,學著板起臉。
“我是沒聽見啊,你在這發什麽脾氣。”
“人家女朋友都談一年多了,你在想什麽,我早叫你不用跟來,樓下等著就好。”
換來句:“哦。”
“估計今年年底就打算領證了。”
這回沉默時間長了點。
依然:“哦。”
駱書禾試圖勸:“這裏挺無聊的……說真的,你下樓等吧,樓下有家咖啡店。”
他直接:“不要。”
便沒心思管他了,一天下來,駱書禾都是在滿場跑。除去給他們點了下午茶休息了會兒,她都是在補足細節。
獨立策展人說到底就是藝術家和觀眾溝通的橋梁,從敲定主題開始,每個節奏都是他們在把控。剛開始涉足這行,駱書禾也迷茫過,她不認為自己適合做這個,她沒辦法在協調和表達藝術思想上能達到一個平衡,是裴姐特意飛來巴黎認認真真和她談了次。
“你有什麽想做的嗎。”裴姐看著塞納河上往來船隻。
駱書禾老實:“我不知道。”
或許隻是為了想走得遠一點,有一次真正為了自己而活的機會。
可那之後呢,不知道,不清楚。
裴姐語氣難得溫柔:“那就去試試,做不好就換一個,總有合適的。”
竟就這麽扛了下來。
最忙的一陣,駱書禾寫了兩篇論文,跑了一趟蘇黎世。
是在萬物複蘇的春天,駱書禾卻無心顧及這座城市的美麗,每天隻在會場和下榻的酒店來回跑。白天待在會場,晚上開著筆電寫開題報告。
每天就睡不到五個小時,全靠咖啡吊著一條命。
但在開幕當天,駱書禾與曾激烈爭吵過的執行人熱烈擁抱。
一切都結束時,駱書禾在公園散步吃午飯,聽見路人在計劃著去日內瓦,那個四季如春的小鎮參加鮮花節。
就這麽都想起來了,想起了莫爾日小鎮,想起了被攏在雲霧中的阿爾卑斯山,想起那瓶喝完的雪莉酒。
或許離開就是這樣的,當下沒有任何感覺,直到有瞬回憶像潮水湧來。
像被人劃了一刀,看見傷口流血,才驚覺是真的受傷了。
捂著心口,沒由來的疼。
於是那天,才計劃完出行的路人,轉頭就看見個黑發黑眸的中國女孩,在啃著麵包落淚。
就那天哭過一次。
後來,連裴姐都評價她像是被打開了什麽開關,這次回國前,裴姐在向她打聽這兩年賺的外快夠不夠她付個房子首付。
“你在開玩笑嗎?除非天上突然掉錢。”
裴姐似笑非笑看著她:“可說不定哦。”
駱書禾狐疑,自動歸為裴姐是在哄她回國。
晚些時候,高睿他女朋友來找他去吃晚飯,駱書禾也是第一次見他的這位小女朋友,她個子很小,臉蛋偏幼,和看著高大清爽的高睿倒是莫名搭。
“學姐。”她跟著高睿喊。
駱書禾直說讓她叫名字就好。
肩膀忽地一沉,還是高睿女朋友主動問:“這是學姐男朋友嗎。”
“不是。”駱書禾都不用看他臉色都知道他什麽表情,承認:“我老公。”
看著兩人手牽手走遠,駱書禾這才看向晏池。
“行了,知道你想說什麽。”
晏池把她頭掰回去,這時候真是格外貼心:“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駱書禾就安心工作了,她在給裴姐拍驗收照片,拍完後,她坐在角落木箱子上檢查成果。
這裏就剩下他倆,晏池始終靜靜看著她,這讓駱書禾感覺很不舒服,尤其是空間太靜。
好幾次,駱書禾回頭看他,都想說別這麽看我。
但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不為什麽,隻是她發現對他的近況一無所知,很陌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遇到了什麽事,有沒有認識新的人,時間像條永遠都不會停下的河流橫亙在兩人中間。
就算閑聊,隻能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索性,就不開這個口了。
然而晏池過了會就輕咳了聲吸引她的注意,駱書禾以為他是有什麽事,卻聽見他在問:“要不要去爬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