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其實她在來之前查過些資料。
知道那道山脈橫跨歐洲很多個國家,無數遊人攝影師為它而來,冰川峽穀遍布,美麗而神秘。
最玄乎的,無異於少女峰山神。
但很可惜,駱書禾是無神論者。小時候,她家隔壁棟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奶奶,神神叨叨的,誰路過都要對著他的背影念叨幾句。姐姐帶著她回家時,兩人總要牽著手繞路,姐姐還煞有急事警告她不要靠近那個人,他們都說她有神經病。
駱書禾有次回來晚了落了單,和那個奶奶打了個照麵,結果被莫名其妙罵了句不祥之人,掃把星。
即使過去那麽多年,難免有陰影。
或是在最苦最難的那幾年,她已經不怕那個奶奶,偶爾路過時會看到她在燒香。窗戶沒關,房子正中央擺放著幾尊像,隱隱能聞到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從不信這些,不信命,或者她從來隻相信自己。
可是在這一刻,駱書禾無比希望這個陌生的神靈真的能聽見。
她不是沒有心的小瞎子,知道他已經主動向自己走了很多很多步。
一覺醒來,他們很默契的都沒有提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默認隻是喝多了。晏池幫著她把壓在圍巾下的長發撈出來,說是讓她趕緊收拾東西,他租了輛車,打算帶她去日內瓦舊城區轉轉。
在一段寬闊無邊的鄉間小路上,晏池無意間提了句:“應該晚些來的,這裏四月份很熱鬧。”
她正對著車載後視鏡把頭發盤起來紮成一個鬆鬆的丸子頭,說道:“那如果你四月份想來,我們再來。”
“嗯。”
他單手搭在窗外,看了眼後視鏡,應著。
幸運的是今天天氣不錯,晏池牽著她的手走過大半座城市。教堂,鍾樓,在路過家咖啡館時,駱書禾買了杯咖啡,兩人在附近的一個小公園坐了會兒,分掉了一杯咖啡,冬日陽光曬在身上暖融融的。
不少當地居民在這散步,駱書禾看著眼前的景象,捏著手裏的咖啡杯,突然就有點不真實的感覺了。
太好了。
好到好像隻要一眨眨眼,眼前的一切就會消失不見。
晏池看她又在發呆,從口袋裏掏出塊巧克力,剝掉了包裝喂到她嘴邊:“把這吃了。”
他發現她比誰都不按時吃飯,總是想起來才吃,想不起來就算了。三餐不規律,早餐沒吃飯也會犯低血糖。今天早上好像就沒吃多少,就喝了半杯牛奶,所以他早備好了。
駱書禾先是愣下,低頭慢慢吃掉了。
“晏池。”
“嗯。”他把包裝袋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裏。
還是有些說不出口,駱書禾在那心理建設了半天,最終隻是問:“要是以後我又鬧別扭惹你生氣了,你怎麽辦。”
“像上次?”晏池以為她是沒過去這個坎,隨意提議:“想什麽呢,要真氣不過,大不了讓你媽打個欠條,連本帶利還回來。”
“不是,我不是和你說這個。”
駱書禾簡直哭笑不得:“我早就不介意了,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麽。”
“別的,別的東西。”
“看情況吧。”晏池拍拍她腦袋:“你什麽意思,在給我打預防針?”
她又是搖頭。
晏池顯然不想和她談太多這種事情:“那不就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想那麽多幹嘛,腦子累不累。”
“走了,餓了。”
看著他起身大步往前走的模樣,駱書禾難免失神,很快調整好狀態跟了上去。
而後兩人回國,駱書禾在榕樹裏待了一段時間,她有別的事情要做。在回到寢室後第一時間見到了鄔瑗。那時,她正在敷麵膜,黑泥的,駱書禾進門的時候沒開燈,直接被**一張大黑臉嚇到腿軟。
“我就是想省點電,誰讓你開學了都不回學校。”
鄔瑗帶點委屈說道。
駱書禾開了燈,擺擺手,把外套脫下來掛在椅背上,示意她沒事。
鄔瑗這回是真心實意朝她敞開了懷抱:“真好久沒見了,我怎麽之前沒看出來你這麽重色輕友。”
“哪有。”駱書禾心虛。
也就溫情了一會兒,鄔瑗就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樣,看著她身上的黑色緊身毛衣大叫:“你是不是胸又大了!”
駱書禾都沒來得及捂她的嘴,又一句:“腰也細了,這就是被愛情滋潤的感覺嗎。”
駱書禾:“……”
她終於想起來把宿舍門鎖緊,手指放在唇邊:“噓,你小點聲。”
鄔瑗這才後知後覺捂住嘴,但眼興奮,顯然已經等不及要和她夜談。
駱書禾:“你等我洗個澡不行嗎,在外麵跑一天了。”
*
她們寢室的床並不大,一米二左右,所幸兩人都不胖。在熄燈後,隱約還能聽見床簾裏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鄔瑗是真羨慕了,聽到後頭直接一口一句:“神仙愛情。”
“不是說國家給包分配對象嗎,什麽時候給我分配一個這麽好的。我要求不高,一半也行。”
駱書禾隻是笑笑。
“不過。”鄔瑗想起她說過的,多少也有點擔心:“那以後你們怎麽辦,你和他商量過了嗎。”
其實沒有,或許早在她做決定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任何人。
駱書禾拉高了被子,隻能含糊說道:“我找個時間和他談談。”
鄔瑗認同點頭。
再之後,是裴姐帶她趕了幾場飯局。
她話不多,勝在年輕漂亮,光陪在裴姐身邊當個花瓶也夠用。有人來敬她,能夠喝個幾杯,不至於一杯倒。
除去有次,和她搭話的明顯是個外行,在聽說她是美院的,直接指著包廂中央掛著的一幅花鳥畫問她會不會畫這個。
她抬頭看了眼,幾團豔麗的牡丹,穿插在其中的枝葉,上書花開富貴幾個大字。
典型的行畫。
駱書禾看著他油膩膩的雙下巴,指尖和牙齒上因為常年抽煙留下的黃漬,開始覺得有點惡心。
散了席,裴姐叫了代駕,先是送她回學校。
在學校門口,她遲遲沒走。
駱書禾陪她在車旁立了會兒,裴姐抽了支煙,突然問她為什麽學畫。
她看一眼裴姐手上那隻和煙頭距離不到零點五厘米的,據說能付個房子首付的限量版的愛馬仕,有些心有餘悸。
“我爸以前是教畫的。”
裴姐很輕地笑了下:“哦,耳濡目染。”
“算是吧。”駱書禾看著遠方車流,歎了口氣:“可能也是不知道能做什麽。”
“你知道我以前在古董街打零工的時候,看那些搬個畫板和箱子在街口塗塗畫畫的人,都在想什麽嗎。”
駱書禾看過去。
裴姐撣了撣煙灰,笑了。
“你那什麽眼神,哪有人是生下來就是家纏萬貫的。”
駱書禾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字眼漏出來。
裴姐似是想到了什麽。
“行了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家那位,連家裏馬桶都是金鑲鑽的。”
駱書禾:“……”
她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
繞了半天,到底把話題繞了回來:“那時候就是挺羨慕的吧,他們好像沒什麽煩惱,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畫。但後來才知道,藝術這碗飯哪裏好吃,你清楚的吧。其實你完全可以想辦法轉個行啊,做什麽不好。”
駱書禾隻是攏了攏頭發。
“也可能……就是喜歡吧。”
這回,換來裴姐深深看她一眼。
那種感覺駱書禾說不上來,隻是覺得好像那天過後,裴姐就對她和善了些。雖然在她和鄔瑗分享時,鄔瑗皺眉打斷她:“你這濾鏡開太大了吧,冷就是冷啊,零下二十度的冷和零下十度的冷在我看來都一樣。”
但是駱書禾就是挺認真打斷她:“還是不一樣的。”
三月底,裴姐又帶她約了個飯局。這次是幾個戴著眼鏡,穿著樸素夾克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斯文。裴姐介紹說這是市美術館的館長和幾位工作人員,駱書禾原本一頭霧水,隻剩下和他們一一點頭打招呼的勁。
中途,館長突然問她大學四年有沒有作品。
駱書禾遲疑了會兒,乖乖答了。
其實她參加過市美術館一次大學生青年展會,是那時線上報名隨便填了個報名表交了幅畫,沒想到竟然選上了。雖然並沒有賣出去,但她去參加展會看著右下角的名字,內心到底是雀躍的。
末了,是她收到老太太彈過來的語音,她走到飯店走廊才敢接。
“奶奶。”
她隱約聽見了幾聲狗叫聲。
不用說她都能猜到是來告狀的,老太太這段時間有點口腔潰瘍,舌頭上長了幾個大泡,說話都說不利索。張媽看不住她,不讓她吃辛辣刺激的她偏吃。
晏池聽說了之後直接回了老宅一趟,拿了把大鎖把她偷藏的零嘴全鎖了。那天老太太也是這樣,抱著手機和駱書禾哭她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攤上這麽個孫子,連口好吃的都不讓吃。駱書禾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最後是晏池看她那樣子,勉勉強強妥協:“最後一口。”
今天也是一樣。
一上來就是先委屈控訴了下親孫子罪行,話尾拐了個彎,問她有沒有空回來。她略想吃酥餅,城北潭記的最好,實在不行站南路的都湊合。
“那您口腔潰瘍好全了嗎。”駱書禾問。
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來。
駱書禾勸:“您還是少吃點刺激的。”
就這樣都被晏池發現了,能聽見遠遠傳來一句:“你在那和誰打電話。”
老太太處變不驚,捂著話筒答:“看什麽看,不是你老婆。詐騙的,問我有沒有搞過網貸。”
“那你和人嘮半天,就你這點身家夠人家騙嗎。”
“滾滾滾,你瞧不起騙子?人說話可比你好聽多了。”
駱書禾擰不過她,答應了後天回一趟老宅。
老太太頓時眉開眼笑,和她打了個小報告:“這兩天火氣比我都大,火氣一大就喜歡管東管西的,問他在和誰生氣又不說,別扭得要死。”
至於嗎,明明都和他解釋過了是聚餐,七八個人。高睿也才進來不到五分鍾,她都第一時間報備了,晏池非要揪著這個點不放。
不過確實是很久沒見,兩人都忙,有點欠收拾。
駱書禾按了按眉心,很無奈。
什麽醋王,非要沒事找事。
駱書禾隻好:“奶奶,我明天回去。”
“您就別再這和他生氣了,不過我們先說好,一天隻能吃一塊。”
她笑著應下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個死角,L型回廊,有點多餘的設計,但是很多客人會在這抽煙消遣,垃圾桶裏堆滿煙頭。但這時候沒有,駱書禾看了眼時間,出來都快八分鍾了,她收了手機打算回去,卻在轉身時看見有人緩慢從轉角走出來,不知道在這站了多久,剛剛那番話聽了多少。
駱書禾瞬間拉下了臉。
岑向遠自然不覺,仿佛能看見他臉上蒼老的皺紋一顫一顫。
“小寶,怎麽都長這麽大了。”
“太快了……爸爸都要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