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太久了,太久沒聽到這個稱呼,駱書禾本打算直接走人,被震得頓了頓,才冷淡回答:“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
就她所知,岑向遠確實有點臉盲。
小時候去幼兒園接人,小女孩發型都大同小異,不是梳兩根麻花辮,就是留著短短的鍋蓋頭。她算比較特別的,大她六歲的姐姐早就懂事了,每天早上的任務一是叫她起床,二就是給睡眼惺忪的她紮辮子。
那時姐姐的就已經很有自己的審美,不是給她梳公主頭就是包包頭,她看著鏡子懵懵問為什麽她和別的小孩發型都不一樣。
姐姐被問多了也不耐煩,直接給她嘴裏塞一個水煮蛋讓她閉嘴。
但就是這樣,岑向遠依然認不出來她。她就這麽拽著書包帶,看他在一堆長頭發小女孩中間著急看半天,最終拉走了其中一個紮麻花辮的。
“爸,你瞎嗎,這個月第四次了。”
她無奈走過去,打斷,把一臉驚恐以為他是拐騙犯的小孩拉回來。
於是常常,一路上岑向遠都在圍著人轉哄人。
“小寶,是爸爸錯了。”
“小寶,長這麽可愛板著張臉做什麽,都要長法令紋了。來,給爸爸笑一個。”
“小寶,你倒是看爸爸一眼,爸爸要跟不上了。”
“小寶,要不要吃冰淇淋,還有跳跳糖,爸爸請客。”
駱書禾隻能停下來,無奈抬眼看他,或者說是翻白眼。
“吃什麽冰淇淋,爸,你哪來的錢。昨天偷偷藏在壓箱底褲子口袋裏的六百塊私房錢都被媽媽收走了,還被打手心了你忘了?”
這時岑向遠便會很得意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紙幣和她炫耀:
“當然有啦,爸爸今天賺外快去了,這次不告訴你媽媽,剩的錢都用來給我們小寶買零食,嘿嘿。”
數年過去,他是真老了。
皺紋叢生,眼神渾濁。
駱書禾記憶裏的岑向遠一直都是幽默風趣,看著不顯老,精神很好的模樣。
眼前這人,就像一個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
她以為岑向遠沒聽懂,盡力客氣:“您找錯人了。”
然而就像是上天都在拆她的台,在她拐彎回房時,一行人拎著外套東西正往外走。裴姐不鹹不淡瞥她一眼,把她的包遞給她。
館長突然看著她身後,哦呦一聲,上前去和人握手。
“這不是岑教授嗎,什麽時候來東城的,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人去接。”
“前幾天。”
“真巧了,您也在這吃飯。”
“碰巧,碰巧。”
駱書禾沒想到兩人認識,抬起的腿隻能落下,跟在裴姐身旁,聽他們寒暄。
臨走時,岑向遠到底沒忍住,又喊了她聲。是館長先聽見動靜,遞了個眼神給駱書禾。
她是覺得今天忍到現在也是夠了,索性不躲了,立在那看他:
“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時,岑向遠才有點她小時候的樣子,好似還是那個因為認錯了女兒跟在身後道歉的普通父親。
他試圖解釋,聲音放得很低,低聲哄人的模樣:“小寶,上回在茶館,是爸爸不對……”
一句話,剩餘在那等著的幾人交換了個眼神。
駱書禾卻不想再聽下去:“有空再說。”
她信守承諾,接下來幾天都在老宅待著。家裏一如既往雞飛狗跳,老太太不忌嘴,回回偷吃都找駱書禾打掩護,又總會被晏池發現。
“嘴邊那點是什麽東西。”晏池倚在料理台旁,眯著眼睛看過來。
老太太心虛地撫著懷裏博美狗毛。
“沒,沒什麽。”
“不是我說你。”他都懶得直說:“偷吃都不知道擦嘴,你但凡裝一下。”
老太太依然梗著脖子:“沒吃就是沒吃,你怎麽一天到晚就盯著這點事折騰來折騰去,煩不煩人。”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駱書禾直接把晏池拉上樓進了房間,房門虛掩著。
晏池更不爽,將人拉過來掐著她腰。
“你到底是哪邊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是吧。”
“哎,癢。”
但她還是抬頭認真和晏池說:“你別總對奶奶這麽凶,她其實很好說話的,吃軟不吃硬。”
晏池放開了她,收了笑,垂眸睨她半天。駱書禾被他盯得莫名有點緊張,汗毛都快豎起來:“怎麽了。”
“問你個問題。”
“嗯。”
駱書禾雖才是一頭霧水的那個,被堵在牆邊也不慌,把玩著他的外套拉鏈。
晏池突然彎腰,看著她的眼睛。
“如果以後我和奶奶真吵架了,你幫誰。”
駱書禾以為是想說什麽呢,這麽嚴肅,沒忍住笑了下,捏他臉。
“說正事——”
“你怎麽這麽可愛。”
兩聲幾乎是同時響起,晏池先是停住,視線不自覺就往她身後牆壁移。
駱書禾繼續:“少看肥皂劇。”
“你這個問題的最初版本是不是,我和奶奶同時掉水裏你先救誰。”
晏池:“……”
眼見著他挺鬱悶地轉身離開,拉開椅子坐下。駱書禾先是把門關上反鎖,側身在他腿上坐著,小腿無意識晃來晃去。
“生氣了?”
“沒有。”話是這麽說,但晏池還是很有脾氣地別開了腦袋,也沒有第一時間回抱她。
“不讓你們吵架,不行嗎。”駱書禾抵著他的額頭,委婉勸:“別氣了,你不凶的時候比較帥。”
這回他才有了反應,裝模作樣瞪她:“哦,嫌我脾氣差是吧。”
駱書禾是看他明明就是很在意,卻要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幫著他撥了撥額前頭發:“我認真的,反正我覺得,你要是收斂一下脾氣會好很多。”
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
晏池漫不經心,低聲:“哪好。”
“就當是演給我看,行嗎。”駱書禾摸摸他的臉,小聲哄:“別生氣了,笑一個好不好。”
*
於是吃飯時,老太太覺得不太對勁,眼神一直在兩人身上打轉。連略帶不滿指著晏池碗裏剩的一小塊金槍魚肉,晏池麵露不耐,被駱書禾注意到,在桌底下拍了下他大腿。
晏池忍了忍,就真的什麽話沒說,把魚肉塞進嘴裏,上了樓。
“我吃飽了。”
老太太這才把駱書禾拉過去問:“奇了怪了,你都和他說什麽了,不對勁,肯定不對勁。”
駱書禾裝傻:“沒有啊,沒什麽。”
隻是話音才落,桌上手機就亮了,駱書禾看了眼,咒罵的話差點說出口,又隻能盡數吞回去。她隨手把手機揣進了兜裏:“奶奶,我出去買點東西。”
老太太從廚房探頭出來:“這麽晚了出去買什麽,我讓老趙送你去吧——”
她已經在玄關穿好鞋子出了門。
半夜,駱書禾實在是沒力氣起來,整個人窩在被窩,臉埋進枕頭。
晏池在床邊窘迫摸摸鼻子,知道歸根到底是他的問題。雖然不太清楚細節,但好歹曾經在網上搜過,知道不清理對身體不好,嚴重點可能會發燒。
“聽話。”他蹲在床邊哄。
結果直接被從被窩裏伸出的手賞了一巴掌,特別響。
晏池哪受過這種氣,想發作,但想起白天說的,竟真的活生生忍了回去。半晌,駱書禾才肯起身,看著他端了盆溫水過來,毛巾打濕給她擦手。
“我姐這段時間在意大利拍雜誌封麵,說是下周回國,想請我們吃頓飯。”
晏池並沒多大興趣,不做聲。
駱書禾納悶:“你們不是認識嗎,怎麽就這反應。”
“認識怎麽了,我還認識巴菲特和比爾蓋茨,你看我們熟嗎。”
駱書禾無話可說了。
晏池最後揉了揉她的腦袋:“非要我挑明?你搞清楚因果順序,要不是因為是你姐,她的事我才懶得搭理。”
駱書禾若有所思。
“原來你這麽早就……”
晏池原本動作很輕,一聽這個是真恨不得直接把人掐死在**。
“你少自戀。”
然而,駱書禾沒想到的是岑向遠這回是真鐵了心來找她,像塊牛皮糖,怎麽甩都甩不掉,一連找了她好幾次,都被她以在忙回絕。
明明隻是敷衍話術,岑向遠卻有點緊張地搓了搓手,好似真的怕耽誤女兒時間。
“那我明天再來。”
駱書禾麵無表情:“明天我也沒空。”
連路人都忍不住看了過來,看她好似在看一個不懂父母辛苦的不肖子孫,哪有這麽和家長說話的。
駱書禾最終和他約在學校周邊一家咖啡館。
那天下了小雨,駱書禾剛陪著晏池去給老太太買東西。聽說她是來這邊見人,晏池沉默了半天才問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哦。”
又是沉默,駱書禾在下車前捏了捏他的手:“是我們學校老師,打算帶我在這邊看點東西,你想哪去了。”
晏池直接把手抽回:“見就見,說那麽多幹嘛,我又沒問你。”
駱書禾忍不住笑。
“那我走了,你送東西好好送,說點好聽的,別總惹奶奶生氣。”
進了咖啡館,岑向遠早在窗邊座位等著,那裏有一整麵玻璃牆。外麵陽光正盛,一舉一動他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幾句關心,也成了憂心忡忡的:“那是誰。”
駱書禾先是打個響指叫來服務生,要了杯藍山,才沒什麽情緒算是通知他:“我姐沒告訴過你嗎,我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