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駱書禾這一覺是直接睡到下午才醒來,意識緩慢回籠翻了個身,就這麽看見了靠在床頭看手機那人。
房間裏窗簾拉著,光線昏暗,隻一個剪影。但不難看出穿戴整齊,頭發甚至隨意用發膠抓了兩把,明明都是折騰一晚上,他看著倒是精神得很。
“今天這麽早嗎。”
她是知道他今天有事,一個會議,具體結束時間不定。
晏池就這麽看著她緩慢爬起來,好像還是困,整個人很沒骨頭靠在他身上,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鼻子:“怎麽困成這樣,你自己算算睡多久了。”
“累。”
“別睡了,再睡下去頭疼,我帶你出去吃點東西,嗯?”
話是這麽說,但駱書禾也是磨蹭了好久才收拾好,整個人看著就沒什麽精神。臨出門,晏池幫她係好圍巾,還挺惡趣味地打了個死結,駱書禾憋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結果晏池立馬拉住她雙手很霸道總裁地說不許解開。
駱書禾是氣得要死,拉著他圍巾:“憑什麽啊,你也要打。”
他倆戴的是同一款,都是巴寶莉那款經典得不能再經典的格紋羊絨圍巾,勉強能算是情侶款。
晏池低頭睨她,真就縱著她,跟著係了個結。
昨晚才下過雪,雖說不大,一早起來融化了不少。依舊有小孩就著地上一點殘雪在打雪仗,熱熱鬧鬧一片。
晏池給她買了杯熱巧克力暖手,剛下過雪,這個時候其實不太冷,駱書禾捧著飲料,邊走邊和他低聲說話,嘴邊一團怎麽都散不開的白氣。
兩人先是去了北城最負盛名的小吃街。
晏池本來是不想來,他向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太擠,空氣不好。以前和楊錦麒來北城滑冰,被朋友推薦,楊錦麒女朋友非要拉著他來小吃街吃東西,他一般都是選擇直接回去睡覺。
這邊不論什麽時候都挺熱鬧,滿滿當當都是人,人頭攢動。才走沒兩步,晏池手裏就拎了大袋小袋的吃的。她自己則是買了串冰糖葫蘆在啃,裏麵夾了滿滿的豆沙餡。
“這個豆沙好吃。”她晃晃手裏竹簽。
走了段路後,晏池發現這條街道有點四通八達的,延伸出去到處都有胡同口。很老派的建築風格,有幾個女孩圍在分叉路口那棵係滿紅線的樹下一起拍照。
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笑容明媚燦爛,配上這裏風景,確實挺出片的。
晏池低頭想了下,突然問:“你要不要拍照。”
駱書禾正在認真翻攻略,頭都沒抬:“什麽。”
晏池鬆開了她手,把她往那個方向推了推:“去試試,我給你拍。”
駱書禾這才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她不肯:“不了,我不喜歡拍照。”
此時,那幾個女生還在嘰嘰喳喳找角度換濾鏡,似乎是不滿意成片。過路人卻一點沒覺得吵鬧,這是獨屬於年輕人的青春活力,仿佛都為這條古巷增色幾分。
駱書禾聽見,大概也明白了為什麽這麽問。
“走吧,去吃飯吧,我餓了。”她說。
北城動不動就癱瘓的交通係統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正值上下班高峰期,加上附近景點眾多,遊客如織,在路邊等半天都等不到車開進來。
不過倒也不急,晏池含著她塞過來的薑糖,偶爾看一眼她在低頭塗塗畫畫什麽,駱書禾會立馬伸手捂住,很寶貝的樣子:“看什麽看,你別偷看。”
誰稀罕。
晏池切一聲。
但下一次,又會故技重施,其實隻是為了看她反應。
不多時,晏池口袋裏手機裏響一聲。
他打開來看了眼,正在心裏嗤笑聲,就麵對麵坐著有什麽必要發消息,發現她發來的居然是剛剛打開手機備忘錄隨手畫的。是幅簡筆畫,畫的是剛剛那棵係滿紅線的姻緣樹,樹下站著q版的他們,都是圓臉,豆豆眼。男生撇著個嘴,不太高興的樣子。女生則是嘴角彎出個弧度,看著乖巧。
晏池果然不高興了,指著屏幕說道:“我在你心裏就長這樣?”
“對啊,很可愛啊。”
她湊過來:“你不喜歡嗎。”
“幼稚。”
然而,在鎖屏前,他還是順手點了保存。
*
北城某家茶室。
這裏算是北城非常老牌的茶館,和駱書禾在東城去過的那家完全不一樣。門臉古樸大氣,名氣挺大,開在上個世紀。不僅能喝茶,中廳有曲藝表演,此時舞台上有兩個穿著長袍馬褂的人在說相聲。
駱書禾注意到晏池臉色不善,自一盞茶前應了那人一聲就再沒開過口。看樣子,不是睡著就是快睡著了。
看得出來,確實是不太喜歡看戲。
但沒辦法,領他們來的那個男人據說是在晏池會議上認識的,老北城人,非常熱情。聽聞他們在這邊玩,說什麽都要帶他們玩一圈。一天下來,不是逛琉璃廠就是喝茶聽曲。
駱書禾細心聽了下,台上講的還是段挺有名的對口相聲《賣布頭》。她記得小時候住在筒子樓時,樓下有個老大爺就愛聽相聲,老房子隔音差,那台老式收音機的聲音她聽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捱到轉場,駱書禾走到一半發現手機沒拿,晏池不太在意說一句:“我在這等你。”
“不用。”駱書禾捏了捏他的手:“你跟著他們先走啊,我很快就來。”
折返回去時,卻發現他們那桌已經有新的人落座。駱書禾遠遠看了兩眼,小跑過去問能不能把桌上遺漏的手機給她,應她話的是個挺年輕白淨的男孩:“這是你的嗎?”
“對。”
然而,就像是一場好戲正要開場,舞台上換了批新演員。在調試話筒的聲音中,駱書禾看到了一桌人中央那位,明顯上了年紀,但頭發衣衫都工整,與她記憶裏相比自然是老了不少,臉上難免有歲月痕跡,此時駱書禾的手機就擺在他手邊。
“岑老師?岑老師,能幫忙拿一下手機嗎?”那男孩見中年男人沒反應,提醒了聲。
中年男人這才回過神,把手機遞給她。
兩人視線有短暫交匯,看見她,中年男人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謝謝。”
駱書禾接過手機就轉身走了,隱約能聽見他們在互相敬茶,看起來他過得是真的不錯。
說是讓他先走,晏池到底等在了門口,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在轉著打火機玩。他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打火機是zippo的,銀白色,對角線有一根細細的線。
走之前,駱書禾回頭看了眼。
那中年男人已經走出來了,看神態是在找人。
直到車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停車場裏安安靜靜,有車駛進來在找車位停車,一束極亮的燈光掃過他們,很快又消失不見。
晏池把車裏最後那一盞燈都給關了,才問:“剛剛那是你爸嗎。”
“嗯。”駱書禾看著窗外,似乎是很累了,才慢慢道:“你說好不好笑,他一點都認不出我了。”
其實這早在她意料之中,她和岑向遠已經很久沒見過了,最後一次是在她十幾歲的時候,認不出在所難免,隻是心底難免失落。尤其是在發現岑向遠這幾年風頭正盛,先是憑一幅《燈塔》榮獲國外大獎,多年窮困潦倒的生活被媒體扒出來大做文章打上為藝術獻身標簽。再之後,加入美術協會,成為美院客座教授都成為了十分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在駱書禾看來,她隻會覺得,他過得那麽好,怎麽會一次都沒有想過來找她。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在筒子樓那段日子會不會隻是她的一場夢。
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似乎過得特別快,臨近年關,公司其實一堆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但隻要一有空,晏池就會帶她出門散心。從南到北,那段時間他簡直是究極寵她了。
冬至日,老太太特地彈了好幾個語音過來,又是暗戳戳埋怨怎麽過節都不回家到處瞎浪,又是問他們今天有沒有吃餃子或是湯圓。
他們才爬完玉龍雪山不久,山頂風很大,她幾乎是全副武裝裹成了粽子。坐索道下來時還是覺得冷,在開了暖氣的房間捧一杯紅糖薑茶小口小口喝,茶很辣,驅寒。
晏池是覺得老太太一下子問題太多忒煩,接過手機攝像頭對準自己:“回去住兩天你嫌煩,不回去又在這嘮叨。得,您要是樂意,我立馬就去買個任意門。您要高興我就立馬回來,不高興我就滾蛋。”
“誰嫌煩了,不就說你兩句,反正你臉皮比城牆厚,就說兩句你難不成要去跳樓。”
又指示他:“你趕緊把手機給我轉回去,我看看我寶貝孫媳婦,怎麽臉白成這樣,是不是水土不服啊。都餓瘦了,造孽。”
“奶奶。”
猝不及防被叫到,駱書禾隻好放下杯子對著鏡頭:“我沒事。”
“這哪叫沒事啊,今天吃東西了沒,那邊冷不冷啊,家裏都降溫了,你千萬別凍著。”
駱書禾都沒開口,手機又被搶回去,晏池把視頻切換成語音,話筒抵在嘴邊說了句:“晚點再跟你說,問題這麽多。”
然後,他坐在駱書禾對麵左右看看,好像是瘦了點。
他扔下一句:“晚上羊肉火鍋,夜宵吃燒烤。”
駱書禾:“……”
那天城區熱鬧得很,明明是大冬天,小酒館裏到處都是喝醉酒的酒鬼,大街上有人在抱著吉他或是尤克裏裏在唱歌,周圍圍一圈聽歌觀眾。
他們在那待了挺多天,空氣好,加上美食多。除去晏池帶她去周邊逛了圈,帶回來一堆特產。而就是在駱書禾一樣樣東西鋪開,嘀咕這些都是給誰的,晏池在一旁看著,便會很不爽地掰過她的腦袋,盯著她的眼睛慢慢道:“就知道薅我羊毛送人是吧?上癮了是吧?”
“也不見得你出門會想著我。”
駱書禾先是愣下,想著怎麽回,大概也是被自己土到,自顧自笑了會兒才勾著他的脖子說:“你有我不夠嗎。”
他別開腦袋看著窗外,這裏空氣確實是好,萬裏無雲,夜晚能看見漫天星星,像在黑天鵝絨布上鋪了一層碎鑽。
裝模作樣看了半天,終究是沒忍住。
“肉麻。”
駱書禾反唇相譏:“那你笑什麽。”
“沒笑。”
她就直接托著他臉:“你能再睜眼說瞎話點嗎。”
他們一直待到那一年的最後一天,晏池早計劃好了,聽這邊飯館老板娘說跨年會很熱鬧,遊客相聚一堂吃火鍋唱歌,還能看見煙花。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駱書禾當天姨媽期痛經,一整晚都在**翻來覆去,吃了藥也於事無補。好不容易緩過了點在**沉沉睡去,窗外是絢爛煙花,將黑夜映得有如白晝,無數火星綻開後又迅速消失不見。晏池人立在窗邊,室內黑漆漆一片。
距離零點隻剩下三分鍾時,晏池把窗簾拉上了,隔絕了外界喧囂。
隻剩下一分鍾時,駱書禾不知怎麽醒了,窩在他懷裏,甕聲甕氣的:“我怎麽睡著了,是不是錯過了。”
“你是人工鬧鍾吧。”晏池本來都不打算吵她,按亮屏幕給她看。
幾乎同一時間,時間跳到零點,他們聽見了樓下年輕人雀躍的歡呼聲。
“新年快樂。”駱書禾仰頭在他唇上親了下。
“新年快樂。”他回親。
新的一年悄無聲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