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東城。

前一天半夜才下過一場大雨,水霧氣更重,有露珠沾在枝頭樹葉上。

這座城市一如既往繁華喧鬧,城中村與市區界限分明,這邊是密密麻麻一堆破敗筒子樓,有大爺騎車在其中穿梭。那邊是城市的心髒,高樓大廈林立,仿佛能聞見濃重的咖啡味或是淡淡香水,衣著整齊的精英白領們低頭看一眼腕表跟隨著人潮走過長長斑馬線。

鄔瑗進畫室前才想起來忘了給駱書禾買牛奶,她在這待了半天了,什麽東西都沒吃,本來帶了個牛角包,都被沒吃早飯的趙荏苒給順走了,此時隻能和鄔瑗大眼瞪小眼:“你這手裏拿的什麽,東西呢?”

“我忘了啊。”鄔瑗挺無辜:“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在進小超市門口都想著這事呢,誰知道和我爸打了個電話就直接給路過了,我說總感覺把什麽事情忘了。”

“我的錯我的錯,要不我給你叫外賣?”

“算了,不吃了。”

結果,鄔瑗怕她餓得胃疼,俄羅斯套娃似的又另外叫來了同學帶了牛奶和三明治,兩人一人搬了椅子坐在門口吃。

走廊風挺大的,駱書禾吃東西慢,有一口沒一口的。鄔瑗隻好攥著個空瓶子和塑料袋陪她聊天,什麽都聊,到底是這麽久沒見。鄔瑗多少有點吃醋,明明以前都是她們一起跨年。

駱書禾就笑:“不是給你帶禮物了嗎,吃的時候不見你意見這麽多。”

鄔瑗哼哼唧唧一陣,不說話了。

隔壁畫室很熱鬧,不知道是在說什麽,估計是看她們站走廊這麽久,有人開了門,問她們要不要一起進來慶祝。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是一對男女,裏麵所有東西清到一邊,桌上有不少小零食,還有個拿插了蠟燭的小蛋糕。

鄔瑗好奇問:“這麽熱鬧?是過生日嗎?”

“不是。”離他們最近的男生解釋:“他們領證了,就前幾天。”

兩人是想著湊熱鬧不湊白不湊,拿了罐飲料就坐在了角落。有認識的過來和她們打招呼,隨意聊兩句,駱書禾看著那對被擁簇在中間的男女,忍不住和鄔瑗吐槽:“這麽早就結婚嗎?”

鄔瑗直接翻白眼:“你哪來的立場說別人。”

接著,她思索了下,說:“我覺得能接受吧,不是都談了三年多了。再說了,人家父母都支持,早點確定下來沒什麽不好的。”

駱書禾看著他們被眾人八卦調侃,女生的臉甚至微微泛紅,但看得出來那是真心誠意被祝福的臉紅。

鄔瑗轉了話題,問她:“你今年過年是在東城吧?”

駱書禾先是愣下,反應過來確實快過年了。沒過幾天就是寒假,今年春節來得特別快,這時候每天都有人拖著拉杠箱離開學校。不過她在不在東城不清楚,倒是知道鄔瑗他們家每年春節都不是在東城過的,不是去旅遊,就是在山裏找個山莊待夠一個春節,反正就是死活不想走親戚。

“可能,你呢。”

“我爸說我們今年留在東城過年,要是你在這,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鄔瑗說話時習慣看人,她的眼睛很亮,是偏圓的小鹿眼,行事風格和本人氣質很搭,絲毫不拐彎抹角。駱書禾想起大一時她在學校的風評確實不好,因為她說話太直容易得罪人,加上是個遠近聞名的戀愛腦,總是喜歡在晚上和男朋友電話吵架,弄得一整間寢室都睡不好,說了好幾次都沒用。那一陣子她們寢室氛圍很差,駱書禾在宿舍看書時聽過不下三回,鄔瑗舍友跑來她們這大吐苦水,回回都是以“你都不知道我們宿舍那個多奇葩”開場。

結果大二重新分宿舍,院裏多是早就和相熟的小姐妹約好的,駱書禾誰都沒找,就這麽和落單的鄔瑗分到了同一間二人寢。

剛開始寢室氛圍很怪,鄔瑗我行我素的,基本上都是把舍友當空氣。

駱書禾樂得清閑,每天就學校幾個地方來回跑,那時她還在校外兼職打工賺錢,有時候回到寢室都臨近熄燈。

是又一次,鄔瑗和男朋友鬧分手,在陽台偷偷哭。駱書禾半夜起來上廁所,一推開門,就這麽看見一雙腫得像桃子的眼睛,她手上捏著罐啤酒。

四目相對,鄔瑗顯然不想被別人看到這個樣子的,先移開了目光。

駱書禾麵無表情握著門把看著她,最終隻說了句:“還有嗎,給我一罐。”

熟了以後會發現她可能單純是被家裏慣壞,知道錯了就會改。駱書禾也覺得神奇,兩人性格其實挺互補的,如果不是鄔瑗鍥而不舍找她,她可能都沒有和人交心的意願。

“可以啊。”她應。

*

放假後,駱書禾基本上就是在老宅待著,陪著老太太置辦年貨。

晏池則是都沒回過老宅,駱書禾是怕打擾他,連每次兩人電話,駱書禾都得小心翼翼問一句:“你是不是還在公司?”

“嗯。”他大概是真的累,鼻音很重。

幾次下來,駱書禾能通過話筒那邊聲音判斷他現在到底在哪。如果是空曠得能聽見回聲就是在辦公室,如果隱約能聽見伊芙的聲音就是還在車上,他最近是真的事情很多。

“沒事沒事,你忙你的,我也有事,奶奶剛剛在樓下叫我了。”她總這麽說。

“那叫我幹嘛。”他就笑:“想我了?”

大多時候,駱書禾都是直接掛了或是含糊帶過。

隻那天,她白天陪老太太上山去上香,見了不少因為親人病痛在寺院門口長跪不起的信徒,多少有點感慨。

她手無意識地在玻璃窗上劃拉了兩下:“……就一點點。”

當晚,駱書禾正在洗澡,隱約聽見了門外聲響。不過她倒是沒想太多,以為是沒關陽台門,風不小心把東西碰倒了。結果就是當她穿著睡衣,外麵披了件衣服,擦著半幹不幹的頭發出來時,看見了正立在書架旁裝模做樣翻書那人。

快半個月沒見了吧,她想。

明明不算很久,但在看見站在麵前的活生生的人時,駱書禾覺得像是雙腿灌了鉛。

“愣著幹嘛,高興傻了?”

晏池隨手把手裏的書放下,朝她張開了手臂。

駱書禾很配合地走過去,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臉深深埋進防寒服裏。她聞見了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鬆木香,就是還惦記著:“你怎麽突然就回來了,都不提前說一聲。”

晏池已經很熟料地直接把鍋推到她身上:“突然?不是你說想我?”

駱書禾隻能頂著一腦袋的黑鍋應下了。

“行,那你呢,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一早。”

夜漸漸深了,他們其實什麽都沒做,隻是抱著。駱書禾摸了摸他臉,還是有點心疼:“好像瘦了。”

“哪有。”

“你別老是穿這麽少,不管怎麽穿都很帥。”

“知道。”

“你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

“吃了——”晏池都懷疑她是不是最近和老太太待久了,怎麽開始往老媽子方向走,不是問吃飽就是問穿暖,下一秒,發現人已經閉眼睡著了,呼吸聲均勻。

晏池:“……”

他是真服了,心疼都是裝的吧,比他都能畫餅。

多少有點氣不過,晏池想晃醒她,忍了忍,又覺得算了。

那天之後就真的沒見過了。期間,駱書禾陪老太太去了趟郊區,帶回來不少山珍野味,有些拿來做了臘肉,有些直接燉湯喝了,張媽在廚房忙活的時候,老太太就在邊上看著。

日子如同流水滑過,那天,駱書禾正在購書中心買參考書。她出門的時候就帶了個小包,東西險些放不下,在收銀台塞了半天才塞進去。正在購書中心門口看手機,思索等下是直接回去還是去吃個飯,就收到了楊錦麒消息,讓她趕緊把位置發過來。

駱書禾雖一頭霧水,但還是照做了。

沒過多久,楊錦麒來接她,駱書禾跟著上了車,在車駛過一個紅路燈時,楊錦麒看一眼後視鏡,意味不明笑了下。

“我這麽突然把你叫來,你就一句話也不問?”

駱書禾看向他:“問什麽。”

是真挺聽話的,事也少,省心,不拖泥帶水。

楊錦麒迅速補了句沒什麽。

駱書禾沒想到他們目的地會是“有味”,得有大半年了吧。上一次來還是她在裴姐的咖啡館幫忙,他接自己來這吃晚飯那次,她一個人麵對一大桌菜。

現在想想,都像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但都沒等駱書禾下車,楊錦麒哎一聲,看著她今天裝扮神神叨叨:“差點忘了,剛是不是應該領你去買套衣服。”

駱書禾簡直莫名其妙,低頭看一眼,牛角扣大衣,牛仔褲,有什麽問題。

楊錦麒又盯著她未施粉黛,很素淨的一張臉開口:“你們女生平時不是就喜歡研究研究美妝,出門化個妝什麽的嗎,怎麽好像每回見你都是素顏。”

“……有什麽問題嗎。”

說到這,楊錦麒忽覺自己管太多了,又不是他媳婦,有人喜歡就好了。

兩人往裏間走去。

這裏並沒有多大變化,非要說有,可能就是店裏的曲子換成了古箏版的《梁祝》。

楊錦麒也挺熟這的,一路領著她進去。

在開包間門前,楊錦麒特意留了個心眼讓駱書禾來開這個門。駱書禾手都已經握上門把手了,這時候才想起來回頭問:“他是在裏麵吧?你不是帶我來見什麽奇奇怪怪的人吧?”

“是,在。”楊錦麒再篤定不過點頭,信誓旦旦:“肯定在,不在我頭給你。”

然而,就是在開門一瞬,不止是門外的他們愣了。晏池抬頭瞥他們一眼,卻不是問的她,而是下巴一揚,問的她身後的楊錦麒。

“你怎麽把她帶過來了。”

駱書禾注意力卻全在他對麵那人身上。

明眸皓齒,妝容精致,非常漂亮。

兩人手放在一處,或是視覺錯位,像是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