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與岑書意失去聯係的數年間,駱書禾曾想過很多個與她重逢的瞬間。或是在人潮洶湧的街頭擦肩而過,或是在某個餐館碰見,或是像多年未見的老友坐下來喝兩杯。

但她怎麽也想不到是現在這樣的。

這時,她的頭發因為生病,有點油油的,身上穿著的是隨便套上的一件外套,裏麵內搭的睡衣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在走進那家小茶館前,她還在擔心今天的狀態會不會不好。

而在真正看見岑書意後,這種情緒就消減很多。

她確實是漂亮,明豔照人,即使是在這樣簡陋到隻有幾張桌椅的小茶館,她依舊能憑一己之力將這裏帶成什麽江南煙雨地,門外仿佛有穿著繡花旗袍的美人撐著油紙傘走過。

駱書禾在她對麵坐下,沉默半天喊了一聲:“姐。”

“嗯。”岑書意語氣淡淡的,打開了旁邊一隻小盒子,頓時有清香溢出:“青柑普洱,可以嗎。”

駱書禾點了點頭。

在等待水開的時間裏,兩人盯著那一小團火焰,都沒有開口說話。

把一杯澄清的黃湯遞到駱書禾麵前時,岑書意才問起:“臉色怎麽這麽差。”

駱書禾咳了聲,細瘦的肩膀隨著她的動作顫了下。

“有點發燒,現在已經退燒了。”

她就不問了

又過了兩道茶後,把駱書禾帶來的那個年輕女孩掀了簾子進來,在岑書意耳邊耳語一陣,駱書禾猜到她們說的是工作,低頭無意識地扣著衣服上的紐扣。

後來岑書意又問了些她學校的事情,或許在她眼裏,見見就真的隻是見見,單純確認她還活著,不至於餓死。

當然,也聊了些別的。

“他最近正好在東城這邊見朋友,要是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麵。”

“算了吧。”駱書禾當然知道那個他是誰,虛弱笑笑。

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希望岑向遠能帶她一起走,最終隻是願望落空。

最後,岑書意寫下了一串電話號碼遞過來。

“如果你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

駱書禾接了過來,一串135開頭的號碼,她指著紙條認真問:“這是你自己的嗎。”

岑書意難得在這時笑了一下。

“這麽警惕?我不至於拿別人的來敷衍你。”

“走了。”

之後,有服務生進來給她端上一疊茶點。是鳳梨酥,明顯是店家自己烤的,才出爐不久,小小一塊,金黃色。

駱書禾嚐了一塊,不算很甜。

在茶幾乎沒有溫度,已經涼透時,駱書禾聽見身後有撩簾子的聲音,看過去時,發現是晏池站在門口——他對比那低矮的木門來說,實在是過於高了,需要彎一下腰才能進來。

“你好了嗎。”

然後他注意到她的臉色,頓了一頓,快步走進來:“你臉怎麽這麽紅。”

駱書禾這才後知後覺摸了摸額頭,好像是沒注意,又開始發低燒了。

“我沒事。”

她勉強笑笑。

晏池眉頭卻皺得更深,臉上帶著明顯不悅,幫她把衣服披上,又捏捏她的手,果然很冰。

“你就不能注點意嗎,生病了到處亂跑什麽。”

這條巷子實在是太窄了,也很偏僻,車都開不進來。店家還養了隻小黃狗守門,可惜這裏太黑,乍一看會以為是那裏躺了塊抹布。在兩人走過時,可能是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尖,立馬蹦了起來朝他們吠了好一陣。

周邊幾盞聲控燈全亮了,駱書禾能看見他不耐煩起來,忙拉住他:“算了吧。”

晏池低頭看著她拽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麽,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若無其事拉住她的手放進了口袋。

駱書禾抬眸看了他一眼。

“有話直說。”在跨過一個水坑後,晏池淡淡開口。

駱書禾抿了抿唇:“你和她是怎麽認識的。”

“朋友介紹的。”

“哦。”她就真的沒再問了。

結果,晏池靜靜看著她:“你可以多問一點。”

“啊?”

“你就真一點都不好奇。”他一樣樣給她列舉:“就比如說,哪個朋友,哪裏認識的,總共見過幾次。”

駱書禾的聲音依然溫吞,反問:“這很重要嗎。”

“……”

一直到上車,晏池都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

“安全帶。”在砰一聲關上車門後,晏池看也不看提醒她道。駱書禾看著係得好好的安全帶,多少明白過來怎麽又惹到他了。但她隻是看著晏池打著方向盤拐出街口,輕聲說:“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

這地方還是老樣子,像被鎖進水晶球裏封印了時間,巷口的小賣店招牌都鏽了,擺出來的糖果罐蒙著一層好像怎麽都擦不幹淨的灰塵,灰蒙蒙的。電線杆上張貼著尋人啟事或是小廣告,唯一有區別的大概是角落的那堆垃圾被鏟幹淨了,換成了市政統一的綠色鐵皮垃圾桶,可惜上頭黏著小孩吐歪的泡泡糖和煙灰,倒是很迅速地就融入了這裏灰敗破舊的筒子樓群。

起初,晏池跟在駱書禾身後走進這裏時,蹙著的眉頭就沒下來過。

在路過幾間燈光昏暗的美容美發店後,他好像也明白過來了,問:“這是你家?”

“嗯,以前的。”駱書禾難得有點不好意思:“你看著點腳下走,這裏有點髒。”

確實很髒,牆壁上有大塊的牆皮脫落和辨不清年頭的汙漬,樓下的三角梅都枯萎了一半。

駱書禾最終停在了一頭木門後麵,握著鑰匙的手有點發抖。

她明明記得駱翠玉在離開之前就把這裏變賣了,什麽都沒給她留下,倒是沒想到兜兜轉轉,這把鑰匙會經了岑書意的手再次回到她手裏。

“要我幫你嗎。”

晏池看著她停留許久都沒有要開門的意思,問道。

“不用。”駱書禾拒絕了,自己開了門。

她本以為這裏都要落灰了,結果開了燈後發現,家具依舊是她離開時那樣,門框上那幾條畫得歪歪斜斜的,用來量身高的線還在,一切都像是什麽都沒有變過。

“你進來吧,裏麵不是很髒的,就是有點小。”

半晌,駱書禾看著門外的晏池,給他讓開了一點路進來。

這屋子確實小,差不多就九十來平米,還被雜七雜八的東西塞滿。以前是岑向遠的畫具箱和折疊小椅子,現在是駱翠玉的麻將桌。隻不過因為太占地方,走路都難落腳,被她收起來了。

她摸了下沙發,很幹淨,並沒有灰塵,應該是岑書意找人清理過。

打開房間,她驚覺以前這裏散落的畫都被完好無損地收進了畫筒裏,畫筒是新的,上麵有她沒見過的花紋。

光打下來,有無數灰塵在光裏打轉。

回頭時,發現晏池正在看她擺在桌上的畢業照,那是班裏統一定的,很土的審美,背麵印著高三六班畢業快樂幾個大字。

“你別看了,很醜。”駱書禾想搶回來,但沒成功。

她是真不好意思了,拍畢業照前一天她才剪了劉海,理發店的托尼很沒有水準,給她剪得很短,到眉上一點。照鏡子時她連自殺的心都有了,上鏡更是土得要命。

晏池卻一下認了出來,難得沒說什麽難聽的,而是點了點照片:“哪有。”

“很可愛。”

駱書禾是一陣無語:“……眼科醫生怎麽說。”

就這麽坐了一會兒,晏池快把她桌麵上能看的都看完了,連那張夾在課本裏45分的數學卷子都被他翻了出來。

“45分,你是怎麽考出來的。”

他還無情嘲笑:“這個分數,你信不信我在答題卡上踩一腳,出來成績都比你高。”

“你給我。”

晏池反而把試卷拎得更高。

駱書禾微紅了臉,是怎麽也要把卷子搶回來,找補道:“是意外,是因為我那天不小心睡過頭了,遲到了。”

晏池睨著她,多少有點陰陽怪氣的意思:“哦,原來你還上課遲到。”

“……”

時間悄無聲息走到十點。

駱書禾最終把房間那副裱好的畫取了下來打算帶回去,上麵是岑向遠畫的九歲的她,紮著兩根馬尾辮,耳邊別著一朵小雛菊。

這其實隻是小學班主任一次毫無意義的作業,布置給家長的。當她把這副畫帶到課堂上展示時,是實實在在在同學間出了一把風頭。

連老師都特意來問她,是不是什麽名家大作。

岑向遠對她的事情一向很上心,幾乎是駱書禾一告訴他,他就摩拳擦掌,摸摸駱書禾腦袋。

“知道了,爸爸一定給我們小寶畫一幅最大最好看的。”

但當駱書禾拿著這幅畫回家時,並不意外地聽見了父母的爭吵聲。那時岑向遠和駱翠玉已經經常吵架了,無非是為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樓下鄰居升職了搬走了,今天出去買菜怎麽又買了一堆肉菜,這個月生活費剩下沒多少了。

在小心把畫卷收好後,駱書禾走了出去。

晏池正在低頭看著桌上的一本很舊的畫冊。

他好像對這裏什麽東西都挺好奇的,或許隻是單純因為沒見過,就像她頭一次去晏家時,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大的帶花園的房子。

“收拾好了?”他看著駱書禾手裏的東西,問了句。

駱書禾點點頭,心底有些異樣。

這裏是她長大的地方,但此時晏池的語氣輕鬆得好像他們已經在這生活了很多年,隻是準備一起出去買個菜。

她很感謝晏池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說太多,像一個來參觀的遊客。

然而,離開前,晏池目光還是落在了最裏麵那間緊鎖的門。倒是不為什麽,隻是那扇門對比這個家裏有些破敗的家具,過於新了。門鎖也像是被換過,很亮眼的銀白色。

而駱書禾隻是在那扇門上停留了一瞬,就移開了,解釋:

“是家裏用來放雜物的房間。”

“鎖很早就壞了,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