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晏池並沒有懷疑什麽,見她臉色不好,抬手欲摸下她的額頭。駱書禾卻下意識往後躲了下,懸在空中的手撲了個空,隻能兀自收回。
“你先走吧。”
駱書禾很平靜說道:“我想一個人在這待一會兒,好嗎。”
晏池默了默,照做了。
隻是等在巷口時,晏池看見了他們進來時那個很有年代感的小賣部,這個點了居然還開著。有兩個小孩,應該是店家的孩子,裹著很厚的外套在門口的長椅上並排坐著吃東西。其中有個小女孩是真的困,嘴裏含著糖低著頭,腦袋一點一點的。臉蛋很圓,像年畫裏的娃娃。
晏池忍不住想,她小時候是這樣的嗎。
後來,像是被魘到,駱書禾連續幾天都在發高燒,請了假在老宅修養。
最嚴重一晚,燒到差不多三十九度二。
老太太是純看著幹著急忙暈了頭,又是讓張媽去拿冰袋,又是到廚房燒水。但是太久沒開火,手反被燙到。
晏池在一旁看著更加心煩,從醫藥箱裏找出燒傷膏給她扔過去:“都說了不用你操心,該幹嘛幹嘛去,有什麽好跟著折騰的。”
“你個沒良心的,你不心疼我心疼!”老太太接過藥膏,邊隨便塗兩下邊朝他大喊,看他要上樓,以為是要帶人走,擋在樓梯口警惕地看著他:“你想幹嘛。”
“起開。”
他臉色並不好看,晃晃手裏的東西:“我去送藥你攔什麽攔,都說了邊上去,沒什麽大事少上樓。”
推開門,卻發現原本在**好好躺著的人不見了,陽台門開著,有冷風灌進來,把窗簾吹起一個大包。
晏池走了過去。
駱書禾原本悶了一身汗,正嫌熱扶著陽台扶手吹風,突然就感覺兩眼一黑。她把蓋到頭頂的東西扯下來,發現是件衣服。
“不好好躺著,非要出來找罪受。”
駱書禾把那件外套穿上了,還帶著溫度。很大,能裹得住兩個她。衣擺快到她膝蓋,袖子也是,能包住她一整個掌心。
“睡太久了,在裏麵待著,悶著很難受。”駱書禾解釋。
晏池便沒再說什麽了,把她頭上的退熱貼摘了,換了塊新的。
她病這一場,整個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得嚇人,臉也沒什麽血色。晏池比對了一下,可能都沒他巴掌大。
“你進去加件衣服吧,等會要感冒了。”
駱書禾看著他把衣服扔給她後,反倒就這麽穿著一件單衣站在外麵陪她,勸道。
晏池不以為意:“管那麽多呢,你顧好你自己就夠了。”
駱書禾不說話了,低頭碰了碰他的手背,果然是冬暖夏涼,怪人。
就這麽站了會兒後,晏池懶洋洋往欄杆上一靠,突然說:“是有點冷了。”
駱書禾以為他的意思是要走了。
卻不曾想,他直接把她整個人抱上了櫃台,駱書禾下意識掛在他身上。而等晏池環著她的腰,調整了下姿勢,駱書禾才發現他的意思其實就是兩個人一塊穿,這衣服寬得綽綽有餘,隻是當坐在櫃台上,腦袋搭在他肩膀上時,駱書禾忍不住說:“你早說啊,把我放下來不行嗎。”
“我上哪說。”晏池低頭看了下她那雙都夠不到地麵,隻能在空中晃悠的小腿:“小矮子,踮起腳都沒到我下巴。”
駱書禾:“……”
但她是真累了,不想計較,明明她年初體檢過,有一米六幾,怎麽都不算矮吧,很順從地趴進他懷裏:“好暖和。”
晏池吻了吻她的發頂,大概是因為離得近,聲音都是直直鑽進耳朵裏的:“這下高興了?”
駱書禾帶點詫異看他一眼。
“看你回來後就神不守舍的,你可別說都是因為生病,睡覺都是皺著眉頭的,醜死了。”
“我……沒不高興。”
說到底都沒什麽底氣,駱書禾微微歎口氣:“就是有點感慨吧,我以為那房子早就轉出去,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在我十歲那時候就聽說那片要拆遷改做學區房了,聽了快十年都沒有消息,沒想到沒有。”
晏池沉默片刻,說:“那裏對你很重要嗎。”
“嗯。”駱書禾點頭,聲音很輕:“能不重要嗎,畢竟是我家,住了挺長時間的。”
沒人說話了,駱書禾以為他是累了,安心靠了會兒。
而實際上是晏池是在細想,他究竟在幾歲起沒有了家這個概念的。
或許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他總是在跟隨著父母的意願不斷搬家轉學,不斷認識新的人。起初自然是不肯,但父母都隻當他是小孩子鬧脾氣,後來慢慢懶得反抗。最後一次和家裏人頂嘴,是他不願意從東城離開,他喜歡這座潮濕的,偶有台風和暴雨,永遠都不會下雪的城市。
半是內疚,半是為了他的前途考量,他們竟然答應了。
那時他還是個沒長開的,正處叛逆期的少年。
包簡單掛在肩膀上,倚在門框旁看著母親收拾行李準備出差,別別扭扭應一聲:“哦。”
“好好聽你舅舅的話,他這兩天生病,沒什麽事別打擾他。不許給他添麻煩,要聽話知道嗎。”想了想,她又補句:“廚房裏熬了湯,你不是總說之前那個阿姨記不住你口味,怎麽都說不聽,總要放薏米嗎。這次我親自熬的,趕緊去嚐嚐,你爸都沒這個待遇。”
他把包往沙發上一扔:“不喝,在學校吃過了。”
“喲,不是嫌棄學校食堂不好吃嗎,我們寶貝兒子終於長大啦,知道幫媽媽考慮啦?”
“想多了你,我晚點要去打球,趕時間。”
“還有,我都多大了,別老叫那些惡心巴拉的稱呼,難聽死了。”
但還是去廚房逛了圈。
“好喝吧。”她跟了進來。
“就一般般。”他嚐了口,嘴硬道。
出門前,他還是朝著那個方向說了聲:“一路平安。”
她正在考慮是帶哪套衣服好,隻簡單朝他比了個手勢。
可後來,他們死在了那班飛往國外的航班。
*
不遠處,有悠長的貨輪鳴笛聲傳來,驚起了幾隻停在枝頭的飛鳥,飛成整整齊齊一片。
駱書禾隻是感覺到他突然靠了過來,稍微偏了下頭:“……有點發燒。”
“傻嗎你,不會傳染的。”
話雖然有點凶,但真當捧著她臉親上來的時候,動作卻很輕,還怕她磕著碰著,一隻手墊在她後腦勺。駱書禾有點不習慣了,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稍微放開了點盯著他:“你有點奇怪。”
晏池隻是幫她把額前的頭發全部捋到腦後,低聲:“要不要抱你去**。”
今天其實是陰天,灰蒙蒙的天看著陰沉又壓抑,起了微風,好似有一場暴雨襲來。窗簾時而被風卷起,但他們誰都沒有去開燈,隻是靜靜地,在暴雨前混著青草和泥土氣的味道中,細細密密地接吻。
唇角,鼻尖,眼尾。久而久之,駱書禾開始恍惚,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因為生病發熱,或是別的。
“你先等會,真的不會傳染嗎。”意亂情迷間,駱書禾多問一句。
“不知道。”晏池捏著她的後頸,兩人此時是鼻尖對著鼻尖,隻要稍微低下頭就能碰到。
“要死一起死。”
駱書禾多少有點忌諱生死這個話題,扯著他的胳膊:“說什麽呢,這話不吉利,你趕緊敲桌子,敲三下。”
“封建迷信不可取。”
她拉下了臉,冷冷淡淡把他推開:“哦,那麻煩你起開。”
晏池發現真的是風水流輪轉,現在是越來越玩不過她,把人拉回身下。隻好真敲了三下桌子,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骨頭上,咬牙切齒:“行了吧,滿意了吧。”
雨終於落了下來。
駱書禾拽著他的衣領。
還得寸進尺:“這次你怎麽辦,又去洗澡?要不要我幫幫你。”
他早就起反應了。
“你就這麽著急是吧,這麽想睡我是吧。”晏池是真服了:“你是不是就吃準了現在我不能拿你怎麽樣。”
“沒有啊,哪有。”駱書禾學他。
而就是晏池正聽著外邊雨聲,邊掐著她臉,淺淺吊著她,時不時低頭吮一下鬆一下的,門開了。老太太眼神不太好,自顧自邊開燈邊說:“駱駱你要不要起來喝點粥,別總是躺著,好歹起來活動活動,就算是生病了也得吃飯呀……”
隻是一瞬,看清屋內景象,燈又被關上,硬是掐掉了後半段話。
老太太老臉一紅,默默給他們合上門。
駱書禾仰躺著,把玩著他衣服上的紐扣,小聲:“你要不要和奶奶說一聲?”
“有什麽好說的。”晏池把她拉了起來,兩人麵對麵坐著。
“我親我老婆,犯法?”
隻是當晚,駱書禾發現擺在麵前的除了蔬菜粥,就是一碗濃到不能再濃的參雞湯,裏麵加了西洋參,枸杞子和紅棗。
駱書禾:“……”
她還是沒什麽胃口,喝了一大半就再也吃不下別的。
在看著駱書禾上樓後,晏池端著那半碗湯進了廚房,老太太正裝模作樣研究微波爐,晏池直接把碗扔進洗手池:“行了別裝了,看得懂說明書嗎。”
老太太索性不裝了,看著那碗裏剩的小半碗殘渣邀功:“我特意叫人留的農家土雞,新鮮得很,足足燉了四個小時,我一口都沒喝。”
晏池淡淡說:“所以呢。”
“不都是賴你。”老太太一瞬變得暴躁起來,狠狠抽了他胳膊一記:“你是人嗎,人現在病著呢,有什麽事不能病好了再說。”
“我再說一遍,什麽事都沒有,別瞎腦補。”晏池和她強調。
“你這叫什麽事沒有,我是老了,但我沒瞎。”
老太太知道他就是死鴨子嘴硬,隻消停了一會兒,就挺好奇地湊了過來,又開始了:“怎麽樣,你們計劃什麽時候要個孩子。雖然駱駱現在年紀是小了點,說這話不合適。但好歹給個準話,我活著能見著我重孫一麵嗎。”
“別想了,哪來的孩子,不生。”晏池直接轉身離開:“要真喜歡,你自己生一個。”
“還有,以後別再給她亂喂東西。”
老太太嘖嘖兩聲,心說現在這麽寶貝,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早幹嘛去了。
次日,駱書禾感覺力氣恢複了些,精神也好了很多。
在陪老太太出去了趟買東西後,她無事可幹,在附近走了一圈出出汗。
初秋天氣,東城說不出的美。
其實這裏並沒有像北方那樣分明的季節景象,隻是在這個不知名的某天下午,她路過一麵牆,聞見了一陣很淡很淡的桂花香。
抬頭時,看見一支伸出牆頭的金桂。
會這樣感歎,哦,秋天真的到了。
在又路過一支金桂時,手機忽而振了起來,駱書禾接了。
“在外麵?”是晏池的聲音。
“嗯,待會兒就回去了。”
“還發燒嗎。”他問。
“沒什麽事了,已經退燒了。”
“玩夠了就早點回去。”
“知道了。”
有一瞬的沉默。
他突然清了清嗓子,開口:“你要過來玩嗎,可以蹭飯。”
“什麽。”
他放棄了:“不來拉倒。”
“給我地址。”駱書禾沒憋住笑。
他也很輕地笑了聲:“我叫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