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但人已經來了,駱書禾懶得計較,簡單把東西收拾了下。再回頭看時,發現晏池正在打量那麵牆。

“這些都是你畫的?”

“嗯……就隨便弄的。”

駱書禾並不想提太多,又一拉身上衣服,袖口和衣角都蹭了油彩,對他說:“真要去吃飯?要不改天吧,我衣服有點髒。”

主要是怕給他丟臉,尤其是和他身上那件質地精良,一看就價格不菲的襯衫一比,看著就是高定和地攤貨的差距,這對比不是一般慘烈。早年她曾好奇過他身上衣服都是什麽牌子,後來才知道,件件都是國外設計師高級私人定製,從款式到尺碼,領口處用絲線繡著他的名字縮寫。

晏池臉直接黑了。

駱書禾:“沒,沒事了,是我腦子不太清醒。”

下車前,伊芙遞過來一隻紙袋,裏麵是一套衣裙和一雙鞋子。

“都是新買的,如果尺碼不合可以和我說。”

駱書禾道了謝,看著晏池默不作聲跟著下了車,車窗全搖上去。等車上隻剩她後,才動手換衣服。

這時伊芙臉上是帶著姨母笑的,畢竟八卦老板花邊新聞的機會不常有,在晏池瞥過來時,才略一點頭正經起來。

“笑什麽。”

“沒什麽,我去訂包間。”火速跑開了。

晏池趁這時間,在路邊打了根煙。

就是等了快一刻鍾都沒等到人下車,晏池隨手碾掉了煙頭,走過去,敲敲車窗。

“還沒換好?人飯店都快收拾收拾東西打烊了。”

其實完全是誇張說法,他領來的這間飯館營業時間很長,隻要客戶願意開口,能營業足足二十四個小時。就是需要提前一天打電話預約,每天放出的待客名額很少,即使這樣都不一定能預約得上。

當然,並不包括他們這群常來的富家子。

駱書禾有些窘迫地隻探了個腦袋出來,問:“有沒有別的衣服,這件有點不合適。”

“你問我?伊芙不在這,你去和她說。”

又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晏池湊近問她:“哪不合適。”

駱書禾並不想告訴他,隻能縮著身子又想了個主意:“外套有嗎?你這有沒有別的外套。”

“麻煩。”

好在這輛車算是他日常用的商務車,晏池嘴上嫌棄,想起尾箱有個他沒來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在裏頭翻了翻,隨意抽了件淺灰色襯衫出來,扔給她。駱書禾接了過來穿上,確認不會走光後,才走下車。

襯衫對於她來說偏大,衣袖能直接蓋住手背。晏池眯著眼睛打量了兩眼,直接發現了問題。他不是很懂女生的尺碼,但明明是看著挺小的一條裙子,穿在她身上還能有空餘,吊帶有點鬆。

“你是不是又瘦了,在學校沒飯吃?”

“有嗎?可是我平時吃挺多的。”

晏池沒問太多,主要是怕老太太看見了又要嘮叨是不是虐待人,兩人走進去。

飯店門臉倒沒太多新奇之處,偏古風的設計,木製的牌匾刻著字,叫“有味”。

門口兩端各擺了盆茂盛綠植,懸掛著紙糊的燈籠。有幾位頭發盤得一絲不苟的旗袍服務生站在大堂,其中一位見有人進來,立馬端起微笑引他們進去,不需要過多交代:“晏先生,裏麵請。”

走進去才發現端倪。

這兒太靜了,沒有吵鬧的聊天聲,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不論是樓梯還是走廊都是靜悄悄的,靜得能聽見服務生清脆且有節奏的高跟鞋聲,以及一陣流淌在店裏音樂聲,是古箏曲《漁舟唱晚》。

人總有種到了陌生地點會依附熟悉事物的本能,駱書禾無意識跟緊了點前頭的人。

“還沒到嗎?”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晏池勾了下嘴角,稍稍側頭看她:“怕什麽,這不是有我。”

駱書禾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牽著的手分明又攥緊了些,還輕輕摩挲了下她手心,有點安慰的意思。

等進了包廂才自在些,陸陸續續有人推門進來上菜,動作不緩不急擺了一桌。駱書禾就這麽一人麵對著滿滿一桌菜,粗略看了下,起碼有六菜一湯,三葷三素,連飯後甜點和果盤都有。

她忘了這位公子哥的龜毛潔癖症,別說一塊吃飯,他連桌都懶得上,倒了杯水就自顧自坐到了邊上的單人沙發上。

估計在他眼裏,和別人吃飯完全等同於看別人吃飯。

駱書禾被迫獨自悶頭夾菜,活像受刑的半小時過去,撐得她悄悄揉了揉肚子,晏池才放下手中水杯:“吃飽了嗎。”

駱書禾把嘴裏的蘋果塊咽了下去,點點頭。

“飽了。”

她以為是吃完就要走了。

卻看見晏池整個人倚在窗邊,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姿態,領帶被他解下來扔在一旁,招她過去。

*

駱書禾抽了張紙巾擦嘴,確定自己身上沒什麽奇怪的味道後才起身。

然後包廂裏那盞大燈被關了。

整間房間暗了下來,剩頭頂一盞微微發出光亮的琉璃燈。除此之外,隻有他站著的那塊是亮的,月光照進來,一束極其溫柔的白光,能看見一粒粒細小的灰塵在光中打著轉,像在跳一曲圓舞曲。

“愣著幹嘛。”

黑暗中,仿佛連聲音都是三百六十度立體聲環繞式的,刺著人的耳朵。

駱書禾走過去與他並肩站著,注意到此時飯館換了首古箏曲,有點冷門,她聽不大出來了。

還是晏池先問:“今天怎麽了。”

駱書禾百無聊賴,把玩著窗戶的固定掛鉤。

包廂光線暗淡,仿佛連最後一絲麵子上的顧忌都被打破,她把今天在咖啡館門口遇見岑書意的事情全說了,連同以前的一些事情。

最後晏池問:“你和你姐關係不好?”

他是挺難理解的,他自己本身沒有兄弟姐妹,隻知道楊錦麒有個弟弟。小時候黏人黏得要命,楊錦麒去哪都要跟著,有一年他們準備去芬蘭拉普拉的聖誕老人村滑雪,臨行前楊錦麒卻因為他弟得了重感冒,自己去不了也硬是把楊錦麒拉下了水,不讓他走。直到晏池上飛機前還在被楊錦麒辱罵他弟的信息轟炸。現在長大了倒是好了很多,不說相愛相殺,至少十次晏池找他發現有八次都是在幫忙收拾他弟的爛攤子。

駱書禾是覺得這個不太好定義。

“不是不好,就是關係很淡。何況這麽多年沒見了,她不找我,我要是突然聯係她好像是我上趕著,不太合適。”

晏池不知想到了些什麽,低頭瞥她一眼。

嗯,找我就不是上趕著。

但他還是換了個姿勢與她反方向站著,背靠著窗沿和她說:“其實你姐和我提起過你。”

駱書禾來了興趣,看向他:“什麽?”

晏池閑散立著:“挺久了。”

嚴格來說可能都不算提,隻是那回電影節他去主辦方指定的酒店接人,發現岑書意臉上妝上到一半正在吃晚飯。她的晚禮服是露背款,露出沒有一絲贅肉的手臂和精致漂亮的蝴蝶骨。晏池目光沒地放,坐在酒店沙發上等她,就這麽聽見她看到盒飯後和助理提了句:“這是筍?”

助理很敏銳:“嗯,您是不吃筍?不吃的話我這就叫人另外訂一份。”

“不是,突然想起來,我妹妹不吃。”

那時助理挺驚訝:“原來您有妹妹啊。”

“嗯。”

結果再無下文,助理也很有眼力見地轉移了話題,催化妝師進來趕緊把禮服再熨一熨要走了,再沒有人提起。

駱書禾聽完默了一會兒,靜靜看著窗外。

他們的包廂在三樓,能看見一樓那塊空地處鬱鬱蔥蔥擺了好些綠植。就在那幾盆龜背竹寬大的葉子旁,擺了隻盛滿了水的大水缸,缸裏倒映著一輪白色月亮。

兩人在那間飯館待到了十點半才走。

老宅至今沒人,所以這晚還是回的榕樹裏。駱書禾這回倒是清醒著,邊低頭打字,右耳塞著耳機聽歌,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多是圍繞著老太太,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雖說西城那邊是有人在照顧著,但駱書禾的意思是起碼得抽個時間過去看下,算是心意。

車拐過一個街角,晏池注意到她日理萬機的模樣笑了下,看著前方的紅燈換檔。

“不用上課?”

“我五月份就結課了啊,沒想好要做什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這麽體貼,真想當孫媳婦?”

半是開玩笑的語氣,多少帶點試探的意思。卻不曾想,駱書禾直接把耳機取了下來塞回口袋裏,又合上了手機,嘴角勾起的那一條弧度也彎了下來,抿成平直的一條線。

連這時候,她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

“你說的話我都記得,不用提醒,我沒當真,你別多想。”

車裏氣氛急轉直下。

駱書禾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哪來的膽子,明明他們最近關係算是緩和了很多,不至於和以前一樣湊在一塊連話都搭不上。但她就是有種自己就是隻被扔在溫水中青蛙的錯覺,要是任由這麽發展下去遲早有天會被燙死。

最後是他嗤笑聲:“你倒是懂事。”

一路再沒有話。

但駱書禾就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他生氣的時候似乎從不遮著掩著,對著長輩都能摔杯子。關車門時砰一聲巨響。駱書禾在車裏坐了會兒,想跑,最終還是跟著進了門。

晏池直接上了二樓,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駱書禾則是在院子裏逛了逛,在那個白色花架前站定,發現上回見的那些個什麽文竹什麽梔子花居然全都被換成了盆栽。

數了數,一共有二十盆。有的植株很小,有的結了果子,綠色的,小小的一顆,就指頭大小。

透過那道巨大的玻璃窗,駱書禾還注意到裏頭的裝飾變了很多。上回看還有點空,剩餘的空地大得能再鋪兩張乒乓球球桌都有多,這次一看都被多出來的幾樣顏色豔麗的家具填滿。看著有點溫馨,算是真正有個家的樣子了。

她獨自在院子裏徘徊了很久,久到腿都站酸了,在花架旁的小板凳背對著玻璃窗坐下。

清風徐來,身後是暖融融的燈光。

駱書禾低頭盯著腳尖,似有感應,她回頭看了眼。

發現晏池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換了套家居服,左手插兜右手拿著杯水,兩人隻隔了一扇玻璃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