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頭頂是一輪圓月,不時能聽見遠處學校的響鈴聲,小巷駛過車輛的喇叭聲,樹頂綿延不絕的蟬鳴聲。那些細碎聲音漸漸歸於平靜,最後,還是晏池先走了出來,冷著一張臉盯她:“還不進去是嗎?我鎖門了。”

駱書禾很給麵子地給個台階就下,就是才站起來就坐了回去。

晏池一動不動看著她。

駱書禾有點窘地揉了揉小腿:“有點麻,先緩緩。”

他就真的頭也不回走了。

而就是在駱書禾低頭研究手臂上到底被蚊子咬了多少個包,這蚊子到底有沒有毒。那道人影折返回來,直接拽著她胳膊把人拉起來,力度有點大,駱書禾幾乎是下意識:“疼。”

他動作放柔了點。

但話仍是惡狠狠的:“再動就把你扔出去。”

駱書禾不敢說話了,任由他拉著自己上了樓。晏池連燈都沒顧得上開,把她人往房間裏一帶。然後,他反手把房間門鎖了。背靠著房門,就這麽看著她。

“看你忍得挺辛苦吧,對我有意見挺久了。”

駱書禾被問懵。

“沒有。”

“你就裝。”

晏池笑了聲,說不上是真心實意還是嘲諷。

有風拂來,帶起房間裏的奶油色紗簾,紗簾略長,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著木地板,括出一小方月光。

黑暗中,駱書禾能聽見他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立在她麵前看著她。

兩人就這麽一個盯著地板,長發柔柔披散在身後,一個低頭看著人,雙手抱胸,好似誰都不肯主動讓步。

直到晏池直接捏住她下巴強迫她抬頭,駱書禾往後退了半步,背輕輕抵上身後牆壁。

“你當我在這和你鬧著玩嗎。”

她哪敢。

但此時,明明她才是那個被鉗製住的人。一雙眼睛很清亮,就這麽直勾勾看著他,像是料定了他隻是說說而已。

“是啊。”她緩聲反駁,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

而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著對方的臉,駱書禾這時才發現他下巴處有一顆小痣。聽說這種男人對感情都不夠忠誠,容易三心二意,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但按老太太的說法,他這種驢脾氣能找著對象就得燒高香了。

對視了得有三分鍾,連那點眼裏短暫亮起過的煙火都熄滅了。氣氛軟和,理智緩慢回籠。

晏池果然別開了腦袋,算是敗下陣來。

駱書禾是掐著時間算過的,略微鬆了口氣。

她想過說點什麽,但話語在嘴裏滾了好幾道,最終還是沉默。

可就是駱書禾剛想提醒他,讓他往旁邊稍稍不要鬧了。她手被掐得很酸,腳也開始發麻,他已經低頭吻了下來,速度快得她根本沒反應過來。

偏偏,動作很輕,輕到可能就是單純碰了下,幹巴巴的一個吻。

兩人默契得都沒有閉眼。

卻再沒有下一步動作,晏池親完後,冷著臉放開了她,挺自覺地滾到被窩裏側身躺著,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看見她。接著一扯**被子罩住頭,整個蓋住他高高大大的身影,擲地有聲扔下句:“出去。”

換平時,駱書禾早就頭都不回離開。

但這次,駱書禾沒走,站在床邊半晌,心頭有酸澀情緒一陣一陣滾過。

然後,緩慢爬過去,學他的樣子側躺到他身後,額頭輕輕抵著他的後背。

就算這時候,她仍舊穿著他遞過來的那件襯衫外套,身上殘留著很清淡的鬆木香。

在駱書禾閉著眼睛快睡過去時,感覺自己被人挪動,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整個人已經被裹到了被子裏。

駱書禾實在是困到不行,沒有多餘力氣應聲,無意識往熱源處靠了靠。

很小的一個動作,莫名取悅了晏池。

他不再端著,將人扣在了懷裏。

真正睡著前,駱書禾聽見了耳邊清晰一句:“對不起。”

並不太清楚指的是什麽,駱書禾含糊應了聲,徹底睡了過去。

次日,駱書禾是被鬧鍾聲吵醒的。她習慣在早上七點半起來,不管有課沒課,洗漱完去離寢室最近的三食堂吃早飯,再繼續一天的行程。這時,手機就好好被放在床頭。當發現有人已經先她一步把鬧鍾關了時,駱書禾才揉著眼睛醒來,剛好與正把手機隨手一扔的晏池對上目光。

可能都是頭一回在睡醒後第一眼看見對方,有股淡淡的尷尬在空氣中彌漫開。

駱書禾腦袋卡殼了很久。

是晏池先清清嗓子,咳嗽了聲,問:“這麽早,你今天有課?”

駱書禾努力回憶了下課表:“上午沒有,下午有一節。”

他閉上了眼睛,“那再說。”

駱書禾卻想起什麽,坐了起來:“我昨天晚上沒洗澡,你先睡,醒了叫我。”隻不過,話沒說完就被他拎著被子蓋住整個腦袋。

依然是:“再說。”

駱書禾好不容易才掙紮出來,眨巴著眼睛看他:“那你呢,你不用上班?”

“休假,不行嗎。”

她是真挺好奇:“像你們當老板的,休假會不會扣工錢?”

大約是被問得煩了,晏池帶點情緒揉了把她的頭發:“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睡你的覺。”

駱書禾其實能感覺到他這人就是有點虛張聲勢掩蓋尷尬的意思,抬頭瞥他一眼,安心睡了個回籠覺。

*

結果還是差點遲到。

兩人早午飯吃到一半,晏池突然說是要去公司一趟。駱書禾正在低頭喝湯,玉米胡蘿卜排骨的,胡蘿卜燉得很爛,一聽這話立馬放下勺子懂事表示:“你忙你的,我可以自己去學校。”

晏池微微眯了眼睛看她,又開始不滿她反應怎麽這麽快,直截了當拒了:

“不行。”

“想跑啊?”

“……”

而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算是駱書禾第一回 跟著他去圖蒙辦公大樓。正值員工午休時間,不少圖蒙的員工趁此時間在樓下空地三兩成群曬太陽聊天,故而幾乎是晏池一領著她出現,就吸引了一小部分人注意。

在電梯裏更明顯,眾人都自覺為他們讓出位置。

駱書禾從踏進公司大門起就開始渾身不自在,電梯停在三樓,看著伊芙抱著文件夾走進來才好一些。

見是她,伊芙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電梯其他員工都各懷了心思地往這個方向看,企圖挖點什麽猛料出來。

然而,什麽職場八卦都沒有,三人每人占了電梯一個角,再無交流。

駱書禾能做的也隻是在電梯停在頂層時,跟著他們走出去。眼見著晏池徑直進了會議室,駱書禾無事可幹,索性在會客廳坐下來,隨意翻著旁邊架子上的雜誌。

有秘書小姐含笑端著杯熱茶走來,剛好被走出來的伊芙看到,精準截胡,讓她先去忙自己的事情,這兒她來照看就好。

秘書帶點狐疑看她一眼,有些猜不準她到底是什麽人,明明看著年紀很小,是個學生,她走回了工位。

伊芙則是在駱書禾身邊躬身,體貼入微詢問:“花茶可以嗎?”

駱書禾點頭:“可以。”

“甜點需要嗎?”

駱書禾搖頭:“謝謝,不用。”

伊芙去泡茶期間,駱書禾翻了翻桌上擺著的雜誌。

在這之前,駱書禾對於公司的大部分印象都是聽說。知道圖蒙是做機器人起家,盡管這些年人工智能和機械工業發展迅猛,東城科技創業產業園區遍地開花。作為最早建立起來那批科技公司,圖蒙算是穩穩站在了時代風口,旗下產品越來越多。去年駱書禾還收到過同學送的,一隻圖蒙的藍牙音箱,很粉嫩的粉藍色,造型也可愛,小機器人模樣。

有人猜測,圖蒙能做起來完全是背靠明晏集團,不過是個富家子弟玩票性質產物。真沒什麽了不起的,錢給夠了誰都能做起來。

當然,這些都是駱書禾部門聚餐時聽其他同學隨便提了兩句,吹得有模有樣,好似給他幾百上千萬立馬就能給創造個商業神話出來。

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好像從沒想著要去問。

伊芙這時回來了,為她端上一杯熱茶。

“晏總大概一個小時後忙完,您可以先在這邊坐坐,有別的需要可以隨時叫我。”

駱書禾倒沒什麽別的需要,捧著白瓷杯小聲問她:“可以換個地方嗎,這兒人有點多。”

伊芙心領神會,把她往辦公室領。

“您這邊來。”

直到門哢噠一聲落了鎖,駱書禾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是被扔在這了。她隨意轉悠了圈,其實沒什麽好看的,這兒比起榕樹裏來說個人特色要弱很多,就是個沒什麽人氣的辦公室,純黑色大理石桌,桌麵上放著磁力球擺件和地球儀。

又過了會兒,伊芙推門進來。

估計是怕她無聊,身後跟著隻圓頭圓腦的白色機器人,差不多到人的小腿高度,很小巧,駱書禾瞬間被吸引了目光:“那是什麽。”

那小機器人直直挪到駱書禾麵前,兩隻眼睛圓圓的,能聽見履帶摩擦地麵發出聲響,接著,小機器人發出一道很機械的聲音:“姐姐你好。”

駱書禾跟著愣愣回了句你好。

聽見回應,小機器人屏幕上眼睛變成了兩道彎彎線條,在她腳邊漫無目的轉悠了幾圈。同時,伊芙的聲音響起:“這是我們公司最新研發的陪伴型機器人,型號是MS-64。”還幫她點開小機器人肚子上的屏幕麵板,給她簡單介紹了一下功能。

小機器人在不住往她身邊湊:“姐姐,你今天吃飯了嗎。”

她聽得入神,時不時低頭逗幾下機器人,以至於沒注意到辦公室門開了,伊芙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

小機器人還在不停轉圈炫技,在辦公室瞎逛瞎跑,駱書禾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頂。屏幕上立馬浮現出兩顆粉色的桃心,眼睛彎成月牙,討喜又可愛。身旁忽地站定一道身影,接著麵前伸過來一隻手腕,是晏池人半蹲著,敲了敲腕表表盤提醒蹲在地上的她:“玩夠沒,還走不走了。”

駱書禾抬頭看他:“你忙完了?”

“差不多。”接著拉起她,瞧她仍在不住瞟著地上的小機器人,問:“喜歡啊?”

駱書禾覺得這句式很耳熟,剛開始沒敢應。晏池卻挺不當一回事的,隨手把玩著那隻地球儀:“喜歡就收著。”

駱書禾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確認一遍:“會不會很貴。”

“幹嘛。”晏池大約是被她小心翼翼模樣逗笑,心說不就是個機器人,他最開始玩機器人時,她應該都沒開始上學。但話說出口又成了:“是啊貴死了,是刷卡還是現金。”

駱書禾不說話了。

晏池見她不接話了,把東西一扔,往門外走去:“自己拿著吧,不是什麽值錢玩意。”

駱書禾卻堅持要一碼算一碼,跟上去拽了下他的衣服。

“不能白拿,算我欠你個人情行嗎。”

晏池低頭看了那隻拽住他衣角的手半天,白淨,修長,掌心有一道很淺的傷疤,細看才看得出來。

這樣的疤,並不止一道。

語氣說正經也不太正經,還是那個對什麽事都沒所謂的語調。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