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尚未到卯時, 丹露從屋外推開門,半隻腳跨進屋裏,便聽見裏麵床榻上傳來動靜。
她放下東西走過去撩起簾子道:“姑娘醒了?”
俞文姝撐坐起來, 半頭青絲披散,臉上睡意朦朧,眼裏卻滿含期待和羞怯,她輕輕搖了下頭,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些。
“什麽時辰了?”俞文姝問。
丹露扶著她坐起來, 輕聲道:“快到卯時了, 姑娘且沒睡多久呢, 要不要再眯一會兒?您眼下都有些青色了。”
今日可是姑娘的大喜日子, 自然要光豔照人, 把大爺迷得神魂顛倒。
俞文姝動作不停, 雙腳踩在軟緞鞋上站起身來, “不必了,梳妝的馬上就來了, 也睡不了多久, 先收拾吧。”
因著要梳妝盤發,俞文姝便隻著中衣,大紅的喜服掛在衣架子上, 金線翻飛繡著栩栩如生、展翅欲飛的鳳凰。
一旁的櫃子上放著一頂鳳冠,鳳冠上有五光十色的寶石二十幾種, 搭配得彰,看起來華麗且貴氣。
這乃是皇上禦賜的, 宮中所製, 不僅華貴,還代表著皇上對沈肅的重視, 而沈肅對俞文姝的看重,自是給了她許多底氣。
俞文姝四周環顧了一遍,屋裏她用慣了的大部分東西都已經搬到挽棠院去了。
“你先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若是有拿些點心來,湯水就不要了。”俞文姝道。
丹露點點頭應是,昨日夫人便囑咐過她,今日姑娘穿上喜服後就不便脫下,如廁是個大問題,最好少喝湯水,粥也不能吃。
俞文姝坐在鏡前梳頭,一會兒會有喜婆來給她梳頭,隻是坐在鏡子前她不免想到了父母。若是父母尚在,如今也能送她出嫁,不必如此孤單一人。
想到父母親,不免有些傷感。
王氏一腳跨進屋裏,便瞧見鏡前落寞的人兒,她心中歎息了聲,可憐她父母去得早,頓時又揚起笑臉來。
“我就猜到你定是睡不著,今日大喜,還是應該多睡一會兒,才光彩照人。”王氏笑吟吟道。
聽到她的聲音,俞文姝立刻收起臉上的落寞,轉頭道:“姨母怎的這麽早便來了?”
王氏不僅起得早,連衣裳都換妥當了,臉上著了妝,隻需一會兒再補些便好。
想來半個時辰前便起了。
俞文姝頓時有些鼻尖發酸,她娘與王氏乃是遠房姐妹,兩人出閣前關係親昵,可各自成婚後便隻有幾封書信來往,她來投奔王氏能得收留就感激不盡,如今能嫁給沈肅,其中王氏多少出了力氣。
比起京中別的勳貴世家的公子郎君,能看得上她的或許有,卻也不能做正經主母,可沈肅不一樣。
說是姨母,已經抵得上半個母親了。
見她眼圈發紅,美目中水光盈盈,王氏拉著她的手拍了拍,道:“新娘子成婚之日可不許哭,要笑著出嫁,姨母就在你身邊,往後咱們娘倆都是好日子呢,哭什麽。”
被她這麽一說,俞文姝噗嗤一笑,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見她笑起來,王氏這才滿意,“笑就對了,大喜日子,新娘子哭腫了眼睛就不好了,咱們家大爺也不答應。”
王氏說著都忍不住打趣起她來。
俞文姝尚未來得及反駁,外麵便嘈雜起來,原來是丹露回來了,正巧碰到了喜娘和喜婆,喜娘是來梳妝打扮的,喜婆帶著一籮筐的吉祥話。
一瞬間,一群人便魚貫而入,霎時屋裏就被擠了個滿滿當當。
王氏把她按在凳子上坐好,囑咐道:“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否則一會兒可受不住,我就在院子裏,你安心梳妝啊。”
俞文姝張了張嘴,問:“茵茵那邊呢?”
瞧她自顧不暇還惦記自己閨女,王氏心裏受用,嘴上卻道:“那懶丫頭還睡著呢,不必管她,我囑咐了嬤嬤叫她起來。”
俞文姝便坐在鏡前,任由幾雙手在自己身上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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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本應該還在床榻上的沈肅此刻已經穿著喜服坐在高頭大馬上,一隊人正敲鑼打鼓朝著城外走,新郎官身後跟著一隊抬著聘禮和陪嫁的箱籠,長長的一隊幾乎看不見尾。
此時時辰尚早,許多人尚在夢中,聽到鑼鼓聲下意識罵罵咧咧,然而聽清了才發覺這是人家迎親的鑼鼓,頓時閉上嘴,轉身蒙頭繼續睡。
也有老人覺少睡不著的打開門看上一眼,頓時便被那看不見盡頭的隊伍驚到,接著便又瞧見家門口撒的喜錢。
“這是哪位大人成親啊,真是大方喲。”老人連忙揣著錢進屋去,“哎喲大郎快起來,外麵有喜錢發,快去撿。”
有人跟著撿喜錢,卻沒一會兒就被趕了回來,對家人道:“大人說了不許跟著,拿了就回家歇著,還有人跟著一路,就被收了喜錢。”
眾人也是萬萬沒想到跟著還會被收了錢,都趕緊掉頭往家走,一時間路上除了這隊人便沒了其餘的人。
越走離城越遠,玄風手中拿著嗩呐警惕地看向四周,目光不離沈肅。
沈肅淡然的坐在大馬上,好似真的隻是一個迎親的新郎官,然而眉眼隻淡淡一掃,卻如淩厲的刀鋒一般,半分動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上回是他大意才受傷,還讓人得逞後逃走,這次休想再跑。
半晌,沈肅忽的輕拉韁繩,座下大馬停下腳步,玄風抬手,整個隊伍便慢了下來,前頭依然鑼鼓喧天,看起來好似沒什麽區別。
下一瞬,一群黑衣人從樹林中一躍而出,領頭的人直直朝沈肅而去,直到近前與沈肅麵對麵、四目相對,他猛地一瞪眼。
“沈肅,你!”他想說什麽,卻一瞬間都明白了,這不過是引他出動的圈套,而他就正巧一腳踏了進去。
然而此時說什麽都完了,他長劍一揮,“沈肅,今日我就要你狗命。”
沈肅麵無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未變,眼中沒有半分波動,唯有堅毅。
他輕易接下許寶山一劍,厲聲喝道:“全部拿下,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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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文姝坐在銅鏡前,身後的喜娘正在給她挽發,一邊梳頭一邊誇讚她,可此刻她卻無心聽這誇獎。
她忽然心跳加快,好似要蹦出心口,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
王氏忙得腳不沾地,此刻有些沾親帶故的客人已經到了,她帶著人去招呼,這邊隻有丹露在,俞文姝想了想終究不放心,叫了丹露過來。
丹露一來便嚇了一跳,“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臉色這麽差。”
礙於人多,俞文姝隻是搖了搖頭,她壓低聲音道:“你去見思院瞧瞧準備得怎麽樣了,瞧見春榮便問問大爺可有什麽需要的。”
丹露愣了愣,瞧見姑娘遞來的眼色,加上姑娘的臉色,頓時便懂了,姑娘應當是擔心大爺的傷勢,她應了聲,出去囑咐了小丫鬟幾句,便親自去了見思院。
春榮一眼瞧見了丹露,連忙笑著道:“丹露,你不在表姑娘身邊伺候著,怎的跑過來了,可是表姑娘尋爺有什麽事?”
“倒是沒什麽緊要事。”丹露道,“隻是我家姑娘讓我來瞧瞧大爺可是有什麽需要,姑娘不放心。”
丹露頓了頓才又道:“方才我家姑娘臉都白了,是真擔心呢。”
她就怕春榮不願意跟她說,可姑娘臉色不好是事實,她也沒有撒謊胡說。
春榮四下看了眼,這才湊近了丹露小聲道:“爺有要緊事,早些時候便出去了,你讓表姑娘不必憂心,爺定能在吉時前回來的。”
丹露倒是未想許多,隻是道:“那麽早出去做什麽,怎麽今日這大日子,大爺竟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真是……”
她想說什麽,但到底不敢多說,隻說知曉了。
春榮道:“放心,大爺知曉分寸的。你就不必跟表姑娘說旁的,隻說爺去遊街了,讓表姑娘不必擔心。”
丹露遲疑地點頭,心想這話跟姑娘說了好似確實也沒什麽用。
於是回去就照春榮說的跟俞文姝說了一遍,隻道大爺去遊街迎親了,一切都按照事先商議那般進行著。
俞文姝點了點頭,“既然沒事,那你便去忙,我這邊也無事。”
按下心頭那點煩躁,她看向銅鏡,隻盼著今日一切順利,今日是她人生的大日子,她隻願能平穩完成婚禮。
“老夫人您瞧瞧,咱們的新娘子多漂亮啊。”九嬤嬤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俞文姝轉頭便瞧見穿了身喜氣洋洋衣裳的老夫人和九嬤嬤。
俞文姝連忙揚起笑就要起身去迎,老夫人道:“你坐好,還在梳妝呢,我這兒用不上你,你今日乖巧坐著便好。”
俞文姝抿了下唇,應了好,又乖乖坐回去。
老夫人走到近前,端詳了一會兒道:“我就是過來瞧一眼,馬上便要去前頭招呼客人,你姨母一個人招呼不過來。”
這時候老夫人便羨慕道:“別的府中人多媳婦多,這種事哪裏還輪得到府中的老太太們,哎。”
九嬤嬤安撫道:“老夫人這話說得,就算府中人多,您大孫子的婚事難道您還能做個甩手掌櫃嗎?不得一樣要親力親為,您可是閑不住。再說了,人多嘴雜,如今咱們府中多好啊,就算是您想再操持,也就盼著二爺娶媳婦了。”
言下之意,您想勞累一回,也就隻有一次機會了。
“就你會說話。”老夫人笑罵道,似乎知曉俞文姝在想什麽,她又道,“文姝這邊都好我就先去前頭了,讓人去問問新郎官走到哪裏了,可別讓咱們等急了。”
然而這一等直到快要到迎親的吉時卻還不見人影。
王氏急得團團轉,忍不住抱怨道:“這阿肅怎麽回事,吉時要到了怎麽不見人。”
老夫人笑容僵硬,麵前的賓客們都在竊竊私語,各種猜測沈肅去了哪裏。
辛慧君派人叫了李侗出來,兩人站在花園裏,辛慧君方才去給俞文姝添了妝,怕給她添亂也沒有多留,此刻也急得不行。
“沈大人到底哪兒去了,怎麽還沒有回來?”辛慧君急得想罵人,“如此重要的日子,沈大人難道一點不在乎。”
李侗摸摸鼻子,他有心想為沈肅辯解兩句,又怕被夫人連著一起罵,隻能小聲道:“聖上有令。”
這事兒還是推給皇上,夫人便無話可說了。
“派去的人回來了沒?”老夫人聲音裏壓著怒意,“阿肅到底去哪裏了?”
“尚未。”
“哎喲,這新郎官到底怎麽回事,這吉時都快過了。”喜娘焦急道。
俞文姝端坐在凳子上,妝容已經完成,鳳冠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她小心地送了一塊糕點進嘴裏,沒有碰到豔紅的口脂,麵上半分焦急都沒有。
丹露在一旁都要急死了,坐立不安想再去見思院找春榮問問到底怎麽回事,她現下更不敢跟姑娘說實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