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既然回來有一會兒了, 也不叫醒她,她睡著時也不知有沒有出什麽醜,抑或是別的醜態被他瞧見。
隻是這麽想著, 俞文姝便覺心中別扭得厲害。
她起身疊好他給她蓋上的衣裳放在羅漢**,旋即便褔了一禮道:“老夫人讓我送經文過來給你,不小心睡著了,還望大表兄不要介意。”
這話說得生疏,她清淩淩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褔了一禮後又繼續道:“那文姝就先回去了。”
“等等。”見她轉身便要走, 沈肅忽然出聲叫住她, 眼裏的笑意已經收斂起來, 他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化, 卻不明白為何。
文姝停住腳步, 卻並未回身, 隻低聲道:“大表兄還有何吩咐?”
沈肅蹙了下眉,他放下筆起身朝她走去, 走得近了, 他才道:“生氣了?見你睡得沉,才未叫醒你。”
文姝怔了怔,並未想到他竟會跟她解釋, 如此倒顯得她在使小性子一般,有些無理取鬧。
她搖頭, 垂下眼睫。
她隻是不想讓他見到自己的醜態而已,女子在意自己的容顏, 更何況是在未來夫婿麵前。
沈肅見她搖頭, 忽的又問道:“你想買鋪子,為何?”
俞文姝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 她看見他眼中的自己有一瞬間的驚慌,因太過訝異而顯出的驚慌。她知道此事一旦跟姨母說了,在這沈府中便不再是秘密,隻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的問她。
讓她一時啞口,不知如何回答。
沈府不用她買鋪子做嫁妝,那她難道要說,是為了給自己留後路了,就算如何,往後還有留作生活的銀錢。
這話讓她如何說出口。
沈肅並未開口,隻是看著她垂在耳邊的發絲,靜靜地等著她開口解釋,好似回到了第一次兩人在寺廟樹下的場景。
然而文姝遲遲不開口,似有猶豫。
“表妹是不信我,還是有別的顧慮?”沈肅問道,聲音不疾不徐,好似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隻是陳述事實,“表妹這些銀子在京城盤不下好鋪子,能盤下的鋪子也不賺錢。”
文姝咬住唇,手指攥緊。
“給你聘禮裏便有幾處不錯的鋪子,還有兩個莊子,這些的營收你都可以自己拿著。”
牙齒咬得更深了,唇上紅痕很深,幾乎要滲出血來。
可她垂著頭,沈肅根本沒看見,他並未覺得自己說了什麽過分的話,隻是就事論事而已。
他道:“這些銀錢你留著自己用便是。”
她雖是獨身一人,可身邊還有一個丫鬟,日常或許要買些小物件,沒有銀子在身上很是不便。沈肅知道,若是直接給她銀錢,她定不會收下。
俞文姝眼中淚珠打轉,咬著唇吸了一口氣,秉著淚意道:“多謝大表兄,此時不勞大表兄費心,姨母會幫我尋鋪子。”
沈肅聽出她聲音不對,蹙了眉,猛地拉住她的手腕,“文姝?”
他不明白她為何會哭。
文姝猛地抬眼看他,眼前朦朧一片,她道:“大表兄,聘禮是聘禮,我想盤下鋪子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論有多少,也是我父母留給我的嫁妝。”
她掙脫他的手,腕間紅了一片,沈肅哪裏敢再去拉她,“我不……”
文姝擦了下滾落的淚,“大表兄不必理會此事,若是沒別的事,文姝先回去了。”
沈肅看著她轉身就跑的背影,眉心緊蹙。
她手腕都紅了,會不會有礙?
春榮正提著食盒哼著小曲往見思院走,迎頭便看見表姑娘抹著眼睛出來,步履匆匆。他頓時一晃,便轉到大樹後,直到表姑娘進了碧荷院才走出來。
這是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怎麽表姑娘好像哭了。
春榮猶豫的看了眼食盒,又看了看碧荷院緊閉的,這時候他不應該衝前麵去,又不是他惹哭的表姑娘。
他轉頭進了見思院,尚未走近便瞧見大爺站在書房門口,渾身好像淬了一層冰霜,就那麽站著便想讓人退避三尺。
可春榮不能退,隻能硬著頭皮往前小走兩步,梗著脖子開口道:“大爺,表姑娘回去了,這飯菜……”
沈肅沉默半晌,他不開口春榮也不敢出聲,隻能乖乖站著等著。
春榮看了眼食盒,心道這若是再不送去,一會兒就涼了。
好半晌,沈肅看向食盒,沉聲道:“送去給表姑娘。”
春榮連忙應是,提著食盒就跑,仿佛慢一步,這菜就會凍成冰塊似的。
丹露焦急的在外麵踱步,看著緊閉的門又敲了敲,衝裏麵道:“姑娘,您受了什麽委屈跟我說說,不要自己悶著,對身子不好。”
她都快急死了,隻看見姑娘哭著回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下意識以為姑娘被大爺欺負了。可即便是被欺負了,她也根本不能做什麽,就算是姑娘,恐怕也隻能忍著。
如此一想,她更急了。
“姑娘,你說說話啊。”丹露急道,“是不是大爺欺負你了?咱們去找夫人,找老夫人評理!”
是了,老夫人如此喜愛姑娘,定會為姑娘做主的。丹露聲音都雀躍起來。
裏麵忽然傳來俞文姝的聲音,她帶著一絲鼻音道:“不是他欺負我。”
“不是大爺?”丹露這下有點摸不著頭腦了,見思院除了大爺還能有誰敢欺負姑娘的。
裏麵沒再出聲,丹露正在發愁,春榮提著食盒敲院門,丹露連忙去打開院門,瞧見春榮便瞪眼道:“你還敢來,我家姑娘到底怎麽回事?”
春榮連忙賠笑,抬了抬食盒,“丹露,姐姐!讓我先把食盒給表姑娘,還未用膳呢!”
丹露一聽更急了,“怎的還未用膳?!”
春榮張嘴還想說,被丹露推了一把,“那還不快去。”
春榮又閉上嘴,原想著讓丹露去給,卻見丹露根本沒有要接的意思,隻能自己上前去,輕輕敲了敲門。
“表姑娘,是我春榮。”春榮側著耳聽了聽,裏麵沒有半點聲音,“大爺讓我來給您送晚膳,您先用晚膳吧,可別餓壞了身子。”
春榮等了好半晌,終於聽見裏麵傳來說話聲,“你拿回去吧,我不餓。”
“可……”春榮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默默閉了嘴。
回去如實稟告給大爺便好,他還是不要多話了。
丹露見他提著食盒過來,一把拉住他,看了眼食盒道:“姑娘不吃?你與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好好的去的,回來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急死人了。”
春榮也是滿頭霧水,他被丹露死死抓著不能動彈,隻能道:“我也不知怎麽回事,但我沒聽見他們爭吵,或許隻是鬧別扭了。”
可‘鬧別扭’這三個字,與他們大爺根本不搭邊啊!
春榮根本無法想象,大爺會如何跟表姑娘鬧別扭,是什麽樣子的。隻是這麽一想,他便渾身一抖。
丹露皺著眉道:“怎麽會,我家姑娘從來不與人爭執,更何況與大爺鬧別扭。”
她知道姑娘是多麽冷清的性子,不爭不搶、安分乖巧,莫說與大爺爭執,便是回一句嘴,也萬萬不可能。
春榮想了想,“丹露你莫不是忘了表姑娘在外還與別的姑娘爭執了,還是為了大爺。”
丹露:……
那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春榮一走,丹露便關上院門,回頭時便瞧見姑娘從屋裏出來了,她連忙走過去,卻見姑娘眼睛有些紅。
“姑娘。”丹露喊了聲,忍不住紅了眼。
俞文姝扯出一抹笑,“我沒事,你哭什麽。”
對著姑娘,丹露根本藏不住心思,哭著道:“我怕姑娘受委屈了。”
俞文姝眸色閃了閃,哪裏是她受了委屈,她不過是倔強的想維持自己僅剩的一點傲氣,明明他說的都是事實,並未表露出半分看不起她的,可她那一瞬間就是想咬著那口氣不放。
好似吞了那口氣,她便輸了,她就沒了僅剩的傲骨。
她生氣他的不理解,也氣自己無依無靠,連銀子都少得可憐。
她便如那攀附著大樹生長的菟絲花,柔弱無依,離開了樹,便是死路一條。
“沒什麽好委屈的。”俞文姝淡聲道,像是在跟丹露說,又像是在與自己說,“不過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弱小,不想攀附他罷了。”
丹露卻大聲道:“姑娘怎麽會如此想,怎麽會是攀附呢。您與大爺是未婚夫妻,待到婚禮一過,便是正正經經的夫妻。奴婢別的都不懂,可我娘曾經告訴我,夫妻之間本就是一體的,我爹在外麵辛苦賺銀子,我娘便好好照顧體貼他,夫妻是互相的依靠,。”
俞文姝猛地怔住,她竟還沒有丹露想得明白。
她隻是覺得自從與沈肅定親之後,沈肅給她的很多,她卻什麽都沒有給他。
俞文姝忽的歎了口氣,道:“丹露你快去歇息。”
丹露見她去拿針線,疑惑道:“姑娘還不睡,怎麽還要做針線?”
“下午睡得多了還不困。”她拿起香囊一針一線,“我想快些做好這個香囊。”
丹露道:“那姑娘餓不餓,我去找春榮把食盒拿回來。”
俞文姝搖了搖頭,垂下頭眼睫顫了顫。
春榮提著食盒回了見思院,這食盒就好似他的心,高高的懸在半空,慌得很。
也不知大爺會不會罰他。
然而沈肅聽了春榮的話,隻是淡聲道了知道,讓他把食盒提走。
“大爺也吃些東西,別餓壞了。”春榮大著膽子勸道。
沈肅道:“給我沏壺茶。”
案桌的燭台下擺著簪花小楷抄寫的律法,他時不時便要瞧上一眼,好似能讓他頭腦清醒的神藥。
見思院書房與碧荷院的內室裏,燭火都亮了大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