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俞文姝並不知道她午歇時, 她要尋鋪子的事情便被幾位管事都知道清楚了。
沈府人丁不豐,家中女眷連尚未及笄的沈姿都有豐厚的月例,王氏想個法子給俞文姝也發月例不是行不通, 隻是不合規矩。
不合規矩的事情王氏向來都不會自作主張。
王氏很明白這事她不能這麽做,要做也隻能是由沈肅來決定如何做。若是沈肅不管,那她便替文姝尋鋪子便是。
因此讓管事知曉這事是最好的選擇,管事一定會告知沈肅,端看沈肅如何處理便好。
文姝午歇起來, 便跟丹露一起做繡活, 她打算花兩三日把香囊做好, 就開始給沈肅做寢衣了, 至於陪嫁的繡品就都讓丹露做, 她做一兩件也就罷了, 圖個喜氣, 不必事事親躬。
繡花樣子她倒是覺得沒什麽趣味,反而第一回 嚐試繡經文, 覺得十分有樂趣, 穿針引線一晃眼便是一下午過去。
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她起身拿著老夫人交代的經文,想著給沈肅送過去。
午歇時明明睡得還不錯, 做了繡活便又覺得乏得厲害,俞文姝打了個哈欠, 打定主意夜裏一定要早些睡。
丹露拒絕跟她一起去見思院,要求留在院子裏做繡品, 俞文姝便獨自去了見思院, 左右也就是送個經文而已,送了便回來。
春榮看著俞文姝笑得恭敬, “表姑娘找大爺,大爺尚未回府,表姑娘進去書房稍等,大爺應當快回來了。”
他跟在大爺身邊還算是機靈,自然能瞧得出表姑娘在大爺心中分量不輕,尊重些才是應當的。
俞文姝遲疑道:“不如你交給大表兄,我就不進去了。”
雖然書房她已經去過幾回,看起來大表兄似乎並不介意,但是都是在大表兄在的情況下,她這樣單獨進去,怕是不好。
隻怕其中放置著某些機密,若是不小心瞧見了怎麽好。
春榮卻解釋道:“大爺說了,若是表姑娘來了去書房即可,再說您這經文我可不懂,若是弄壞了、找不到,那我可跟大爺不好交代。”
俞文姝咬著唇猶豫,半晌看見春榮帶著懇求的目光,終究答應下來。
等著便等著吧,也不打緊。
春榮樂嗬嗬領著她進去,一邊道:“一會兒我給表姑娘沏壺茶來,書架上的書表姑娘您都可以看。”
若是大爺回來知道表姑娘來尋,他卻沒讓表姑娘進去等候,隻怕大爺要生氣的。
俞文姝腳步微頓,“這也是大表兄吩咐的?”
“那是。”春榮理所當然回道,“大爺上回就吩咐我了,說若是您要來尋他或是換書,那便直接去書架尋便是了。”
想著那個高大的男人,如此吩咐春榮的樣子,必定也是肅著一張臉,也不怕她進去書房做些什麽,抑或是偷看到什麽,也不知為何心裏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悸動。
她唇角淺淺彎起。
春榮把俞文姝送到書房便去沏茶,讓俞文姝在書房裏隨意坐。
書房裏有股很淡的檀香味,並非是熏香,反而像是他身上留下來的。她每次聞到的都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濃鬱的檀香味,這股淡淡的檀香味讓她覺得就像是被他慢慢靠近。
書房收拾得很幹淨,完全看不出夜裏他在這裏伏案辦公務。
春榮提著茶壺進來,瞧見表姑娘站在書架前,那認真的樣子,跟大爺看時的表情動作都很相似了。
“表姑娘,您喝茶。”春榮下意識放低聲音,每回大爺在時,他都不敢大聲說話。
俞文姝輕輕嗯了聲,目光依然停在書架上。
春榮小心退了出去。
案桌上有一疊摞得整齊的紙,字體遒勁有力,寫得端正工整,很有些一板一眼,像是他會寫出來的字。俞文姝撫摸著字跡,她的字比起來似乎太綿軟秀氣了些。
筆架上有懸掛著好幾支狼豪,俞文姝取了一支蘸上尚未幹的墨汁,提筆臨摹。
沒想到臨摹了好幾個之後,俞文姝才發覺沈肅的字並非那麽容易臨摹,他的字剛勁有力,沒有多年的練習是絕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字的。
又寫了好一會兒,她覺得自己臨摹了個四不像,愈發泄氣,便隨意拿了另一張紙出來,抄寫他寫好的律法。
沈肅在編寫律法,也不知是謄寫還是編撰,總之她能看出是律法。
寫好滿滿一張,俞文姝拿起紙頁看了又看,總覺得原本嚴肅的律法,經過她的抄寫,都變得軟綿了些。
瞧了眼尚且還早的天色,她走到書架邊,隨意抽了本書走到窗邊的羅漢**支著臉看起來。
一開始還津津有味,看著看著便覺得上下眼皮打架,她掙紮著想撐開眼皮,卻在淡淡的檀香味中覺得越來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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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肅剛下馬車,侯在門內的大管事便迎上去,他微微掀了眼看過去,見大管事一臉欲言又止。
“何事?”沈肅道。
大管事道:“是有關表姑娘的。”
因沈肅早就吩咐過大管事,府中若是有關表姑娘的事,不論何事,都要來稟告,是以大管事今日得知了那事,便記下來了。
不敢有絲毫隱瞞,大管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沈肅神色不動,“她有多少銀子?”
腕間檀珠滾動。
大管家說了個數,話一出口,便見沈肅微蹙了下眉,眉宇間好似有些不悅。
大管家默默垂頭,不敢再開口,他摸不準是大爺不悅表姑娘要盤鋪子,還是不悅這等小事擾了他。
未等他想明白,沈肅道了聲知道了,便往府中走去,那步子與往常一般,好似並未生氣。
大管家更摸不準了,隻暫且不想,隻是他猶豫了一瞬,便決定要繼續給表姑娘尋鋪子,還要瞧好的。
沈肅走進見思院,春榮便迎了上去,剛開口喊了聲‘大爺’,便被沈肅一個眼神把後麵的話嚇了回去。
眼見著沈肅走遠了,春榮默默補上後一句,“表姑娘在書房……”
摸了摸頭,覺得好像說不說也不重要,反正表姑娘在裏麵呢,大爺一進去便能瞧見了。
沈肅一踏進書房便察覺裏麵有人,他猛地繃緊身體,下意識做出防備姿態,目光如鷹般環視書房。
直到看見窗邊斜斜靠著已經睡著的女子。
緊繃的身體瞬間便放鬆下來,沈肅微蹙的眉宇慢慢放平,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他卻毫無所覺。
夕陽的光灑在她身上,仿佛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清冷仙姿都柔和了幾分。
沈肅一眼看見書案被用過的痕跡,他走過去,垂眸看向書案上擺放整齊的紙頁,秀氣的簪花小楷跟她很像,卻沒有半分她的清冷,收筆處的筆跡還有些軟綿綿的意味。
就如她攀附著他時那般樣子。
他眸色微暗,看著她抄寫的律法,好似那嚴肅又無情的律法,都變得多了幾分人情味。
目光捕獲閉著眼睡著的女子,沈肅一步步靠近,他腳步極輕,幾乎沒有半點聲音,迫人的氣息卻愈發的重。
她睡得很沉,呼吸綿長又輕軟,掉在心口的書有極輕的起伏。
眼下有些青黑,似是昨夜沒睡好,沈肅目光沉了沉,她可是昨夜都在想著買鋪子之事。
沈肅半蹲在她身側,隻一垂眸便看見她垂在羅漢床外纖細的手。她手掌很小,指節又細白又勻稱,這樣的手應該隻被拿著把玩,而不是去做些粗活。
唯有最上等的脂膏,才配得上這雙手。
沈肅輕輕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相握,柔膩被包裹在他的掌中,好似稍稍用力便會碎。
他忽的極輕地笑了一聲,隨即胸腔悶悶發出聲響,難怪從前有君王不早朝,抑或是為博美人一笑便烽火戲諸侯的皇帝。
有些女子,便值得世間最好最美的事物,也隻有最美好的事物,才配捧到她眼前。
他從前隻握筆,然而此刻,卻覺得握在手中的細膩手掌才是最好的。
她的手好似世間最上等的美玉,被他愛不釋手的翻來覆去把玩,他執起她的手慢慢靠近唇邊。
灼熱的呼吸灑在她的手上,然而主人卻渾然未覺。
這一刻,書房中安靜得好似空無一人,唯有窗邊灑進的夕陽。
十二支蓮花燭台上放滿了燭火,劈啪一聲,俞文姝眼珠輕輕轉了轉。
她睜開眼,看見頭頂的裝飾,忽然想起來她還在大表兄的書房,本是看著書等著他的,誰知竟然不知何時睡著了。
四周的檀香味稍稍濃鬱了些,她抿了下唇微微轉了視線,一眼便瞧見坐在案桌前執筆的男人。
男人端坐在案桌前,背脊挺直,滿臉冷肅,下筆又快又穩,幾乎不作思考。
他的側臉很好看,柔和的燭火也沒軟化半分他五官的冷硬,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醒了。”男人忽然出聲,聲音一如既往冷冽低沉。
俞文姝一愣,驀地不自在起來,他明明未曾停頓半分,卻輕易的抓到她偷看他。
她動了下身子,慢慢撐坐起來,身上蓋著的東西滑落。她這才發現身上蓋著他的衣裳,應該是洗好的幹淨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和陽光曬過的味道。
俞文姝抓起滑落的衣裳,微微緊了緊手指,抓得衣裳皺起來。
“大表兄回來了怎的不叫我。”她語氣裏帶著責怪,瞧著這天色,她應當已經睡了好久。
沈肅停筆抬眸,唇角微揚,“怪我?”
俞文姝看了他一眼,別過頭,又道:“大表兄何時回來的?”
換了一種問法,還是在責怪他未曾叫醒她,沈肅眼裏笑意更深,隻是目光落在她細白手指上時,眸色越來越深。
“回來有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