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
外頭大雪依舊, 紛紛揚揚,天地間一片蒼茫。
院子裏極少的翠色也被遮的嚴嚴實實,與皚皚雪色融為一體。
下了一日一夜, 大雪聚集在一處,已經將外頭少許的溫度盡數釋去,隻餘寒涼。
屋裏朝著炭盆,怕關上窗子太悶,便洞開了一扇。
這會兒, 寒風像是嗅到了與自己不相容的暖意似的, 拚了命寧可將身子擠碎, 也要從窗框裏鑽進來, 一點一點吞噬盡屋中的暖氣。
書房偏室本就不是專程的寢房, 隻是個存放書冊的地方, 空間本就很小。
再放一張榻就顯得十分擁擠。
因此, 床榻距離那扇洞開的支摘窗就比較近。
風一鑽進來,就直接往尹宛的脖頸裏灌。
她向來怕冷, 遇到這種情況本該立即遣人關窗的。
但是這會兒卻不覺得有絲毫寒冷的感覺, 恰恰相反,周身像是被火爐裹著似的,十分燥熱。
心裏那種又癢又麻的感覺拚命的抓撓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真是奇怪。
被摸的人居然會有這樣的感覺。
像是隔靴搔癢, 怎麽找,都找不準具體的位置在何處。
本來她還忍著在, 怕被白王發現自己的異樣。
但在脖頸處那道熱氣噴灑而來的一瞬間,將她嚇得猛地揮開白王的手, 抓著榻沿迅速往後挪去, 一下子靠在另一頭的床柱之上。
整個床榻都跟著晃了晃。
在她耳邊的那個金色掛鉤不知怎麽一下斷了,束著的紗帳失了束縛像是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將她牢牢的罩在床榻裏麵。
月白色紗幔不透,她坐在裏頭隻能看見個模糊的影子。
蒼河趴在門扉上往裏偷窺,見到這番情形,羞的連忙用手捂住眼睛。
心中暗讚,殿下啊殿下,真是想不到,您居然還有這等本事!
倒叫屬下刮目相看。
不過讚歎之餘,他又好奇,殿下究竟是從何處學得的這些,肯定不是無師自通吧?
殿下自小生活的環境是差了些,但是還算是純淨的。
坐在另一頭,遠離了白王,尹宛才感覺腕上那種源源不斷輸入的怪感消失。
但是身子裏的那種奇怪感覺還沒有消散,讓她癢的幾乎要抓耳撓腮。
她深吸了口氣,抓住自己的手腕,用掌心抵住側麵,開始快速抓撓起來。
很快,手腕上便已是通紅一片。
抓了好一會兒,才覺得麻癢感漸漸褪去,身子開始變得正常起來。
見她手腕已經出現紅痕還不罷手,白王急了,忙向前傾身去阻止。
“宛宛,別抓了,會破皮的。”
但是尹宛在他過來的一瞬間將身子往旁邊移了移,“殿下,你別過來。”
她已經大概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白王教給她的法子確實是能緩解凍僵,但是卻不適用於他的哥哥,還有將士們。
得虧他在她的手上試了試,讓她知道是什麽感覺,不然真的去了渭城真的丟人就丟大了。
她對男女之事知曉的不多,大婚之前教導嬤嬤同她也說過一些,那時候她哪裏有心思聽,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了。
以至於現在都是模模糊糊的。
但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好像嗅到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法子雖然看上去很正經,但是給人的感覺卻不太正經。
更多的事偏向男女之間,不適用於大多數人。
一想到哥哥的手指被寒風凍得快要掉了,她跑去給他用這種法子一搓,給他搓出個奇怪的感覺來,那豈不是尷尬了。
他若問自己,妹妹你哪裏學來的這種怪東西,她該怎麽回答,說白王教的嗎?
簡直丟人。
然後尷尬的她能怎麽辦,轉頭不管哥哥,讓他的手指凍掉,自己再找個地縫鑽進去嗎?
想到此處,尹宛身子一抖,打了個激靈。
嗯......不可以,堅決不可以發生。
她暗暗祈禱著,哥哥啊哥哥,你凍僵的手指還是自己先擔待著吧,等我想到更好的法子了再去幫你。
彼時,遠在渭城的尹顥正坐在營帳裏擦拭兵器。
冷不丁的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正巧這個時候尹樾撩開簾子走了進來,見他打噴嚏,打趣道,“顥兒,都說一個噴嚏是咒,兩個是想,看樣子是有人在咒你,說說,最近惹到哪家姑娘了?”
尹宛濃眉一豎,“父親,渾說,我可聽說的與你說的是相反的。一個是想,兩個是罵,肯定是妹妹想我了。”
“行行行,你有理,你老子不跟你一個臭小子計較。”尹樾端起冒著熱氣兒的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不一會兒茶盞就見了底。
他將偌大的茶盞置在桌上,嘖了嘖嘴,繼續道,“馬上要到年關了,不知道你妹妹在凜州如何,正好你現在事情不多,我向皇上飛個傳書請求你去看看她吧。”
今年是自己的女兒第一次孤身在外過年,尹樾心裏也是放心不下的。
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讓兒子去看看,瞧瞧他們夫妻倆過得如何。
自從知道是白王無意間救了他們尹氏,尹樾對這個女婿就再也沒了任何不滿,反而還十分感激他。
尹顥自然是樂意的。
一下子高興的跳了起來,“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去凜州看看嗎?”
尹樾點頭,摸了把剛剛冒出頭的短胡茬,“當然可以,今年本就可以回去一個人的,回京都是為了看看宛宛,去凜州也是為了看宛宛,京都無人當然隻能是去凜州。你先將自己的事情都處置好,等到元朔之後你就啟程。”
他都打好了注意,就說女兒成婚時做父親的不在身邊甚是有愧,想在女兒新婚頭一年去看看。
宸帝對尹家本就有愧,這般一說,他肯定不會不答應他的請書。
這事兒屬於是板上釘釘。
再說了,去凜州又不是他親自去,隻是派兒子去看看而已。
他倒是想呢,但是宸帝那皇帝老兒一定不可能同意。
*
白王府書房偏室。
尹宛還坐在半扇落下來的帳幔裏,用手輕輕摩挲著被自己抓紅的手腕。
白王也正在看著她。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回答那句話。
但是尹宛卻不可能回答。
就算是她知道了自己錯在何處,那也不能同白王再糾纏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叫她羞愧而死算了。
堅決不能再聊這個。
她想了想,還是先離開此地,將這事淡忘一下才好。
於是說道,“殿下,我忽然想起來了,讓小廚房給殿下煮了粥,這會兒應該好了,我去看看味道如何。”
她在轉移話題。
白王半握著拳,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衣袖上的暗紋。
“等等。”他道,“看樣子宛宛應當不知,那我還是親自說一說吧。”
尹宛心下一沉,怎麽,這事兒是繞不過去了嗎,還是要當麵聊?
她想拒絕來著,可是還沒來得及,白王就已經說出了口。
“宛宛,這個暖手的法子是不可以告訴旁人的,這是我獨創,隻適合用在我身上,給任何一個人用都是不合適的。”
“你看,你方才給我弄的時候我不就沒什麽奇怪的感覺嗎,換成你的時候你就有感覺了,看見了嗎,這就是危害,你一定要牢記不能用在旁人身上。”
尹宛順著他的話哦了一聲,“我知道了殿下,不告訴旁人就是。”
她又不傻。
若是不聽,一意孤行,怕是害人害己。
“嗯,你自己知道就好。”白王看著她,又破天荒的彎了彎唇角。
尹宛也看著他,尷尬的抿了抿唇,不知道該再接什麽話。
就這樣,氣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外頭蒼河還靠在牆上,麵對著外頭的大雪笑著。
正感歎兩個主子進展神速呢,都開始拉簾說悄悄話了。
反正最後幾句話他是一個字兒都沒聽清。
正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女聲,“蒼小侍衛,你齜著大板牙在笑什麽呢?”
蒼河嚇得猛地睜開眼,就看見春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歪著頭看他。
臉蛋紅撲撲的,呼吸的時候唇邊冒著霧氣。
足以見得外頭有多冷。
“噓,你小聲點兒。”他連忙做了個手勢讓她降低聲調,“裏頭正拉簾兒處著呢,別去打擾。”
春見心下了然,挑了挑眉,口語道,“知道了,知道了。”
然後抿著唇,輕手輕腳的趴在門上往裏看。
果然看見裏頭簾子已經垂下來,她家主子坐在裏麵,白王殿下坐在另一頭,兩人對望著。
進展是快!超棒的!
有時候的眼見還真的是不一定為實。
他們都以為他們二人是在這樣那樣,其實不盡如此。
屋裏的兩個人不僅沒有這般,氣氛還有些許尷尬。
尹宛是最尷尬的那個。
她一直被白王看著,看的渾身都在發麻。
最後實在是忍不住,才說道,“殿下,你想必也餓了,我讓廚娘給做了清粥,眼下隻怕都好了,殿下先躺著休息片刻,我去小廚房看看。”
最後這句話蒼河聽清楚了。
一聽說王妃要借機溜走,他這個小機靈鬼哪裏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連忙在外頭朝裏喊道,“稟告殿下王妃,小粥已經煮好了,屬下這就差人端來。”
說罷,他連忙對春見做了個快去的手勢。
春見點點頭,趕緊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尹宛:“......”
當真是無語至極。
這些個人怎麽這樣,她想出去透個氣,或者是躲一躲都不成嗎?
“宛宛,外頭冷,你就不要去了。”白王勸道。
她不怕冷,就算是真的冷也會說不怕。
尹宛站起來,撩開簾子,“殿下,我還是去看看吧,你不是說要吃我做的嗎,我去調調味兒。”
“還有,我受得住,不怕冷的,殿下還是趕緊再躺下去歇一會兒。”
說罷,她就要往外走。
誰知道,剛剛轉身,就聽到身後又是一陣猛咳。
那聲音簡直是撕心裂肺,尹宛心裏一軟,忙轉身回去照顧他。
又是給他撫著後背順氣,又是幫他蓋好被子。
忙活了一會兒,小粥也來了。
進食倒不是她做的,白王自己可以吃。
他是身子不舒服,也不是動不了,手還好好的呢。
所以從頭到尾,尹宛都沒有幫過忙,隻是在一旁看著他。
用完小粥,她勸他再睡一會兒。
白王卻閉著眼睛,擺擺手,“這裏睡不了了。”
尹宛詫然,“為何啊?我看殿下一直在這裏睡的挺好的,我之前在這裏也睡的還可以呢?”
怎麽突然就睡不了了,不睡這裏睡哪裏去啊?
一旁的蒼河連忙接話,“王妃,您是不知道,殿下身子可能一直沒好全,隻是表麵好了,所以昨夜在這裏睡受了風寒,將身子裏的病症都給誘發出來了。”
“這裏距離支摘窗近,寒氣大,外頭大雪連天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就算是停了,化雪的時候會更冷,所以殿下得去清心苑養著才是。這裏的榻等殿下一走就會拆除,往後都不安排床榻在這裏。”
尹宛:“......”
她腦袋發懵,心想他要搬去清心苑睡,還要將這裏的榻拆了,那她去何處睡?
“不用拆,到時候我睡著這裏。”尹宛賭氣似的說。
就知道她會這樣,白王又假裝咳了幾聲。
蒼河又連忙道,“大夫說了,這裏不能置榻,寒氣重。還有,大夫走的時候也說過的,殿下夜裏可能會隨時暈倒,還得王妃貼身照顧著。”
“眼下馬上要到年關,溫度會一日比一日低,還請王妃看著我們殿下這般可憐的份上就不要分房睡了成嗎,屬下真的很怕殿下夜裏無人照顧會出什麽大岔子。”
“若是真的出了什麽問題,到時候該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是啊,王妃。”春見也跟著附和,“他說的有些道理,我們不能冒險的。”
小侍衛說的可憐巴巴的,字字句句都帶著祈求,說的尹宛心裏怪酸澀的。
她看著白王病懨懨的樣子,心裏也覺得過不去。
更是在聽到蒼河說,若是出岔子不知道該如何向陛下交代的時候,一下子妥協了。
誰叫人家的老爹是大晉的九五之尊呢。
罷了,睡一間房就睡一間房,反正是兩個被窩。
想來,白王這般虛弱,定然不會在榻上生出旁的事端來。
“好,我答應了,著手去準備吧。”她道。
白王暗暗歎出口氣,幸好幸好,又按照他的計劃前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