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
蒼河頓時心花怒放, 趕緊拿來厚厚的毛裘大氅給主子披上,再將湯婆子灌滿熱湯塞進他的手心裏。
隨後,還給了尹宛一個。
外頭正是寒氣森然的時候, 得好好裹著,免得再出什麽岔子。
他家殿下的病雖然是假的,但是做戲還是得做全套。
準備好一切,尹宛便照顧著白王一道往清心苑而去。
兩個下人在兩側打著折傘,緊緊跟著。
白王身子不適其實隻需要蒼河攙扶著過去便是, 但是他不要他插手, 非要攬著尹宛的胳膊緊緊貼著她走。
尹宛也不好拒絕, 隻能任由著他去。
這會兒已經到了傍晚, 天色黑沉沉的。
大雪依舊。
隻是風比之前大了不少, 掠過廊下時, 一直發出嗚嗚的聲音, 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行廊上兩邊的燈籠也被刮的四下搖曳,仿佛這風再使點勁兒就能將它們撕碎似的。
地板兩側的欄杆下也積了不少雪, 大部分被寒風肆虐著都結了冰。
人走在上麵十分不安全。
尹宛有好幾次都險些滑倒。
白王自從大病痊愈後, 身子就比以前好了許多,遇見這種惡劣的環境根本不在話下。
但是他又不能表現的太過正常,隻能一邊暗戳戳的護著尹宛, 一邊不忘演戲。
尹宛倒是沒有察覺到半點異常,還時不時的去觀察白王, 看他有沒有什麽事兒。
好在蒼河將他裹得夠緊,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倒是放心了。
但是自己卻不是很好。
走到半路的時候, 手就被風吹的冰涼冰涼的, 僵的連握拳都有點困難。
縱觀上下,其實自己身上穿的已經夠多的了, 但是尹宛還覺得冷。
她便隻好一邊走一邊搓手,朝手心哈氣。
但是這點暖氣兒根本不夠,越搓越覺得冷,連牙關都開始打顫。
可即便這樣,她都不曾喊叫一句,隻是一直默默的忍著。
之前白王曾說過的,他心悅她,尹宛雖然很震驚,但是一直牢記著這一句。她怕自己與他走的太近,會導致後續發生一些列的麻煩。
所以一直告誡自己,與他一定要保持距離。
冷了就忍著,沒必要說出來,怕是被他知道,他又要做些讓她躲不開的事了。
但是尹宛還是算露了一件事。
她不靠近他,但是他會靠近她啊。
這不,剛剛開始發抖,身上便突然多了一件衣裳。
低頭一看,就看見方才白王身上穿著的月白色連著兜帽的毛裘大氅被罩在自己身上。
暖意瞬時襲來。
還沒等她出口拒絕,他手裏的湯婆子也一道被塞了過來。
“宛宛,可別凍著了。”白王一邊咳嗽著,一邊將毛裘大氅的兜帽拉起來包住尹宛的小腦袋。
他修長的大手還在她的頭上撫了撫。
尹宛下意識伸手去取,卻被他一把按住,“別動,你不是說想要照顧我到痊愈後再走嗎,你自己若是先病倒了,又如何能照顧我?還是乖乖聽話,別亂動。”
“可是,殿下......”尹宛攥著兜帽帽簷上已經被寒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絨毛說道,“可是殿下的身子最重要啊,已經經不起這樣的寒氣侵身了。”
大夫可是叮囑過的,一定要不能受寒,現在這樣不是胡鬧麽。
一想到受凍後會更麻煩,她便十分焦急,試圖去摘那大氅,企圖還給他。
但是又再一次被白王按住。
他不僅不要她取,還將她頸下的係帶係的緊緊的。
他一邊行動著,一邊勸道,“與你相比,我這身子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麽的,還是你最重要。你要聽話啊,就這樣不要亂動,生病了可是很難受的,我不想看見你這樣,有什麽苦痛我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說完,也不給尹宛反駁的機會,他就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一道往前走去。
尹宛愣愣的跟在他身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望著那道高大的背影,她的思緒有一瞬的迷糊。
他說她比他的身子還要重要,說的是那樣的斬釘截鐵,這還是她頭一回聽到這種話。
還未滿十六的尹宛到底還是個小女兒家,心底純真且柔軟著,當時就有些動容。
想想以前,太子騙她的時候都不曾說過這種話哄騙她。
那時候,她是多麽渴望能聽他說一句,可是一直等到發現自己被他騙了都沒有聽到過一言半語。
眼下白王還病著呢,都肯在風雪中將衣裳給她穿。
這種對比可真是夠慘烈的。
不過動容歸動容,很快,她便恢複了清醒,從那微微的感動中抽身出來。
感情就是個沒用的東西,之前被騙的還不夠慘嗎?
如今都說了等他好了就走的,可不要生出什麽其他的心思。
不管他說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一行人走到清心苑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院子裏的燈籠已經被下人換過燈芯,眼下十分明亮。
燈光灑在雪麵上,與之交相輝映,發出閃閃的光來。
遠遠看去,就像是有無數的碎金子鋪在上頭一般,十分耀眼好看。
主仆幾人踩著雪,咯吱咯吱的走上石階,然後在廊下停住。
蒼河與春見將折傘收起,分別將主子衣擺上落下的雪花輕輕拍去。
撣幹淨之後,才攙扶著主子們跨進門去。
屋內這會兒炭盆燒的正旺,一進屋,就有一道暖意撲麵而來。
尹宛的手現在還僵著,十分不舒服。
湯婆子確實是拿著了,但是給的太晚了些,沒起到太大的作用。
一見著火,她就急的將手放到上麵烘烤,但是被白王一下子給攔住了,“不能直接烤。”
他將她的手搶過來,包在自己的大手裏,給她輕輕搓著,一邊搓一邊朝裏哈氣。
手背被一團熱意包裹著,燙的尹宛小臉刷的紅了半邊。
她呆呆的看著他,拒絕道,“殿下,我還沒有完全凍僵,可以烤的,沒關係,你快放開我。”
就是單純的烤個手,誰知道他竟然會有這樣的舉動啊,早知道不烤了,凍死算了。
但白王不曾鬆手,還是給她輕輕揉搓著,“那也不成,這個法子最適合的舒緩凍傷的,你忍忍,一會兒就好了。”
他說這個法子最適合???
尹宛看著自己被握著的手,忽得記起在書房的時候,他教給自己的法子。
當時他說凍僵之後必須要十根手指輪番輕撫才是最好的,那現在這個是什麽意思??
他是在否定自己,還是那個法子本身就有什麽貓膩呢?
尹宛心下不解,於是問道,“殿下,我記得你之前說那個在手上打圈兒的法子最好,怎麽忽然變了?”
白王被她說的頓時一揶。
手裏的動作頓了頓,眸中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不過很快便轉身即逝。
“是啊,那個是最合適的,但是你的手方才已經被火烤過,得快速揉搓才好,那個法子隻適合凍僵之後不經過任何處理的時候用。”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明明那個是故意想出來逗弄尹宛的,現在卻被他自己給忘了。
得虧自己的腦子轉得快,不然非得露餡兒不可。
尹宛似懂非懂的奧了一聲,“這樣啊?”
白王麵不改色的道,“對,就是這樣,宛宛可覺得好些了?”
“好,好了。”尹宛結結巴巴道。
自己的手在他的手裏總歸是有點讓人難為情的,為了不讓他再繼續,她隻好說已經好了。
其實還是有點僵的。
白王也不敢強製著握著她的手太久,聽她說無事就趕緊鬆了開來。
尹宛便趁機往後退卻幾步,尋了個躲出去避一會兒,緩緩心緒的法子。
“殿下,該到了用膳的時候,你先歇著,我去小廚房看看廚娘做的如何了。”
說罷,她便趕緊帶著春見快速跨出門去,也不管身後的男人說了什麽。
老早就要出去透透氣的,但一直被他纏著,都快悶壞了。
從清心苑出來,尹宛站在拐角處深深的吸了口氣,才覺得人舒服不少。
屋內,白王仍舊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靠在軟塌之上。
蒼河扒在門口向往張望,見王妃已經拐了個彎兒進入小廚房,他才趕緊跑過來報信兒。
“殿下,殿下,可以了。”
得到信兒,白王一下子坐直身子,整個人在瞬間恢複了精神。
裝病難!
是真的難。
但是他覺得比這還難的是一邊裝病一邊哄騙尹宛。
畢竟從前從未做過此等低劣之事,忽然這樣行事,還真是有點不適應。
除了身子上的不適應之外,還有心理上的。
這種騙人之事從前他最是不恥,但是沒想到才幾個月,自己就成了這種人。
但是為了尹宛,他願意做這種人。
蒼河給主子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小聲說道,“殿下,您打算這樣到什麽時候啊,屬下看殿下裝病也挺痛苦的。”
白王接過茶,睨了他一眼,“本王的事你少管,做好你分內之事便是,再多嘴,就給你縫上。”
蒼河嚇得連忙捂住嘴,“不說了,不說了。”
白王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去,看看王妃來了沒有?”
蒼河又忙跑去門口張望,見外頭隻有簌簌的落雪聲並無一人,便對他做了個不曾過來的手勢。
白王心下了然,將茶盞放在桌上,啟步走進內室。
將屋子裏四下看了一眼,瞧著裏頭放了張貴妃榻,榻上還放著兩床寢被,便將蒼河喚進來。
“去,命人將此榻搬走,還有這寢被也一道搬走,速度。”
要做事就做的徹底一些,將所有退路全部切斷,才能贏得更穩妥。
蒼河連忙又往外跑,像是個陀螺似的忙進忙出。
好在東西搬得也快,在尹宛來之前,屋內所有的不該出現的東西全部都被清出去了。
隻剩下床榻之上還放著兩個軟被。
這個是不能搬走的,隻能放兩個,省的尹宛看見會起疑心。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當,白王便再次坐在圈椅上飲茶。
蒼河仍舊趴在門框上朝外張望。
看了一會兒,見不遠處的拐角裏出現個身影,連忙對主子做了個來的手勢。
幾乎是在一瞬間,白王就將杯盞放回原處,自己則進入內室,合著眼倚靠在床柱之上。
須臾,又變成了虛弱的病人。
尹宛進來時,也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
照常讓下人將飯食菜碟放在外間桌上,之後再進去喚白王。
“殿下,可以用膳了,今晚煮的是雞湯麵,我嚐過了沒有問題。”
白王緩緩睜開眼,虛弱的咳了咳。
尹宛趕忙過去扶他,“殿下小心,待會兒用完膳,再將藥喝了。”
“好,都聽宛宛的。”白王道。
將人扶到桌邊,尹宛也在他對麵坐下。
兩人便開始用膳。
尹宛實在是沒什麽胃口,隨便吃了一些就放了筷子,白王也沒用多少,比她吃的還少。
在放筷子的一瞬間,尹宛驚詫道,“殿下,你怎麽吃這麽一點,正是養身子的時候,得多吃些。”
白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咳,“身子還不好,沒什麽胃口,倒是宛宛,你為何隻吃這麽一點?”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白王心裏其實清楚,但是他擔心尹宛揪住自己不吃飯為由問他問題,於是幹脆將話題直接拋回給她。
若是能刺激的她多吃一些,倒是一件好事。
這麽瘦削,一巴掌就能握住的腰,再不吃點補補,怕是風再大點兒都要折了。
以後若是有孕,隻怕是會有危險。
尹宛被他問的有點尷尬。
她支支吾吾的說,“我啊,我就是......我不餓,因為我在小廚房調味兒的時候嚐過一些。但是殿下你可不能不用飯,要不再吃一些?”
不吃飯身子怎麽好的起來,到時候又拖時間。
白王看著她,“倒是可以多用一些,但是我有個條件,宛宛必須比我用的多些,我才會有胃口吃的更多,你意下如何?”
這倒是個好法子。
“好,成交!”尹宛爽快的道。
雖然這種進食的要求很幼稚,但是她覺得也沒什麽不好的。
不就是自己多吃點嘛.
隻要他能多用飯,早些將身子養好,這些都不是什麽事。
隨後,尹宛又硬著頭皮吃了些,白王也跟著吃了點。
蒼河看的直搖頭。
這夫妻倆吃個飯還要你哄我我哄你的,他們下人還沒吃飯呢,就已經被喂飽了。
果然陷入愛情之中的男人鬼點子就是多。
飯後,用過藥,蒼河伺候著主子梳洗之後,便到了就寢的時候。
尹宛收拾完,穿著那套月白色的中衣坐在妝台前擦護體膏。
她一邊擦身子,一邊想著待會兒還是同白王說說,自己要睡在貴妃榻上。
睡一張榻還是不妥。
但是看了一圈兒,竟然沒看見貴妃榻的半個影子。
那麽大的一個東西竟然憑空消失了?
“殿下,那張榻呢?”她指著窗邊空空如也的位置問。
白王習慣性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我不知道啊,明日問問下人吧,看看收拾到哪兒去了。夜深了,該就寢了宛宛。”
尹宛哦了一聲,僵在凳子上。
這麽說她就非得要睡到那張榻上是麽?
見她愣著,白王輕輕拍了拍裏側的榻,催促道,“外頭冷,快些進來睡吧,你要是不進來,我就這麽坐著會更嚴重的。”
這種話當真是屢試不爽。
尹宛隻好起身過去。
貴妃榻沒了,書房的榻也沒了,地上又不能睡,除了榻上她還真的沒地方可以去。
尹宛走到塌邊,緩緩褪去鞋襪爬上榻,戰戰兢兢的跨過他的身子到了裏側。
不過她沒有立刻躺下去,而是在寢被上坐了一會兒。
不知想了些什麽,片刻之後,她拿起與白王並排而放的枕頭放到另一頭,然後將長發撩到身前,緩緩躺下去。
不過很不巧,身子還沒下去呢,就被一道有力的大手給攬住後背,讓她定在了半空中。
“宛宛。”白王忽然直直的坐起身來,一雙褐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她,問道,“你在做什麽?”
他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清明,身手也十分利落。
尹宛有一瞬間的錯愕。
他不是病了嗎,怎麽看上去跟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