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楊釗從吉慶樓出來,到旁邊乘了輛馬車回家。

知府找自己,不是因為其他什麽事,他鬆了一口氣,但知府如此關心陸璘,也給他提了個醒。

堂堂知府,陸璘的上級,為了這麽點小事,還專門來找他這個小縣丞打聽,這說明什麽,說明趙知府非常重視陸璘,包括之前支持陸璘查徐家,也是知府先起的頭。

看這樣子,趙知府已經抱緊了陸璘這尊大佛,準備攀上陸璘、攀上陸家的關係,從此成為陸尚書的人。

而他自己呢?明明天天和陸璘待在一起,卻絲毫不珍惜機會,之前還因為徐家的事說不定都得罪了陸璘。

陸璘是陸尚書的兒子,在這小縣城裏無論怎麽折騰,都不會有性命之憂,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那麽,會不會升遷呢?

會吧,人家這家世,這科舉名次,早先就是四品京官了,這次做縣令很可能就是一次曆練而已,將來有機會,輕輕鬆鬆就回京了。

退一萬步,就算不升遷,他還有個做尚書的爹,有個才升遷的大哥,還有其他族親、同窗同僚,他有的,是自己這輩子都見不到的。

所以,為什麽他沒和陸璘搞好關係呢?

楊釗想了半天,也沒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蠢。他應該好好侍候陸璘才是,以期將來陸璘回到京裏、升了高官,還能記得自己。

糊塗啊糊塗,楊釗拍了拍腦袋,暗悔自己浪費了以前的許多機會。

就在這時,馬車慢慢停下來。

楊釗問:“這麽快到了?”一撩車簾,發現沒到,是前麵停著輛馬車。

路本來就沒多寬,前麵那輛馬車頗為寬大華麗,擋在路中間,後麵的馬車就過不了。

車夫回頭朝楊釗道:“這馬車上不會是哪位官老爺吧?”

因為看著馬車不尋常,所以車夫也沒敢叫人讓路。

楊釗想了想,這安陸縣最大的官也就是趙知府了,但趙知府剛剛還和他一起喝茶呢!

至於陸大人,他向來低調清儉,馬車也是平常馬車。

城裏的富戶,等級卻不夠,用不了這麽華麗的裝飾。

就在他疑惑時,從前麵車板上下來個人,那人到楊釗馬車前道:“這位老爺,敢問安陸縣衙怎麽走?”

這人不過十多歲模樣,穿著一身灰色短褐,看著是仆從打扮,但衣料卻比安陸縣一般的富戶都要好,且操著京城口音,又問的是安陸縣衙,楊釗心裏本就在想著陸璘的事,這時一見這馬車、這仆從,便意識到這會不會是來找陸璘的人。

沒等車夫回話,他馬上搶著回答:“縣衙我是再熟悉不過,不過你們到縣衙是……”

這時從前麵馬車內探出一人道:“我們去縣衙找人,這位老爺可是認識路?”

楊釗一看,驚覺這人眉眼竟與陸璘有幾分相似。

而且同樣是京城口音,穿著錦衣,頭上戴著金冠,分明就是位貴公子!

他不會就是陸璘的兄弟吧?

楊釗恨不得下馬車去參拜一番,但想著對方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便客氣道:“我便是此縣縣丞,自然認得路,不知道這位公子是要找誰?”

“你是此地縣丞?”那公子一喜,立刻道:“我找知縣,陸璘,我是他弟弟,從京城過來看看他。”

楊釗這時就從馬車上下來,往前幾步,站在對方馬車下隆重道:“哎呀,眼拙眼拙,在下隻知公子氣度不凡,卻沒想到竟是陸三公子,方才多有怠慢,實在得罪。”

陸躍笑道:“大人客氣了,我是正逢公門中無事,便受父母之命,休了假過來看看兄長,不是公幹,大人不必客氣。”

他本來就是靠父蔭在衛尉寺任個閑職,別說告假十天半個月,就是半年不去,也不影響什麽,隻是當著不知情的外人,不會輕易露底而已。

楊釗很快道:“陸公子不知道縣衙在哪裏,正好我今日輪休,閑著無事,要不然我送陸公子去縣衙吧?”

陸躍自恃身份尊貴,也知道楊釗是為巴結自己,倒是很尋常道:“如此,那便多謝大人了,還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楊釗連忙答:“下官姓楊,單名一個釗。”隨後道:“我這便上馬車,就勞煩陸公子跟在我後麵走,約摸兩刻就到縣衙了。”

陸躍卻說:“這去縣衙的路上,有沒有什麽藥鋪?我一路南下,頗有些暑熱難耐,身體不適,想順便去拿幾副藥。”

“城中最大的藥鋪倒是就在附近,名馨濟堂,我這就帶陸公子去。”楊釗說。他向來信得過施菀的醫術,馨濟堂也的確是城中最大的藥鋪,下意識就說了馨濟堂。

直到陸躍道過謝,楊釗重新上馬車帶著陸躍的馬車往前走,他才想起一件事:如果施菀是陸璘前任妻子,那這位陸三公子不就是施菀小叔子了?

他該不會不知道前任嫂子在馨濟堂做大夫吧?如果見了麵,會不會有些尷尬?

楊釗頗有些後悔,怕自己無意中辦壞事,想了想,探頭和車夫輕聲商量道:“別去馨濟堂了,要不然去百草堂吧。”

“那不是得調頭?”車夫說?

“不調頭,要是繞路呢?”楊釗說。

“繞路……那得繞很長一條街呢。”車夫有些疑惑,又問楊釗:“馨濟堂都要到了,繞路去百草堂,再到縣衙,可得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就半個時辰。”楊釗說。

誰知此時後麵馬車上的小廝卻道:“是前麵的馨濟堂麽?”

楊釗這才意識到,因為在討論路線,車夫也不知道他的用意,不由自主就停下了馬車,導致後麵馬車以為到了,也停下,而這小廝偏偏還識字,一眼看到前麵馨濟堂掛出的幡子。

楊釗無奈答道:“是,就是這馨濟堂。”

事已至此,他隻能硬著頭皮假裝什麽事都沒有,朝車夫道:“行了,走吧,就去馨濟堂。”

車夫又趕著車前行了幾步,在馨濟堂門前停下。

楊釗下馬車,陸躍也下了馬車,楊釗到他身旁道:“這馨濟堂還有個女大夫,醫術十分了得。”

“是嗎?還有女大夫?”陸躍十分新奇,看了看馨濟堂的牌匾就往裏麵而去。

藥鋪確實不小,在入口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大夫,正埋頭寫藥方,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道女聲。

“這方子回去煎服兩劑就好了,天氣熱,以後壞了的剩菜再多肉都別再吃了,餿了的肉更傷身。”

陸躍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一抬眼,便在男大夫身旁靠裏的位置看到了楊釗口中那女大夫。

這不是……

他愣在原地,定定看著坐診的人,正好那邊後麵問診的是個婦人,說是胸口疼,女大夫便帶著婦人去了裏間,拉上了中間的推門。

這時一名藥鋪夥計看著陸躍道:“這位公子,看診麽?這邊。”說著將他指向男大夫那裏。

陸躍看著女大夫所在的房間:“那位大夫……”

“哦,施大夫……”夥計看看一旁的男大夫,說道:“施大夫多是看女科,公子到外邊看更合適。”

“施大夫……”女大夫姓施?陸躍心中大驚。

就在這時,裏麵門被拉開了,女大夫和病人一起出來。

陸躍當即立斷,轉身就出了馨濟堂,頭也不回往馬車走去。

侯在外麵的楊釗正忐忑著,見他這麽快出來,問:“陸公子看了嗎?”

“算了,不看了,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有些吃不下飯,說不定是趕路累到了,去**躺兩天就好了。”陸躍說。隨後就拉了楊釗到旁邊:“大人說的這裏麵的女大夫,她叫什麽?”

楊釗心裏“咯噔”一聲,心想果然來了,隨後清了清嗓子,回道:“叫……施菀。”

陸躍不由張大了嘴巴。

楊釗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卻還是裝著不解道:“陸公子怎麽了?”

陸躍回答:“她怎麽看著像我二嫂?哦,以前的二嫂,和我二哥和離了,連名字都一樣,該不會真是吧?”

楊釗發現這位陸三公子城府倒沒陸璘那麽深,竟然一來就說出了真相。

但他還是作出大吃一驚的樣子問:“什麽?這……沒聽說呀,公子說的二哥是……”

“不就是在你們這兒做知縣的我二哥,他沒和你說?”陸躍比他還吃驚。

楊釗露出一臉迷茫的樣子,搖搖頭。

陸躍仍處在震驚中,嘴巴都還沒合上,不知是問楊釗還是自語道:“沒說?難道隻是長得像?名字一樣?那位之前說是哪裏人來著?雲夢澤……安陸不就是雲夢澤嗎?”

說完又問楊釗:“我二哥見過這女大夫吧?”

楊釗點頭:“自然是見過的,還見過很多次呢,前不久施大夫遇到紛爭,陸大人還替她主持過公道。”

陸躍轉頭看看馨濟堂,再次自語:“真是二嫂嗎?她怎麽會做了大夫呢?不行,我要去問問二哥。”說著又上了馬車。

楊釗現在已經忘了帶陸三公子來馨濟堂是個失誤,他內心竟也開始振奮起來,和陸三公子一樣好奇陸大人和施大夫是怎麽和離,又是怎麽在和離後又心平氣和相處的;以及陸大人又是怎麽做到,和誰都不說的——沒和身邊同僚說,也沒和家裏人說,還真是心思深啊!

沒一會兒,兩輛馬車到了縣衙。

楊釗親自帶陸躍去縣廨中見陸璘,陸躍一副急切的樣子,才到縣衙就大步往裏走,比楊釗動作還快。

縣衙是輪休,今日楊釗休假,但陸璘卻還在縣衙辦公,陸躍去時,他正在書案後翻看什麽卷冊。

陸躍急步到陸璘麵前道:“二哥!”

陸璘抬起頭來,見到陸躍,臉上不無意外,先是吃驚,隨後笑道:“致沉,你怎麽來了?”

“還不是奉了父親母親的囑托過來。”陸躍說著就忍不住問:“二哥,二嫂也在安陸嗎?你怎麽沒說?她是在那什麽堂做大夫?我剛看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