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直到兩日後,施菀才聽聞韋超死了。
消息是從陸家下人口中聽說的,但陸家的下人也說不清楚具體原因,據說是韋超外出替母親尋藥,深夜摔倒在路邊暈了過去,最後凍死了。
這說法疑點重重,一來韋超並不像孝順的人,二來就算尋藥,也不至於深夜出門,三來他出門去身邊總得帶幾個隨從,竟然就讓他摔一跤凍死在外麵,實在是匪夷所思。
但韋家人自己這樣說,也沒人會去追究,施菀雖疑惑,卻也覺得大約是天道輪回,他遭了報應吧。
淑妃娘娘的事上,陸璘倒說對了,沒多久,淑妃娘娘又派人來召她進宮。
這次倒不是淑妃有什麽不適,而是拿了張方子出來,說是宮女獻上的美容養顏方,淑妃信不過,讓她看看這方子有沒有問題。
施菀看了看,回道:“方子倒沒什麽問題,大約是從名方《玉紅膏》演變而來,能潤膚養顏,隻是裏麵放了足量的阿膠和白蜜,娘娘原本就在喝補氣血的藥膏,再將這藥方喝下去,恐怕會比現在豐腴。”
“意思是會長胖?”淑妃驚道:“那便不要了,自產下皇子,我這腰本就粗了!”
施菀輕笑道:“娘娘如今姿態窈窕,骨肉均勻,恰是正好,若不想再豐腴,將阿膠減至適量,白蜜除去就好了,這方子倒真是好方。”
“算了,還是不喝了。”淑妃無奈道,又摸了摸自己的腰。
施菀沒見過淑妃以前的樣子,但一般生完孩子是會胖一些,便安慰道:“養顏方還是可以喝的,娘娘不必太過憂心,待氣血補上來,再恢複一段時間,人自然就輕盈如初了。”
“那怎麽可以快一些恢複呢?”淑妃問。
施菀想了想:“娘娘如果有空,可以每日練幾曲舞,娘娘身份尊貴,不用勞作,但久坐也傷身,偶爾練練舞,對身體有益,也會日漸輕盈的。”
淑妃笑道:“你這話說的在理,我還聽說胖了容易得消渴病,改日讓人來教教我。”
“娘娘身形曼妙,離那消渴病還遠得很。”施菀說。
宮女拿來了紙筆,施菀將之前的美容方重新寫了一遍,隻略改動了藥材份量,再交與宮女。
淑妃問她:“前幾日聽人說,陸子微陸大人在去年的時候,差點就和安寧郡侯家的六姑娘說定了親事,後麵卻又沒成,聽說是陸大人不同意,這次好像也是陸大人去外地接的你,我原本覺得你們是不是會複和,可上次你又說會回家鄉。”
施菀立刻道:“娘娘誤會了,我與陸大人早已沒有關係,絕不會複和。”
“那當初你們是為什麽而和離的?”淑妃又問。
施菀回答:“他們家是高門,我不過一個鄉下丫頭,還是孤女,不和離才是稀奇吧。”
話說到這裏,卻見淑妃不說話了,隻是靜靜坐著,臉上露出幾分落寞。
施菀這才想起陸璘說過淑妃出身不好,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上前去跪下道:“娘娘恕罪,當初和離更多是因為陸大人不喜歡民女,民女絕沒有其他意思,娘娘風姿綽約,秀外慧中,是以皇上寵愛娘娘,如珠似寶,娘娘與皇上必定長長久久,永結連理。”
淑妃道:“你起來,我不會因這個生氣。”
施菀這才鬆一口氣,坐了回去。
淑妃說道:“外麵許多人說皇上的不是,說我的不是,他們是真覺得皇上糊塗,覺得我不配,但我知道你說這話隻是悵然,是辛酸。
“誰願意放著好好的路不走,要去做一個和離的女人,還不是因為別無選擇。有時我憐惜你,有時我又羨慕你。不管怎樣,你如今不用仰人鼻息、擔驚受怕了,沒人會在後麵議論你出身低微,不配如今的身份。”
施菀道:“娘娘何等尊貴,無論容貌氣度或是天命都是獨一無二,怎能與民女這個普通人相比。”
淑妃:“但人心是相通的啊,我和你一樣是貧民出身、是孤女,甚至比你還差一些,我是個寡婦。進王府時要被人說道,做王府側妃時要被人說道,封淑妃時也要被人說道……沒有娘家,沒有依靠,隻有皇上的寵愛,但皇上身邊又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子?我陪在皇上身邊整整四年才得這個皇子,從前那些時光不知是怎麽過來的。”
不知是替淑妃心酸,還是也想到了自己,施菀濕了眼眶,忍不住拉了淑妃的手道:“娘娘,一切都過去了,如今娘娘有了皇子,便什麽都不怕了。娘娘又是盛寵,以後還會有許多的皇子、公主,以及還有皇上……這些都是娘娘的家人,是娘娘的依靠。”
淑妃臉上露了一抹笑,朝她點點頭:“待你從歧黃班學成了,可以考個太醫,雖不進宮做太醫,但我讓皇上給你發個特製的太醫局令牌,這樣你拿回家鄉去行醫,便算太醫局出來的人,也是個金字招牌,以後憑醫術多賺些錢也是好的。”
施菀明白這是淑妃對她惺惺相惜,心中感動,再次跪地拜謝。
沒幾日,是臘月二十四,過小年。
這一日京中人祭百神、祭社,歧黃班也放了假,施菀在家休息。
沒想到下午時,宮中竟來了人,說是有宮中娘娘的賞,讓施菀接令。
不隻是施菀,陸家其他人也立刻到了前院接令,原來是淑妃娘娘感念施菀醫術精湛,特在小年時節賞宮廷禦酒兩壇,祈福果子糕點數盤,及豬頭肉一隻。
都是小年時祭灶的東西,並不值錢,但宮中娘娘所賜,卻是意義非凡,連大少夫人蕭惠貞都多看了她幾眼。
施菀明白,淑妃娘娘今日此舉,就是故意的。
故意當著陸家的麵,故意送這些表示親厚的東西,就是為了給她撐撐臉麵。
雖說她現在不需要了,也並不想和陸家比個什麽,但還是感謝淑妃此舉。
她接了賞,與陸夫人說自己住在陸家,這些東西後麵也帶不走,就讓陸家分了好了。
陸夫人倒很熱情,收了這些,當日就讓人分了。
當日晚上,卻發生了一件事:喬姨娘胎停了。
喬芝在找施菀診過脈後不久就懷孕了,到現在正好兩個多月,當夜喬芝房裏的丫鬟來找施菀,說是有見紅,施菀聽說此事,披了衣服便出門去看,到喬芝房中替她診過脈,確定是胎停。
喬芝臉色煞白,抓了她手急問:“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施菀搖頭道:“胎停的原因有很多,也許是胎兒一開始就不好,活不過十月懷胎;也許是身體出了問題……”
“那會不會是被人下藥?或是吃錯了東西?”喬芝立刻問。
施菀為難道:“這個……也有可能,但胎停的原因就是有很——”
沒等她說完,喬芝就跑了出去。
“我知道是她,就是她!”
“她不會讓我好,不會讓我平安生下孩子!”
“什麽賢惠,什麽寬厚,全是她裝的!”
喬芝瘋了一樣跑出去,施菀與丫鬟們急忙追出去,她卻已經不管不顧,大冬天隻著單衣往蕭惠貞房中而去。
“完了,這可怎麽辦,趕緊都去追!”丫鬟們念著,急忙提了燈籠去追。
施菀想起來喬芝是穿著裏屋的單衣出去的,連忙回屋拿了一件她的鬥篷也跟了過去。
路上黑,她走得慢,等到時,喬芝已在蕭惠貞院中哭罵。
“蕭惠貞,你好毒的心,竟朝孩子下手,你怎麽不把我一同毒死算了!”
“我從不敢惹你,也不敢爭寵,可你就是容不下我!”
“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也有孩子,你就不怕你那一雙兒女遭報應!”
……
喬芝還要衝進屋中去,卻被後麵追上來的丫鬟攔住了,蕭惠貞此時也從房中出來,站在門檻上盯著她道:“你胡說些什麽,這樣出來,叫什麽樣子!”
“我沒胡說,我孩子沒了,定是你害的!”
蕭惠貞一愣,立刻道:“我都沒碰過你,你何出此言!”
喬芝一邊哭一邊罵:“你是沒碰我,可你給我安排的都是些什麽人,一個陳媽媽,是你的眼線,一個文心,是你找來刻薄諷刺我的,還有個錦心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以前表麵假仁假義,卻故意不讓我懷孕,現在我懷孕了,你就下這樣的毒手,蕭惠貞,我咒你不得好死,咒你那兒女也和我孩兒一樣,咒你再給夫君收十個八個偏房,氣死你!”
蕭惠貞身邊的媽媽走下來,一巴掌揮在喬芝臉上,將她半邊臉打得通紅,隨後厲聲道:“都死哪裏去了,快將姨娘帶走!”
丫鬟們連忙去拉人,喬芝卻還在掙紮,還在對蕭惠貞痛罵,這時焦媽媽從院外進來,問一聲:“這兒是怎麽了?”
蕭惠貞連忙下來,同焦媽媽道:“慚愧,竟驚擾了媽媽,喬姨娘似乎是胎兒出了什麽問題,受了刺激,跑到這兒來大喊,得趕緊讓大夫瞧瞧。”
喬芝也聽到了這話,立刻道:“你想說我瘋了,我才沒瘋,你害了我的孩子,害了我的孩子!焦媽媽……我孩子沒了,就是她害的……”
喬芝這樣哭喊,恐怕傳到左鄰右舍去,焦媽媽立刻道:“有什麽事,夫人自會查明,也會給你作主,此時大喊大叫對你也沒好處!”說著吩咐丫鬟:“快將姨娘帶回去休息!”
聽了焦媽媽這話,喬芝暫且被安撫住了,隻是哭,不再叫喊,丫鬟也趕緊拉了她往院外而去,後麵的施菀這時道:“等一等,姨娘穿得單薄,先披上這個。”
說著將手上鬥篷給喬芝披上,替她係上係帶。
喬芝拉著她哭道:“施大夫,你要替我作證,一定要替我作證,是她害的我……”
施菀沒回話,喬芝被丫鬟和媽媽帶走了,焦媽媽卻還在,蕭惠貞身邊的丫鬟碧桃過來朝施菀道:“施大夫,你在陸家,我們好好招待你,你竟屢次在喬姨娘麵前挑撥,汙蔑我家少夫人,你是安的什麽心?”
施菀一怔,竟沒想到這丫鬟會這樣來質問自己,隨後道:“我來陸家,是你們陸家人重金求我來治病的,若你們不要大夫,結錢我走人便是。
“另外我沒有在你們家姨娘麵前挑撥,隻是她來找我看診,我告訴她不懷孕是因為同房日子不對,今夜也隻是告訴她,胎停的原因有很多,或是先天不良,或是吃錯食物或藥,並沒有說別的。”
碧桃一時語拙,隨後很快道:“你看診本就應該多想想再說,你這樣說,不是存心讓她誤會嗎?”
陸璘這時正好走到院外,便站在門口道:“施大夫是我請來給母親看病的大夫,也由得你來質問?我倒意外,大夫隻是實言相告,喬姨娘卻為什麽要懷疑到你們,你們又為什麽這麽緊張?”
他隻站在門口,沒看向嫂子,但這一聲“你們”卻分明是指著蕭惠貞的鼻子在罵,蕭惠貞急了,立刻道:“碧桃,住嘴!”
焦媽媽也說道:“大少夫人先回去休息吧,這事待我去稟明夫人再說。”
說完,轉向施菀:“施大夫,實在抱歉,下人口不擇言,委屈大夫了,老身代她賠不是。天不早了,今夜的事打擾到大夫,大夫先回去休息吧。”
施菀回道:“喬姨娘找我看診的經過,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喬姨娘會懷疑他人、會來質問,也是我沒預料到的,我無心引起貴府紛爭,今日這通質問也讓我意外與委屈,如今夫人病也大致都好了,再悉心調理便是,我便不在府上叨擾了,之前說好的醫藥費,稍後就有勞陸大人給我結清吧。”說完,朝焦媽媽點點頭,轉身朝院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