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韋超拿了那本《十四宮》回去了,一讀之下,心中更騰起一團火,越發煩躁起來。

等到夜幕時分,他叫來了小廝,讓小廝去安排一番,半個時辰後兩人出門去。

小廝連忙道:“老爺說了國喪期間不許公子出去。”

韋超冷哼:“國喪算什麽,老子想出去就出去。”

“可……明天是太後生忌,一早要進宮呢!”

“那就晚一些回來。”韋超說。

小廝還要再勸,韋超已不耐煩:“快滾!”

小廝隻好去安排了,半個時辰後,小廝駕了車,帶著韋超從後門出去,往南街而去。國喪期間想要尋歡自然要避人耳目,隨從都不敢多帶一個。

大冷的天,路上行人早已沒了,更何況馬車去得偏,便是越行人越少,到南街,行過一條兩邊是樹林的小路,就到了一處清靜的宅院。

這宅院外表清靜,裏麵卻是別有洞天,裏麵的樂子比城中心那些青樓多了去了,姑娘也比外麵有姿色、有能耐,能進來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貴。特別遇到國喪,許多官宦之家的紈絝子弟不敢去青樓,便來了這裏。

韋超一進裏麵,老板便告訴他與他相好的趙公子也在,那是個吃喝玩樂的老手,比他花招還多,於是兩人便湊到一起去了。

趙公子又帶著另兩個人,加上五六個姑娘,一群人喝酒,賭錢,玩各種荒唐的遊戲,直到三更天,韋超身旁小廝實在著急,過來提醒韋超明天還要進宮去。

屋內一片狼藉,滿目散落的衣服,韋超與兩個姑娘滾倒在床,正在興頭上,百般不願,最後又折騰了半個時辰才隨小廝一起出去。

“老太婆死了還不讓人安生,還有那位小毛崽子,老子守喪三個月,他這親兒子守喪半年不過分吧,老子就不信他不進後宮。”

姑娘們笑道:“韋大人好威風,這話也就韋大人敢說。”

韋超看向她們道:“等著,明日我再來弄死你們!”

一陣嬌笑中,韋超穿上衣服出了宅院,乘馬車回去。

外麵卻早已是大雪漫天。

雪已有好幾寸厚,馬車行在路上比之前慢了許多,韋超喝多了酒,又受了累,坐在馬車內昏昏欲睡。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卻猛地一巔,歪了半邊車廂,不動了。

韋超怒道:“怎麽了?”

小廝急道:“雪蓋了路,看不清,好像陷到坑裏了,小的下去看看。”

說著小廝已經下了馬車,就著夜色將馬車看了眼,四處找磚去塞,又抽鞭子又趕馬,但路麵打滑,始終拖不出馬車來。

韋超也下了馬車,卻是無濟於事,外麵又冷,雪還未停,北風呼嘯,凍得人直打顫。

韋超開始叫罵:“怎麽駕的車,你要凍死老子是不是?”

小廝委屈:“雪太大,看不到……”隨後想了想:“要不然,小的趕緊回去,讓謝老板給派個轎子過來。”

韋超氣恨不已,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快去,限你半個時辰內把轎子弄過來!”他怒道。

小廝想著雪又大,還不知宅院那邊能不能立刻就派出轎子和人手,看了馬,靈機一動道:“那小的騎馬過去,定能趕到!”

馬車陷了下去,拉也拉不起來,馬留在這兒也是沒用,韋超憋著火:“快滾!”

小廝便連忙伸出快凍僵的手,去解了馬鞍,隨後牽了馬冒著風雪往之前的宅院而去。

韋超要躲去馬車內避風,卻喝了太多酒,又尿急,便準備撒泡尿了再回馬車。

旁邊就有塊空地,他踉蹌著一邊解褲子,一邊從路邊過去,沒成想卻踩到個斜坡,就那麽滑著摔倒在地。

嘴裏不由罵了句娘,韋超正要爬起來,卻有道重力壓在了背上,他立刻轉過頭,卻看到一片袍底,一隻穿著黑色革靴的腳。

“韋超。”

一道聲音響起,韋超的醉意幾乎全醒了,聽出是陸璘的聲音,抬眼一看,在漫天風雪中隱隱能看見他隱在鬥篷下的臉。

“你……你要做什麽?上次的賬我還沒和你算!”韋超恨聲道。他掙紮要起身,卻被陸璘死死踩著,爬不起來。

頭頂陸璘的聲音回答:“正好,我也是來找你算賬的。”

“算什麽賬?不就拉了她一把,你有完沒完!”韋超大怒。雪地裏冷得很,就這麽一會兒,他身上衣服都幾乎浸濕了,冷意就往身體裏鑽,可要爬起身,卻又起不了。

陸璘冷笑一聲,隨後緩聲道:“上天不公,讓你多活了六年。”

他一向是溫潤的聲音,此時說話卻露出幾分冷血與狠厲,韋超一聽之下就怔住,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什麽意思?難不成你還要殺我?”韋超雖是不相信,卻也慌了起來,連忙道:“我看你是瘋了,你覺得我死了,我爹會善罷甘休嗎?就算你現在進了政事堂,也不能一手遮天!”

“誰說我要一手遮天?”陸璘道:“明日是太後生忌,你本是祭祀主官,還是太後親侄子,卻因為看了一本禁書,就忍不住**念,大老遠跑到娼門去快活。快活完,你趕著回去,馬車卻陷進坑裏走不動了,你隻好命隨從回去換轎子來,自己等著,卻因為尿急而到旁邊路邊方便,正好路邊是斜坡,正好你醉著酒站不穩,然後摔跤了,還是因為醉酒,你摔倒後就爬不起來,睡過去了。

“更不巧的是,你那隨從在那娼門門口,會遇到一個竊賊,那賊偷了他的錢袋,他怎麽能忍,立刻就去追,結果追到旁邊樹林裏,落進了村民的捕獸坑中,他爬不起來,隻能等到第二日天亮有人經過才能把他救起來,而這時候,你已經誤了宮中祭祀的時辰,韋家人或是你那隨從終於找到了這裏,你當然早已在酒醉中被凍死了。”

韋超這才突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意外!

他是夜裏偷跑來嫖妓,又喝醉酒而倒在路邊被凍死的……從那一本《十四宮》開始,到他會忍不住來宅院,會正好遇到趙公子,所以會喝那麽多酒,以及馬車陷入坑中走不了,他在坡地那裏滑倒,甚至是小廝會遇到竊賊,會掉入捕獸坑,這都是陸璘提前算好的,也提前安排的!

這是國喪,明日還是太後生忌,與他一同喝酒的趙公子和其他兩人,以及宅院的幕後老板,都不會透露今晚的詳情,包括他爹也不敢向外透露,更不敢報與大理寺詳查,所以……他的死隻能是意外。

韋超卯足了勁要從地上爬起來,就在他要出力自救時,陸璘彎腰,將一副帶著奇特異味的手帕捂向他的口鼻。

韋超仍是掙紮,但體內越來越無力,甚至連腦子也開始混沌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陸璘將帕子拿開了,而他也動彈不了了。

最後一絲理智讓他回想起一切,頓時哭著求饒道:“你放了我,我沒有強暴你夫人,那是我瞎編的,那天我是去找過她,可沒找到,我知道她躲起了,但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最後就被我家丫鬟叫走了……

“後來我猜她隻有一個位置能躲,就是那後院的水塘裏,一定是那裏,她是雲夢澤的,水……水性好……

“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得手,隻是為了氣你……要不然你去找她對質……相信我……我真沒有,真的……”

韋超的聲音漸漸變小,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徹底睡了過去。

陸璘將踩在他背上的腳拿開,伸手撣去他背上沾了雪的腳印。

不管他最後所說的話是真的,還是為了逃命,他今晚都注定要去死。

隻衝他說不會放過施菀,他都是死了最安全。

大雪依然在往下落,陸璘離開韋超躺著的地方,站到了遠處,他在那裏等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等著韋超一直睡在那裏,沒起來,也沒人找來,等著大雪將路上的腳印一點點覆蓋,他才離去。

……

施菀一早準備出門,卻見陸璘就守在門外。

一夜大雪,此時才停,陸府早已是一片白,後院的雪還沒來得及掃,陸璘穿著革靴站在雪地裏,溫聲問她:“要去國子監了麽?”

施菀點頭。

“聽石全說你有事要找我,還有你昨日進宮了?”他問。

施菀這時說道:“昨日召我進宮的是淑妃娘娘,她讓我幫她看病,然後她說要向皇上請旨,直接讓我進太醫局,我當時一慌,就直言拒絕了,說我還要回安陸,也沒想過進太醫局,我覺得娘娘可能生氣了,就怕我是不是惹怒了娘娘,闖了禍。”

陸璘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又很快安慰她道:“不會的,不用擔心,沒那麽嚴重。可能娘娘的確有不高興,但還不至於生氣。淑妃娘娘姓朱,出身並不好,還是寡婦,她在宮中的地位全靠皇上寵幸,平日行事也仁義寬厚,哪怕是為了她自己,她也不會輕易處置一個醫女來落下話柄。”

“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自己不懂宮裏的規矩,說錯了話。”施菀安下心來。

陸璘看看她,遲疑一會兒,又問:“真的……不想進太醫局嗎?”

施菀搖搖頭:“不想,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和宮裏的人打交道,都不是我想要的。”

久久,陸璘才落寞一笑,回道:“也好,身份地位都是虛妄,人生最難得,便是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我就先走了。”施菀說。

陸璘點頭,靜靜看著她離去。

果然,京城裏,沒有任何她留戀的東西。回了安陸,她在那裏會過得平靜恬淡,也會成為名揚一方的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