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臘月初一,天大寒。
施菀一早出門,遇見了陸璘。
陸璘溫聲道:“我今日要去政事堂,就不同你一起了。”
施菀點頭。
他又問:“你們行醫用的麻藥,是不是有那種吸入鼻中就能昏睡的?”
施菀回:“是。”
“那能睡多久?”
“一個多時辰吧。”
“一個多時辰後,他不說,別人能知道他吸入過麻藥嗎?”
施菀想了想:“大概……很難,我自己是不知道怎麽看出來。”
“所以如果時間再長一些,更加不可能看出了,比如第二天?”
施菀這會兒確定道:“那自然是不能。”
陸璘問:“你醫箱內是不是有這種麻藥,能給些我麽?”
施菀疑惑:“陸大人要這個做什麽?”
“有個朋友要,我想著你這裏有,就順便替他要了。要不然,你再給我些治外傷的止血生肌散。”他說完,又補充道:“我付錢。”
施菀卻是大方道:“不必了。”說完打開醫箱,將他說的東西給他。
“這一包是止血散,這一瓶是麻藥,止血散倒能隨意用,麻藥是有微毒的,不可隨便亂用。”
“好。”陸璘接過東西,兩人一起出門去。
這一日天寒地凍,冷得手腳無知覺,天空上方彌漫著一片烏藍,似是要下雪。
到下午,這股寒氣愈烈,街上行人也少了,早早就回了家。
韋超自宮中出來,心裏沒來由地煩悶。
他本來混個閑職,待得好好的,他爹非要給他安排個籌備太後生忌的差使,雖說事情也是別人做,但他要去應卯,總要露個臉,人也就不能去別的地方了。
如今國喪已去了兩個多月,青樓妓館都允許開業了,小老百姓們都得了自由,像他這樣的皇親國戚卻還要守喪,他更是一肚子火沒處泄。
這時旁邊傳來一道聲音:“郎君,買書嗎?”
“滾!”韋超怒喝,那人又道:“頂好的書——”
說話間,他將書從身邊布袋裏拿出了一角,韋超看了黃色的封皮,便停下了。
那人將書從布袋裏拿出來:“絕版禁書,《十四宮》,帶圖。”
韋超將書接過,翻了幾頁,立刻麵帶喜色,從懷中拿出一粒碎銀來交給他:“不必找了,下次再有好書過來找我。”
“好好好,謝謝郎君!”小販連忙道。
此時,施菀也從國子監內出來。到門口,卻有一位姑娘上前道:“這位可是替陸夫人診病的施大夫?”
施菀意外看向她,一旁等著她的石全也過來看向那姑娘,問:“你是何人?”
姑娘拿出一隻令牌來,施菀看了眼,卻並不知道這是什麽令牌。
姑娘道:“這是瑤和宮的令牌,也就是淑妃娘娘的宮裏,我是娘娘身邊的宮女,奉娘娘之命,請施大夫進宮一趟。”
那姑娘說著往後指了指,那裏已經備好了一頂轎子,抬轎的人是男的,但都長得比外麵其他男人秀氣,似乎真是宮裏的太監。
施菀從沒和宮裏的人打過交道,無措地看向石全,石全卻也不知道宮裏的事,但宮裏的人又不好得罪,隻好道:“我奉我家主子陸侍郎之命保護施大夫,主子說施大夫到哪裏我就到哪裏,我要一同前去。”
姑娘說:“可以,但你隻能到宮門,等施大夫出來,你在宮門口接她便是。”
石全看向施菀,施菀點點頭。她見這姑娘說話做事與別的下人不同,似乎一個小動作都專門訓練過,便覺得應該就是宮裏的人。
施菀乘上那轎子,石全護在轎旁,在那姑娘的帶領下往宮門走去。
到宮門前,石全留下,施菀隨宮裏的人一起進去。
碧瓦紅牆,雕梁畫棟,一進這地方,便被其中巍峨肅穆所震懾,人不自覺低了頭,一言一行都規矩起來。
走過長長的幾道走廊,那姑娘帶她到了一座宮殿前,她抬起眼,果然見上麵寫著瑤和宮。
“施大夫裏麵請。”姑娘說。
施菀也沒說話,隨姑娘往裏走。
走過兩道門,進了座精美的院子,有宮女道:“姑姑回來了?”
姑娘問:“娘娘還在房裏嗎?”
“在呢。”
那姑娘說:“施大夫在外麵等等,我進去通傳一聲。”說著就進去了。
沒一會兒,裏麵出來宮女道:“施大夫,娘娘讓您進去。”說著帶了她進去。
娘娘寢宮內滿鋪著繡毯,裏麵燃著足夠的碳火,暖如春秋,卻沒有一絲煙霧,若有似無,有一屢清幽的香味。
施菀知道規矩,就算進來也沒有四處亂看,隻跟著宮女走,到宮女停步的地方,便停了下來,待宮女說“娘娘,施大夫到了”,她便朝前麵那在美人榻上垂了一角袖擺的人跪下道:“民女施菀,見過娘娘。”
“起來吧。”有人開口道。
那聲音柔婉好聽,卻帶著矜貴,施菀便知道這果然就是淑妃娘娘。
“謝娘娘。”她依言起身。
“抬起頭來我看看。”榻上之人說。
施菀抬起頭來,卻未抬眼,但用眼中餘光也能看見榻上之人約摸二十出頭的年紀,滿頭珠翠,麵容姣好。
淑妃看著她,笑道:“我還以為是個中年婦人呢,沒想到這麽年輕,長得還美貌。便是你替陸夫人治好病的?聽說還替陸家隔壁的幾位夫人老夫人看過病?”
施菀回道:“多謝娘娘誇讚。正好在陸家,離得近,幾位夫人有請,就去看了看,開了些藥。”
“我近來身子有些不適,你替我看看吧。”淑妃說。
“是。”
施菀便走過去,之前那姑娘已經在榻前放了個凳子,讓她坐下。
施菀問:“娘娘哪裏不舒服?”
淑妃卻反問:“你看呢?”說著,伸了一隻胳膊出來。
施菀隻好先給她把脈。這娘娘看病這般遮掩的態度,倒讓她想起了之前秦太醫看的那位娘娘。
這時有個嬤嬤進來道:“娘娘,小皇子睡下了。”
淑妃“嗯”了一聲。
施菀心裏越發覺得這就是秦太醫之前說的那位娘娘。
把完脈,施菀又看了看淑妃氣色,心裏有幾個猜測,最後想著宮裏的太醫娘娘沒用,反倒費神去國子監找自己,一定是不好言說的病,便問:“娘娘是不是……身上長了什麽東西?”
淑妃一驚,麵露讚賞之色,回答:“是。”
她身旁的宮女道:“娘娘胸口長了一片疹子。”
施菀問:“娘娘可否讓我看看?”
隨後解釋:“不同的東西,有不同的治法,疹子也有許多種。”
淑妃點了點頭,由宮女幫忙解開了衣襟。
疹子正好長在胸口處。
施菀將那片疹子看了看,說道:“不是什麽大事,隻是這疹子頑固,容易複發,若要根治可能要數月的調理,我替娘娘開了藥方,娘娘將藥煎好喝兩劑疹子便會消退,再喝一劑鞏固便好了。”
“那你說的數月調理,是什麽?”淑妃問。
施菀回答:“娘娘看著才生產不久,身子還有些虛,沒完全恢複,平常估計也格外關心小皇子,許多事親力親為,休息太少,致使風邪容易入體,就會導致許多小毛病,調理便是好好休息,少勞累,少憂思,再輔以滋補之藥,便好了。”
淑妃看著她,麵露笑容。麵前女大夫雖年輕,卻是樣樣都說得對,說在她心坎上,讓她極喜歡,便道:“你現在歧黃班?日後是準備考太醫局?”
施菀立刻道:“那不敢,原本就沒有女子進岐黃班的先例,隻是我求陸大人幫忙才破例讓進的,去裏麵隻為學習,不敢妄想考太醫局。”
“陸大人?哪個陸大人?是陸尚書,還是陸侍郎?”淑妃笑著問。
施菀不明白淑妃為何問得這麽細致,老實回答:“是陸侍郎。”
淑妃又問:“本宮聽說,你們以前是夫妻?”
施菀不知如何回答了,低著頭小聲回:“是很久以前的事,如今並沒有別的關係。”
淑妃又笑了一下,連同她身旁的宮女也發出輕輕的笑聲,施菀便知道她們單純就是好奇,在打趣她。
笑了一會兒,淑妃道:“我倒是覺得太醫局正缺如你這般醫術高明的女大夫,要不然,我同皇上說一聲,你也不必考試了,就直接進太醫局來做太醫,這樣我這身子要調理,也就直接找你了,省得找那些老太醫。”
施菀心中一怔,不知如何是好,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麵見宮中貴人,急速思忖之後她從凳子上起身跪了下來,回道:“求娘娘恕罪,民女並沒有進太醫局的打算。一來是民女家鄉在安陸,在岐黃班學習完就要回安陸;二來……民女出身低微,一心隻想開醫館,替天下百姓看病,並沒想過進太醫局,也沒想過留在京城。”
淑妃沒說話,室中一片寂靜,氣氛有些異樣地緊張。
施菀突然想起來,在宮中隨意拒絕貴人,似乎是有可能獲罪的。她剛剛的話,算是明確拒絕替淑妃看病吧,會不會在無意中闖下了禍事?
就在她緊張時,沉默了半天的淑妃開口道:“這樣啊……那好吧,人各有誌,我也不便強求。”
“謝娘娘……”施菀說,深深叩下頭去。
“好了,施大夫過來寫下藥方吧。”宮女說。
“是。”施菀起身,隨宮女去寫藥方,待寫完,那宮女賞了她一顆金豆子,便讓人送她出宮去了。
在路上,施菀心中仍是忐忑。
所謂伴君如伴虎,這普通老百姓到了娘娘麵前,也算是“伴虎”吧,娘娘是心思深重之人,會不會生了氣,將她記在心裏?
一個小老百姓,若被一個貴人記住,那便沒有自己的路可走了。
身旁石全也不懂這些,她有心問人也隻能問別人。
直到回了陸家,待要進門時,施菀轉身看向石全:“可否幫我去看看陸大人回來沒?若回來了,又有空的話,能否帶我去見見他,我有事要問他。”
石全一聽這話,臉上立刻帶了喜色,連忙就答應下來:“好,我這便去!”說著就往清舒閣而去。
施菀在外麵等了一會兒,約摸一刻不到,石全就回來,朝她道:“公子不在,他們說是還沒回來,興許是有公務要忙,要不然我替施大夫看著,要是公子回來了,我立刻和公子說。”
施菀立刻道謝:“好,那勞煩你了。”
石全完全是急主子之所急,連忙搖頭:“不勞煩,施大夫客氣了。”
施菀這才回沉香院去。
但很久,石全都沒有消息送來,也沒見陸璘的人,不知他今日是去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