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蕭瑜和周越

蕭瑜走進社會的初衷並不是做助理,其實那時候她也不知道該做什麽,能做什麽。

結識蕭固是因為都姓蕭,就在校友會上多說了兩句。隨後她幫了蕭固一個小忙,蕭固對她初印象不俗。

後來應聘幾次碰壁,蕭固便建議她到他投資的一個小公司試試水。

那家公司規模是真的小,員工還不到五個人,初建立什麽都沒有,要從頭拾掇。蕭瑜忙前忙後,隻為那超出預計的工資。

說是超出,也沒有超出太多,應該說是她對自己預期不高,自知專業能力一般,又是初入職場,這家公司連試用期都沒有,直接給她開正式員工的工資,她高興還來不及。

半年之後,公司正式步入軌道,蕭固又將她提拔到主投的公司,說她會辦事,有眼力見,同事和客戶對她評價都不錯,她很適合做秘書。

蕭瑜沒有堅守本專業,蕭固也比較含蓄,說大多數人出社會都沒有從事自己學過的專業,有些東西要上手了才知道適不適合,專業報考不能隨意更改,畢業後重新學起也不晚。

就這樣,蕭瑜去了秘書室,工資高了,花銷也上去了,眼界開了,卻有一種井底之蛙終於扒到井口的興奮和膽怯。

不到一年時間,蕭瑜的工作和生活三級跳,秘書室組長對她額外照顧,耐心教導。蕭瑜對組長很感恩,她是她第一個社會上的老師。盡管蕭瑜知道,秘書室的人都以為她和蕭固是遠親,不敢怠慢“皇親國戚”。

蕭瑜從沒有主動點破這件事,一來是沒機會,沒有人當麵問她,她也隻是聽說,不好突然宣布自己隻是剛好也姓蕭,二來她認為這也是一層社會資源,一種關係,中國是關係社會、人情社會,沒有一點關係、人情的人將會寸步難行。

後來蕭瑜想,蕭固必然是將這些事都看在眼裏,他誇她聰明,會利用資源,這是好事,他身邊的人要忠誠,但不能太實誠。

蕭瑜不懂蕭固對“忠誠”的定義,同一個詞在不同人看來總會有不同的解釋。她當時的“忠誠”是因為那些超出預期的工資,還有秘書室的額外獎勵、分紅。她迫切地要守住這份工作,積極做好每一件事,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再後來,蕭瑜對“忠誠”有了全新的認知,因為她看到背叛蕭固那個助理的下場。她想,果然啊,忠誠就和他人交付的信任、懲罰一樣,沒有無緣無故的。

蕭瑜聽說自己在同學圈裏出了名,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名氣”,隻是從一個在校期間關係還不錯的學姐口中得知,私下裏很多人在聊她,說想不到她在學校平平無奇,出社會居然開掛了,不僅得到蕭固的賞識,還有機會接觸他那個階層的項目。聽說有的校友在蕭家企業的營銷部奮鬥了五年,才剛夠到大項目的邊。

蕭瑜解釋說,她並不是做項目,隻是個小助理,連邊都沾不上,那是項目經理的主舞台。

學姐卻說,聽聞她是蕭固身邊的紅人,哪個項目經理不巴結她。

看,同一件事不同人的理解會不同,蕭瑜自覺什麽都不是,他人眼中她卻是祖上燒高香。

這樣的傳聞越發多起來,越傳越誇張,令她有時候不免生出惶恐,總覺得自己的能力匹配不上這樣的“成就”,要更小心謹慎才行,千萬不要掉下來摔死了。

葉沐好奇地問,她這樣謹慎的性格是不是從小養成的,很少能在這個年紀看到這樣穩重的同齡女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蕭瑜說:“因為摔過,實在太疼了。不想再體驗一次。”

兩年後的某一天,蕭瑜又聽到另一個關於自己的消息,那位學姐告訴她,陸荊在找她,還問她電話怎麽換了。

蕭瑜不知道這種“找”背後是怎樣的過程,她說:“很多同學都有我的新電話,他應該問得到。再說我現在的工作也不是秘密,怎麽好像是在大海撈針一樣。”

蕭瑜並沒有給陸荊回電,她雖然換了微信和電話,卻還有他的號碼。

為什麽不聯係呢,她有想過。哦,大概是那些難堪的,尷尬的,回想起來會無地自容,恨不得鑽地縫的自己無法麵對吧。

那個陌生的她,她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是中邪了。那些行為若放在別人身上,她若隻是個網絡上的旁觀者,大概會評價說是“綠茶”、“白蓮”、“壞女人”,並站在道德製高點指責幾分。人都是這樣的,隻會說別人,不會說自己,以“自認完美”的形象去衡量他人。事實上他人眼中的自己,就和自己眼中的他人一樣,半斤八兩。

新項目開始了,蕭瑜將此視作又一個新起點,無論是存款上還是工作經驗上。

蕭固沒有多餘的叮囑,但蕭瑜和覃非都意識到這次的重要性,兩人私下有商有量怎麽打配合——外人眼中本該是競爭對手的兩人從未給對方使過絆子,這不是人性的光輝,而是這種事逃不過蕭固的眼睛,那樣做他們隻會被一起打包踢出局。

項目的另一個負責人是周越,他是個大忙人,蕭瑜一直知道。但具體有多忙,怎麽個忙法,忙什麽,她沒有機會了解。這次周越與蕭固合作,她倒是可以了解了解。

蕭固說讓她介紹周越去畫廊參觀,她好不容易透過周越的助手和他約定時間。

周越才出差回來,但精神尚佳,見到她還問,怎麽不直接找他,還讓助理傳話。

蕭瑜說:“我也是助理啊,哪能越級找您。”

周越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畫廊裏,葉沐聞訊出來迎接,在一陣寒暄過後,葉沐來了電話,她看了看周越,又看了看蕭瑜,說畫家的背景、能力蕭瑜一門清,兩人可隨便看。

VIP室裏擺放著數幅油畫,還有一些剛拆外封,來不及做成目錄,有的擺在桌上,有的靠牆放著。

通常這時候畫廊的工作人員一定會在,不可能放任客人自己隨便看隨便摸,葉沐之所以這樣放心,蕭瑜知道是因為一旦有損毀,蕭固會照單賠償。

蕭瑜一幅幅看過去,並沒有急於介紹,藝術品還得看買家個人的審美,都說好的絕不是真的好。

然而周越看了許久目錄,也沒有一句提問,他似乎不關心畫家是誰,也沒有讓她估計價格,他就隻是看。

在這樣冗長的沉默中蕭瑜等了許久,順手拿走他的杯子,續了半杯咖啡。

待她折回,周越終於開口:“你經常來這裏幫蕭固取畫?”

蕭瑜“嗯”了聲,琢磨著這句話下麵的潛台詞。

周越笑意溫和:“我下次未必有時間過來,你也幫我取。”

蕭瑜說:“取畫的時候要檢查的,萬一……”

周越:“你查就好了,我放心。”

蕭瑜:“好的周總,那我送去您的辦公室。”

周越:“送去我家,有套剛裝修好的房子。”

蕭瑜也隻是笑,沒接話。

周越喃喃自語著“門卡”、“鑰匙”,隨手便撥了通電話,交代兩句。

這之後又隻是看畫,關於畫的問題一概不問。

蕭瑜想著,其實也不需要她陪同,來當啞巴麽?

她的視線隨著周越的動作移動,他翻看著目錄,有的頁麵會多看幾眼,再去找目錄上對應的油畫,有的沒有錄入的,他就邊走邊看,很隨緣。

周越最終選定了三幅畫,蕭瑜將號碼記下來,輕聲說:“我要先去問問葉老板有沒有下定。”

周越:“下定也不要緊,我可以加價。除非你們蕭總要,我會考慮讓。”

沒多久,周越的助理來了,還拿來了一些門卡和鑰匙,它們整整齊齊裝在一個包裏。助理取出一張卡和一把鑰匙遞給蕭瑜,並將地址發到蕭瑜的手機上。

周越笑道:“就是這套公寓。”

蕭瑜接過:“我會辦妥的,周總放心。”

周越又道:“房子有些空,還差點什麽,你也幫我看看。”

蕭瑜:“好。”

蕭瑜是有些藝術鑒賞能力的,不是專業的那種,純屬本能審美。蕭固意外發現這件事,有時候送客戶藝術品就交給她去做。

蕭固在應酬時和周越提起過,周越當時還玩笑說,等房子裝修完也讓蕭瑜看看。沒想到他說真的。

蕭瑜收好卡和鑰匙問:“房子是周總自己住,還是家人住?幾口人?周總喜歡什麽樣的風格?”

周越說:“我一個人住。風格不定,現在太素了,想多添幾種顏色。”

房子、房子。

人對房子的追求是一種刻寫在基因裏的本能,見多了裝修精美的大房子,以及各種奢侈軟裝,蕭瑜難免也會“做夢”。夢想自己的房子會是什麽樣,要怎麽折騰,怎麽布置,花費多少等等。

當這種“夢”和現實結合,用計算器敲出數字之後,積極性又會瞬間冷卻。

想想就好了,命運不同,還是要腳踏實地點好,隻要吃飽喝足,有屋頂遮擋風雨就夠了。

周越下定後便離開,蕭瑜折返畫廊,在微信裏和蕭固匯報工作。

蕭固在外麵見客戶,覃非陪著,許久才回消息:“務必照顧好周總。”

不需要額外的說明,蕭瑜明白了。

覃非會處理其他客戶,她隻需要對接周越。

蕭瑜沒有急著回公司,就在畫廊裏溜達半圈,邊走邊看。

葉沐忙完一圈過來找她,說這次帶來的老板可真闊綽,看著又不像是暴發戶,竟一口氣買了三幅定價最高的。

畫廊定價是有策略的,周越選的幾幅畫葉沐很喜歡,但它們需要特定小眾人群才會欣賞,對於大眾難以推銷,倒不如將定價拉上去,遇到特別喜歡的人會更加激發凡勃倫效應。周越沒有事先問價,隻負責選,可見他並不在乎價格。

葉沐又問她是不是故意的,特意來關照她的生意?

蕭瑜說:“他是蕭總看中的大客戶,畫都是他自己選的,我都沒機會介紹。”

葉沐驚訝:“那他算是胸有丘壑了。不僅眼光毒,還有錢,難怪蕭固會讓你跟過來。”

葉沐又說,站在她的角度,那些大眾喜歡,誰都能看得懂且品評幾句的東西,在圈內隻屬於下乘,卻也是最容易吃飯的“工具”,畫廊需要這樣的藝術品來維持日常生計。這就是為什麽有人會說越合群的人越平庸,因缺乏性格,少了棱角,人人都覺得他好相處。

其實周越給蕭瑜的感覺也是隨和的,卻又不是好相處的那種。

她對周越反而更加謹慎,雖然他總是帶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