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蕭瑜和周越

據蕭瑜所知,在周越和蕭固的圈子裏,三十幾歲還在揮霍身體的大有人在,到了四十幾歲基本都進入“養生”模式。

聽聞兩家長輩身體普遍不好,大多是因為常年過於操勞。

有一種說法是,人如果常年休息不夠,欠下的“債”會在身體逐漸衰弱,人過中年以後逐漸顯露出來,向“欠債者”發出警告,遲早要“還”。

別人蕭瑜不知道,隻是看周越這副隨時隨地能眯一覺的架勢,他應該是屬於嚴重缺覺的霸總。即便在外意氣風發,生意場上殺伐決斷,飯局上你來我往,私底下放鬆時,依然有掩蓋不住的倦怠。

蕭固的朋友中有做生化醫藥的,聽聞已經發展到可以根據每個人的基因研究專屬的保健品、救命藥的地步,是真正的拿錢換健康。當然這種東西不可對外人道,屬於有錢階級的“玩意”。大概和古代皇帝煉金丹追求長生是一個道理。

車子抵達別墅之後,蕭瑜並沒有第一時間見到其他人,別墅裏有管家安排住處,她和周越住在對門。

周越沒有交代晚上的活動安排,蕭瑜回到房間簡單洗漱,收拾了行李,想了想便去敲周越的房門。

門開了,周越正在講電話,一邊示意她自便,一邊折返屋裏。

他依然穿著來時的衣服,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下擺也有一半從褲腰裏拉了出來,顯然是正準備換衣服,突然來了電話。

套間外麵的桌子上攤開一些資料,還有一疊投資文件,有幾張落在地上。

蕭瑜將文件撿起來,收拾了桌麵,便走向水吧。

咖啡不用煮,房間裏配備的是膠囊咖啡,蕭瑜煮了一壺水,放了點茶葉衝泡,看轉頭一看,周越已經走向臥室,房門虛掩著。

說話聲時高時低,沒多久停了。

房門打開,周越靠著門框:“餓麽?”

蕭瑜搖頭:“你呢?”

周越說:“如果餓了就叫餐。明天再帶你見見他們。”

“好。”蕭瑜問,“喝茶麽?”

“謝謝。”周越走過來,正要端起其中一杯,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周越去開門,蕭瑜下意識看過去,剛好看到站在外麵巧笑倩兮的女人。

女人也看到了蕭瑜,笑著對周越說:“聽說你來了,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這是蕭家二房的千金,蕭臻。

周越:“那五分鍾後樓下見。”

蕭臻:“等你。”

門關上了,蕭瑜收回目光,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不該覺得尷尬,圈子裏妻子和情人是朋友,私底下有說有笑甚至做鄰居的大有人在,蕭臻表現得落落大方,對於周越“女朋友”的存在或許也早做好了心理建設。大的要名分、家產、地位,小的要錢,這個男人可以是丈夫,也可以是工具、資源。

蕭瑜腦補的時候,周越又一次進了臥室,出來時換了一身休閑裝。

蕭瑜說:“我先回去了。”

周越腳下一頓,看她的表情有些微妙:“你就這樣回去?”

不然呢?

蕭瑜問:“我總不能跟著你一起去吧?”

周越平靜地陳述事實:“你今天不做聲不表態,明天她就騎到你頭上,那你這趟來就成了擺設。”

也是。

周越和她簽了協議,花了錢,買的絕不是她的“寬容大度”、“禮貌退讓”,將自己當做隱形人。換一個脾氣不好的老板,大概要指責她工作懈怠了。

蕭瑜沒有問他“那我該怎麽做”這樣的問題,而是走到桌前,拿起周越的手機轉頭遞給他:“那我就給你十分鍾,時間一到我就給你電話,不要讓我找不到人,好嗎?”

周越這才浮現出一點笑意:“我走了。”

沒多久,蕭瑜也回了房。

她並沒有專心在時間上,先回了一個工作電話,去了一趟洗手間,再出來一看,已經過去十三分鍾。

蕭瑜不緊不慢地拿出手機,正要撥電話,想了想又改成視頻邀請。

沒多久,視頻接通了。

周越在戶外,四周光線很暗,還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他和蕭臻在沙灘附近的甲板上。

蕭瑜看不清周越的表情,他的臉沉在光影之中,像是在笑,眼神黢黑,聲音很低,和海浪聲糅合在一起。

“怎麽了?”

蕭瑜說:“我困了,想休息了,你還回不回來呀?我要不要等你呀?”

她的聲音很溫柔,卻不到發嗲的程度,語氣聽上去有商有量,好像是隻要他說不回來,那她就先去休息了。

周越的眉梢微微挑了下,回應道:“這就往回走,等我回來了再睡。”

“哦。”

這個字又帶了點不甘不願。

蕭瑜:“那好吧,我等你。”

視頻切斷,蕭瑜盯著手機屏幕眨了眨眼,心裏怦怦跳,為周越的演技,為自己的“假情假意”,還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工作上一向有分寸,絕不會給老板和上級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會讓發工資給她的人反過來照顧她的情緒,提醒她哪裏做得不到位,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能力上的否定、貶低。

蕭臻剛出現在門口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周越的私事,她要當做沒看見沒聽到,就像身為助理處理蕭固和葉沐的關係一樣。至於蕭臻當著麵邀請周越漫步沙灘,到底是挑釁、試探,還是正常社交,這都不關她的事。

現在倒好,她要在協議期內盡快掌握另一門自己不熟悉的技能:恃寵而驕。

就這樣,蕭瑜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手機裏進來一條微信。

周越:“來我房間。”

蕭瑜沒有多想,拿著手機再度走向對門。

進門一看,周越穿著休閑服,腳踩拖鞋,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

他讓開門口,用咖啡機煮了兩杯咖啡,說:“我有點工作要處理,你來幫我。”

隨即他指向筆記本。

郭力不在,她就要接管助理的工作,這件事蕭固也有過囑咐,以後去了新辦公樓,兩個老板不分彼此。

蕭瑜很快坐到桌前,用他的筆記本處理起文件。

周越將單人沙發椅拉到桌旁,並用Ipad接收郵件。

一時間,屋裏氣氛靜謐和諧,沒有人說話,隻有打字的聲音。

蕭瑜改文件十分得心應手,改完第一稿檢查了一遍,便將筆記本轉向周越:“這份好了,你看看。”

周越抬了抬眼,Ipad就放在膝蓋上,上半身前傾,看向筆記本屏幕。

從蕭瑜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筆記本的光打在眼鏡的鏡麵上,他的眼鏡藏在鏡片後麵,正仔細審閱屏幕上的文字。

“這裏……”周越忽然出聲,令蕭瑜抽回注意力。

他用鼠標指向其中一句話,說:“這裏還不夠嚴謹,有鑽漏洞的可能。”

蕭瑜看過去。

嚴格來講,周越指出的話可以說有爭議,也可以說沒有,就看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如果是斤斤計較,得理不饒人,甚至沒理都要狡辯三分的,的確會抓住不放。

蕭瑜換了個詞,又調整了一下語序:“這樣呢?”

周越“嗯”了聲。

蕭瑜這時問:“對方很難纏麽?”

周越依然看著屏幕,說話時嘴唇幅度不大,聲音雖低但很清晰:“不算難纏。這樣改是為了培養好習慣,要防君子更要防小人。要預設每一個經手文件的人都是‘小鬼’,從自己這裏做好每一步計算,防患於未然,這樣即便將來有什麽問題,都不至於一發不可收拾,尚有補救的空間。”

蕭瑜聽得認真,她相信這短短幾句話一定包含了周越的經驗和教訓。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生意場上尤其如此。

和老板一起工作,摸清楚老板的脾氣很重要,改文件雖然重在文字,口頭交流少,卻也能通過字裏行間讀懂老板的喜好和忌諱。

蕭瑜改了幾處,周越講解仔細,她大概摸索出一點周越和蕭固的不同。

感覺上,周越比蕭固更在意細節,似乎也吃過更多教訓,見識過更多小人——這大概和周越的背景和生長環境有關。

蕭固在蕭家算是受寵的子孫,養在身邊,由幾位大家長看著長大,手把手教,誰見了都要敬三分。周越就屬於放養的,求學是在海外,任其自生自滅,雖然有父母的金庫和資產作為支撐,和大家族重視的子孫卻有天壤之別。

聽說還是因為兩三年前周越有突出表現,接連立功,這才有機會接觸和蕭家合作的項目,和蕭固平起平坐。

當然外麵傳聞不會好聽,說他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才將當時的競爭者擊退。

這也能理解,畢竟在輸家嘴裏勝利者都是不光彩的。而輸家也未必光彩到哪裏去。

文件連著改了兩份,蕭瑜已經感到疲倦。

周越見狀,說:“好了,今天差不多了。”

隨即他又問:“你是不是還有工作?”

蕭瑜說:“今天的已經完事了……”

但她的語氣似有保留。

周越聽出來了,起身續了點熱水,端回來給她:“有困難?說來聽聽。”

蕭瑜接過熱水,說:“有些項目需要在談判中要使用一手段。雖然不好看,但有效,有用。如果凡是都要君子協議,用自己最善良柔軟的一麵去應對,吃虧是必然的。總不能每一次都期待對方同樣善良吧?”

周越笑問:“蕭固出了難題給你?”

蕭瑜搖頭:“我隻是第一步,我搞不定了,才會交給負責唱白臉的人去做。”

周越這才明白:“你想用溫和的方式談下來。”

蕭瑜點頭:“我知道這不實際,但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周越喝了口水,坐姿閑適,一手搭在桌邊,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我的理解是,善良要帶鋒芒,善良不等於懦弱。生意場上的善良和君子協議和現實生活裏的不同,絕對不能理想化,要足夠實際,要在關鍵時刻做取舍。有時候不主動攻擊,不落井下石,就已經能夠上這兩個字了。當然不可能將期待放在對方的人品和手段上,與其想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不如提前做好準備。若對方是君子,這些準備就當練習,若對方是小人,準備就是武器。”

“嗯。”蕭瑜邊聽邊沉思,不隻在想工作,也在思考自己的定位,個人堅持和大局上的矛盾,選擇和取舍。

相比蕭固,周越的團隊更加“狼性”,攻擊性更強。而蕭固身邊需要一些溫和型選手,比如她,這有利於剛柔並濟,也有利於建設對外形象。換句話說,是蕭固退路更寬,所以更從容。

蕭瑜剛想到這裏,周越再度開口:“之前的提議,我是認真的。你就把我這裏視為另一個選項,不要急著把路封死,也不要急著拒絕我。”

蕭瑜醒神,對上他的眼睛。

他沒有笑,目光專注,且帶有誠意,鏡片上反射出她的影子。

蕭瑜說:“我這樣的選手去了你的團隊,隻會拖後腿。”

周越說:“坦白講,如果是前兩年我不會提議,但現在不一樣。等將來項目做起來,我的團隊也需要轉型,你懂我的意思麽?”

到時候他就會向蕭固現在的發展過度,從打江山轉為坐江山。

蕭瑜忽然又想起他在車上說的話,他曾經羨慕家裏長輩的那種奮鬥方式——如果真是按照那樣的軌跡,那他這幾年不可能從快轉慢,眼下的項目隻是一個墊腳石,為了讓他去往更高的平台,更大的天地,投入更忙碌的生活,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空中飛人”。

說不心動是騙人的,沒有人會麵對高薪厚職的邀約而心如止水,除非這個人無心工作,沒有事業野心。

蕭瑜安靜了幾秒,回道:“我會考慮。”

周越終於笑了,眼睛彎了,眼尾上挑,是真實的喜悅:“其實我也有私心。但我不希望以我個人的想法影響、左右你的判斷。你隻需要考慮這份工作,咱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磨合。”

聽到這話,蕭瑜又有一瞬間的後悔,她忍不住白了周越一眼:“周總這是在畫餅還是在感情投資?這可不是員工福利,而是壓力。”

周越連忙抬手,輕笑著:“好,我投降。剛才的坦白隻是我一時的……總之,你不要有壓力。”

蕭瑜又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貪心。”

周越笑意不減,將最後一點咖啡一飲而盡,對她的評價欣然領受:“是。”

蕭瑜暗暗吸了口氣,心裏快跳著。

她忽然明白了一些東西,原來自己對這種有能力有魅力的事業型男人,是這樣的難以抗拒。

其實他們之間的對抗早就開始了。

從開始的那一刻,她的保持清醒、力持鎮定,她向自己提出的要求,她冷靜地整理思路,給自己下達指令,都是因為自他而來的強大吸力。而她不是無法自控的戀愛腦,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