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如果桑梨對他什麽感情都沒有, 他又何必去熱臉貼冷屁股。
鄺明輝知道鄺野是不輕易服軟低頭的,看著兒子難受成這樣,知道真相的他心裏也難受, 忍不住道:“小野,或許……梨梨當初真的有苦衷呢?”
鄺野輕哂:“可她不信我, 她寧願分手, 也不能和我一起麵對。”
鄺明輝手撫上鄺野的肩膀,柔聲道:
“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那麽勇敢的, 你和梨梨身處的環境不同,性格不同,你可能不知道她麵對的環境是什麽樣的, 不能一概而論。”
鄺明輝勸慰:“小野,如今你長大了,你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如果你試圖克製過, 發現行不通, 那不妨跟隨自己的心走,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答案。”
鄺野垂著眼,眼波微動。
-
另一頭,桑梨從鄺野的車上下來,遇到了季淮。
季淮看到她臉色不太好,心中冥冥,便說送她上樓。
到公寓裏,他問:“今晚他來接你回家吃飯, 你不是應該挺開心的嗎?怎麽看起來相處得不是很愉快?”
桑梨掩下破碎的眼, 輕搖了搖頭,季淮安慰她:“這麽多年沒見沒聯係, 一開始都會有破冰期,而且畢竟你們當初……”
桑梨鼻尖發酸,“回不去了。”
她傷害鄺野太深,這一次,他不會再回頭看她了。
末了季淮離開,她抱著膝坐在窗邊,鄺野的話再度浮現在心頭——
“你想多了,短短兩個月,就幼稚地玩玩而已,誰都沒當真。”
桑梨望向不見邊際的大海,眼尾滑下淚來。
月亮一點點墜下海平線。
世界休眠。
黑夜過去,又是白天。
周末兩天,桑梨都泡在練功房裏,像自虐般練舞,她睡不著,又開始吃藥。
周一下午,桑梨再度接到柴弘的通知,因為柳荷沒空,她得一起去雲瞻談合作。
她不會讓私人感情影響舞團的事,答應下,但提前給柴弘打預防針:“我的資源用不了,我們還是老老實實談吧。”
“行……”
桑梨走出工作室,柴弘跟上。
路上,桑梨看著窗外,想到等會兒的場景,指尖攥緊包,心間起起沉沉。
到CBD某棟大廈下,倆人下車上樓。
雲瞻在大廈最頂上的五層,一開始成立的時候,他們還是租在工業區裏,如今已經能俯瞰雲淩最好的城景。
到達地方,有專門等候他們的助理前來迎接,桑梨跟著往裏走,裏頭辦公室的麵積很大,室外的日光敞亮地打進來,員工們大多都是年輕人,都在井井有條忙碌著,從事著她完全不懂的工作。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鄺野創建的雲瞻。
桑梨往裏走,喻念念剛好從辦公室出來,看到她,眼睛震驚瞪大,立馬走過來:“梨梨——”
周圍有許多員工看過來,喻念念走來驚喜拉住她的手,問她怎麽來了,桑梨報明來意,喻念念了然:“你們工作室想競爭水鎮的演出名額啊?怎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桑梨淺笑:“這不是不好意思走你的後門嗎?”
“得了吧……”
桑梨給喻念念介紹著柴弘,雙方打過招呼,喻念念說今天和他們談的是月朗水鎮的項目經理,“你們先去談,後麵的事我們再聊,我現在要去開會了。”
“好,你去吧。”
“今天鄺野去出差了,要去三四天回來。”喻念念想起一事,道。
桑梨心裏建設了一路,誰曾想他壓根不在,不知道該失落還是慶幸。
不過也正常,就算他在,他這個大老板也不可能來處理這麽小的事。
桑梨走去會客室後,柴弘詫異地小聲問桑梨:“雲瞻的副總你也認識?”
喻念念也是副總之一,桑梨輕應了聲,柴弘給她豎起大拇指:“你在雲瞻這關係可夠硬的啊,虧我還緊張了半天。”
桑梨感覺胃部傳來隱痛,她按了按,搖搖頭:“就是雲瞻的幾個老板曾經是我高中同學,但是你千萬別和經理提起來,我們正常談就好了,我不想讓我朋友為難。”
柴弘明白桑梨的意思,應下。
過了會兒,項目經理寧倫來了,男人看過去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他笑意滿麵和桑梨握手,表示一早就知道她,很喜歡她的舞蹈。
寧倫說,他們也知道澄舞工作室的名氣,也對合作抱有期待,如果能合作,澄舞對月朗水鎮的舉辦也會有很大的推動作用。
……
而後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雙方洽談得很順利。
結束時已是傍晚。
寧倫最後說,他回去會好好考慮下,等下周再給他們最後的回複,柴弘和他握手,笑笑應下。
桑梨和柴弘下樓,桑梨收到喻念念的消息,那頭慘兮兮說她還沒開完會,估計隻能改天約飯了,桑梨說沒關係,讓她好好忙,她先回去。
走出電梯,柴弘問她:“桑梨,你是回工作室還是回家?工作室沒什麽事情了。”
“我還是回去練舞吧。”
“你這幾天是不是練太猛了,老見你泡在練功房裏,你要注意休息,不能這麽拚。”
“沒關係,我自己身體我知道。”
倆人走去大廈門口,迎麵走來一個低頭看手機的女生,不小心撞到了桑梨。
“不好意思……”
對方忙道歉,桑梨聽到熟悉的聲音抬眸,看到女生手裏拿著個帆布包,穿著條牛仔背帶裙,紮了個丸子頭,青春可人。
再往上的那張臉,不正是多年不見的簡舒然。
簡舒然看到她,也立刻認了出來,驚愕:
“桑梨姐姐?”
桑梨也呆住了:“然然……”
簡舒然下午沒課,就來公司玩玩,柴弘見此示意先走,倆人走到大廈外旁邊,簡舒然看向桑梨,笑意燦爛:“桑梨姐姐,好想你啊,你這是打算回來了?”
當初的事發生後,桑梨不好意思再聯係簡舒然,以為簡舒然也會因為鄺野生她的氣不理她,沒想到她對她還是這樣親昵友好,桑梨點頭,“嗯,我回來工作的。”
簡舒然笑:“我們都六年多沒見了吧,還好我沒有認不出來你。”
“然然你現在是來雲淩讀大學了?”
“嗯,我考來雲大了,今年都大四了呢。”
記得第一次看到簡舒然,她還是在念初三的小姑娘,矮矮瘦瘦的,轉眼間她大學都快畢業了,皮膚變白了,也會化妝了,模樣落落大方,桑梨倒是直觀感受到六年有多漫長。
桑梨莞爾:“真好,實現了考來雲大的夢想了。”
“桑梨姐姐,你這幾年都在英國嗎?你在英國學舞蹈?”
“嗯,我在倫敦。”
“我有在網絡上查過你,你現在跳舞真厲害,好羨慕你啊。”
“你還喜歡跳舞嗎?”
“喜歡,不過就當個愛好,我大學學的是工商管理。”
“你要喜歡跳舞,可以來我工作室,我帶你跳舞,我們過段時間也要開班教學了,不過你不用給錢。”
簡舒然含笑點點頭,桑梨問她:“你今天是過來找人的嗎?舒年怎麽樣了?他現在在雲瞻還是回杉錦山了?”
簡舒然怔了怔,輕斂眸:“哥哥……他已經不在了。”
桑梨一愣:
“什麽……”
簡舒然臉上笑意微斂下:“他出意外走了。”
消息衝擊力太大,桑梨腦中被衝刷得徒留空白,愕然呆住,“出意外,舒年出什麽意外,這什麽時候的事……”
後方,傳來聶聞沉沉的聲音:
“簡舒年在六年前去世的,就是雲大開學的前幾天。”
桑梨倏地側眸,就看到聶聞走了過來:“就在你和阿野提分手之後沒多久,簡舒年在山裏出意外去世了,你知道那段時間阿野是怎麽熬過來的嗎?”
桑梨呆住。
一個是最喜歡的女孩離開,緊接著是最好的兄弟去世,對於鄺野來說,該是多大的打擊……
簡舒然知道聶聞的脾氣,連忙拉住他的手,“聶聞哥,你別說了……”
“我怎麽不能說?我早就想罵了,”聶聞眼底盛滿怒火看向桑梨,“你知不知道當初阿野有多在乎你,你就那樣走了,他去國外找你找不到,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煙不停地抽,把酒當水喝,一天一天的不睡覺,除了打遊戲就是打遊戲,你知道他隨時有可能死嗎?!”
所有壓抑的埋怨噴湧而出,聶聞和桑梨講起當初分手時鄺野有多頹廢墮落:
“當初阿野剛開始追你,你覺得他不認真,對你是開玩笑的,可是後來你看到他有多喜歡你了,他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可是你和他在一起沒多久你就放棄了他,留他一個人去雲大,你想過他心裏是什麽感受嗎?!你才是那個不認真的人吧?!”
桑梨眼眶濕潤,所有的話都掐在了喉嚨口。
“你出國了,你不聯係我們暴富小隊就算了,我們算不了什麽,但是阿野呢?!你對他來說那麽重要,他對你呢?!你把他當什麽啊?他喜歡上你之後我感覺到他整個人都變了,他和他爸和好了,開始會好好讀書了,和人會敞開心扉聊天了,是你治愈了他,和你在一起後,我能明顯感覺到他很開心,可是他還沒開心多久,你轉頭又把他甩了,耍他很好玩嗎?!”
聶聞眼底猩紅看著她:“這六年,雖然他創業,開公司,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你看過去他功成名就,可是我很少見他發自內心地笑過,你一回來,我就明顯感覺他的狀態又開始變了,你到底回來要幹什麽,你讓他死過一次,還要再折磨他一次?”
簡舒然慌得打住他:“聶聞,你別再說了!”
聶聞深吸一口氣,須臾後開口:
“桑梨,你知道我為什麽還是這麽生你的氣嗎,因為我發現過了這麽久了,你還是能夠輕易影響阿野,已經六年了,你還要讓他花幾個六年放下?麻煩你放過他,阿野經不起再一次的折磨了。”
聶聞帶著簡舒然離開。
徒留桑梨在原地。
苦水如潮撲麵而來,淹沒她心底,宛若抽絲剝繭掉一點點氧氣。
末了,她回到小區。
到公寓,她走到客廳,腹部**蔓延開劇痛,她捂著肚子,撐不住身子,滑跪下來。
她倒在沙發旁,手按住胃部,細眉擰緊,緊緊咬著的唇瓣發白,額頭冒出汗來。
半晌,她撐著身子,已然習慣般,舉步維艱去倒了杯溫水,仰頭灌下。
她跌坐在地毯上,靠著沙發,放下水杯,胃部如同攪動著,混合著壓抑了一路的情緒,淚水奪眶而出。
剛才聶聞一句句的責罵和質問盤旋在耳邊,揮之不去,直直戳進她心底的最脆弱處。
她對鄺野的自責決了堤。
當初的分開,她是迫於無奈,可是鄺野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他才是完全沒有選擇權的那一個。
當時的他比她想象中還要痛苦……
他比她想象得還要喜歡她……
曾經的她自以為是,覺得她的離開對他造成的傷害隻會是短暫的痛苦,殊不知,她最後也落進了範蔓芝的圈套,選擇對鄺野傷害最大的一種方式。
根本沒有所謂地為他好,根本沒有。
她在做的,都是在狠狠傷害他的事。
或許,她當時為了鄺野和範蔓芝反抗,他們今天不會落於這樣的境地,他們之間是不是不會變成這樣。
她是不是真的選擇錯誤了……
桑梨埋下臉,低聲哽咽。
-
室外,天空換成一片黑幕,沉沉蓋著。
後來是季淮恰好來找桑梨,才發現她胃病又發作了。
給她拿了藥,又給她煮了東西,季淮歎氣:“你這胃又開始鬧毛病了?你那個藥不能再吃了,副作用很大。”
“沒什麽事。”
疼一陣就好了,這麽多年都習慣了。
“我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就瘦的像能被風吹跑似的,明顯營養不良,鄺野當初沒管你?”
他怎麽沒管,當初他最擔心的就是她的身體,天天監督她吃飯,也就是在那段時間,她才被他喂胖了點,臉上有肉了,身體也好了點。
桑梨低頭捏著調羹,說不出話。
他不會再管他了。
仍舊是一夜睡不著,她伴著淚,就看著窗外發呆。
第二天,桑梨撐著身子起來洗漱,八點多又到了工作室。
季淮看到她,愣住: “你的身體還能跳舞?”
“……為什麽不能跳。”
這是她的工作,她必須做好。
季淮看著她憔悴的樣子,身為朋友的他不免心疼,可又自知勸不了。
到底那個鄺野是個什麽樣的人,能讓桑梨這麽念念不忘。
這幾天,桑梨再沒有了鄺野的消息。
他們也沒再有任何的聯係。
那天晚上在車裏,她戳破了曾經的事,就像是把兩人本就糟糕的關係再度拉下冰點。
晚上,季淮來公寓給桑梨帶晚飯,很久的沉默後,季淮道:
“桑梨,你還是回倫敦吧。”
桑梨臉色頓住。
季淮看向她:“我以為你回來可以彌補當初的遺憾,可是我發現在雲淩你的狀態隻會差,不會好,說明這個地方跟你沒緣分。”
桑梨垂下眼。
“你和鄺野都沒錯,但或許很多東西命中沒有的就是沒有,你覺得,他現在還會主動走近你嗎?”
桑梨鼻尖酸澀,末了輕聲開口:
“再說吧。”
接下來的幾天,桑梨每天仍舊到工作室練著舞,仿佛再度回到了當初剛到倫敦時,像個隻有空殼的練舞機器。
周五傍晚,她一個人坐在舞蹈室裏,眼神空空看向窗外。
她突然想通了——
如果沒希望,那就回去吧。
如聶聞所說,她不能再影響鄺野了,她要放過他,不能再來折磨他一遭了。
既然離開,就離開得徹徹底底。
畢竟當初,是她要選擇這條路的。
晚上,她回到家,收到了簡舒然的信息:
【桑梨姐姐,你在家嗎?】
她愣了下回複,對方說她在陵嘉小區附近:“我去問了念念姐,她說你住在這裏,我剛好在附近,想過來找找你,可以嗎?”
桑梨應下。
最後,她出門去接了簡舒然,回到家,簡舒然走進公寓,“桑梨姐姐,這裏就你一個人住嗎?”
“嗯。”
“這房子還挺大的……”
桑梨笑笑,給她倒了杯茉莉花茶,簡舒然在沙發坐下,軟萌一笑:“沒想到你電話還能打得通,我以為你出國後就換了號碼,當時……哥哥剛去世,我事情太多,也不知道該怎麽聯係你。”
桑梨想到從前,“我當時也是覺得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隻是我沒想到舒年竟然離開了,他到底……”
“哥哥是修山路的時候不小心跌落山崖了,不過當時你不知道這件事,阿野哥很難受你也不知情。”
簡舒然心裏愧疚,看向桑梨:“桑梨姐姐,我今天來找你,是想代替聶聞哥和你說聲抱歉的,那天他的話說得太重了。”
桑梨輕搖搖頭,壓下所有真相,“聶聞說得沒錯。”
“桑梨姐姐我相信你,我能感覺到你是真的喜歡阿野哥,而且這幾年他從來不在我麵前提起你,不是代表他忘了,是代表他放不下你。”
桑梨捏著玻璃杯,“是我對不起他……”
她壓下情緒,站起身:“然然你先坐,我去給你切點水果。”
“好。”
桑梨走到廚房,忽而感覺胃部再度傳來痛感,如被一雙手緊掐著扭轉,這是今天的第二次。
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忙靠在料理台上,簡舒然看到,忙上前:“桑梨姐姐,你怎麽了?”
簡舒然忙攙扶住她,帶她到沙發上坐下,“桑梨姐姐,你是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疼得身子蜷縮,“我就是胃疼……”
“胃疼?你晚上沒吃東西嗎?你要吃什麽藥?要不然我帶你去醫院?”簡舒然慌得手足無措。
“不用,我就是休息下就好了……”
簡舒然看到桑梨麵無瞬間慘白,額頭冒出大粒汗珠,明顯極度痛苦的樣子,她被這症狀嚇到:“不行,桑梨姐姐,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真的不用,你給我倒杯水就好……”
簡舒然跑去給她倒了杯水,見此實在不放心,生怕出什麽事,慌得撥打聶聞的電話。
想到什麽,她又掛斷,撥通另一個號碼。
十幾秒後,那頭接起。
“喂,然然。”
那頭,雲瞻總裁辦公司裏,傍晚出差剛回來的鄺野正在和人洽談公事,聞言示意了下對麵的人。
“阿野哥,你現在在哪裏,你有空嗎?”她語氣慌亂。
“怎麽了?”
“我在桑梨姐姐家,她胃疼得很嚴重,看過去快要暈倒了……”
聞言,鄺野腦中掀起狂風巨浪,立馬道:
“我馬上來。”
掛了電話,他看向旁人,簡單解釋了下,選擇失陪,快步往外走。
他開著車,急速趕去。
他心慌如麻,眉峰緊鎖。
他再度想到那天晚上在車裏她紅著眼眶說話的模樣,眼眶緊澀。
這幾天他借著出差,想要讓自己不再想她,可是在這一刻,聽到她出了事,他所有的冷漠和克製崩了盤。
十五分鍾後,邁巴赫極速碾過塵埃,駛入小區。
公寓裏,簡舒然陪在桑梨旁邊:“桑梨姐姐,我剛剛已經給阿野哥打電話了。”
桑梨忍著疼搖頭, “別叫他……”
她不敢再麻煩他了。
她話音落下,門口傳來拍門聲。
簡舒然跑去開門,鄺野走了進來,就看到蜷縮在沙發上的桑梨。
他快步走過去,就看到桑梨蒼白著一張臉,紅唇被咬出了血,額間的劉海被汗打濕,緊緊捂著肚子。
他眉眼一沉,桑梨看到他,怔然落下淚來:
“鄺野……”
鄺野抬手抹掉她的眼淚,下一刻把她抱了起來,喉間滾燙:“我來了,沒事,我帶你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