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桑梨呆住, 一時間沒聽懂：“什麽……”
鄺野看到前麵的季淮邊往回走，邊往他這個方向看著，似乎在不放心什麽。
鄺野手搭上方向盤, 收攏眼尾，麵色再度恢複冷淡, 沒說話, 啟動車子。
桑梨腦中轉著，慢半拍反應過來——
他剛才指的舍不得的人是季淮嗎？
鄺野他……是吃醋了嗎……
桑梨震了下, 很快掐滅心緒。
算了，他估計就是隨口調侃，她還是別自作多情了……
怕尷尬, 她還是沒開口解釋，蘭博基尼駛出創意區，車廂內安靜, 氛圍被封閉空間烘得微妙發熱。
桑梨想起高中畢業後, 她也坐過他開的車。
當時他會給她準備許多零食, 等紅綠燈時，他會轉過來逗逗她，摸摸她的頭，惹她發笑，把她當成個小朋友寵。
現在，他們之間不會再這樣了。
桑梨微微轉頭看向鄺野，他眉眼寫滿冷拓，五官比從前更加棱角分明, 男人不白, 正常的麥子膚色更顯桀驁，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掌寬大, 青筋明顯。
鄺野那雙手的力量，桑梨是感受過的。
單手能抱著她輕鬆抱百來個深蹲，把她摟在懷中的時候，掌心緊緊鎖住她的腰，就能讓她怎麽掙紮都動彈不得，絕對的力量壓製，惹得她每次都逃脫不了。
網絡上許多粉絲說，他們的夢想就是一摟桑梨的纖纖水腰。
可沒有人知道，那地方隻被一人碰過，曾經深夜淩晨的影音廳裏，或是男生臥室裏，她被鄺野按在地毯上深吻，他的手在她腰肢上留下指痕，也被他種下緋紅印記。
鄺野血氣燥，比一般人都強烈。
好幾次，都差點過了速。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分開的話，桑梨估計，上大學後沒多久她就要撐不住投降，被他吞吃入腹了……
桑梨壓下目光，忽而手機響起，低頭一看，是柴弘的電話，她接起：“怎麽了？”
“桑梨，我和團長下周一要去雲瞻談演出的事，你周一有空和我們一起去吧，我安排季淮去帶排練。”
她愣了愣，“不是你們去談就好了嗎？”
柴弘摸頭笑笑：“你作為澄舞的台柱子，親自出麵肯定更好，而且這不是想著你是雲瞻大老板曾經的校友嗎，你明天萬一要是在公司裏遇到他了，還能打個招呼什麽的，這顯得咱們更加親近嘛，這資源不用白不用。”
還打招呼，他現在就坐在她旁邊呢……
桑梨緊握手機貼在耳邊，莫名心虛，嗓音含糊：“再說吧，有空應該可以。”
掛了電話，桑梨摩挲著手機，瞥向身旁的男人，半晌故作隨意問：“鄺野，月朗水鎮藝術節第一晚的演出主辦方，你們是下周一開始選嗎？”
幾秒後，男人淡漠開口：
“不清楚。”
怎麽又是不清楚……
她輕噢了聲，咕噥試探：“那你知道，這次你們對商演有什麽要求嗎？”
“要不我幫你開個後門？”
她呆住：“啊，不用的，我就是隨便問問……”
他涼涼看她一眼。
眼神在說：我就隨口一扯，你還當真了。
桑梨：“……”
這人怎麽這樣啊。
鄺野沒再說話，明顯是讓她自己去談的意思，桑梨也不再問，反正她也沒想過要靠他。
一路基本無言。
鄺野似乎心情不好，沒主動再和她說話，到後來，桑梨因為這幾天太過勞累，忍不住闔上眼眸眯著。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磁冷的嗓音：
“你打算在車上睡多久。”
桑梨被叫醒，迷糊睜開眼，就看到車子停在一個車庫裏。
她認出來是鄺家的車庫，愣了下，沒想到已經到了……
旁邊車門被打開，鄺野下車，她也連忙下了車。
去後備箱提了東西，桑梨跟在鄺野後頭，穿過前院進入玄關。
管家仍舊是趙姨，她當初也很喜歡桑梨這個小姑娘，看到多年不見的她，立刻笑著上前迎接：
“桑梨姑娘——”
桑梨看到熟悉的人，含笑問好，而後裏頭的客廳傳出來鄺明輝和宋盛蘭的聲音：“呦，這兩個終於回來啦。”
桑梨走進客廳，看到他們和他們問好，宋盛蘭高興地擁抱她，“梨梨，阿姨太想你了。”
桑梨莞爾，“宋阿姨我也特別想您……”
去年鄺明輝夫婦出國時見過桑梨，但是他們這六年也是見麵較少。
宋盛蘭看著桑梨如自家女兒，摸摸她的頭，“梨梨現在真的長大了，越來越漂亮了，我之前在網絡上還看過你跳舞呢，跳得真好。”
桑梨笑著，宋盛蘭拉她在沙發上坐下，看向鄺野，不禁笑笑：“我就怕小野丟下你不管呢，沒想到他今天還是去接你了啊？”
桑梨：“嗯……”
“他剛好從公司出來，我想著讓他去接接你，他公司和你們工作室就隔了兩條街。”
桑梨轉眼看向鄺野，尷尬言：“嗯，我工作室在創意園比較偏的位置，找起來還挺麻煩的。”
“沒事，他對那邊熟，不麻煩。”
鄺野：“挺麻煩的。”
“……”
宋盛蘭無奈看了眼鄺野：“對了梨梨，那你現在住在哪裏啊？”
“我住在東城區。”
“哎呀，那你這去上班一趟挺遠啊？你現在沒駕照，打車也要四十分鍾吧？”
“嗯，所以有時忙起來我就住在工作室。”
“小野在創意園附近有套房子，你偶爾有需要可以去他那邊，更加方便，你說是吧小野？”
鄺野：“不方便，我房子太小。”
“……”
你兩百大平層叫太小？
男生仍舊和當初桑梨剛來家裏、宋盛蘭叫他照顧桑梨時一樣，一點不給宋盛蘭麵子。
鄺明輝壓下唇角：“算了，不方便也沒關係，也不麻煩小野，到時候梨梨你找幾個舞團的朋友，一起在創意園這邊租個房子，像你們當初在英國那樣，也挺好的。”
桑梨：“嗯……”
鄺野偏開眼，隨後起身上樓。
宋盛蘭笑了笑，和桑梨繼續聊天，過了會兒管家過來通知開飯，三人去了餐廳，好半晌鄺野才從樓上下來。
安排的位置，又是他坐在她對麵。
同樣的場景，已然隔了六年，比從前一開始認識時少了許多緊張陌生，卻又多了幾分有意為之的疏遠。
許多曾經的畫麵浮現眼前，她垂下眼，心裏酸澀。
幾人吃著飯，曾經他們聊的是同學和成績，如今變成了工作和事業。
宋盛蘭問著桑梨近況：“梨梨，你現在在舞團工作忙不忙？你們平時經常有演出嗎？”
“還好，這次回來是有幾場商演，我們也打算開班，我平時就負責帶排練。”
“能從事自己最喜歡的工作很幸福了，你媽媽要是知道你現在這麽棒肯定也開心，”宋盛蘭問，“那你接下來是回國定居對嗎？”
桑梨抬著餘光落向對麵一眼，神色頓了頓，輕聲言：“還沒考慮好……要看工作安排吧。”
這話的意思是，她還有可能打算走。
鄺野垂眼吃著飯，眸光如冰麵。
宋盛蘭：“我以為你這次回來雲淩就不走了呢，反正這段時間你多回來吃飯，有空也可以去我辦公室坐坐，創輝集團離你工作那邊也不遠。”
桑梨點點頭。
吃完飯，宋盛蘭拉桑梨去喝茶。
本來她讓桑梨在家裏住一晚，但她現在哪好意思再住在這裏，隻婉拒說晚上還有工作，宋盛蘭看出來她的心思，也不強留讓她不舒服。
隻是她感慨，如今桑梨和鄺野之間，確實疏離了太多。
宋盛蘭看向鄺野：“小野，那你等會兒幫我送梨梨回家一趟，這兩天老張不在雲淩。”
桑梨對上鄺野的目光，知道他肯定不樂意，忙道：“沒關係阿姨，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晚上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小野剛好送你完再回他自己那邊，他現在也很少回來住，離公司遠。”
鄺野沒說話，轉身上樓，桑梨見狀，也隻好先應下。
聊了會兒，宋盛蘭和鄺明輝有公事要處理，便先上樓。
桑梨無事可做，忍不住想在別墅裏走走逛逛。
這裏，有太多的回憶。
桑梨獨自走去後花園，發現後花園多種了許多的樹，還設了一個室外的茶室，外頭低懸的一輪黃月如同掛在枝頭，月色彌散支離。
走過遊泳池，她就想起當初被鄺野嚇掉進去、還和他拌嘴的畫麵。
一切，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是昨日。
桑梨慢慢走上二樓，室內的家具換了許多，但是布局還和從前差不多，她記起曾經的一幕幕，最後走到自己的房間前，看到房門是關著的，看不見裏頭。
在二樓打掃的管家注意到，走過來：
“桑梨姑娘，你是要進去嗎？”
桑梨知道這裏麵肯定不是她的房間了，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誰知管家猜中了她的心思，道：“房間裏你的東西都還在呢，但這間房被小野鎖起來了，我隻有一把備用鑰匙，隻能有時進去打掃一下，其他時候任何人都不能進去的。”
桑梨呆住，“任何人？”
“對，就連範老太太也不行，”管家提起從前，“當初你出國後，本來範老太太想把你房間的東西清空的，但是鄺野直接發火了，說沒經過他的同意，誰都不行碰。”
桑梨聞言愕然，心間旋即紮進密密麻麻的刺。
她可以想象到，如果當初她把實情告訴鄺野，鄺野肯定會為了她和範蔓芝大力抗爭，不惜一切代價。
為了她，他可以豁出一切……
所以那樣的他，麵對她決絕的態度，才會因愛生恨，現在才會對她這樣冷漠。
苦澀漫過心間，她忍不住問：“趙姨，你能讓我進去一下嗎？我就想進去看看。”
趙姨猶豫了下，點點頭：“應該可以的，這畢竟也是你的房間，桑梨姑娘你等一下，我去拿鑰匙。”
很快，趙姨回來，幫她打開了門。
桑梨走進去，如同翻開一本塵封的故事書，霎時間回憶翻江倒海撲麵而來。
她看著房間裏的陳設，想到當初第一次來的時候，她都沒想到自己會住在這麽漂亮的房間。
房間裏仍舊幹淨整潔，似乎那六年被折疊起來，她從來沒有離開過。
桑梨打開衣櫃，裏麵還放著她曾經穿的衣服，還有她江望的校服，走到床邊，上麵排排整齊放著玩偶，這些都是她十八歲生日時，鄺野用娃娃機給他抓的……
桌子上，放著她曾經留下來的手機、舞鞋等等，都是鄺野送給她的，她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牛皮色本子，疑惑地拿起來一看，發現竟然是一個相冊。
裏頭貼著鄺野給她拍的各樣照片，還有他們的合照……
桑梨握著相冊，眼底重重震驚。
這個相冊肯定是鄺野做的，他這是什麽時候做的，她怎麽從來沒有看到過……
難道這是他原本要送給她的東西嗎……
鄺野這樣一個男生，卻會做這樣細心的東西，明顯是為了討她喜歡。
桑梨攥著相冊，眼眶紅了一圈，視線往旁邊的桌麵落去，就看到那張鄺野在山莊給她畫的畫。
她注意到，畫被撕過，又被小心翼翼粘在了一起。
管家道：“我之前看到這是小野一點一點粘起來的，他本來想扔掉，後來肯定是舍不得了。”
桑梨手撫著畫上粘著的痕跡，感受到鄺野當時的痛，眼底落下淚來。
畫上他寫“人生有時隻為了一場特別的相會”，可是後來，她那樣狠狠傷了他，讓他說他寧願從來沒有遇到過她。
這時候，有保姆來通知她：
“桑梨姑娘，小鄺少爺說他去車庫了。”
桑梨忍著淚應了聲，讓管家別和曠野說，她上樓和宋盛蘭鄺明輝道別後，走出別墅上車。
鄺野沒說話，啟動車子。
當真像是個冷酷無情的司機。
跑車在夜色中速度微快，隻開了一點的窗戶裏，冷風呼呼吹進來，街道一段一段的路燈燈光在眼前有節奏地晃過，惹得她心緒起起伏伏。
“住哪裏。”
鄺野聲音混著風響起。
她回過神，“陵嘉小區，就是在時代廣場旁邊那個小區。”
晚上路況良好，這裏過去不到二十分鍾。
快到時，桑梨包裏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接通：“喂，季淮。”
“你回小區了嗎？”
“快到了。”
“依依今晚買了水果和零食，讓我給你帶一份，你快到那我就直接在樓下給你吧，我現在過去。”
季淮和她住在同個小區，不同樓。
“好，我在樓下等你。”
桑梨的話飄到耳邊，鄺野開著車，眼底暗影綽綽。
紅燈亮起，車子右拐，駛進了小區。
桑梨見他要送到樓下的意思，給他指路：“我在十號樓，這邊……”
最後，車子停在樓旁。
周圍視野昏暗，沒什麽人經過。
桑梨紅唇輕抿：“謝謝你送我回來。”
鄺野沒說話，桑梨慢慢解開安全帶，攪動了一路的苦澀不受控蔓延到喉間，幾秒後輕哽出聲：
“今晚我聽趙姨說，你把我曾經的臥室鎖起來了，沒讓人進去。”
桑梨想到曾經他挽留她的一幕幕，難過地垂下眼：“鄺野，當初真的很抱歉，給你造成那麽大的傷害……”
這是重逢後，她第一次終於重提當年的事。
鄺野黑眸情緒翻滾，聞言嗤笑了聲：“怎麽，愧疚？還是同情？”
她忽而說不出話來。
幾秒後，他低啞出聲：
“你想多了，短短兩個月，就幼稚地玩玩而已，誰都沒當真。”
她沒當真，他自然也不會當真。
這話如利刃刺了過來，她的心被扔到苦水裏，桑梨紅了眼，緊繃著神色。
末了，她下車走去樓下，季淮來了，手裏提著東西給她。
似乎是在等她回家。
鄺野離開小區，沿著海邊公路往前開去。
窗戶敞開，凜冽如冰刀的冷風撲麵而來，在眼底結霜成冰。
他加速著，眼底閃過的，都是和桑梨有關的畫麵。
最後車駛到燈塔旁停下。
鄺野下車，海浪聲拍打在耳邊，他想到之前和州溪那次，桑梨心情不好，他不知如何安慰，就帶她來這裏。
那天整個世界沐浴在橙黃下，他坐在岸邊，轉頭看向微風拂開長發、看向海邊笑意妍妍的她，整顆心都被占有。
那些畫麵隔了那麽久，可是竟然還那麽清晰地存儲在他的大腦裏。
鄺野黑眸幹澀，點上根煙，這段時間的事如巨石沉沉墜著，心被拉扯到撕裂。
他一直都在告訴自己，忘了她。
就算她回來，他也絕對不會再在意，他隻會把她當陌生人。
可是他慢慢發現，時隔多年，隻要桑梨一出現在麵前，他那些被死死壓住的情緒就衝了出來，看到其他男人在她身旁，他發現自己還是嫉妒到抓狂。
他可以騙得了聶聞，但是騙不了自己。
即使過了六年，他還是放不下。
真可笑，明明她都那麽決斷地說不喜歡他，六年也從來不回來，不聯係他，現在回國也隻是為了工作，他還在自作多情，有那麽幾個瞬間的錯覺，覺得她對他還是抱有感情的。
他真的不敢再幻想什麽了。
鄺野垂下黯淡的眼，指尖猩紅明滅。
霜濃月薄，夜色暗暗。
鄺野開著車，回到了家。
到了四樓，他走到舞蹈室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
桑梨走後，這一間已經荒廢了六年。
他再也看不到她在這裏起舞了。
他靠坐在牆邊，半垂著眼，半晌鄺明輝從樓下上來，看到他，進來：“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他一下子看出來兒子的狀態，“心情不好？”
鄺野沒說話。
鄺明輝發現宋盛蘭說得果真沒錯，感慨一笑：“是因為梨梨吧？沒想到今晚我們就把她請來家裏吃個飯，你反應就這麽大。”
鄺明輝說知子莫若父，鄺野心裏的想法他們都清楚：
“既然對梨梨還有感覺，今天幹嘛裝作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樣子？”
鄺野啞聲開口：“她肯定早就忘了我了。”
他說，他早忘了。
可他知道，是她先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