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陽】水鬼胎10
鍾言已經翻過牆頭,直達宅院的後門。
手裏捧著一顆已經不跳了的心髒,心口犯惡心的感受卻一直沒散掉。倒不是因為見了水鬼和屍首而惡心,鍾言連沙場都上過,比這可怖的場麵比比皆是。
論起折磨戰俘,世間沒有一種野獸能比得上人。野獸的本能隻為了填飽肚子,可人卻不一樣。
有時,鍾言自認為餓鬼就是野獸的一種,他們遊**於人世間,為的,不就是一口溫飽?
可眼下的惡心卻來自於心底,來自於對人性的不解,以及他無法參透的卑劣。他雖然活了許久,但始終不覺得吃透了人心,就好比手中這一顆,它溫熱,潮濕,還帶有應有的體溫,甚至方才抓在手裏時還跳著。
鍾言在街上一邊跑,一邊將它捏碎,掰開,想瞧瞧裏頭究竟裝著什麽?是自己總是聽不下去的學問,還是一年四季的風景,又或是與同門師徒的喜怒哀樂?
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鍾言將它狠狠扔掉,踩得稀爛,這裏頭什麽都沒裝,那麽人性所謂的良善惡懲都放在哪裏呢?讀進去的聖賢書又裝在什麽地方?不是都說,萬事了然於心嗎?
原來,心也不過如此,什麽都沒有!
鍾言繼續奔跑,踩著路邊發黃的銀杏葉,奔向真正幹淨的那顆心,朝著秦家的方向而去。師兄陳竹白的麵容再次出現在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幾日,自己躺在陳府的芙蓉榻上,將水鬼的事盡數說了出來。
“那你的法器呢?”陳竹白反問。
鍾言含糊地說:“法器自然要留著,不能輕易使用。”
陳竹白點了點頭,顯然是同意這說法。“幻術並非一日可以學成,你現下就算拚了老命去學,也隻能學點皮毛。”
“那我怎麽辦?”鍾言嚇得坐了起來,肚子還沒癟回去。
陳竹白思索了一瞬,語氣十分輕柔:“況且,我也不願教你。這代價太大……”
“那你的陰兵不就是幻術嗎?憑什麽我不能學。”鍾言鐵了心要問出來,“你可召喚百萬,我卻連兩個水鬼都對付不了。虧你還說要當我師兄,早知道我自己一個人落得自在,才不跟你拘在陳府裏頭。”
“我就說一句,你怎麽這麽多話等著我?”陳竹白一笑,折了一支花來,“好,師兄可以教你,但隻能教你皮毛。其實水鬼難對付是難在你無法破解幻術,那你也可給它們施加幻術,它們能騙,你為什麽不能?”
鍾言打了個嗝:“騙了,可我的替身符用得不好,一下子就散了。”
“師兄教你一個法子,讓你弄出一個秦翎的替身來,讓水鬼找不到真實的本身,暫可躲過一劫。”陳竹白將花朵放在最心疼的師弟耳邊,他們相遇那天是個深夜,鍾言正在山腳下徘徊,神情恍惚,仿佛經曆了無法言說之事。當時頭上就戴著一朵金黃色的臘梅,怪好看的。
就是看他好看,又無家可歸,陳竹白本身就喜歡乖巧可愛的小家夥,就將當時還是鬼形的鍾言帶了回來,以師兄弟相稱。兩鬼同吃同住,相互陪伴,也曾出生入死,享樂人間。從前他怕極了打雷,一下暴雨就往自己的被子裏鑽,捂住耳朵打哆嗦。
這麽多年過去,他長大了,不再害怕雷聲,通了人性,愛了凡人,可還是如此任性。
鍾言聽完還不滿足:“隻逃過一劫算什麽,水鬼不除,他不能永生永世用替身活著。”
“你別急,我還沒說完呢。”陳竹白給他揉了揉肚子,一個餓鬼,全天下都不夠他吃的,“你可知水鬼為何能上岸?”
鍾言搖搖頭:“若和我鬥法我未必會輸,偏偏是巫術。”
“水鬼隨人,你也說了,那水鬼隻衝著秦翎來,並沒傷及院外之人。那是因為有人給了水鬼信物,水鬼從小纏著他也是因為認了信物。”陳竹白沒有鍾言那麽急躁,“你想想,秦翎他親手經過的東西都有哪些?”
“那可太多了……”鍾言想不出來。
“筆墨紙硯,這都是最容易得到的,而且哪怕從秦翎身邊拿走也不引人注意。”陳竹白提點他,一隻手輕輕地摸著他的頭發,真不知道秦家的公子有什麽好的,讓他著急成這樣,“水鬼若想上岸也不是那麽簡單的,需要生祭。”
生祭?鍾言立馬說:“廚房裏上吊的那個淹死的人?”
“幻術講究代價,就是因為代價越高,結果越好。我想,廚房那人也未必是死於生祭,你說有人在秦翎的飲食裏動了手腳,說不定就是他呢。而他背後的人就是操縱水鬼的幕後之人,這人是命令水鬼滅了他的口。”陳竹白說。
鍾言點了點頭,那碗老母雞蒸過的米粥,八成就是後廚那人幹的。
“若他選為生祭,恐怕水鬼未必能上岸呢。幕後之人若想操控水鬼,需要付出的代價是親近之人,越是血親,越能成事。”陳竹白取下鍾言的簪子看了看,“這什麽破簪子?區區百金便可得,你快把這破東西丟掉,別戴著氣我!”
“我不,這是秦翎給我置辦的。”鍾言將簪子奪回,“那也就是說,想要水鬼上岸,需要殺掉自己至親至愛之人?”
“不是殺掉,是用她們的肉身給水鬼做母,獻出女子腹中的宮體,給水鬼一個身子。”陳竹白說,“生祭要用女子,男子則不可。我想這人若要下手,一定是妻女遭殃。先在妻女的身上下巫,然後將妻女困於水中,房屋風水不好,有了房煞,那水鬼便會由水進入她們的肚子,懷成鬼胎。這樣,水鬼接受生祭才能來到地上,否則它們為何平白無故給人賣命?”
“但哪怕它們上了岸,也不能時間太長,隔幾個時辰就要回到水裏,重新進入宮體。它們幻化的人形也會在宮體內出現,外頭什麽樣,宮體裏什麽樣子。”
“想殺它們簡單,隻需要破壞水境,生祭的女子出水死去,水鬼也就死了。”
“什麽?”鍾言沒聽明白,“出水死去?不是生祭的時候就死了?”
陳竹白搖搖頭,笑他太傻:“我問你,何為祭品?若祭品沒有痛楚,又何來誠意?女子哪怕被泡得變了樣,眼睜睜看著水鬼入腹,斷開臍帶,她們也還是活著的,因為周圍的水境如同給她們做出的宮體,自己的屍水便是羊水。猶如胎兒,破腹而出才能有危機,這便是水鬼胎了,人也是胎,鬼也是胎,兩胎融為一體,水鬼方可上岸。”
鍾言靜靜地聽完了,不過……世間真有如此豁得出去的人?他又問:“那我怎麽去找這人?”
“這更好辦,你自己能想明白。”陳竹白沒有直接告訴他。
鍾言隻是隨便想了想:“土形宅!”
“沒錯,長久供養水鬼也會反噬,為了鎮壓水鬼的惡性,就需要在風水上動手腳,免得兩隻鬼還未殺人就已經成煞。”陳竹白相當欣慰,鍾言雖然不懂行巫,可是在風水上遠勝於自己,“你隻需要在城裏轉轉,看看誰家的房子四周方合,主屋的屋簷隨著房基的高低而抬降,便差不多了。若這人再和秦翎有點瓜葛,必定就是。”
“這人若是生祭,有水鬼胎出世,家中一定會有房煞。”鍾言抓住陳竹白的手腕不放,“好了好了,這些我都懂了,快教我如何給秦翎做替身。”
“那你準備用何代價交換?”陳竹白還是不願見他走這一步。
鍾言毫不猶豫:“減壽十年!”
“那好,隻許這一次,不可再多了。”陳竹白這才放心些,“但你記住,替身就是替身,它有秦翎的思想,為人處世和秦翎一模一樣,可是它不是真的,遲早要散。越到散的時候替身的身子越差,到最後虛弱而亡。”
鍾言不喜歡聽這個“亡”字,好在隻是替身虛弱而亡。
“這樣的替身堅持不了太久,秦翎的身子恐怕也堅持不了太久,你隻有幾天的功夫,需要引蛇出洞。”陳竹白說。
“這我自然知道,帶秦翎的替身出去繞一圈,盼他死的人就會主動送上門來。”鍾言說完抬起手腕,“師兄你瞧我這鐲子,是不是很好看?”
“別氣我了,這鐲子給我墊桌角我都看不上,打死我都戴不出去。”陳竹白清秀的眉挑了挑,他身上的東西都是天下至寶,“還好你不是真女子,不是真嫁他,否則我真怕改日你大著肚子被掃地出門,哭著跑回來罵他負心漢。”
“不是,他不會。”鍾言搖頭。
“他既不知道你是男子,又不知道你是餓鬼,你與他相識不長,怎知他不會?不信你現鬼形讓他瞧瞧,保準嚇死。”陳竹白搖頭。
鍾言說不出話了,是啊,自己和秦翎相識不長,為什麽就這樣信他?大概這就是緣分吧,緣分到了。
眼前已經到了秦宅的正門,可是鍾言並沒有從這裏進去,反而朝著偏門而去。他一躍而上,誰也看不到自家大少奶奶回來了,淺色的衣裳和繡花鞋底都沾了血。他雙手鮮血,跑回小院,一進院就瞧見正在烤橘子皮的小翠,小翠嚇得弄翻了小火爐,一下子燒了手。
“您怎麽一個人回來了?”小翠瘋了似的撲過去,“是您傷著了還是少爺傷著了?”
鍾言搖了搖頭,轉身衝去淨手,想要將那肮髒之人的血洗幹淨,否則這雙手不配觸碰秦翎。洗淨後他又快速地換了一身衣服,幹幹淨淨的,看不出一絲沾過血的痕跡。而元墨和小翠已經方寸大亂,他倆死的時候都沒亂成這樣。
少奶奶陪著少爺出去了,給少爺的恩師賀壽,然後一身血得跑回來,少爺卻沒了蹤影。他們都想趕緊知道少爺怎麽樣了,可是話到嘴邊,誰都不敢去問。
萬一呢,萬一問出不好的呢。
可最後,小翠還是不得不開這個口,惴惴不安:“少奶奶求您說句話,少爺不是跟您一起的嗎?他人呢?”
鍾言剛把頭發梳好,梳得快,所以較為鬆亂。他趕緊戴好簪子,扭頭衝向了睡房,二話不說將**的床褥拽了下來。
元墨和小翠心道不好,少奶奶瘋了!
床褥拽下來之後,床板上留有一個空洞,便是成親當日鍾言用腐木粉灼燒出來的,隻不過現在這洞比那日大了許多。鍾言再跪在床板上,打開了火折子往下看,原先石棺上的磚石已經被自己移開了不少,裏頭鋪著薄毯一張。
薄毯子上頭睡著一個人,可能是因為呼吸不暢,睡得很不舒坦。
鍾言終於笑了,奔了這一路終於笑了,他伸手進去,抓住秦翎的肩膀晃了晃。在這樣輕柔的搖晃之下,秦翎慢慢地睜開了那雙眼睛,衣裳的領口已經被汗洇透。
秦翎慢慢地適應著眼前的光亮,等到看清楚後,視線之內隻有她的笑臉。
“回來了?”秦翎慢慢地問。
“回來了。”鍾言讓開地方讓他出來,秦翎體力不支,出來時不小心歪在了**,鍾言想要去攙扶,可由於秦翎的下半身還在石棺裏頭,沒有好姿勢,更像是自己一不小心栽倒進他的懷抱當中。
而秦翎也沒有鬆開,讓這個環抱從“不小心”變成了貨真價實,手臂還發著麻,他強忍著麻痹之意將人摟緊,鼻尖下全是血腥之氣。
她動了血,秦翎知道。
“外頭是不是冷了?”可秦翎不問,“你衣裳都涼了。”
“還好,我一路跑,一心想著趕緊回來,就不冷了。”鍾言也緊緊地回摟他,說來奇怪,今日並不是危險至極的情境,和從前碰見的怪異之事相比甚至算不得什麽,可是心裏卻無端地害怕。
因為自己終於知道多少人惦記著秦翎的命格了,隻要能沾上他一丁點,那些人就像螞蟥見了血腥,絕不放過。
曹正卿是教導秦翎開蒙的恩師,秦翎說,他不到三歲就跟著他讀書寫字,卻不想早早埋下禍根。曹正卿動手必然很早,秦翎還那樣小,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團子,身邊已經有了水鬼。
曹正卿千算萬算,沒想到誤打誤撞,秦翎不喜歡下水,再大一大又生病了。
那日,自己從師兄那邊回來,正發愁如何和秦翎提這替身一事,如果實在不能開口那就將他迷暈幾日,然後推脫說他身體虛弱,這幾日接連昏睡。可沒想到的是秦翎卻將他拉到了**,還關上了床帳。
不透光的帳子裏,秦翎很是明理地問:“小言,有一件事我說了你不要怕,就算怕也不要緊,我會想法子護著你。”
鍾言點了點頭,還以為他要說家事,比方說他爹娘雖然未歸但書信先回來了,將這門婚事作罷。沒想到秦翎將自己拉到身邊耳語,小心翼翼地問:“你信這世上有鬼麽?”
鍾言一傻,莫非他知道自己不是人了?
“這幾日,我總覺著不大對勁。”秦翎搖了搖頭,“我看見過你好幾回,不,不是,那些都不是你,我能分得出來。若是連你的樣子我都忘卻,那才是罪過……那個不是你,但人又無法裝扮成那樣相像,再加上每次那人出現我都覺著心慌意亂……不會是人,隻能是鬼了。”
鍾言聽完這些話又喜又怕。喜的是秦翎聰慧,事事留心,居然已經察覺出身邊有異。怕的是他能察覺出別的鬼,保不齊哪天就察覺到自己的頭上。
“但那鬼奇怪得很,昨夜便是,今日又是。”秦翎拉住鍾言的手,摸著他的玉鐲說,“那鬼隻在周圍遊**,不曾進來,我想……興許和那僧骨有關。雖然不是金身,但那具不化骨儼然是法寶一類,能夠震懾鬼怪。”
“你怎麽知道的?”鍾言忍不住問,同時又裝出受驚的模樣,“好在不是我撞鬼,不然我真要嚇死了……”
“別怕,我隻是和你說說。”秦翎將她拉近了些,用心留意著她的種種反應,“我想著……如果真的是這樣,要不尋個厲害的高人給看看,總不能總是這樣。嚇著我還是小事,嚇著你和元墨翠兒才是不好。”
“那……既然這樣,我便什麽都和你說了吧。”鍾言玩了一套半真半假,“不瞞你說,其實我今日出去就是為了這事,已經去請過高人了。”
秦翎露出不解的麵色來。
“說是……隱遊寺下來的高人,可是不輕易見人。我昨日也發覺了異樣,看著一個人像你,又不是你,擺明有詐,所以今日專門去求了他。那位高人當真厲害,已經提前算出秦家有了禍事,我求他給一個解脫之法,他倒是和我說了……”鍾言一邊說,一邊看向床褥。
秦翎也不解地看過去。
“高人說,你要躲在床裏幾日,等他這幾日將鬼怪鏟除,你再出來。”鍾言信誓旦旦地說。
秦翎又看了回來。“你是不是遇上騙子了?”
鍾言:“……這倒不是。”
“你給他銀兩了麽?”秦翎又問。
我自己就是高人,我給誰銀兩啊,鍾言搖搖頭:“高人不要,高人說驅除鬼怪本是辟邪之事,造福蒼生,替天行道,是積德行善,不求身外之物。”
“這就怪了……”秦翎再次看向床褥,“可是我怎麽躲進去?”
“其實,你這床是空的……”鍾言吞吞吐吐,“嫁給你的第一日,我就知道。”
秦翎已經滿心疑惑:“你怎麽知道的?”
“那日我聽到你床裏有異響,就掀開床褥看了,誰知你這床裏頭空了好一大塊,裏麵竟然鑽進一隻大耗子。”鍾言都快被自己騙過去了,越說越真,“我將耗子趕走,但是不小心……給床板弄了個窟窿。”
秦翎半天沒說出話來,再開口已是百般無奈:“你可真是一個奇女子,果然,你爹娘曾經這樣叫你是叫對了。”
“總歸你就是躲幾天,高人在外做法會給你弄個替身,你在裏頭昏睡,可外頭的一切都在你夢境之內,替身也和你行為舉止相同,不會出錯。”鍾言完全相信了自己的一派胡言,“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咱們不要告訴元墨和翠兒,免得他們擔心。”
秦翎摸向被褥,睡了這麽久的大床,他頭一回聽說裏麵居然是中空的。
“我要在裏頭睡幾日?”替身在外頭替我行事?”他將視線落在鍾言的臉上,“是高人這樣說的?”
鍾言深吸一口氣:“是,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高人一定能辦成。”
“我不信什麽高人。”秦翎低頭看向她手上的玉鐲,那晚自己就是憑借鐲子看出門外那人並不是她,慢慢起了疑心。
這、這怎麽辦?鍾言有些著急,忙說:“那你信不信我?”
床帳緊閉,秦翎的臉溫存柔和,抬眼盡是笑意:“你讓我怎麽辦,我聽你的就是。”
“那可能……需要你吃一顆丹藥。”鍾言摸出師兄給的黑色藥丸,自己沒有行巫的本事,隻好借助外物。
“吃下之後我會如何?”秦翎不禁問。
鍾言不知該如何作答,師兄說得沒錯,他們相識不久,成親之前又沒見過,彼此並不熟悉。可是他相信秦翎不會對自己負心,秦翎竟然也願意信自己。而這藥丸,放在尋常人麵前是斷然不會入口的,它黑黢黢,看著就不是靈丹妙藥,倒像是奪人性命的毒。
“吃下之後你便昏睡,替身便會替你行動。幾日後,替身便會支撐不住,消失於天地之間,到時候你才會醒來。”鍾言生怕他下一刻就反悔。
秦翎思索著什麽,一直沒有動作,就在鍾言以為他不會吞下時,他將丹藥拿去,塞入口中生生咽下。“好,那你一定記著叫醒我,別讓我睡太久。”
鍾言愣了神,瞬間忘記自己要說什麽,傻傻地問:“你為什麽吃這麽快?你就不怕我……”
“我不怕。”秦翎隻是笑,他苦著臉這些年,成親不到一個月,笑容比之前幾年還要多,“我信你。”
鍾言回過神來還在秦翎的懷抱當中,替身沒了,這身子才是他的,血液溫熱。
秦翎睡了許久,手腕還未恢複力氣,他小心地扶正她頭上歪掉的金簪子,當著鍾言的麵笑了笑。
“笑什麽?你差點死了知不知道?”鍾言不懂,就如同他不懂曹正卿怎麽能在秦翎三四歲時下巫,這會兒他仍舊沒懂秦翎為何開懷。
人心很難吃透。
“我看見你便想起一事,睡了這些天也好,免得我總是惦記。”秦翎看向她的耳垂,無法忽視的血腥氣再次襲來,“我讓元墨去給你打了頭麵,算著日子,明日可取。”
鍾言心裏頭一軟:“你就想著這個?”
“也想著……”也想著你,秦翎坐在床板木洞的邊緣,動了動手指。鍾言坐在床邊,等著他後半句說完,卻不想臉上一熱,眼尾處被秦翎的唇貼了一下。
鍾言眼睛一睜,一下子不敢大動了,回味著方才短暫的觸碰,以及觸碰後熱如火燒的整張臉。熱度就是從太陽穴開始的,全身骨節都因為這一下觸碰而砰砰彈動,仿佛下一刻就要發出彈響。病秧子沒什麽力氣,可這一抱,鍾言卻覺著骨頭架子都要被他拆了。可即便被他拆掉,鍾言也相信秦翎能將自己悉心複原。
秦翎的臉比鍾言更紅,畢竟這不是無意相貼,而是自己有意而為之的肌膚之親。隻是側臉貼上了她冰涼的太陽穴,嘴唇蜻蜓點水地貼了一下,秦翎就已經覺著對不住她了,沒有和她提前說明就擅作主張。聖賢書裏的說文解字全部用不上,沒有一個字能形容眼下的心情,秦翎也曾有過心悸難受,可這會兒的心跳最快。
他的替身跟著她去了恩師家中,他自然什麽都知道,記得她怎樣維護自己,更記得她……
“為什麽我沒有香囊?”秦翎發愁地問起來。
“啊?”鍾言還沉浸在這個突然的動作裏,馬上清了清嗓子,“你怎麽還計較這個……”
“我自然要計較。”秦翎好似抓住把柄,理直氣壯,“我去青品閣給你買文墨,執手教你寫字,用自己的書法給你當字帖,結果山楂葫蘆沒得吃,香囊也不曾擁有一個,你還不準我戴正紅色。”
“我……我……”鍾言百口莫辯,他還是睡著好,睡著老實。
“將來我好了,你還要坐我腿上,我都答應你了,可還是什麽都沒有。”秦翎看了過來,目光清澈如一灘清可見底的小池。
“我……我這不是光顧得去幫高人做法了嘛,明日給你做一個就是。”鍾言摸了摸眼尾,想不到方才真的親了。
秦翎將她的手牽過來,握在手裏暖著:“是啊,喝著喝著茶,所有的燭火都滅掉了,是那位高人辦的?我那時已經虛弱至極,隻記得兩個鬼站在身邊,一個裝作是你,一個裝作是周鈺。它們傷了我的身子,還好也隻是替身。我記得……我的傷口不斷湧出水來,呼吸也逐漸不暢,好似要在岸上淹死。”
他不知道背後的事,鍾言鬆一口氣:“是啊,高人跟隨咱們同去祝壽,找出了水鬼的所在。我已經謝過高人,他已經走了,這會兒……這會兒我……”
“你怎麽了?”秦翎隻覺得懷裏一沉。
鍾言疲乏困倦極了,心想糟糕,這就是用了幻術的反噬,怪不得師兄每次召喚陰兵都要睡好久,有一回睡了半年。
“我累了,好累,睡會兒就好。”臨睡之前,鍾言還不忘記叮囑他,“別叫郎中來,我沒事。”
說完,他在秦翎的懷中沉沉地睡去。
“小言?小言?”秦翎沒見過睡這樣快的,急忙看向元墨和翠兒,“快,把少奶奶扶起來,把床鋪上!”
元墨和小翠在一旁一直沒敢吭聲,隻顧得驚訝。原來少爺一直沒離開這屋子,由僧骨護著,出去的一直都是替身。怪不得少奶奶不怕,敢帶著少爺出去逛。
他們從驚訝中緩過神來,趕緊扶少爺出來,用木板墊了木洞,將床鋪好。他們自然不會告訴少爺根本沒有什麽高人,也不會說少奶奶回來時滿身是血,隻是擔憂少爺又要吩咐找郎中,郎中一來,便能摸出少奶奶非人的心脈。
可奇怪的是,少爺並沒有這樣吩咐。
終於都收拾好了,大床再次恢複原狀,隻不過躺在上頭的卻不是從小多災多難的秦翎,而是鍾言。元墨和小翠先給少爺拿了些吃食和水,然後就守在邊上。明早恐怕還有一場風波,少奶奶可千萬要醒。
而秦翎,就坐在床邊看著她。
“你們都出去吧,我陪著就好。”秦翎看向身後,“這幾日你們也辛苦了,快去睡吧。你們少奶奶說高人已將鬼怪收服,不會再有鬧鬼之事。隻是這件事不要對外人提起,一來外人不信,二來也會傳到三弟和小妹那邊,他們還小。”
“是。”元墨和小翠一同退下了,少爺還不知道他才是這屋裏唯一的人。
等他們都走了,秦翎再次看向鍾言,拿起床頭銅盆裏的濕帕子。鍾言睡得不穩,出了好些的汗,秦翎拿著毛巾想要幫她擦擦,卻不知該如何擦起。
這些年都是別人照料他,他不曾照料過旁人。
這樣一出神,濕帕子掉在了鍾言的胸口,秦翎急忙去拿,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子。
嚇得秦翎一個激靈,還好沒弄濕她的衣襟,不然濕著睡太難受。自己也真是笨,還好沒碰到更多的地方,否則就是真小人,要趁人之危了。
嗯?想著想著,秦翎忽然一愣。
好像……觸碰的一瞬有點不對。他再次看向鍾言的衣裳。
作者有話要說:
陳竹白:他見到你的鬼形一定會嚇死。
秦翎:不一定,我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