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陽】水鬼胎6
再次離開秦宅,可鍾言的心情卻和上次完全不同。從上了馬車他就沒了笑容,連元墨都看出來了。
“少奶奶,水鬼是不是很難對付?”他問。
鍾言看著窗外景色:“是,而且我最討厭的就是水鬼,弄得哪兒都濕淋淋的。門口這幾棵柳樹是秦翎的騎馬師傅種的?”
元墨跟著往外一看:“是,少爺從前和我說過。”
“是教三少爺騎射的那位師傅嗎?”鍾言又問。
“是。”元墨回答。
“等你回來就和錢管事說,這樹不好,趁早砍了它。”鍾言放下了簾子,臉色餓得發白。
元墨縮了下肩膀:“莫非這樹能害少爺?”
“倒是不至於,隻是我不喜歡柳樹。”鍾言閉上眼睛,笑著說,“我歇會兒,到了地方你叫我。”
之後元墨就沒再出聲,讓鍾言安安靜靜地歇息。不一會兒他們先到了藥房,鍾言帶元墨去抓了幾味常見的藥材,又帶他去買了幾包新鮮的藕粉。薏米粉難得,要等等才能磨好,鍾言轉手又挑了幾大袋子薏米,讓車夫放回車上。
接下來的事,他就不打算讓元墨跟著了。
“你在這裏等著,薏米粉磨好就拿上去,到時候我也回來了。”鍾言吩咐完就離開了米鋪,獨身往人少的地方走去。集市熱鬧,可是他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如同一碗熱水裏盛著一塊冰。離開集市後他朝北走,穿過人群,耳邊安靜了不少,越走越讓人心靜。
隻不過這靜也沒能持續多久,總有人來擾他。
“呦,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長這麽美,你家男人呢?”走著走著,就有人將他攔下了。
鍾言偏身要走,試圖擦肩而過,不知打哪兒又鑽出一個人來,將他前頭的小路也擋上了。緊接著頭上的金簪被人一拔,隨意攏著的發絲垂落下來,一下子散了發。
當眾散發,擺明就是調戲之事,鍾言壓下殺心,眼尾卻發狠地抖了抖:“把簪子還我。”
拿簪子的人不僅不還,還想著上手來摸。鍾言退後一步躲開了,塗了胭脂的眼下一片好顏色,似嗔似怒:“再不還就別怪我了。”
“小娘子生氣了?”第三個人從後麵過來,顯然盯上了玉鐲,“戴著這麽好的東西招搖過市,不給小爺們看看嗎?你家夫君怎麽舍得放你一人出來啊?”
“難不成你漢子管不住你?哈哈,任由你塗脂抹粉地出來找野漢子?”
“我還是頭一回見長這麽標誌的小娘兒們,從前怎麽沒遇上過,快來,給大爺們看看。”
鍾言被他們團團圍住,初顯些許不安,忽然勾起一抹笑意:“這裏人多,幾位大爺要是想來就跟我來吧,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
拿著金簪的手又來摸,再次被鍾言躲開,他瞧著那隻手很不順眼,什麽髒手爛手,難道也配碰秦翎的東西?
“幾位爺可真是性急,真不知道憐香惜玉。”鍾言笑顏如花,手指朝其中一個勾了勾,轉身走向僻靜無人的小巷子。他沒再回頭看,但身後的腳步聲確實跟上了,就隔著兩三步之遙,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領口。
走著走著,鍾言便停下了,他笑著轉過身,眉梢眼角盡是風情:“就這裏吧,那麽,是哪位大爺先來?”
麵前五個男人搓了搓手,一臉猥瑣地一起圍了上來。
城北比城南冷僻些,就算走在街上也沒有多少閑人,連集市都沒有。若是北邊的人要買什麽東西,還需要車馬勞頓去城南一趟。而現在北邊最長的街上更是安靜,行人連大氣都不敢出,隻因為陳府回來人了。
城北最大的宅子就是陳府,隻不過常年沒人,可主子一旦回來必定帶回幾百衷心家丁,團團圍簇,到現在都沒人知道陳府裏頭的主人究竟什麽樣,隻知道有兩位。
正門氣勢如虹,門口還有兩尊石獅子鎮宅,從外頭路過都能聽到門裏頭有人忙碌,一聽便是大戶人家。而側門則稍稍樸素,少有人路過,門裏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正在修剪花葉,忽然聽到牆上一陣滾動。
“還知道回來?”男子頭也不回地問。
隨後一聲噗通,顯然是牆上的人掉了下來,他這才回過頭,看著鍾言大著肚子爬起來,摔得灰頭土臉。“跑哪兒野去了?回來連牆都翻不過了?”
“嗝……”鍾言揉著後腰,趕快撣了撣裙子上的沙土,“我這不是身子不方便嘛……”
“怎麽穿成這樣了?”男子放下花剪,走到他麵前看了看,淺淺一笑,“你怎麽又打扮成女兒家了?”
“陳竹白我告訴你,你不要總是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訓斥我,你沒比我大幾歲。”鍾言語速加快,那病秧子還一個人留在家裏呢,“你快教我幾個行巫的法術,要麽就給我法器,我還有事呢!”
陳竹白繞著他轉了一圈,無奈地一笑:“師弟是不是又在外頭惹禍了?這回惹了南方來的巫人?”
“何止是巫人,我連高山上的殃人都惹了。”鍾言繼續揉著肚子,連續打了兩個嗝,肚子就癟一下。
陳竹白一雙美目大睜:“殃人?你到底惹什麽了?”
“你別管,我現下要對付巫術,可我又不會。”鍾言也看了看他,“你倒是好,一走就大半年。”
“我走了你就不在府上住了?晾著這麽大的宅子,跑出去撒野。”陳竹白摸了摸他的鼻子,“要不是知道你是男子,我還以為你真出去闖禍了,大著肚子偷跑回來。”
“哼。”鍾言抬手摸了摸簪子,誰知就是這樣一抬手,腕口被陳竹白捏住了。
“怎麽回事?”陳竹白看到了他的傷口,以及一對兒成色極好的玉鐲子。
鍾言也沒想瞞著,自己的事也瞞不過他,就算現下不說,他沒多會兒算卦也能算出來。於是便將這半月的事說了出來,誰料剛剛說完,陳竹白立刻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巴掌抽過來,將他打醒。
“我看你是瘋魔了!”陳竹白真想打他,“人鬼殊途,你沒事給他續什麽命!他如今好了,你以為陰兵就不找了?再說你惹了這個又惹那個,能保他到什麽時候!”
鍾言偏著頭不去看他,顯然並不認同:“我隻是看不過去,他的命不該如此,憑什麽叫人偷了去?”
“叫人偷了去,也是他的命!”陳竹白一甩衣袖,他一生氣,周圍的花葉、樹葉也隨之震動,“我早就聽說秦家有位公子纏綿病榻,不死不活,你怎麽會和他牽連在一起?”
鍾言就不喜歡別人說秦翎不死不活,嘟噥著反對:“他活了,有我在他死不了。”
“你以為你那點陰血能給他續成?做夢罷了,最多不過三月,他照樣得走。”陳竹白氣得臉色發白,又怕說重了,讓師弟難受,“趕緊和他了斷!”
“你教不教我吧?”鍾言才不要了斷,人家娘親給的鐲子都戴上了,他才不摘,“你不教,我沒法對付水鬼,死了就死了吧。”
“你……”陳竹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院內綠葉亂飛,好似有人攪動了全院的風水,外人聽裏頭忙忙碌碌,可放眼望去,整個陳府隻有他們兩個,竟無一個下人。等到這陣風過去,陳竹白才開了口:“師弟,我說過,人鬼殊途,你不能這樣。你就算給他續了,他最多活幾十載,到時候一具白骨你還能怎麽樣?再說,他不知道你是鬼,你以為他不會怕你嗎?”
鍾言梗著脖子,一聲不吭。
“你我都不是人,為何要徒增煩惱?”陳竹白摸了摸他消瘦的麵龐,“做鬼就很好了,別碰情。”
“那你呢,你不也是碰了嗎?”鍾言冷不丁地反問,“師兄,我陪你征戰沙場,不是沒披過薄甲。誰不知道將軍奇才,可誰又知道你陪他的時候請了多少陰兵上陣?萬千陰兵給他護陣,他現在是大將軍,你在他旁邊還不如一個兵卒。他連連勝仗,將來娶的是皇帝的女兒,你再神通廣大,還不是連他的府邸都進不去。再說,就是他鬧得接連戰亂,我連個白蜜都找不來……”
陳竹白像是被堵了嘴,一下噎住了。
“我隻是想讓秦翎多活幾年,吃些好東西再走,也不行嗎?”鍾言再求。
陳竹白轉過身去。
“他和旁人不一樣,他是個讀書人,心裏幹淨。”鍾言小聲說,也看著陳竹白的臉色,“你教教我吧,等他過了冬,我就回來……師兄!”
“這是你說的,過了冬你就回來,和他了斷。”陳竹白這才鬆了口,拉著鍾言的手往屋裏走,“你從前不喜歡巫術,我也不願意說給你聽,隻因為行巫不比道法,巫乃是無中生有的幻術,不能憑空出現。所有的巫都需要用代價去換,你先和我說說水鬼的事。”
“拿代價去換?這好辦,我能活的歲月長,減壽十年不就成了。”鍾言跟著到了室內,兩隻手捧著臨盆那麽大的肚子,慢慢地坐下了,將水鬼的事一一道來。
而秦翎的院子裏,小翠正在少爺看不著的角落灑薏米,這都是昨晚回來前她們特意去後廚拿的,把秦家所有的薏米都拿來了。少爺倒是沒急著出去,在屋裏看書寫字,這倒是讓人放心許多。
昨日少奶奶也說了,她的血放在尋常人身上還能分辨,可是在水鬼的幻術裏沒有用,連他都會中招。這樣厲害的東西可怎麽防啊?她不由地擔心起來。
“翠兒姑娘。”身後來了人,進了院子,正是柳媽媽來了,“我來找少奶奶要方子。”
“少奶奶她……”小翠剛要開口又多了個心眼,“您要她什麽方子?”
柳媽媽四下看看,低聲說:“就是昨夜咱們說過的那個方子,給四小姐用的。”
小翠聽完安心地點了點頭:“少奶奶這會兒不在,您先跟我來吧,稍等一會兒她必定回來。”
“好,那我就等等吧。”柳媽媽也像安了心,跟著小翠往裏頭走了。因著主子還沒回來,柳媽媽必然不能在主屋裏等候,小翠便將她引入耳房,同時給沏了一杯茶:“您先喝著。”
“謝謝姑娘。”柳媽媽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打量著屋裏,“四小姐這事多虧了少奶奶,不然我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您放心,少奶奶肯出手幫忙,這事一定能辦成,您千萬別灰了心。”小翠的目光從柳媽媽的臉上轉回,看向了她手裏的茶杯。
茶水已經被喝了一口,可仍舊是滿溢的。
小翠一動不動,就這樣站在了柳媽媽的正前方,和她抬起的老花眼對視上。再開口,小翠的聲音無波無瀾,透著一股子豁出去的勁頭。
“你死了心吧,有少奶奶在,你傷不著少爺。”
話音未落,柳媽媽的胳膊已經穿透了她的腹腔,從正麵進去,從後腰而出。劇痛過後那條胳膊再收回去,青色的掌心裏沒有血肉,隻有一把泥土,還有破損的衣料。
小翠捂住肚子上的傷口扭頭就跑,但每跑一步,肚子上的傷口都被牽連,元墨雖然是紙身子,可卻是不怕疼的,她的身子更堅固些,卻有疼痛之感。等跑出耳房,小翠照直衝向主屋的正門,卻不想瞧見少爺邁出了門檻,正循著聲音往這邊觀望。
“出什麽事了?”秦翎問。
“沒事,沒事。”小翠勉強地笑著,一邊走,一邊有泥土往下掉,好在掉得不多。她攔著秦翎的身子,將人往回推:“您跑出來幹什麽?”
“方才聽著有人說話,是誰來了?”秦翎還在看院門的方向,“是不是她回來了?”
“不是,您先回去,先回去。”小翠用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將少爺推回去幾步,眼瞧著就要到門檻了,突然,耳邊噗嗤一聲。
一隻手貫穿了她的心口。
小翠抬眼看向大少爺。
麵前的秦翎臉色發青,皮膚滲出一層細密的水珠來。
小翠一咬牙:“你們殺不了我的,我早就不是活人,就算你們殺我一千一萬次,少奶奶還是能給我救回來!”說完,她用力一推,將麵前的“秦翎”推入門檻,那人驚叫一聲便煙消雲散,宛如水霧蒸掉。隨後腳步聲再次響起,真正的秦翎拿著書從睡房出來,邊走邊問:“是不是少奶奶回來了?”
小翠一見,將掏心破腹的疼忍了下去,一把拉上門給關上了。隔著門,她在無法自控的顫抖中笑道:“不是,是起風了,我怕秋日風沙大,所以關了門。”
身子裏的泥土不停地往下掉,小翠捂住破口,再次站在了門邊上。
不過她的話倒是靈驗,真的起風了。一入秋,風沙自然就大起來,每吹一次都能帶下樹上的落葉,竹子也變深了,不像夏日翠綠。等了一會兒,鍾言和元墨從院門進來了,小翠看著他們朝這邊過來,隻覺得身子裏的泥即將崩塌。
“這是什麽了!”鍾言驚呼。
小翠笑了笑:“你別裝,少奶奶什麽樣子我還是知道的。”
“誒呀,你說什麽呢!”元墨聽不懂似的,“身子怎麽破成這樣了,還不快回去重新捏一個!幸虧我們回來了!”
“你別怕,你回去好好捏一個身子就行,不礙事。”鍾言走到小翠麵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方才一定是有事了,才把你驚嚇成這樣,多虧有你。”
小翠隻覺著累得慌,半眯著眼睛看鍾言:“你真是少奶奶?”
鍾言抱著她摸了摸頭:“是,我回來了,都怪我不好。”
“我怎麽覺著不是呢?”小翠在她懷抱裏閉上了眼睛。
“這……”鍾言忽然安靜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和她解釋,轉而一笑,“你怎麽這麽聰明呢?”
小翠將眼睛一睜,抱住她的那雙手宛如雞爪,通體發青,這回她用了最後的力氣將手裏攥著的一把薏米拋了出去,全數灑在麵前的少奶奶和元墨身上。
與此同時,真正的鍾言和元墨也進了院落,兩人剛回秦宅就跑了起來,一口氣都沒耽誤。等到他們回來,隻看到門前兩股青煙飄散,小翠已經倒在了地上。
“快,你快扶她回去!”鍾言指揮元墨,“等她歇過來就趕緊重塑身子,千萬別耽誤了!”
“是!”元墨隻後悔,早知道就讓小翠跟著出去,自己留下來。但自己留下來不一定比她更好,說不定紙身子都被撕得碎碎的。泥身子不沉,他抱著小翠進了耳房,鍾言這才推開門,隻見那人還在寫字,對外頭發生的事情好似毫不知情。
“我回來了。”鍾言馬上換了一副麵孔。
“怎麽去這麽久?”秦翎放下了筆,看她朝著自己快步走來,喘息微快,顯然是跑了一路。
“薏米粉沒有現成的,店家要選米,新給我磨出來的。”鍾言走近看了看他的字,“你在練字?”
“寫幾幅字帖,這幾日你若是無聊,還可練字來用。”秦翎扶著桌沿,給她讓開了地方,“你來坐。”
“這會兒就要寫?你到底是有多嫌棄我寫的字……”鍾言嘀咕著坐下,隔著光,他們心照不宣地偏開注視對方的目光。桌上放著宣紙和筆墨,墨水味鑽進了鍾言的鼻息裏,他深深地聞了聞,用那隻不善於寫字的右手,拿起了秦翎用慣了的筆。
筆杆是青玉,筆頭是上好的野兔毛。色澤黑紫又富有光澤,筆形挺拔而尖銳,寫出來的字也鋒利。一旦吸飽了墨汁又是那樣飽滿柔軟,隻不過鍾言不會用,外加心思不在這上頭,一下筆,紙上就多了一個黑色的大墨點。
“寫不好。”若是別的鍾言還有點耐心,筆墨書畫他最不耐煩,“明日再練。”
“慢慢寫就好了,我教你。”秦翎伸了伸手,又收了回去。
鍾言回頭看著他,怎麽要教又不教了?
隻見秦翎在背後走了幾圈,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回了左邊,最後才停在鍾言的右後方。“我要握你的手了,你不要怕。”
鍾言:“……多謝,剛好我膽子小。”
晚上睡覺已經拉了手,這會兒又要觸碰,秦翎怕她有所恐懼,故而才先這樣說。可是等他的手握住了她執筆的右手,才發覺自己的手是顫抖的。
“哦,秦公子平時就這樣練字啊?”鍾言故意拖著長音,“我要是你師傅,一定氣死了。”
“不是,平日裏我寫字並不手抖,你不要笑我。”秦翎擦了擦汗水,站在她身後慢慢轉動手腕,明明是曖昧繾綣的姿勢,他偏偏說出古板的話來,“寫字要用腕子的力氣,筆要直,筆尖要懸起來,不要一下壓下去……”
一個規整的“永”字落在紙上,比鍾言的字要好,可是又沒有秦翎的字那麽好,融合了兩人筆跡,清雋幹淨。
“為什麽寫這個字?”鍾言不明所以,抬頭時看到秦翎流了汗的喉結。
“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練字時就從這字開始,如今從頭教你,自然也是一樣的。你別灰心,你爹娘不曾教你這些,往後我身子好了,一一給你補上。”秦翎察覺到她的目光,明明隻是教她寫了個字,卻像成就了一番天下偉業,繼續捏著她的手和筆寫下去。
鍾言卻沒再看紙,而是看著這個人,窗外的金色光線灑在他的麵龐上,叫人很難放下。
不一會兒,柳媽媽來了,這時小翠也已經重塑了身子,將她迎進了屋裏。鍾言和秦翎一同接待了她,給了她一些藥材還有一張方子,然後就將房門關緊,一整日都沒有出來。
元墨和小翠守在門口,時不時能聽到裏麵說話,不出來也好,外頭險惡,屋裏才是最安全的。他們巴不得少爺一輩子不出來,隻要僧骨還在,少爺就能平安無事。
接下來的三天,秦翎果真以身體不適為由沒再出屋,大家過了三天太平日子,就在小翠和元墨以為少奶奶決意帶少爺先避難時,他們居然要出門了。
“您說什麽?”元墨搖頭,“不行不行,您怎麽能帶少爺去集市呢,太過危險了!”
“你放心,我在他身上下了巫術,別說是水鬼,就連殃人都不能近他的身。”鍾言卻反過來勸,“去準備馬車。”
既然少奶奶說了,元墨隻好去辦,好在她行事自來有把握,必然不會坑害少爺。一個時辰之後兩人上了車,元墨和小翠陪伴,結果馬車還沒走多久,鍾言就看到了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怎麽柳樹還沒砍?”鍾言不悅。
秦翎也跟著看出去:“那是我騎射師傅種的,怎麽,你不喜歡?”
“不喜歡柳樹。”鍾言最厭煩的就是它,“過幾日讓錢管事找人砍了吧?”
秦翎在屋裏歇了幾日,臉色更好了些,聽話地點了點頭:“你不喜歡就砍了吧,反正我離養好身子還有一段時日,恐怕明後年才能上馬,不急。”
鍾言給他倒了杯熱茶,心裏一動,差點將茶水倒出來。師兄說他最多不過三四月,過了冬就不行了,他是為了讓自己和秦翎了斷隨口一說,還是真的?
少爺和少奶奶落得自在,苦了元墨和小翠,兩人如同驚弓之鳥,時不時看一眼車外的人影。車子往熱鬧的市集去了,秦翎今日的興致很好,不免多看幾眼:“我上次來這邊還是幾年前,沒想到沒怎麽變。”
“等你再好好就能下去逛了,到時候帶足了銀兩,別不舍得給我花。”鍾言摸了摸耳朵,“可惜我沒有耳洞……”
秦翎看向她小而薄的耳垂,透著光的耳骨還能看出紅血絲來,不由抿嘴一笑。
“你笑什麽?”鍾言問。
“沒什麽,隻是方才這樣一看,想到了我小時候解救的小兔子。那兔子雪白雪白的,耳朵很軟,也能看出耳朵上的紅血絲來。一雙紅眼水靈靈……”秦翎說完又勸,“你別氣,我不是拿你和兔子比對。”
“哼,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鍾言摸了摸耳朵,心裏萌生出從未有過的念頭……要不,用金針穿一對耳洞?不然他娘親給的那副碧玉耳墜子怎麽戴上?
馬車一直沒停,隻是隨意穿行於熱鬧的街道,讓許久不曾出來的秦翎見見外頭的景致。半個時辰過去,整條街都看得差不多了,就在往回走的時候鍾言忽然叫車夫停了。
“你要下車?”秦翎顯然有些意外。
“是,剛才想買一樣東西,這會兒給忘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別瞎跑。”鍾言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我馬上回去。”
“你忘了買什麽?我跟你一同去吧。”秦翎不願分開,可鍾言還是下了車。他笑著朝車上的人揮了揮手:“你們先回去,我不亂跑。”
說完,鍾言讓車夫直接將人帶回去,等馬車走遠他才轉身,倒不是有別的東西忘了買,而是不遠處就是福壽堂了。
秦翎的壽材料就是這裏頭出來的,今日的黃曆好,宜出門,宜找殃人算賬。
而馬車一直往秦宅的方向走,這一路倒是順暢。眼瞧著再拐彎就是秦宅,元墨和小翠剛要鬆一口氣,隻聽大少爺吩咐了一句:“讓車停吧,我也下去買點東西。”
前頭的車夫聽到後麵的說話聲,將馬漸漸拉停,元墨和小翠急著搖頭:“不行啊,少奶奶說過,您得趕緊回去了,不能在外逗留。”
“憋了我這幾日,都快憋出病來了,我今日精神好,隻買點東西就回。”秦翎掀開簾子往外看,外頭的店鋪上掛著一塊牌匾,上頭寫著“青品閣”。
元墨認識這店,這是少爺買文房四寶的地方,每年青品閣也會送最好的筆墨紙硯來,樣樣少不了秦家的。
“要不您在車上等吧,有什麽要買,小的替您跑一趟。”元墨惴惴不安。
“不礙事,我下去走走也好,你們都太過小心了。”秦翎已經準備下車,“你也好,她也好,都把我當成玻璃人了,一碰就碎。”
小翠同樣苦不堪言,您可不就是玻璃人,命是強行續上的,外頭不知道多少鬼邪之物盼著您咽氣:“那我和元墨跟著您。”
秦翎同意了,三人這才下了馬車。青品閣熱鬧如舊,隻是來訪多為文人,熱鬧也是內斂的,耳邊較為清靜。
“從前我每幾日就來一回,買字帖,買筆墨,恨不得一日就將學問學會,書法精進。”秦翎回憶著,想不到自己還有機會再來,“不知閣主換了沒有……”
前頭的身影一轉,一位青衫老者到了麵前,起先沒認出來似的,定了定神才開口:“可是秦家大公子?”
秦翎也定定地看了看他:“正是,幾年不見,青閣主依舊。”
“真的是你啊,太久未見,老朽還以為你已經……”青如鬆已經滿頭白發,不相信似的,將眼前人仔細打量,“秦公子這是好了?”
“好了,多謝閣主掛念。我如今已經娶親,是成了家的人了。”秦翎頭一回當著外人說婚事,越說,越覺著二弟代替自己拜堂這事荒唐,“這次來是想選幾樣東西帶回去,不知青品閣有沒有女子用來書寫的筆墨?”
“自然有,你隨我來……多年未見我總記著你還小。那時候你還沒有書架子高就知道買字帖了,成冊成冊地往回搬,可見用功之心。”青如鬆帶他和兩個跟隨往前麵去,同時四邊也響起了竊竊私語聲。聲音雖小,可元墨和小翠猜他們都在議論少爺,許久不見的秦大公子竟然出門了。
“這些都是給小姐們用的了。”青如鬆停了下來,“有的紙貼了金箔碎末,有的紙壓了花鈿,還有的染了顏色,不知秦公子給小妹挑選哪種?”
秦翎一笑,他從前也是這樣給小妹選擇,閣主都還記著。“這次不為小妹,隻為賢內挑選。她不喜歡花哨,性子直爽,就挑些簡易的來吧。再為她買筆一匣,回去讓她慢慢用著。”
青如鬆淡淡一笑:“您對您家夫人當真用心,老朽這就去選。”
福壽堂內也是安靜成片,隻不過這安靜和青品閣不同,多了些肅穆沉寂。店裏的夥計正在擦案台,忽然瞧見進來了一個人,身穿素服,鬢角別著白花一朵,顯然是家中有事。他連忙跑過去問:“姑娘前來,可是家中掛白?”
鍾言看著店內數十口打好的棺材,淒然一笑:“是,叫你們大當家來,我這口棺材……需要他親自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
秦翎: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要怕。
鍾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