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陽】水鬼胎5
元墨識相地退下了,將門輕輕關上。小翠正在外頭點燈,如今兩人都不用睡覺,一起守夜還能做個伴。屋裏,鍾言散著洗過的頭發,從鏡子裏看他:“怎麽了?我一進來就不說話。”
“咳咳。”秦翎先清了清喉,“沒、沒什麽,該睡了。”
鍾言拿著新開的珍珠霜坐過去,在他鼻尖上點了點:“怎麽,非要一起睡?”
秦翎看了看鼻尖上那一點白霜:“這倒不是,我並非那種心思的人。隻是屋裏撤了軟塌,往後你我同床共枕,你……”
“我怎麽了?”鍾言將那點白霜塗開。
秦翎無可奈何地一笑:“那你想睡裏麵,還是外麵?”
“裏麵和外麵有區別嗎?”鍾言轉而注意他的大床,頭一回聽說睡哪邊還讓人親自選的。秦翎緩了緩,大概是房裏隻有他們了,可以說些私房話:“區別倒是不大,我是怕你在家睡外麵睡習慣了,一下睡在裏頭,覺著不方便。”
“沒什麽不方便的,我睡裏頭,你給我擋著些,免得我睡覺不老實滾下來。”鍾言今夜還有要事,隻想趕緊給他哄睡了,於是輕輕將人推倒,還給蓋上了被子。隨後鍾言轉身去吹燈,屋裏就留了一盞小紅燭矮燈,照著地麵。
他踩著軟鞋回來,明明入秋沒多久,可屋裏的地都涼了,冰得他腳後跟難受。到了床邊他快速地踢了鞋,雪白的腳趾壓著紅綢被麵的戲水鴛鴦踩過去,直接邁過了秦翎的身子。
秦翎看到她不堪一握的腳踝,趕緊閉上眼。
“還是被子裏暖。”鍾言鑽進被裏,才發現裏麵是熱著的。兩個人蓋同一床大被,顯然秦翎先給他暖過。
“你過來躺過了?”他轉頭問。
秦翎點了點頭,又想著光線暗她看不見,才嗯了一聲。
“往後你別幹這事,病剛好,還是存著些火力吧。”鍾言故意湊到他耳邊去,“你聞,我香不香?”
秦翎聽話地聞了聞:“香。”
“傻子,我其實什麽香都沒擦。”鍾言隻是逗他,“讓你聞你就聞,你怎麽這樣聽話?”
“可我聞著你身上是香,大概是沉香或藥香。”秦翎說著,小腿忽然貼上什麽冰冰涼的東西,等到他反應過來,才知道那是她的雙足。
雙足柔軟,腳底像沒走過路一般,自上而下地滑著他的小腿和腳踝。淘氣又靈活的腳趾不安分地翹了又翹,一會兒撓他的腳心,一會兒夾他的腳後跟,在被子裏動來動去。秦翎更不敢動了,知道她是凍了腳,便讓她貼著,給她當火爐來用。
“你別說,你身上還挺暖和。”要不是晚上不能睡,鍾言真想閉眼到天亮,“你不困嗎?”
秦翎的眼睛剛剛睜開,可看的都是上方,連斜視都沒有一回,隻是餘光輕輕地鋪開了,有些兒女情長地說,“你不是也沒閉眼麽?”
“我沒閉眼是看你,你沒閉眼,可是也沒看我啊。”說來也怪,原想著趕緊給人哄睡,實在不行下點昏睡散,可鍾言卻喜歡和他胡攪蠻纏。
“我……我看見你了,隻是沒有直視。”秦翎解釋了一通,連他自己都覺著解釋得不好,最後認命似的歎了一聲,“我其實是有話要說的,你總是鬧我,我就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蹭蹭腿就是鬧了?你也太不禁鬧了吧?”鍾言立馬停下來雙足的胡鬧,側躺著壓住枕頭,左手在被子裏悄悄地戳他肋骨,兩隻腳翹起來搖晃,“你說吧。”
唉,秦翎又歎,腳是老實了,可手又不老實了,真不知道她哪裏來這樣足的精氣神,好似不用休息。可這回他並沒有退縮,反而也伸出手去,在她的手觸碰下來的刹那,兩個人指尖碰了碰。
這樣一碰,鍾言就傻了。
“你別怕,我不是想做什麽,而是想看看你腕口的傷。”秦翎大膽地握過去,這回很輕,比羽毛還輕。他又不是真傻,自己這點力道怎麽可能將她捏疼了,況且白天那一握也有察覺,腕口並不平滑。
一想到她有傷又瞞著自己,秦翎全天都坐立難安。
或許是沒想到會被發現,鍾言一直以為自己藏得好好的,所以沒有躲開他的抓握。他還以為秦翎什麽都不懂,沒想到他的心不盲,身體才好了一日就看出自己身上的傷處。這要是一直好下去,自己是男兒身的事豈不是很快就瞞不住了?
那自己是鬼的事,還能瞞住嗎?他若見了自己的鬼形,會不會嫌棄死了?
頃刻間鍾言胡思亂想,一會兒想著怎麽欺瞞,一會兒又想,這般聰慧的人,如果沒病,他早就成就了一番事業了吧?
而就在這時,秦翎也摸出了傷口,凹凸不平,有半圈腕口那樣長。“怎麽弄的!看過郎中沒有?你歇著,我叫元墨去找……”
“別找別找,這麽晚別找郎中,到時候鬧得人盡皆知,別人還以為你又不好了呢。”鍾言趕忙將人按回來,摸著他的心口說,“傷都愈合了,我給你看,你別急。”
微弱的光線下,鍾言索性將袖口挽上小臂,露出了傷口。十日割血,傷口反反複複地開裂,血痂還沒幹燥,觸目驚心。秦翎原本隻是一般著急,看完了十萬火急地坐起來:“咳咳,你別動,我親自去找郎中。孫郎中的醫術雖好可不會治外傷,還是去找……”
“你回來。”鍾言又給人拉了回來,怕他再跑,索性一把摟住了。果然,這樣一摟,秦翎就再也不動彈,好似被下了定身咒,木呆呆地看著她。
擁抱突如其來,秦翎不禁發汗。
“我老實和你說吧,這是我自己割的,過兩天會好。我從前聽人說,人血能救命,就想著給你試試。”鍾言半真半假地說。
秦翎搖了搖頭,已是心疼至極;“你可真是個奇女子,這種傻話都信?”
“死馬當活馬醫,你一隻腳都踏入閻王殿了,我還不能犯一回傻嗎?”鍾言輕撫著他的後背,好笑,別說他一隻腳踏入閻王殿,就算兩隻腳都進去了,他鍾言戲完孟婆揍閻羅,也得搶回來。
“往後不許了,不管我的身子好沒好,都不許了!”秦翎方才急火攻心,連續咳了一陣才好。他將腕口那傷仔仔細細地看了看,一會兒搖頭,一會兒歎氣,氣她不顧自身安危傷及身體,又震撼於她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放眼秦家,也隻有她這樣。
“別看了,養幾天就好。”鍾言說,也就是金簪厲害,別的東西傷了自己,早就好了。
“你別動。”秦翎摸著她的手掌,將藏在枕邊的錦盒打開,“我……我……”
又怎麽了?鍾言往他手裏看去,朦朦朧朧的,看不出他在幹什麽。
“我……”秦翎說了半天也沒把後麵的話補完,索性將一對兒玉鐲放在她掌心中,“送你。”
“送……我?”輪到鍾言說不出話了。他折騰著不睡覺,就是為了這個?
秦翎滿腹的話說不出,想幫她戴上,又怕圈口不合適,給人家弄疼。“嗯,送你,這是我娘親給我留下的。二弟那日說你沒有好的,往後你先戴著它,我再給你做好的……我,我累了,我先睡了。”
說完,秦翎快快地躺下,轉過身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玉鐲子送出去了,可他又懊悔,自己真是心太急,怎麽就挑了這麽個時候?怎麽能在床榻上送禮?萬一她誤會了什麽呢?
越想解釋,越怕解釋不清,秦翎隻好一字不說,反正送出去了,他心裏開懷。
他閉眼睡了,可鍾言睡不著了,一個人傻乎乎地躺在邊上,不停地摸著秦翎硬塞過來的玉鐲子,說什麽都沒法安然入睡,時不時拿起來看上一眼,再心如擂鼓地看看那人。
房門外的紅燈下頭,元墨和小翠生了火,烤著手小聲說話。等到下半夜,房門悄悄地開了,兩個小孩兒連忙起身,出來的正是鍾言。
“少爺睡了嗎?”小翠問,少奶奶臨睡前有交代,估計要出去。
“睡著了,睡得很沉。”鍾言沒敢給他下藥,續了命的身子不知道能否經得住昏睡散,“元墨,你留下看守,你放心,現在屋裏有僧骨鎮宅,什麽都進不來。別說是肉紙人了,就算是水鬼也能被僧骨燒沒了。”
“那您去哪裏?”元墨擔心,這會兒是三更,正是最黑最靜的時辰。
“我帶翠兒出去,估計一會兒就能回來了。”鍾言說,臨走之前還不忘給門關上。
秦宅裏靜得很,連蟲鳴都少了,白日裏最為熱鬧的後廚也歸於靜謐,再也沒有人的聲音。鍋碗瓢盆放歸原處,大灶裏的火也滅了,再有什麽腳步聲也就格外明顯。
柳媽媽走走停停,走了好一會兒。
吱扭兩聲,隨著木門被推開的聲響,她一腳邁入了廚房,兩隻眼睛沒有那麽明亮了,看著像磨花了的玻璃珠子,又像是瞳仁裏塞了白色的柳絮。她先是走到灶台來,也不知道忙活著什麽,然後端著一個碟子去了冰窖,再出來時渾身都是涼氣。
常年不融的冰沾到衣料上,再被帶出來,涼氣化為白煙,被人的體溫蒸得無影無蹤。
然後,響起了微弱的切菜聲。
切了一會兒,柳媽媽放下了刀,盡量不出聲地洗了洗手,將切好的東西放在盤裏,再放入食盒內。忽然她回過頭,無神的眼睛四處搜尋,好似尋找著偷窺之人,全身緊繃地左顧右盼。
後麵隻有一道打開的木門,以及掛在牆上的鐵勺和成排的菜刀。
定了定神後,柳媽媽再次收拾起食盒來,隻不過動作快了不少。終於將食盒收好了,她拎著提手,一步一停一找地走向木門,似乎想要打破疑心,看看這屋裏有沒有旁人。
但轉念一想,都三更了,別說是人,連看門的狗都睡了。於是柳媽媽走出了廚房,順手將木門關上了。
門後,鍾言帶著小翠躲在陰暗處,避開了她的尋找。
小翠嚇得脖子僵硬,還以為馬上就要被發現,沒想到柳媽媽的眼神這樣不好。可別說,剛才柳媽媽進來時她差點叫出來,這麽晚還來廚房,鬼鬼祟祟不像個活人。
“主子,咱們跟上嗎?”見柳媽媽走了,小翠急問,“她是不是已經死了?她拿著的那些東西不像給活人吃的,難不成是四小姐……”
“走,先跟上再說。”鍾言悄步跟上,腳下沒有一點聲音。
這一路跟得不算順利,柳媽媽走走停停,幾次三番回頭尋找,但最後一無所獲。鍾言跟著她繞過了小半個秦宅,繞過了嬤嬤們休息的院子,繞過了薔薇花牆,最後帶著小翠繞進了秦瑤的大院子裏。
這也是小翠頭一回來四小姐的院,沒想到這樣大,比大少爺那院子足足大了三倍。但越是大,黑夜之下越顯空曠寒冷,忽然一陣草動,原來是一隻小白貓跑了過去。
還好少奶奶在,否則真不敢獨自進來。小翠緊緊地跟著,親眼看著柳媽媽進了四小姐的屋門。
“這……咱們也跟進去嗎?”她擔憂地問。
鍾言點了下頭,帶著她從那扇門溜了進去,也就是夜裏沒人,要是白天必定不成,光是七八個嬤嬤就把他們捉住了。
一進屋,鍾言還是先被花香熏住了,這香味比上午還要濃重,一聞就知道是為了遮掩什麽氣味。他拉著小翠蹲行,一步一停,瞧見柳媽媽拎著食盒進了千斤拔步床,如同走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山洞。
緊接著,他們就聽到柳媽媽小聲地勸:“好孩子,吃吧。”
吃?小翠一驚,剛剛她在後廚準備的那些寒涼生食居然是給四小姐的?莫非四小姐已經死了,她在偷偷喂鬼?
鍾言側耳傾聽,隻聽著這一句就沒有再說話了,隨後響起了進食的咀嚼聲,還有幾不可查的抽泣。
小翠見狀連忙拉扯少奶奶的袖口,四小姐一定出事了。而柳媽媽是她的乳娘,把四小姐當作親生閨女看待,萬一小姐真有個什麽禍事,柳媽媽幹得出以身飼鬼這樣的事!
鍾言又聽了聽,還是沒聽見她們說話,但心裏頭已經算得差不多了。這回他沒再等待,而是直接起身,帶著小翠走了進去,走入了這張困住秦瑤的床。
秦瑤正在喝水,冷汗從小小的臉上層層冒出,忽然見著一個黑影嚇得一激靈,直接將水灑在了身上。柳媽媽順著她驚恐的目視方向回過頭,伸開雙臂擋在了秦瑤的麵前,由於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也顧不上害怕。
“誰!”柳媽媽壓低了嗓音厲聲詢問,如同殘年的老鷹護住雛鳥,“四小姐的房也是你們隨便進的!”
“是我,你們別怕。”鍾言連忙開口,“沒有外人,隻有翠兒跟著。”
“你……你是?”柳媽媽眯著眼看看,看不出人,但是認出了聲音,“您是大少奶奶?”
“長嫂?”秦瑤躲在柳媽媽的背後,原本以為是外男強闖,聽到熟悉的聲音才探出頭來,“怎麽是你?”
鍾言先走到燭火下,讓她們看清自己的臉才靠近:“我是特意跟著柳媽媽來的,隻因你這病太過稀奇,我得來看看。”
一聽“病”這詞,秦瑤的肩膀動了動,鼻子嘴巴都快皺到一起去了,等鍾言走到床邊她終於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了嫂子的腰,所有藏匿在閨房重擔下的情緒齊齊暴發,哭得無聲無息又驚天動地。
小翠連忙問:“這是怎麽了?柳媽媽你快說吧,四小姐病了就得吃藥,拖成大病可不成。”
“她……她……”柳媽媽幾次想要開口,最後又搖搖頭,“唉。”
“你說啊。”小翠急呼。
鍾言卻擺擺手:“罷了,你不必逼她,我知道這是什麽病……”說完,他溫柔地摸著秦瑤的頭,這是那個人的親小妹,自己不能不管,“什麽時候的事?”
秦瑤還在哭,小鼻子通紅。柳媽媽見瞞不住才說:“前日晚上。”
“是頭一回?”鍾言問。
柳媽媽點點頭,既然這屋裏都是女眷,她就說了:“是,四小姐怕得很,不讓說。”
小翠聽得雲裏霧裏,但也不敢問,鍾言這時又說:“嬤嬤們都不知道她來月事了?”
啊,這樣一聽,小翠懂了,四小姐這是長大了,可居然瞞著,所以不下床。
柳媽媽連連搖頭:“八個嬤嬤都瞞住了,不敢讓她們知道。既然少奶奶來了,我索性都說。四小姐到了該議婚的時候,隻等著身子長好,嬤嬤們日日盯著呢。前日晚上四小姐忽然來了,連忙叫我來想辦法隱瞞,所以我才編了個法,說她是病得下不了床。”
“這屋裏點著香,也是為了藏住血味吧?”鍾言一邊問一邊哄秦瑤。上午那盤雪花糕她吃了,薏米粉為主的糕並未吸收濕氣而膨脹,鍾言就知道她身上沒有水鬼的痕跡,隻是裝病。而大戶人家的女兒一旦長成,半年內就會議婚,秦瑤不想嫁人,這才出此下策。
柳媽媽擦了擦眼睛:“是,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了,否則瞞不住那些嬤嬤。我眼睛今年開始花了,不知還能陪小姐多久,小姐一狠心,問我要寒涼生食,要用冷的東西將身子逼壞,我也勸不住,隻能隨她。”
“這怎麽行?身子壞了怎麽辦?這可不是鬧著玩。”鍾言給秦瑤擦了擦汗,“現在難受嗎?”
“我肚子疼。”秦瑤在長嫂懷裏縮成一團,“疼了兩日……可我聽說隻要逼停就好,我日日夜夜都吃寒性的食物,我不信吃不壞身子。”
“你這性子,和你大哥真是如出一轍,強得嚇人。你這樣摧毀自己,往後是自己吃苦。”都說長嫂如母,鍾言也學著安慰她,“你大哥如今好了,你的婚事他也能說上話,絕不讓你隨意嫁了。”
“不,我不嫁!”沒想到秦瑤十分剛硬,“嫁人就是死。”
鍾言一驚:“這話怎麽說?”
柳媽媽忙說:“四小姐從小有幾個相熟的玩伴,從前一起學女紅和管家,這幾年她們先嫁了人……”
鍾言聽完了然,想必如花女子過得都不好。
“原先要許配給大少爺的柳三小姐,上個月……離世了。”柳媽媽擦了把淚,這些女孩兒都是她見過的,“都說柳三小姐兒女雙全,上上月她剛生完女兒,酷暑裏做月子,婆家不讓見風不讓下地,更不讓更衣洗漱……竟活活給熱死了!”
鍾言閉上了眼,一時間找不出安慰的話語來。都說柳三小姐貌美如花,和秦家大公子相配,沒想到她沒嫁給秦翎,竟然是這種命數。
“我才不要嫁人,打死都不嫁。”秦瑤躲在長嫂懷抱裏發誓,“隻願當個老姑娘,一輩子守在家裏!”
這隻是她的心願,可柳媽媽心裏卻明鏡一般,嬤嬤們一旦知道內情,小姐就留不住了。小翠也跟著著急,秦家的丫鬟們沒有不羨慕四小姐的,生下來的富貴命,又有三個哥哥疼著,可實際上她再是小姐,也要走這條路。
見大家都不說話,秦瑤急得直求:“長嫂你幫幫我,吃什麽能停了月事?”
“這……”鍾言犯了難,但秦翎的小妹就是自己小妹,總不能讓她毀了,“好吧,這事我幫你,回去我給你開個方子,總比你瞎吃要好。但你萬萬不能摧殘自己,你大哥要是知道了要傷心壞了。”
“真的嗎?”秦瑤喜極而泣,直接在小**跪下,對著長嫂砰砰磕頭。鍾言連忙把她扶起來:“快歇著吧,你這時候瞎胡鬧,身子又該難受了。等天亮了,午前你讓柳媽媽來我院裏拿藥方,以後不許亂吃。”
“是,長嫂對我的好我記著,往後有機會一定報答!”秦瑤抓著她的手,宛如抓救命稻草,“你不單單是大哥的貴人,也是我的貴人。”
“傻話。”鍾言給她蓋上被子,“對了,以後沒我的話不許去湖邊,聽見沒有?”
“是。”秦瑤連忙點頭,“往後我不去東回廊,去看大哥也繞開湖。”
“嗯,那我先回去了,你大哥還不知道我來看你。”鍾言算著時辰,又交代了柳媽媽幾句就趕緊走了,心裏總算輕鬆一塊。原以為秦瑤和水鬼有關,既然沒有那就好辦。
而秦翎像是感知到什麽,果真醒了。
沒睜眼,他先摸了摸旁邊的床,雖然還沒習慣旁邊有人,可是已經先去找了。意外的是左側空著,秦翎慢慢地睜開眼睛,窗外還黑著,她去哪兒了?
想著,秦翎下了床,屋裏隻有一支紅燭。她回來容易絆跤,他正準備出去再找一盞燈,沒想到一開門,靠著門休息的元墨滾了進來。
“啊!”元墨一直靠著睡房的門把守,沒承想少爺開門。
“你怎麽在這裏睡上了?”秦翎先把他扶起來,“少奶奶出去了,你看見了麽?”
元墨小腦瓜一轉:“少奶奶帶著小翠出去了。”
“哦,原來是這樣。”秦翎點頭,雖然元墨沒直說,但她帶著翠兒出去,那必定是起夜,“再去找幾盞燈吧,屋裏太暗,她走路風風火火的,容易跌跤。”
“是。”元墨剛轉身,一愣,嚇得連忙退回。
正對著房門站著一個人,就是大少奶奶!
門口掛著紅燈籠,映得那人的麵頰緋紅,嘴唇又白,好似在水裏泡失了溫度。
不,不是,這絕對不是少奶奶!元墨不顧其他,轉身就把少爺往屋裏推,可秦翎已經瞧見了,驚訝地問:“怎麽站在外頭?快進來,外頭冷。”
“少爺!”元墨急得差點咬舌,她……她……她不是啊!
就隔著門檻,門外的少奶奶朝屋裏伸出了手:“唉,剛剛在石階上崴了腳,邁不過去,夫君快扶我一把。”
“怎麽崴腳了?”秦翎聽完就要過去,結果又被元墨給推了回來,“做什麽?她崴了腳,我得去扶她。”
“不是,不是!”元墨快快地搖著頭,汗珠子都要甩出來了。隻聽身後那人又說:“元墨,我知道你總防著我,怕我害了你家少爺,可我對他是真心相待,你怎麽總是阻攔?”
“你!你胡說!”元墨恨不得呸過去,自己什麽時候防著少奶奶了,自己和少奶奶是一等一好。事已至此他也顧不上別的,死死摟住少爺往前一倒,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摔倒後他捂著肚子打滾:“誒呦,肚子疼啊,肚子疼死了!”
秦翎麵前是一團亂:“磕在哪裏了?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就是肚子疼!”元墨緊緊地拉住他,紙肚子都被少爺壓癟了一塊,忽然外頭安靜了,再看過去,一個少奶奶一腳邁進門檻,身後跟著小翠。
“啊,肚子不疼了,或許是岔了氣。”元墨一骨碌爬起來,“少奶奶您的腳好了?方才你帶著小翠出去,回來就說崴了腳,不肯進來,我攔著少爺你是不是生氣了?”
鍾言緊趕慢趕還是慢了一步,好在秦翎沒出去。“唉,我剛剛也是說了氣話,你別當真。”
“我就知道您是氣話。”元墨悄悄給她使眼色,“少爺剛醒。”
秦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主仆三人,好似自己成了唯一的外人。他不斷地打量著他們,張了張嘴,可最終又什麽都沒問。
“誒呀,我剛才帶著小翠出去一趟,咱們回屋說。”鍾言拽著秦翎進了屋,親手關上房門。秦翎被她拽到**推倒,這樣的姿勢一看,一眼看到她腕口的玉鐲。
一左一右,相互呼應,甚是好看。
“你戴上了?”秦翎不由地問。
鍾言沒料到他問這個,明知道戴上了是什麽意思,卻裝作不懂:“看它好看就戴上了,怎麽,你又不舍得了?”
秦翎眨了眨眼:“沒有,隻是想說你戴著好看……這對玉鐲其實還有一對玉耳墜相配,明日讓元墨去庫房找,也給你。”
“傻子,這麽好的東西全都給了我,你就不怕我卷著逃走嗎?”鍾言心裏一熱,沒想到他傻成這樣,恐怕再過不久,他娘親留給他的那些值錢東西就全到自己身上來了。秦翎隻是搖頭,並未回答,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知道她不會。
等到她脫衣上了床,兩人再次蓋被,秦翎這才說:“方才你去哪裏了?”
鍾言就猜瞞不住他,他一旦好了就是絕頂聰慧。“你怎麽知道元墨和我騙你呢?”
“你衣裳都涼了,一定是跑了很遠。”秦翎的手朝她袖口伸去。
衣裳沾了三更的寒氣,早就涼了,秦翎悄悄地抓住,又碰到她腕口的鐲子,玉鐲也是冰涼的。再然後,他才抓住了那隻手,像握著易碎的珍寶:“你去哪裏了?”
鍾言的心被他鑽了個空子,石頭一樣的心腸叫他握住了。一個餓鬼,竟然生出些良知來,不敢告訴他自己不是女兒家,隻想著先騙他。
“去看你小妹了。”鍾言側過身,看著他說,“你小妹沒生病,但是……可能從此以後她就要病了。”
秦翎不解,也側過身看她,兩人彼此貼近,又守著本分。
鍾言受不了他這樣幹淨的注視,便將秦瑤的事和他說了。秦翎聽完又不說話了,隻是痛苦爬上心頭,眉心不展。
“你別怕,我給她開的藥方不會傷她根本,隻是……別吃太久就好。你先把身子養好,你好了她才有所依靠。”鍾言說著說著臉發熱,怎麽說了這麽半天,他還攥著自己?
是不是忘了鬆開了?病好了,人腦子又不好使了?不會是摔那一下給摔壞了吧?
“你說得在理,隻有我好了,我才能將小妹安排好,否則再著急也是白費心。這事多謝你了,不然我病著不知情……”秦翎點了點頭,疲乏地打了個哈欠,“睡吧,明日我去看她,再過不久天該亮了。”
說完,秦翎閉上了那雙溫柔的眼,呼吸也變得緩慢,好似沉入夢鄉。
可是,鍾言睜著他那雙茫然的眼,吸氣也不能均勻,猶如晴天霹靂。
他怎麽拉著自己的手就睡了?真睡還是假睡啊?自己要是將手收回是不是會傷了他的心?還是他太困了,一時忘了他們還在牽手?
各種念頭在鍾言的腦袋裏來回轉圈,手指在秦翎的掌心裏不敢動彈,身體像被拎了脖子的貓兒,緊繃了好一會兒才閉上雙目。
真是的,讀書人就是忘性大,拉著手都給忘了。
五更後天就亮了,雄雞破曉,那隻大公雞又來了精神,咯咯咯叫著往院裏衝。
小翠和元墨聯手將大公雞製服,再次塞進竹編的雞籠裏,少爺起來後吃了頓簡易的早飯,然後就坐在輪子椅上曬太陽,隻不過椅子在門檻裏頭,沒出屋。鍾言對著鏡塗了胭脂:“你就在屋裏歇著,我帶元墨去抓藥,順便買點新鮮的薏米粉和藕粉,回來給你蒸糕點吃。”
“那你早些回來。”秦翎再次注視她腕口的玉鐲,像是有什麽心事。
“那可不一定,說不準我就跑了呢。”鍾言彎腰看了看他,正經地說,“等著我,別出去瞎逛。”
秦翎猝不及防地對視上了,想到她的笑和淘氣,還有她蜷起來的手指尖,一些話羞於啟齒:“嗯,讓元墨帶夠銀子,不夠就賒賬,賒我的名字。”
“秦家大公子的名字就這麽好用?那我可得試試。”鍾言笑著邁出門檻,招呼上元墨來。臨走時特意囑咐小翠,千萬看住秦翎。
這是個重擔,小翠就怕少爺不聽勸,少奶奶說有兩隻水鬼上了岸,誰知道藏在哪裏呢。她端著桑葉薄荷飲進了屋,試探著問:“少爺,今日有些涼,您別瞎跑,先別去看四小姐了。”
“我知道。”秦翎看著門檻,低聲說,“我不傻,我在屋裏等她。”
作者有話要說:
孟婆和閻羅:突然挨揍。
鍾言:老攻太聰明怎麽破?
秦翎:我是病了,不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