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陽】水鬼胎2
秦翎心裏還想著回門的事,一時間想得入神,沒聽見門口的腳步聲。
照理說,頭次回門就該自己相陪,還要帶上厚禮和家仆。雖說不應當家財外露,這和秦翎自幼年起聽到的教誨相悖,可回門就是回門,禮數不全,她會被人笑話。
盡管她那性子和小妹不同,不怕別人笑話,可秦翎一想到那些嚼舌的人在背後議論她,心裏就隱隱作痛。
會說她什麽呢?無非就是說她命不好,嫁了個短命鬼,回門也是形單影隻,夫君不能相陪……
夫君?秦翎忽然間一愣。
夫君……他反複琢磨著這個詞的意思。這兩個字好寫,放在書裏也不是什麽難懂的詞,可若放在自己的身上,就多了另外一層含義。她是妻,自己是夫,相伴相隨,彼此知心。
從前秦翎一直沒有做人夫君的感受,如今竟慢慢地找到了。
直到聽到二弟開口說話,他才注意到這院裏來了外人。而且還不止來了一個。
“出去!”秦翎都沒反應過來自己動氣了,耳邊已經有了自己怒不可遏的聲音。不僅是他,連下人都嚇著了,往常隻見二少爺發脾氣,大少爺雖說是不怒自威,可甚少發火。最大的火氣就是那日看戲罰了個人自己掌嘴。
秦爍已經到門口了,聽到聲音略有震驚:“大哥果然醒了,那二弟我就放心了。”
剛才聽人喊大少爺醒來,他還不信,這會兒眼見為實,驚訝之餘也有百般疑惑。怎麽這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的?不像是病懨懨的垂死之人。就算是醒來了,十日滴水未進隻顧昏迷,也絕對不該是這樣的好精神。
鍾言見秦翎動氣,趕忙給他披上一件衣裳。“你急什麽,我出去看看。”
“你不能去!”沒想到秦翎卻意誌堅決,一反常態,掀開被子慢慢地下了床,“你不許去,我去。”
“你急著下什麽床?”鍾言自然是想他好好歇息,可是轉念一想,也就沒有反對。自己到底不是女子,很多時候,說話、辦事、思索還是從男子的角度出發,可放在秦翎的眼裏,今天這事對自己乃是十足的冒犯。
他麵上是成了親的人,別人的妻,秦爍在麵前算是半個家裏人,可到底還是外人。現在外人帶外男進了院,不顧其他,徑直來了房門口。好在這會兒自己是衣裳齊整,若還沒梳洗,豈不是全讓人看了去?
秦翎生氣就氣在這點子上了。
見大哥起來了,秦爍心裏的疑惑更多一層,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回魂之人,索性退了一步:“大哥現下覺著如何了?”
“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秦翎走得慢,可仍舊扶著門框走出屋子,用力氣微薄的雙手將房門關上了,“二弟,你這是什麽意思?從前這院子裏隻有我,自然是什麽人都可以進來,如今……“他歇了歇,“我有了房裏人,你怎麽敢帶人隨意地進來?”
“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聽著你醒了,太高興了所以才糊塗啊。”秦爍的語氣不緊不慢,語氣淡淡,眉心卻擰著一股不甘心的勁兒。這些都讓秦翎看在心裏,原來,在這個家裏,她還是被人瞧不起的。
不管她為自己做了多少,在自家人的心裏,乃至一些長工老人的心裏,她仍舊是買來衝喜的人,得不到少奶奶應有的尊重。
“往後這個院子,不許你再進來。”索性,秦翎將所有的話都說了,“不管是你還是其他的男丁,有事一概在院門口傳話!”
秦爍嗯了一聲,可腦海中有發自心底的嘲笑。人販子和喜娘找來的,能有什麽好人呢?別說那生辰八字都是編造的,就連是不是完璧之身都不好說。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把秦翎給纏住了,而更可恨的是……秦爍也在夢裏見過了她。
可來路不正就是不正,都是她魅惑蠱惑的。
“大哥別生氣,往後我吩咐其他人,以後不進來就是。”秦爍有點本事,哪怕心裏再多不滿,永遠都不會擺在麵上,“還請大哥一會兒替我給嫂子賠個不是。”
“你若覺著自身不對,往後就該守著男女大防。”秦翎不是不明白,他隻是身子不行,又不是不通人事。二弟看向那人時,眼裏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情。秦翎也清楚,他自來就是喜歡和自己搶的。
小時候搶過文房四寶,再大些搶過馬具馬駒,如今……
“是,大哥教訓得對。”秦爍上下打量著秦翎,想看明白他究竟是真的好了,還是強弩之末。前幾天自己來看,他可是死人一樣躺在**。
秦翎懶得管他,轉頭看向兩個下人,溫和的人生氣起來都不狠毒,隻能看出確實氣得不輕:“你們把東西放下,出去,秦家有秦家的規矩,沒聽說誰家有女眷的院子這樣胡鬧!”
“是。”一瞬間,兩個家丁好像看到了大少爺和二少爺之間的爭奪齟齬。於是高僧的屍骨就這樣被放在地上,隻剩下秦爍和秦翎兩個人站在門外。
目光交接的咫尺間,秦翎淡淡地開口:“二弟,我還沒死呢。”
隻因為我還沒死,你不要妄想自己不該妄想的,隻要我還沒死,我必定要護著她。
“什麽死不死的,大哥如今大好,必定是應了那句話,嫂子的八字和大哥相配,往後必定開枝散葉,子孫滿堂。”秦爍自然聽得懂秦翎的話外之音,但他萬萬不信大哥還能人道,刺人心就要往最難堪的地方刺去。
果然,說完後他看到大哥迅速發熱的耳根紅了。
於是秦爍笑了,是憋著壞的那種笑。“對了,這高僧屍骨原本供奉在咱們秦家的祠堂,可不知怎麽的,祠堂的屋頂竟然漏了水。牌位都先請到了別處,唯獨這個……後來我想,高僧畢竟是高僧,有他的福祉在,放在這裏豈不是最好?”
“那就多謝了。”秦翎點了下頭,“我要靜養,就不送你出去了。”
“是,大哥和大嫂好好歇息,我先回了。”秦爍退下台階,再鞠一躬後才離開大哥的院。剛走沒兩步,他的貼身小廝就跟了上來,正是那日被秦翎罰掌嘴的那個。
“您看見了嗎?大少爺真好了?”小廝問。
秦爍正煩:“好了,就和沒病的人一樣,我瞧著比從前還好。”
“那這怎麽辦?眼瞧著秦家就是您當家,大少爺怎麽好了?”小廝亂出主意,“要不……小的給他飯菜裏下點藥?聽說外頭有種毒,無色無味,吃完就吐血歸西……”
“不行,他若是自己病死了最好,若是查出被人毒害,豈不是直接把矛頭引到自己身上。”秦爍沒有那麽笨,轉念又說,“對了,你聽過還魂之說嗎?”
小廝哪裏聽過這個,一個勁兒地搖頭。
“我怎麽覺著,我大哥不像是自然好起來的,倒像是用了什麽法術,或者走了什麽歪門?”秦爍細細地思索,“太怪了,病了這麽多年一下全好,一醒來就能自己下地,臉色也好,也不見消瘦,這裏頭有古怪。”
小廝急得抓耳撓腮:“那您打算怎麽辦?”
“你過來,我有件事吩咐。”秦爍先看了看四周,確定四下無人才說,“你去外頭幫我尋個厲害的人來,道士也好,和尚也好,仙家也好,看看我大哥房裏是不是有什麽偏門的東西,別是養了替身小鬼!”
“是,小的這就去辦!”小廝得了活兒,一溜煙地跑走了。
院子裏,秦翎看他們都走了才放心,隻是不懂二弟將僧骨送來究竟何意。初秋的風吹過麵龐,同樣也吹翻了僧骨上的白紗,秦翎趕忙彎腰將紗布抻回去,一人一骨麵對著麵,他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暖意。
暖意中還有一絲甘甜的清靜。秦翎一時出了神,直到麵前的門開了他才起身。鍾言怕他吹風,先將他拉了回去,關上窗,怕他這個強行續命的脆皮人被吹倒了。
“剛才看什麽呢?”鍾言給他沏了一杯茶。
“看那僧骨。”秦翎接過了茶,“我在想……究竟是何種心境才能了然萬物,放下世間種種,甘心原地坐化。若是我……必然做不到決斷。”
這就是佛的境界了,鍾言自然想不通:“你先別想那個了,我問你,你剛才和你二弟說什麽了?大清早的,他帶人跑咱們這裏發癲。”
提到這個,秦翎站了起來,當作一件人生大事來說。他今日精神好,眼裏有不同往日的神采:“你放心,我將二弟訓斥了一頓,往後他必然不敢貿然闖進來,更不敢帶著外男進來。”
鍾言卻心想,你還是低估了你二弟,他什麽都敢。
“還有,往後這院裏隻有我和元墨兩個男子,不會有第三個,你不必事事緊張。”
鍾言心虛地咳嗽兩聲,你眼前就是第三個。
“還有。”秦翎頓了頓,笨拙地說起自己的曾經,隻圖她一個心安,“我從前當真沒有相熟的丫鬟,往後也不會有,更不會納妾,你……你放心,往後你就是這院裏的女主子。”
鍾言低頭揪著手指頭,天地良心,我是男主子。
看她不言語,又深深地垂著頭,秦翎便猜她是害羞了。嗯,果然,再是奇女子,也是有女子之情的。
“從前是我疏忽,沒吩咐過,從今日起,我二弟他再也不會跑來這裏……”秦翎學著她說話的樣式,頭一回說了不算文雅的詞匯,“發癲。不過這發癲是什麽意思?”
“啊?哦,這是我老家話。”鍾言不好意思說這是市井粗話,“意思就是……異想天開。”
“嗯,那我二弟是跑來發癲了。”秦翎點頭。
等元墨和小翠帶著郎中回來,差點被房門口的東西嚇一跳。雖然還蓋著布,可是他倆都有種不言而喻的難受,仿佛靠近那東西就要頭昏目眩。郎中自然沒有什麽異樣,先在門口候著,等裏頭喊人了才進去。
一進去,他的藥箱子直接掉在地上,差點砸了腳麵。
“元墨。”秦翎還沒坐下,“快幫孫郎中將東西撿起來,你可真是越來越懶。”
“是是是,小的是高興壞了!”元墨在屋裏忙前忙後,拉著小翠,兩個孩子陀螺似的跑。小翠已經把正廳的桌椅擦幹淨了,從前少爺看病把脈都在**,好久沒正正經經坐著來。
等鍾言幫自己把發冠戴上,秦翎才坐下。他是長子,從頭到腳都是長子的氣派,隻不過病了拎不起來。孫郎中給他抓藥抓了兩三年了,也是頭回發覺秦家的大公子其實……不難看。
何止是不難看,是長得好啊。
隻是他旁邊那位少奶奶……孫郎中很是奇怪,怎麽看起來麵色慘白?兩個人像換了個精神。顧不上其他的,孫郎中先把行醫的物件擺了出來,等候給秦翎看脈象。
“又要麻煩您了。”秦翎抖了下袖口,將左手腕放了上去,實則已經有點累了。剛才說了那些話,又站了一會兒,身子還是脆。
鍾言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邊打算聽郎中怎麽說,一邊觀察著門口那僧骨。方才他也聽了一耳朵,秦爍居然蠢到將這等寶物放在秦家的祠堂裏供奉,當真可笑。雖然骨頭隻是骨頭,不是佛像,可到底是生前有過大智慧的高僧,不把你家祠堂牌位全燒了才怪。
恐怕他也是換了好幾個地方,放在哪裏都不行,但若是扔了這麽好的寶貝,又實在舍不得。思來想去才會想到這院,這不,忙不迭地搬來了。
“這脈象……”孫郎中忽然開了口,“您這幾日是否服用過什麽?”
元墨和小翠在大少奶奶身邊一左一右地站著,儼然成了她的心腹。聽郎中這樣說,他們的心一揪,連忙看向了鍾言,生怕郎中摸出什麽端倪。
鍾言則沒有慌亂,隻是累得眯著眼睛。如果這位郎中真能從脈象中摸出什麽,他就是神醫了。
秦翎自然全不知情:“沒有,我隻是昏睡。”
鍾言在旁邊補充:“給他喝過水,每日三碗。”
“這倒是。”孫郎中點頭,“世上也有停食療法,這都是殺清體內病灶的終極之法,可翻遍所有的醫書,從沒聽說過有停水療法。”
秦翎原本沒注意,帶著疑問看向了鍾言:“我在昏睡中還能喝水?”
“自然喝不了,我嘴對嘴喂你。”鍾言笑著說,等著看他的臉紅起來。
果真,他的臉紅得飛速:“這……這……”
“還請大少爺稍安勿躁,心跳動過快,我手下無法把脈。”郎中提醒,指尖下的心跳原本一下是一下的,這會兒砰砰砰地亂跳。秦翎自知自己失禮,趕緊閉眼默念詩書上的好詞好句,心裏連續背了十幾首才把這心跳壓下去,可再也不敢看她。
嘴對嘴,這不就是肌膚之親了嗎?他又忍不住地想。
郎中剛剛舒展的眉頭再次緊皺,這心跳怎麽又快上來了?
等到脈象把完,郎中自歎不如,站起來拱手道賀:“不知秦家是請了哪位神醫,老朽深受震撼。您這病已經大好了,若無其他急症,隻需要慢慢靜養,回歸完全康健之日也就是一兩年的功夫。隻不過體內還有風寒未清,身子還是虛弱得很,需要滋養慢補,切不可操之過急。”
秦翎等這番話已經等了太久,幾年過去了,沒想到終於盼望到病愈之日,可他竟然不信了。
“當真?”他急喘了幾下,“我好了?”
“給您道賀啊。”郎中笑著點頭,“聽說前些日子您親自去隱遊寺吃齋聽經,怕是誠心感動上蒼。”
“我真的好了?”秦翎還在懷疑,不由地看向元墨,“元墨,你聽見了麽?我好了?”
元墨樂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別說是少爺,他都怕聽錯了。隻因為往常看過郎中都不是這樣說,這個說體內有火氣,那個說有濕症,這個說肺火旺,那個說肝火勝……看來看去,郎中把過脈象隻會背地裏搖頭,這是頭一回聽見好話!
“我竟然好了……咳,那可真要謝謝神佛菩薩,過幾日回隱遊寺還願。”秦翎許多年不曾高興,剛還想再說點什麽,忽然將手抬了起來,“既然我已經好了那就再麻煩您一件事。賢內消瘦,請您看看她是何種體質,然後開些補藥來調養……”
“我不用我不用,我可沒有你們大族世家的習慣,來不來就喝點補藥。”鍾言搖頭回絕,力度太大了,直接把頭上的金簪子甩了出去。
他一驚,可是來不及撈了。隻聽得叮當一聲,臘梅金簪直接甩到了秦翎的腳下。
郎中即刻有些站不住了,連他都沒見過這樣“豪放”的女子。女兒家的飾品哪有隨便掉落的道理,放在別人家的小姐身上,當著外人這樣一掉,恐怕羞得幾日不出門。而秦翎作為她的夫君,自然也覺得臉上無光。
可這位大少爺不僅沒有嗬斥,反而費勁兒地彎下腰給撿了起來。
“簪子都戴不住,沒見過你這樣淘氣的。”秦翎將她最喜歡的簪子緊緊攥在手裏,早知道她喜歡臘梅,當初就該多打一套頭麵,讓她換著來戴。可不知是不是他眼花,這簪子的尖處竟然有一點暗紅,看不出是什麽染上了顏色。
鍾言見他打量簪子,一時有些緊張,畢竟手腕上的傷還在呢。每日割開取血,那傷口一時半會兒愈合不了,他趕緊走到秦翎麵前將簪子拿回來,轉頭對郎中說:“多謝您了,您開了方子給元墨就好,讓他跟著一起去抓藥。”
“是。”孫郎中往後退了兩步,由元墨拎著藥箱,兩人一起離開。等他們一走,鍾言將金簪重新戴回頭上,回身對秦翎一笑:“你瞧,我沒騙你吧,我說你好了就是好了。”
這回秦翎沒再反駁,沒看過郎中他心裏總是不踏實,現在得到了證實,自己確實是好了。
自己終於……好了。
秦翎低下了頭,久違地盼望起新生。從前他對春夏秋冬都不在意,能熬過一季便是一季,如今他忽然察覺到窗外有變,原來這院裏的景色竟這般好看。
大少爺好了,這消息不脛而走,特別是請過郎中之後,每個人嘴裏談論的都是這樁奇事。元墨帶著郎中去賬房領了抓藥和上門的銀子便小跑回來,笑著衝進屋裏:“少奶奶少奶奶,錢管事說給少爺請安,晚點過來有事通報。”
“她在賬房沒什麽事吧?”鍾言剛把高僧的僧骨搬進來。
元墨悄悄地說:“好著呢,徐夫人管賬不比從前的錢管事差勁,隻是從前她忙著顧家,再說誰家也不請女管事。賬房裏新找了幾個夥計,都聽她的,沒人看出來。”
“那就好。”鍾言放心了,徐蓮要找自己,恐怕是殃人的事有著落了。他不愁那個,隻愁秦爍請來的這尊“大佛”要怎麽放,再怎麽說,這絕對不是俗物,放在喜台上更不行。
喜台上是放和婚嫁有關的物件,把這擺上去,豈不是自己和高僧成親了?鍾言思來想去還是將僧骨搬進了睡房,先放在書案上:“元墨,一會兒你找丫鬟進來把軟塌撤了,放個觀音台來。”
“是。”觀音台是供佛的,雖然這僧不是觀音,但元墨也猜出要怎麽放。隻是他和小翠不能離它太近,離近了就頭暈。
院裏請了四個大丫鬟來使喚,沒多會兒就弄好了,僧骨放上去之後鍾言的心裏安定許多,不知怎的,他竟然不怕它,也不覺得它恐怖。況且它確實有用,隻要有它在,任何邪物都別想進秦翎的房子。
早有這個鎮宅,還怕什麽肉紙人啊……鍾言忙完一通再出去,秦翎還在外頭曬太陽,他走過去將輪子椅推動,將閉眼休息的秦翎嚇了一跳。
“你幹什麽?”秦翎回頭問。
“推你出去轉轉。”鍾言一笑,“隻可惜啊,入秋了,沒有什麽好看的鮮花戴了。”
確實是入秋了,節氣騙不了人,該到什麽時候就什麽景致。樹還綠,可樹葉失了夏日的光彩,顏色轉暗,脈絡分明。一場秋雨一場寒,幾日澆灌下來,耳邊的蟲鳴不再喧鬧,倒是多了幾分蕭瑟。
短短一個時辰,秦宅內所有的白紙燈都卸了,仿佛大少爺從沒病過。
“你推我出來做什麽?”秦翎披著衣裳,“如今早晚涼,你也該多穿些。”
“我又不怕冷。”鍾言推了兩步,便將輪子椅交給翠兒,順手接過元墨手裏的方子,“這是孫郎中抓的?不用按照他的藥方吃,如今他沒病了,藥可以全停。”
“是。”元墨將藥方收了,“那茶還換嗎?”
鍾言左思右想,倒不是非要換,而是怕同一種茶水總是喝,給秦翎喝煩了。“換吧,換桑葉薄荷飲,取曬幹存放的桑葉泡水,一個時辰後和兩握淡竹葉以及三朵**一起煮沸,然後加薄荷葉十片,煮半柱香的時間就行了。這是藥,可是也能當茶水,清肺潤燥,平肝明目,最適合他來喝。”
小翠一聽“清肺潤燥”就說:“郎中說少爺體內還有風寒,不能潤,想來是郎中看錯了。”
鍾言笑而不語,郎中看不出秦翎的病根,當然會看錯,再說他體內有自己的陰血,脈象摸起來確實有風寒之兆。
秦翎聽著他們三人在身後商量,隻是換一道茶就這樣費心思。走著走著,他發覺他們正往後廚去了,於是問:“你推我去廚房?”
“是啊,順便給你做幾個菜,逼著你吃完再走。”鍾言倒不全是這個心思,秦翎剛好,他怕有人迫不及待害他,故而拴在身邊才踏實。再說,他還惦記著秦翎那碗老母雞蒸過的白粥呢,那碗粥是誰做的至今沒找出來,但廚房裏肯定有人不幹淨。
說來也巧,兩人走著走著就到了上回掉鞋的地方,還是秦翎先認出來的:“這樹這樣高,那日你究竟是怎麽爬上去的?往後萬萬不可再做。”
“這樹就高了?我現在偏要再做。”鍾言很喜歡看秦翎生氣又沒轍的樣子,再說這樹不算高,他一個輕巧地起身就能躍上去。可是抬腿剛要發力,他忽然怔住。
不對,自己現在是沒有身法的女子。
於是,秦翎、元墨、小翠,三人眼睜睜地看著大少奶奶氣定神閑地走向樹根,雙手上抓,四肢並用,往上爬。
秦翎:“……她可真是一個奇女子。”
“少奶奶當真神力啊!”元墨叫好。
小翠擔心:“我怎麽覺得她要掉下來了。”
不是要掉,而是爬著爬著,鍾言爬不動了。這樹幹粗硬,沒有地方下手,他好多天沒吃飯自然沒有力氣,這會兒卡在上不去又下不來的境地,雙臂、雙腿圈住樹幹,連連叫苦。真是的,自己響當當一個餓鬼道的祖師爺,為什麽要在病秧子麵前爬樹啊?自己可真是昏了頭。
元墨也看出來了,大吼:“不好,少奶奶要掉,我去扶!”
秦翎也坐不住了,雖然氣得後悔,不該放縱她胡鬧,可這會兒更多的是擔心。他連忙站了起來,走到樹旁朝上方伸出了手:“快下來,爬高了嚇著你。”
鍾言雖然懼高,可上樹這點高度還算不上什麽,隻是會飛不會爬而已。“你起來,一會兒我跳下去磕著你。”
“磕不到我,我扶你下來。”秦翎急得差點又咳,“你下來。”
鍾言:“我不下。”
秦翎再勸,這可比小時候那隻小兔子難救多了:“你下來,我必定扶好了,摔不著你。”
鍾言沒想到他會過來扶,兩人一個樹下,一個樹上,你看我我看你了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鬆了一隻手,抓住了秦翎瘦長的手指。
“這可是你說的,摔不著我。”鍾言局促地說。
秦翎回想起自己小時候解救的紅眼小白兔,也是這般無助,他堅定地點了點頭,用力地握緊她:“放心,摔不著你的。”
鍾言的心髒跳動猛地快了一下,可能是被他清澈的眼神迷惑住了,像被下了蠱,願意信他一回,於是慢慢鬆開了另外一隻手,雙腿往下一跳。
雙眼清澈的秦家大少爺身子一歪,摔了。
元墨和小翠同時發出一聲尖叫。少爺不僅沒接住,還倒了,還和大少奶奶一起栽倒在矮木叢裏啊!
摔倒的人更是僵住,鍾言在上騎著,秦翎在下躺著,兩人都來不及喊疼,隻因為這樣一摔,他們的嘴唇貼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鍾言:嗬,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秦翎:突如其來的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