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陽】水鬼胎1
鍾言這一嗓子喊的,屋裏的人全部一震。可是除了他和飛練,其餘的人都看不到他麵前的施小明。
“說什麽呢你?”白芷看了看他的眼前,“不會有清風吧?”
“是有一個。”飛練ABC同時指向一個方向,“鬼煞裏出來的學生。”
“哪兒呢?”何問靈也好奇地走過去,“我怎麽沒看見?”
“你剛才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鍾言說。
何問靈趕緊倒退一步:“失禮失禮,多有冒犯。”
“沒事,反正大家都看不見我。”施小明摸了摸身體,“我是來謝謝你的。我現在終於能離開十三中了。”
“可是你不可能離開的啊。”鍾言不解,盡管在別人的眼裏他隻是對著麵前這團空氣說話,“圖書樓能鎮魂,再加上我的符紙,不管怎麽樣你都不可能走得出來。”
“老實講,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出來的。”施小明那張臉上終於有了輕鬆的感覺,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的不幸,“我剛才隻是看著天亮了,有很多陌生人衝進了學校,他們打開了圖書樓的大門進去搜查,我就出來了。”
鍾言聽到這些才算有點眉目:“可能是因為他們破壞了我的符紙吧。那鏡子呢?他們有沒有破壞鏡子?”
施小明搖頭:“這倒是沒有。”
“那就好。”鍾言說完還不放心,轉頭交代王大濤去傳達信息,圖書樓裏的六麵鏡子絕對不能打破,樓最好封鎖。王大濤馬上去辦,他再轉過來看施小明。
施小明正扶著膝蓋,彎腰觀察雙眼蒙布的宋聽藍:“他怎麽了?”
“他看不到了。”鍾言走了過去。
宋聽藍一直安安靜靜的,忽然聽到說話,又有腳步聲。敏感的他立馬明白:“那個……鬼,他是不是正在看我?”
“對,他其實是十三中的學生。”鍾言走到宋聽藍的身旁,“他在詢問你的傷勢。”
鬼詢問自己的傷勢?宋聽藍隨意地摸了摸紗布,隨便抬頭找了個方向,說:“謝謝。”
“不客氣。”施小明回應,盡管他知道宋聽藍聽不到。他又問鍾言:“是完全瞎掉了嗎?不能再複明了嗎?”
鍾言怕這個事實說出來讓宋聽藍傷心,便沒吭聲,隻是點點頭。“等一下,既然你已經離開鬼煞,為什麽還留在人間?”
這話倒是提醒了大家夥,清風如果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那麽是有可能留在人間的,並且長期徘徊於去世的地方。可是施小明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在他麵前應該是通往往生的路,為什麽他還停留於人間?
施小明被問住了,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就這樣走來走去,沒有人來接我去投胎,也沒有什麽感覺。”
“這就奇怪了,不可能啊。”鍾言從沒見過這樣的例子,施小明這算什麽?人間不容他,陰司也不要他了?
施小明像犯了錯誤似的站在帳篷裏,背上的書包格外醒目,胸口還掛著染血的學生證。
“你死前也沒有怨氣,不成惡鬼,更沒有鬼煞,這是怎麽回事?”鍾言算不出來這裏頭的命數,“莫非……你是死在鎮魂陣法裏,所以不能往生?”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去哪裏?”施小明完全沒了主意,“我去寺廟嗎?寺廟的和尚能感受到我,給我做一場法事嗎?”
“我就怕你還沒到,就被寺裏的佛光照沒了。”鍾言用小勺給飛練ABC分別喂了水,“得找個人送你去。”
施小明看看帳篷裏的人,一時間舉目無親,再次成了世難容的那個。“能不能……不去?我還不想那麽快去投胎。”
鍾言眼底閃過了疑問:“為什麽?你今世受了太多的苦,下輩子投胎可能就轉命了,極有可能去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一輩子衣食無憂。”
“因為……因為我活到十八歲,從來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馬上再去投胎就又要從頭開始了。”施小明緊張地抓著書包帶,“雖然我知道投胎可能會很好,可我還是想以這具身軀好好地看看再走,也算是沒白活這短短的十八年。我從來沒離開過崇光,沒見過各地的風景,沒有過一次輕鬆的假期,每天都在看人臉色,我這一走,施小明就完完全全沒有了,世界上也不會有人記得我。”
這些話隻有鍾言和飛練能聽到,在其他人的眼裏,鍾言隻是看著一團空氣,時不時說上一句,然後靜坐聆聽。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白芷看到鍾言又開始掏符紙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啊?”何問靈戳了戳她的肩膀。
“他又要幹傻事了。”白芷看著她的手,年齡小的就是黏人。
果然,符紙拿出來之後鍾言用自己的血在上麵塗寫,然後放在光下吸收熱量。等血液晾幹,他又去掏白芷的大背包,取出一把小麥粉。
小麥粉在地上灑了一圈,剛好把施小明圈在裏麵,鍾言將符紙往施小明的胸口一貼。
剛剛空無一人的圈內,忽然隱隱約約有了半透明的人影。
“你看,傻事來了。”白芷對何問靈說,她就猜到了,鍾言把清風留下了。
何問靈原本看不到清風,但是這番操作下來,眼前猶如大變活人。半透明的人影花了十幾分鍾變成了清晰的人影,一個秀氣學生模樣的男生站在小麥粉圈內,背書包,穿校服,表情一開始是不知所措,慢慢變成了劫後餘生。
“居然看見了?”何問靈真想叫蕭薇過來,轉頭一找,她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宋聽藍雖然看不見,但還是能聽出事情的發展。他伸手拽了拽白芷:“他出來了?他什麽樣?”
白芷趕緊彎腰給他實時播報:“和你差不多高,穿全白的學生運動裝,背黑色雙肩書包,戴著學生證。皮膚嘛,和你差不多白,右眼下麵有一顆淚痣。”
“年齡這麽小啊,還戴學生證。”宋聽藍已經想象出這畫麵了,隻是白芷沒有告訴他細節,比如學生證上麵都是幹掉的血跡。
施小明環視四周,再次被人看到的感覺真好,他摸了摸臉,又摸了摸手臂,最後對著所有人挨個鞠躬:“大家好,我叫施小明,你們不要害怕我。”
在場所有人都沒害怕,不僅不怕,甚至擔心施小明下一秒就沒了。
因為飛練ABC已經坐了起來,顯然要開始爭寵。
“好了,現在你可以走出圈子。”鍾言往外拉了他一把,“你記住,符紙要時時刻刻貼在胸口的皮膚上,拿下來你就又變回清風狀態。我隻是勉強留你在人間,你本質上還是鬼,所以不能碰陽氣太重的東西,除了寺廟道觀不能去,十五滿月也會格外難受……還有,你萬萬不能接觸活人的鮮血,否則魂飛魄散,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好,我記住了。”施小明點了點頭,忽然看到地上沒人吃的盒飯,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直叫,“那份剩飯……如果沒人吃,能給我嗎?”
“哦,對,還有這件事,我差點給忘了。”鍾言將飯盒撿起來遞給他,施小明剛要拿,結果飯盒穿透了他的手掌。
“我吃不了?”施小明很是難受,“早知道死之前就多吃點了。”
“不是你吃不了,而是飯食是帶有穿透陰陽兩界能量的東西,你可以觸碰其他的用品,唯獨吃飯不行。”鍾言將盒飯放在矮桌上,“你需要自己做一個小牌位,刻上自己的姓名,每天隨身攜帶。吃飯的時候就把小牌位放在桌上,這樣飯食算是給死人上貢,變成了貢品,你就可以吃了。”
這些事如果不告訴他,他就會變成自己這樣,時時忍受饑餓。鍾言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多管閑事了,原本現在就惹了一身的怪事,不該插手清風的遺願。可當他聽施小明說那些話時又產生了深深的共鳴和共情,心裏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不是他矯情,而是真的難受起來。
若是這輩子什麽好風景、好吃食都沒經曆過就走了,這短短十幾載的歲月豈不是太可憐了?
自己並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突如其來的難過還是讓鍾言麵露悲色。但不容他休息,帳篷的簾子被王大濤掀開,十萬火急地衝了進來:“最近的怪事可真多,有居民上報,說樓裏好些女童失蹤了……咦,這位就是……”
“您好,我就是施小明,我已經死了。”施小明對王大濤鞠了一躬。
“真的是你?”王大濤對鬼並不陌生,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肩膀,又拉起手腕摸了摸心跳。雖然自己可以觸碰到他的身體,可是沒有體溫,沒有脈搏,確確實實是一個死人。
“我死在煞裏,是鍾言想辦法帶我出來的,往後我就跟著他了,我一定盡全力……保護他的人生安全!不會讓任何人和鬼傷害他!”施小明再次深鞠躬,攥著拳頭,那神色宛如明天就要高考,今天是誓師大會。
“你別保護我,你保護好自己。”鍾言剛準備歇歇,剛隨便挑了一個飛練床邊坐坐,“王副隊,不會又有任務了吧?”
“這……嘿嘿,確實是有了,但未必輪到咱們的頭上。不過東部陣營的總負責人來了,說要見見咱們13小隊全體人員。”王大濤顯然有點受寵若驚,“咱們13小隊從來沒有破過這麽大的鬼煞,這回終於受到重視了,我這退休金也能漲漲。”
“受重視又能怎麽樣?與其說這些花花腸子,不如把錢打我賬上。”鍾言累得躺下了,和旁邊的飛練擠在同一張**,“還有,我坐地漲價,年薪八百萬不多吧?”
不知是哪個飛練,察覺到鍾言的靠近就立刻靠攏過來,雖然年齡還小,和全身硬邦邦的肌肉已經不容忽視,宛如精細雕琢的大理石,蘊含著壓迫性的能量,隻等待釋放天性。帶有高溫的手臂將鍾言圈住,鍾言頓時就熱了,可這會兒再想遠離已經不可能了,好似被桎梏在原地,隻能任其宰割。
“別鬧,熱。”鍾言受不了了,他是鬼,禁不住炙烤。
“師祖,讓我看看你的鬼形吧。”飛練A卻說,顯然,在煞裏和他提過一次,他就惦記上了。
“休想。”鍾言冷酷拒絕,要是在小輩麵前顯形,簡直丟死人了。
“讓我看看,就一次。”飛練A不依不饒,“師祖難道不疼我了麽?”
“疼你也不是這個疼法……”鍾言熱得出了汗,張開嘴哈氣,露出一截粉紅色的小舌頭。
“年薪這個事我要和上麵申請,但我覺得應該能成。”王大濤打斷他們的竊竊私語,心裏打著算盤,畢竟十三中的蝟人可不是一般人能解決的東西。13小隊不僅解決了鬼煞,還成功將蝟人的惡魂帶了出來。
“還有一件事。”王大濤忽然想起了什麽,“你知道你們救的那個田振是什麽來頭嗎?”
鍾言已經困了,往飛練的胳膊上一躺,剛好足夠做一個舒適的枕頭。別說,他這高熱的體溫枕起來可真舒服。剛枕了幾秒,翻倍的困意席卷了他的雙眸,想睜都睜不開了,但還是提著精神回答:“不知道……他斷了一臂,不會要告我吧?”
王大濤搖頭,臉上分明是高興的樣子:“當然不是。他啊,他是特殊處理小組總大隊長田洪生的兒子!”
“那和咱們有什麽關係……”鍾言翻了個身,將臉埋在飛練胸口,嘀嘀咕咕地說,“師祖困了,睡會兒。”
“嗯,師祖你睡,我們給你守著。”飛練將手伸向他的頸側,輕托起來,整理好這一把半濕的頭發。
王大濤還在那邊高興:“沒想到這回的收獲這麽大,特殊處理小組總有一部分人和咱們過不去。你救了他兒子,田洪生剛才特意打電話給上級,要親自感謝你。還說往後不管咱們13小隊執行什麽任務,他一定會派一支小隊對咱們進行充分的火力支援!這就太好了,這就太好了啊,隻要兩邊不打架就好,以後大家的安全都有保障。鍾言,你可真是我們傀行者的貴人!”
“吵死了。”什麽貴人不貴人的,鍾言現在根本顧不上這些,大腦還沒沉睡,身體已經先一步進入深度睡眠狀態,懶懶地抓著飛練胸口的衣料無法動彈。就在馬上要睡著的前一刻,他好像聽到三個飛練在他耳邊嘀咕。
“是我先抱的。”
“你已經抱夠了,換我。”
“換你?憑什麽?”
“現在輪到我了嗎?”
隨著三個人低聲的爭論,鍾言的兩隻手都被掰開了,從拳頭變成攤開手掌,有人強行撐開了他的指縫,和他五指交叉,貼掌相握。還不止是一隻手,掌心有,手背也有,他的手被夾在了兩隻手的中間,分不出是哪個飛練在用力地攥他。
真是的,睡個覺都讓人不安生,一會兒就給我變回一個。鍾言沉沉地睡了過去,終於全身心地放鬆了。
不知不覺中,他察覺到有人在摸他的頭發,動作很輕柔,像是在撫摸一片柳絮。緊接著一陣風吹向鍾言的麵頰,將他吹醒,他一時半會兒懶得動彈,就著原本的姿勢還想多睡一會兒。空氣裏彌漫著藥氣,以及下過雨後的清爽,從前沒下雨倒是不覺得,現在竹林的清新被雨水洗了出來,哪怕他不睜開眼睛都能聞到那一片竹林在眼前搖晃。
“少奶奶?少奶奶?”脆生生的嗓子在耳旁喊,吵得人根本沒法入睡。鍾言勉強抬起頭來,眼眸還沉在夢境當中,含著困倦的眼淚,他就看到那人一邊咳一邊急著要說話。恍惚中,鍾言隻覺得這個讀書人說不出多好看。
“咳咳。”秦翎已經急得喘不上氣,咳得眼裏有淚,“去,快叫郎中。”
怎麽又是叫郎中……鍾言慢騰騰地坐起來了,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再慵懶地靠住他的雙腿:“嗯……怎麽了?我睡著了?”
小翠剛要出去,聽著大奶奶說話又回來。元墨擰著涼手帕遞了上來:“您剛才暈著了!嚇死個人!”
從前他們回鍾言的話還會加一句“回大奶奶”,現在已然相處成一家人。雖然身份上還有主仆之分,地位高低區別,可元墨和小翠都將鍾言視作有主意的大姐姐,言語中也就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鍾言接過涼帕子往額頭上擦了擦,耐人尋味地捏了一把這讀書人的臉:“我沒事,就是這幾日太累。你倒是,怎麽又咳起來了?”
秦翎輕輕地咳嗽著,剛才還沒覺著,可是她一暈倒,胸口那口氣頓時上不來了,卡在嗓子眼裏頭。現在見她醒了,秦翎這口氣才算順暢,隻是言語中多了幾分責備:“這麽大的人了……都不知道好好照料自身麽?我本就病了,你再病倒……”
“我睡了多會兒啊,你就這麽說我?”鍾言知道他是好心,扭臉問元墨,“睡了半柱香?”
“哪有,半柱香的半柱香!”元墨嚇得紙臉煞白,這哪裏是大少奶奶,這是大姑奶奶。
“才這麽會兒就急,你們也真是。”鍾言在秦翎的眉心點了一下,或許是被人放在心上了,他嘴角冒出一個歡喜的笑,像閨閣裏待嫁的小姑娘,“人家都說,有什麽主子就有什麽丫頭,你自己慌裏慌張的,害得元墨和翠兒也沒注意。”
“你怎麽說這樣的話?”她領口開了,秦翎氣呼呼地偏過頭,不去注意她頸子那片粉白,“罷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遲早你要把我氣死。”
“還有,我怎麽就這麽大人了?我不就比你大一點兒嗎?”鍾言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好在自己隻是暈這麽會兒。要是暈久了,自己這男兒身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他倒不是擔心這病秧子對自己動手動腳,秦翎是規矩人,又青澀,他怕得是真把郎中請來。
是男是女,這一搭脈象就全露餡。要讓秦翎知道娶了男人,他確實會氣死。
秦翎剛才驚慌了好一陣,現在她沒事人似的,自身才逐漸放鬆下來。“大一點兒也是大了。你若還是困就上床來躺,堂堂秦家大少奶奶,沒有趴在床邊睡的道理。”
這是叫自己上床去睡呢?鍾言還真挺想睡的,隻不過他事情還多,困倦的眉眼撐著疲憊說:“點蠟之後再睡,我想去後廚看看。”
“你去看什麽?”秦翎生怕她再度昏厥,“若是餓了,吃什麽喝什麽有別人去拿,咳。”
看他還咳嗽著,鍾言趕緊拍了拍他的背。去後廚肯定不是自己肚子餓,而是擔心秦翎餓了。咳聲雖然還在,可聽著已經不是以前那般震動心肺的咳法,連秦翎都覺著奇怪。
從前他是心口燒,一口氣頂上來難受至極,外加喘氣不順,咳著咳著整張臉都能憋紅了。這會兒雖然還咳,可顯然是方才太過著急所致,等到這口氣喘順就不再難受,雙手、雙腿好似還有力氣了。
“元墨。”等咳完之後,秦翎說了一句好久沒說過的話了,“為我請郎中來。”
郎中是經常請的,隻不過每次都是少爺病發,大家著急忙慌去找,可大少爺早就定了求死的心。這會兒元墨一聽就很想哭了,拉著小翠一起跑出去找人,邊跑邊喊:“少爺醒了!大少爺醒了!快去請郎中!”
“醒了?誰醒了?”路過的家丁驚詫住了。
“當然是咱家大少爺,少奶奶能逢凶化吉,少爺長命百歲!”小翠高興得恨不得原地轉個圈,見了樹上的白燈又連忙跺腳,“還不拿下來,咱們家又不治喪。”
一串家丁都聽得雲裏霧裏,這十天,大少爺一直昏沉沉地睡著,二少爺、三少爺和四小姐都去見過最後一麵了。老爺和夫人雖然沒回來,可二少爺管家,已經開始預備喪事了。院子裏原先還掛著紅燈籠,給少爺娶親增添喜氣,前日全部撤下換了白燈。
不光是燈,麻布衣裳和奠堂也預備上了,怎料忽然之間就好了?莫不是還魂?
郎中沒發話,家丁自然不敢上手去拆,小翠直接爬上樹去,別人不動手,她來!
雪白的紙燈籠被她揚手扯了下來,狠狠地扔在樹下,家丁們又怕她摔,又怕燈籠壞了,一時間扶得扶,喊得喊,好不熱鬧。而這樣的熱鬧自然也能穿透牆壁,傳到秦翎的屋子裏去,秦翎低頭聽了一會兒,忽然說:“秦家上下是不是都以為我……死了?”
“沒有。”鍾言怕傷他的心,已經盯上了他的褲帶,“你沒聽說過嗎?提前治喪也是衝喜,說不定一頂就把人給頂活了。”
秦翎不禁一笑,這話才不真,而她也不忌諱和自己談論生死。這感覺怪奇妙,別看她識字不多,可是每每談論的言語都有出世入世的高見,不像是隨隨便便能遇到的女子,更像是見過大世界的人。
“你說起話來,有時很像我的恩師。如今我也大好了,也該上門拜訪了。”秦翎和恩師兩年未見,正想著帶她一起去見一見,忽然褲帶子一鬆,整條褲子被人扯了下來!
“你做什麽?”秦翎的笑立即變成了震驚,她……她……她果然與眾不同,是個奇女子。
“大白天的,你還怕我對你做什麽不成?”鍾言將腳邊的廣口瓶拿了起來,“給你新配的藥膏,已經上了兩日,我覺著比上回那罐藥好使。”
原來是上藥……秦翎連忙扯過被子蓋住下半身,可心裏頭已經給她賠不是了:“我自己來,你這十日辛苦勞累,我自己來就行……”
“這十日也是我親自上藥啊,你身上哪裏我沒見過?”床前一直放著清水,鍾言洗了手,催促他,“別害臊了,你自己不知道怎麽上,到時候再糟蹋了這藥。上完藥我還要下廚呢,這會兒你身子好了,可以喝龍眼紫米粥,吃麻油薑末炒雞蛋。”
“還是我自己來吧。”雖然自己已經被看過,可秦翎心裏還是過不去這一關,聽完她的話又悄悄地添了一句,“……我能不能不吃雞蛋?”
“你堂堂秦家大公子,怎麽還挑食呢?三四歲的小孩兒都不挑,就你嘴刁。”鍾言單手將他放倒,一把扯掉了單薄的被子。原先手指粗、一指深的魚口傷口都縮了口,鍾言將指尖沾上藥,在傷口外圈塗抹一層,每次觸碰一刹,這身子都要顫抖一下。
鍾言抬頭:“疼了?”
秦翎全身發紅,死裏逃生過的人,哪裏配得上喊疼。“不疼,還是我來吧。”
“你好好躺著吧。”鍾言看他臉紅就心裏歡喜,一個不死不活的藥簍子總算讓自己養出些生氣了。不止是傷口好了,這十日他雖然沒進食,可還是受到了陰血的滋補,不僅沒瘦,反而長了些肉。
剛嫁進來那日,他全身瘦得嚇人。
上完藥,鍾言給他穿上了褲子,又解開上身的衣扣去檢查疹子。“你就是嘴硬,早說身上不好,早吃藥,也不至於撓破了皮。”
秦翎靜靜地看著她,怕她生氣,沒開口反駁。哪裏是自己嘴硬不吃藥,是吃了太多藥都不見好才失了信心。剛生病的頭兩年,自己可是最聽郎中話的,再難喝的藥都能喝。
“你瞧,現在這不都長好了嘛,一會兒你去院外轉轉,晚飯多吃點,等到了冬日裏能胖十來斤。”鍾言低著頭說,睫毛尖被微風吹得輕顫,好似脆弱的竹梢禁不住露水一滴。給了秦翎這麽多血,又一直沒進食,皮膚就更白了。原本他是想看看濕疹的印子還在不在,看著看著,眉心不由地蹙緊了。
以前隻顧得救他的命,沒認真數過,現在眼前這身子的肋骨怎麽不一樣多?鍾言往下摁了摁右邊的,不對啊,秦翎怎麽少了根骨頭?
一瞬間,種種詭計在鍾言的腦袋裏轉圈,這是他天生的殘缺還是有人害他!
而這些事,秦翎自然不知道,他隻看著她的頸子,忽然想到了一個詞,薄如蟬翼。
這皮膚,配得上這個詞。想著想著,秦翎傻乎乎地說:“這風都涼了,是不是入秋了?”
“可不是。”鍾言給他係著扣子,雖說樹葉還綠,可已經是初秋了。
“那……我再養幾日。”秦翎看向床頭,給她摘的消梨還在,隻不過蔫成了皺巴巴的一個。
“養幾日做什麽?”鍾言不明所以。
秦翎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和她在床邊對坐,拐著彎地告訴她自己的心意:“讓元墨和翠兒查查黃曆,幾日後挑個好日子。”
“做什麽?”鍾言還是沒懂,這傻子說什麽呢?
秦翎見她還不明白,也不敢說了,可這話必定是要自己開口的,為人夫君,總不能逼得她來說。
“挑個黃道吉日。”於是秦翎打破了屋裏溫和的寧靜,“我陪你回門去,去見你爹娘。你已經嫁了我,總不能讓你一人回去。”
“啊?”鍾言的額頭迅速發汗,自己又不是真女子,哪有娘家啊?他陪著自己回門,回哪兒去?正想著,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聽就不是元墨和翠兒。
“大哥醒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二少爺秦爍。還不止他一個,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恭恭敬敬地抬著什麽,蓋著一塊白紗布。
鍾言一眼望去,他怎麽把隱遊寺高僧的僧骨給抬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清遊:我來看看。
秦翎:來人,把我弟這個破壞氣氛的叉出去!
飛練:可惡啊,我馬上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