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陰】蝟人刺1
饒是知道大少奶奶不是人,小翠和元墨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
“少奶奶這是怎麽了?”小翠有點反應不過來,除了那肉紙人,這是她第一回見著鬼。
元墨見得比她多一點,故而裝作老道些:“你別怕,鬼都是有形的,這想必就是少奶奶的真樣子。別的不管,咱倆隻記住她絕對不會傷害少爺就行。她是咱們的主子,咱倆都不是人了,主子也可以不是人。”
“這些我自然知道,我是擔心……”小翠憂心忡忡,“少爺這一走可怎麽辦?少奶奶不得瘋魔了?”
元墨也是無奈,他小小的腦袋瓜怎麽想得清這些。少爺這一走,秦家必定要大辦喪事,壽材準備好了,墓也選好了,說不定還會停靈。可是殃人還沒除,少爺的魂魄真能順順當當去投胎嗎?他也不敢想,這會兒隻顧得難受。
“別說了,我想哭。”他看了看小翠。早知道少爺會有這樣一天的,可元墨仍舊不能相信。
“我也難受,現在怎麽辦啊……“小翠難受得抓耳撓腮,隻見剛才站在雨裏的大少奶奶已經往回走了。她當真嚇人,讓自己羨慕不已的黑發變成銀絲,如一夜白頭,雙眼流血了似的。更奇怪的是她這樣一轉過來,他倆才發現少奶奶的肚子有些圓潤。
像是懷胎四五月。
鍾言自然知道他們看什麽,自身是餓鬼,餓鬼行走於人間都是這幅模樣,肚子大。他快步走回房間,拖著一地的水漬到了秦翎的麵前,手指在他鼻子下方試了試。
還有氣,有氣就好。鍾言轉身對小翠說:“快去給我接一碗酒回來,越烈越好。”
酒?這時候要酒幹什麽?小翠不懂,隻會聽從少奶奶吩咐。這院子裏頭沒有烈酒,她顧不上身子,打一把紅色紙傘就衝了出去。自己是泥,元墨是紙,泥好歹比紙結實。
等到她跑出院落才發現整個秦宅都忙亂起來,大家都在準備給少爺辦喪事了,所有人都亂哄哄的。她的紙傘雖然抹了油,但如此大的雨甚是少見,可能還沒跑到廚房就會碎掉。果然不出所料,等小翠到了後廚找到張開,右邊的肩膀整個塌陷下去。
“張開!張開!”她用力喊,雨都下白了,看不清路。
張開也聽說了大少爺的事,雖然大少奶奶早說過少爺陽壽不多,但仍舊沒想到如此之快。“誰啊?叫什麽叫!”
“是我!”小翠衝進後廚,“少奶奶要一碗烈酒!越烈的越好!”
“少奶奶讓你來的?”張開從屋裏出來,後腰還別著一把鋥亮的殺豬刀。
“是。”小翠被他拉入屋裏,廚房也亂糟糟的,大家都六神無主,不知道接下來要不要治喪。她怕張開不理會,趕緊抓住他的手說:“你的事我知道了!”
“啊?”張開打量著這個小丫頭,從前根本沒說上話過,“誰告訴你的?”
小翠擰幹頭發上的水:“元墨,我現在也是了。你快找,找完咱們拿大傘回去!”
“好……好,你等著。”張開顧不上多想,但小翠說她也是了,必定也是和自己一樣,被惡人所害,留下一個怕水的身子。這裏是後廚,不是秦家的老酒窖,最烈的酒也就是家丁偷藏的那幾瓶紹興。那黃酒是越陳越烈,有幾翁都沒人敢喝了,他直接拎了一翁,拿上打傘,跟著小翠丫頭一起衝進雨水裏。
半路上,小翠說:“你的事元墨都說了,我也差不多,我叫肉紙人的泥螺吃空了脖子。少奶奶給我捏了泥身子,往後咱們都是自己人。”
張開低沉地應了一聲,又問:“烈酒幹什麽用?”
“不知道,但說不定能救人。”小翠聰慧,關鍵時刻也比元墨鎮得住些。雖然少奶奶沒說,但她猜少爺或許還有救。
有了大傘就是好辦,兩個人小跑著回來比去時快。一進屋,張開立刻把酒翁放桌上:“酒來了!”
“快,倒一碗出來!”元墨從睡房衝了出來,手裏端著早就備好的大碗。張開二話不說倒了一碗,三個不是人的人一起進了屋,可進去一瞧,張開還是嚇得一怔,怎麽少爺床邊坐著一個鬼?
微微發青的皮,白發過腰,手指尖長。
“拿過來。”鍾言回過身,朝著張開伸手。
手裏的酒水一晃,灑出一些來,張開從沒見過這樣的眼,通紅的,血淋淋。但他還是把酒送上去了:“少奶奶還有什麽吩咐?”
“吩咐……”鍾言將大碗放在**,“續命乃是逆天行道,無論我給他續幾日,一日也好,一千日也罷,都是脫出了陰司往生的大事。往後這院裏更不會太平,你們可願幫我?如果願意,就留下來,如果不願,速速和錢管事結了銀兩,走得越遠越好。”
他並不是考驗他們,而是一種規勸。秦翎不死,身邊的妖魔鬼怪會再次纏上他,想要害他的人會全部浮出水麵,陰兵過道也會日日尋他,還有天道天罰。
屋裏,張開,小翠,元墨,沒有人離開。
鍾言點了點頭:“你們的好,我記著。”說完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臘梅金簪,在手腕上狠狠一劃。
若是銀或銅,都不會在他身上留這麽深的傷口,唯有純金。
隨著傷口開裂,暗紅色的血淌了出來,直接滴進了烈酒當中。這烈酒少說也有幾十年,單單往外這麽一倒就能把不勝酒力的人熏得流淚,就算是喝酒的個中好手也不敢輕易下口。它香是香,酒氣繞人,可酒勁兒衝上頭也不是鬧著玩兒的,這樣一大碗若是喝下去必定要喝死人。
誰知少奶奶的血滴進酒裏,竟把濃烈的酒氣逼退了。酒水瞬間失去了氣味,宛如一碗白水。隻有鍾言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的血太陰冷,要借烈酒抵消,秦翎就算體內有毒陽也經不住自己的陰血滋養。
滴了好一陣,半碗酒,半碗血,鍾言拉起袖口一扯,撕下布條繞腕三圈。他單手將秦翎扶了起來,秦翎的頭倒仰,他讓小翠幫忙托著秦翎的後腦,自己昂頭含了一口碗裏的血酒,對著秦翎的嘴渡了過去。
嘴唇相貼,皆是冰涼。
秦翎已經喝不下東西了,血酒恐怕要吐出來,鍾言嘴角掛著鮮血,輕輕地揉著他的喉結,催他下咽,又溫柔地看著這個讀書人:“喝吧,我讓你見著今年的雪。”
一碗血酒灌下,剛才沒有血色的秦翎竟然麵色發粉,好似恢複了一些氣色,就連呼吸也平穩許多。元墨怔怔地看著:“這是……這是成了嗎?”
“不一定,得看他能不能醒過來,醒不過來便是活死人了。”鍾言說完手裏的碗一歪,掉在地上。酒碗大而厚,並沒有摔碎,而是繞了彎在地上打轉,小翠剛要去撿就聽到院門口有人要進,她連忙撐傘出去攔著:“不見不見,少爺病重,什麽人都不許進來。”
“郎中也不見嗎?”門外的小廝問。
“郎中也不見。”小翠伶牙俐齒,少奶奶現在這幅樣子,可不能讓人知道。她不擔心嚇死秦家的人,她擔心的是……從此秦家開始打鬼,打的就是少奶奶。
少爺本來身體不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如果這時別人看到少奶奶的樣子了,那閑話可就傳出去了。一定會說少奶奶裝作人的模樣來成親,吸走了少爺的陽氣,到時候倒打一耙。
小廝被雨水淋得夠嗆,原本也不願意接這個活兒,晦氣。郎中更不願意來,秦大少爺已經是死脈了,就算再看也沒有轉圜之地。小翠這樣轟人,反而給了他們離開的借口,等他們的背影剛在雨中消失,還沒消停多會兒,又一個人來了。
“錢管事?”小翠仍舊攔住,“不讓進不讓進,今兒少爺要靜養。”
“你和少奶奶通報一聲,就說我來了。”徐蓮說。
錢修德什麽時候和少奶奶有接觸了?小翠從沒和他說過話,宅子裏的家仆都說他勢力,隻和老爺、夫人、二少爺多說話。但她還是回去了,一進門抖抖傘:“少奶奶,錢修德來了!”
“他來幹什麽?”元墨的不高興都擺在臉上,“他一定是來商量治喪的銀兩,真晦氣,不讓進。”
“讓她進來吧。”鍾言卻說,“她已經不是錢修德了。”
不是錢修德?小翠不解,但還是出門叫人了,不一會兒錢修德進了屋,連張開都很不適應這位大管事的到來。沒想到錢修德進來之後沒有對他們冷眼相看,而是挨個點了下頭,最後到鍾言麵前恭恭敬敬:“您吩咐的事有些麻煩,秦家的賬房裏頭尋不到,恐怕被錢修德藏起來了。”
“啊?”元墨徹底詫異。
徐蓮看了看屋裏這三人,又看了看鍾言,在鍾言點頭之後才摘下僧帽,解開了頭發。“我不是錢修德,後麵這個才是。我是他多年發妻徐蓮,他想用兩個人的身子養泥螺,將我坑害,少奶奶為我換了身子,你們不用害怕。”
兩個紙人和一個泥人看到了腦後的那張麵孔,眼皮和嘴唇縫得死死的,隻剩下鼻孔喘氣。可是這張臉的五官還在動,特別是眉毛和嘴巴,可以看出後麵那人在拚命掙動,還想說話。
“少奶奶懷疑打棺材的人和殃人有關,讓我去賬房尋找,你們不用害怕。”徐蓮給他們看完了,頭發係上,僧帽戴回頭頂,“我會和秦家的人說在寺裏修了佛法,要吃齋念佛半年,戴帽半年。”
“哦……原來是這樣。”小翠點了點頭,“我們不怕,我們也不是人。”
“啊?”輪到徐蓮驚訝。
“我和元墨是紙人,那小丫頭是泥做的,我們也是被人坑害,大少奶奶給我們做了身子。”張開說。鬧來鬧去,這屋裏就少爺一個活人。
“竟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咱們都是一起的。”徐蓮不再懸心,轉身問鍾言,“我不知道錢修德將那些賬目藏在何處,若要找起來恐怕要花費不少時間。所以……要不要拆開後麵的縫線,拷問錢修德,他雖然隻能吱吱呀呀,但或許還能透露些什麽來。”
鍾言搖了搖頭:“你和他一個身子,拷問他就是拷問你,這事不行。好在秦翎的命還有轉機,你慢慢找,找出來就送來給我。”
徐蓮看向**的大少爺,不知道他能否撐得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
沒想到,秦翎這昏睡一睡就睡了好幾日,而這場雨也淅淅瀝瀝地下著,足足下了九天。這可是從沒有過的奇事,往年還有幹旱,今年竟然多雨。但唯有鍾言他們明白,這是上天提醒,世間留了不該留下的人。
鍾言日日夜夜地守著,外貌不知在第幾天時變回來了,他有時覺著這場雨是上天的嘲諷,可他照樣嘲諷回去,有本事你就一個雷劈死我,否則能奈我何?
秦宅內也傳開了,大少爺彌留之際,昏迷不醒,外人不能去看。兩個弟弟和小妹都來看過,可秦守業和夫人剛好不在家裏,出門去了,外頭的路又被雨水衝垮了,一時回不來。回不來才好,鍾言不願多見人,每日幫秦翎換藥,灌血酒,換幹淨衣裳,梳頭。到了晚上他們如尋常夫妻一般睡覺,鍾言時不時看一看他沒有動靜的側臉,哪怕他不說話,心裏也是滿的。
“等到了年下,你教我堆個雪人。”鍾言輕輕地靠在他肩膀上,就好像他瘦弱的身體是世上最強壯的依靠。
等到第十天,雨過天晴,窗外掛上了一道虹橋。
“出彩虹了呢。”元墨在門口坐著,雙手托著下巴,“快出來曬太陽,好好曬曬肩膀。”
“來了。”小翠趕緊衝到能曬到的地方,那日去找張開澆透了肩膀,現在摸著還發軟呢,“可算出太陽了,這幾天怎麽晾都晾不幹。這虹可真好啊。”
“是啊,我叫少奶奶出來看看。”元墨手裏正在掰桃枝,雖說少爺沒醒,可屋裏的桃花酒煎一直沒斷過。他抬著一個竹筐進去,腳步聲輕輕的,誰料剛走到睡房門口,嘩啦啦,竹筐掉了,掰好的桃花枝條散了一地。
“少爺?”元墨揉揉眼睛,“少爺!”
“什麽少爺少爺的,你小聲點兒。”小翠進來撿桃花枝條,“怎麽撒了一地啊,這……少爺?”
這回不單單是元墨愣住了,她也愣住。大**,昏睡了十天的大少爺醒了,好端端地坐著,而忙了十天的少奶奶卻累得睡著了,趴在床邊上。
“噓,小點聲兒,別吵著她。”秦翎朝他們搖了搖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沒死嗎?
他隻記得自己回來就開始咳血,那些鮮血如同自己的生命,吐出去,命就短一些。後來迷迷糊糊的,他靠在了鍾言的身上,說完話隻覺得累得很,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當時自己是抱著訣別之心,想來已經是最後一麵,沒想到又讓自己闖過一關,看來自己這身子骨還有救。
還有救就好。秦翎心生歡喜,是劫後餘生的感激之情,可能是自己的心願感動佛祖,讓他多賺些時日。正想著,趴在腿上睡覺的人動了動,等那人抬起麵龐,秦翎剛歡喜的心情驟然失落,不禁脫口而出:“怎麽瘦成這樣……”
鍾言好不容易補個覺,醒來就看到那人坐在麵前,緊皺眉頭,好似有什麽痛苦之事。他晃晃腦袋,還當是夢境,結果眼前的人反而更加真實了。
“你……”鍾言一下全醒,“你……”
“你這幾日……沒有好好吃飯。”秦翎見她醒了,更加心疼,她必定是時時守著自己,苦了自身。
元墨和小翠差點喜極而泣,趕緊進來跪下:“是,少奶奶從沒離開,少爺您終於醒了!這是大好了!”
“我大好了?”秦翎不敢多說,伸手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好疼,“我……我怎麽好了呢?我做了個夢,夢裏亂得很,有好多好多的人在叫我過去。”
“你都睡了十天了,當然做夢。”鍾言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陰血可以暫時壓過毒陽,他拉過秦翎的手腕把一把脈象,心脈雖未複原,但絕不會說斷就斷了。
“十天?我睡了這樣久?”秦翎不敢相信,他還以為自己隻是昏睡一兩天而已。窗外已經一片大好,他依稀記得自己回屋時正烏雲密布。
“這十天,你都這樣陪著我?”他趕緊看向鍾言,“不曾好好吃飯?”
“吃了,隻是你們秦家的飯菜不好吃,我不喜歡。”鍾言摸了摸肚子,“這會兒你可推脫不了了,下雪的時候帶我出城。”
秦翎還懵懵的,昏睡之前的話宛如走馬燈,被一一回憶起來。是了,當時自己以為是回光返照,所以未曾答應她,現下大好,必定能看到年下的初雪。再次醒來恍如隔了一世,他不禁低下頭,看到她放在自己腿上的那隻手。
連手都餓瘦了。
“在看什麽?”鍾言笑著問,“是不是餓了?”
“不是,隻是……很想像夢裏那樣,牽一牽你。”秦翎無奈歎氣,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己不是英雄,照樣過不去了。他慢慢地抬起胳膊,沒什麽力氣,但還是伸向那個方向。
觸碰之前,他小心地給她賠著不是:“冒、冒犯了。”
說完,他抓住了那隻手的指尖,冰冰涼涼,和那個美夢裏一模一樣,讓人不舍放開。
元墨和小翠趕緊捂住眼睛,少爺一醒來就這樣,可見和少奶奶的感情當真要好。鍾言一時說不出話來,見過人心無數,頭一回見這種傻子,醒來隻記得牽手了……可是他沒有躲開,又一次被秦翎說紅了麵龐,自己的手涼,他的手是熱的。
“嘖,你幹什麽?還有人看著呢。”鍾言指元墨和小翠。一回頭,倆孩子都捂著眼睛。
“沒看見沒看見。”元墨急說,“少爺和少奶奶盡管牽手,小的看不見。”
“是了是了,我倆就是屋裏的擺設。”小翠一邊說一邊偷笑。
“你們到底是我的人還是他的人?”鍾言對這倆孩子的左右搖擺十分不解,隻好轉過頭來。其實那人握得極輕,自己的力道可是足以毀掉隱遊寺的響魂大鍾,一掙就能從他手心掙脫。
可是……這樣似乎也不錯。鍾言單手正了正金簪,又清了清嗓子:“咳咳,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睡醒了還得去賬房找錢管事。你這倒好,睡這麽多天,家裏都要亂了套。”
“你找錢修德做什麽?”秦翎隻當她又要忙碌,“管賬這事不忙,你慢慢學……或者讓小妹教你。”
“我可不想管,我是……我是……”鍾言心說我是要找殃人算賬,可眼前逐漸模糊起來。許是這些天忙得太狠了,困倦卷土重來,他一時再說不出什麽來,一頭栽倒在秦翎的懷抱裏。
“醒醒,怎麽了這是……”這是鍾言聽到的耳邊語,隨後這話便越來越清晰,在耳邊吵成一團,好似好幾個人在同時說話。他微皺眉頭,逐漸將眼睛睜開,寒風撲在他的皮膚上,但馬上就有人擋住了這風,用身體給他做了一道屏障。
等到鍾言完全看清楚,麵前是好幾個……一模一樣的男生。
還沒穿衣服。
嗯,那麽大。
鍾言在心裏比劃了一下,隨後趕緊起來:“怎麽了?我剛才是……怎麽了?”
唯一穿著衣服的那個飛練正摟著他的腰,臉都急紅了:“剛才師祖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我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不醒,要不要看醫生啊?”
“我暈了?”鍾言眨了眨眼,“我怎麽又暈了?在望思山上也是……我剛才暈了多久?”
“兩三分鍾呢。”飛練說。
“隻有兩三分鍾啊,那不要緊,現在要緊的是……”鍾言試圖從飛練們的懷抱中掙脫,“你們能不能穿上衣服?”
辦公室裏血腥味十足,除了死了的,其餘的人跑得跑,傷得傷。傀行者13小隊空降隊長蔣天賜和被迫下崗的王大濤站在一起,白芷護著萬年倒黴蛋何問靈躲在會議桌的下麵,鍾言實在不知道怎麽處理麵前這八個飛練,光是看一眼,就覺得吵到了自己的眼睛。
“穿不穿衣服又有什麽區別啊?”其中一個飛練問,手指繞著鍾言的長發。
“在現在這個社會,區別很大。”鍾言的臉都要垮了,“你看了那麽久的電視,電視裏的人都是穿著衣服的。”
另外一個從後麵抱他的飛練問:“那有沒有所有人都不穿衣服的電視?”
“沒有!”鍾言斬釘截鐵地說,馬上看向了蔣天賜,“姓蔣的,我自願加入傀行者第13小隊,你先幫我找八套衣服來,不要褲裝,要裙裝。”
“真沒想到,我升到四級傀行者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這個。”蔣天賜繃著那張撲克臉,叼著煙,從西裝褲兜掏出打火機來。他聯係了後勤部,馬上就有人來收拾殘局,整個大廈都被封鎖了,何問靈的鄰居家屬也會由後勤部和特殊處理小組一同解決,身為先遣部隊,蔣天賜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問題。
自己忽然多了個隊友,還拖家帶口。
“咳咳。”白芷從會議桌下鑽了出來,“既然鍾言加入13小隊,我也加入。”
“我也想加入,能不能先讓你們醫療部給我看看傷?”何問靈捂著鎖骨說。
“不,你不想。”白芷打斷這位妹妹,“就你這種體質,一旦入煞,絕對第一個被鬼盯上。”
“你們先別吵。”王大濤聽得腦袋都大了,他隻關心自己以非隊長身份退休會不會影響退休金,“一會兒會有人帶你回基地治療,現在這簍子可大了……堂三堂副堂主死了一個,特殊處理小組的代理人死了,科學家園的論壇管理也死了一個……”
穿著衣服的飛練聽著他絮叨,好奇地走到他旁邊去,一臉無邪地拿起他的對講機:“這就是你們傀行者的通訊工具麽?好舊……”
話音未落,幾道風刃飛了過來,齊刷刷地割斷了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對講機瞬間掉落在地,躺在了斷指和血跡當中。
飛練一瞬怒視,又一瞬變臉。
“好疼啊!”飛練舉著受傷的手跑回鍾言身邊,手指還在往外冒血,清澈的眼睛眨著,像隨時隨地能流出眼淚來,“我隻是隨便看看……”
王大濤更無奈了:“天賜,雖然你是隊裏最有天賦的人,但是你好歹搞清楚狀況,不要動不動就傷人!”
“我勸你才應該好歹搞清楚狀況,他是陰生子,怎麽可能隻是隨便看看。”蔣天賜仿佛天生和飛練不合,“他是想裝作無辜偷看你無線電裏的信息。”
王大濤一愣。對啊,自己差點被陰生子的虛假外表騙了,他體內是三障十惡,怎麽可能不會騙人!
“你不要把我想那麽壞,好不好?”飛練已經換了一種表情,笑著說,“我沒有那種想法。”
“你沒有嗎?”蔣天賜反問。
飛練笑著反問:“我有麽?”
“你有沒有,你自己清楚。”蔣天賜說,眼瞧著地上那五根手指馬上又要重生,他立即發動風刃,將手指切了個細細碎碎,切成了臊子。果然,除非切成臊子,否則擁有了太歲肉的陰生子就可以無限複製。
看著手指變成了肉末,飛練的聲音明顯冷了:“好吧,但是這個仇我記住。”轉頭又歡快起來,“師祖,我手好疼。”
“以後別碰他們傀行者的東西,省得他們冤枉你。”鍾言快速撕了袖口,用紅色的布條裹住了飛練的手,“還疼嗎?”
飛練還沒開口,蔣天賜說:“你動作再慢點,他手指頭就要長出來了。”
“不會這麽快,而且好疼啊。”飛練擠開了旁邊的自己,獨享鍾言的安慰。鍾言捧著他的手吹了吹:“還疼嗎?”
飛練刹那臉紅了:“……這樣好一點。”
蔣天賜原本還隻是覺得這陰生子太會裝模作樣,懶得搭理,忽然周圍的氣氛不對勁起來,好像冷風陰嗖嗖地吹過後背,好幾雙眼睛盯著自己看。他回過頭,七個沒穿衣服的飛練正朝他靠近,顯然來者不善。
“你們不是我的對手。”蔣天賜再次使出風刃,切斷他們的手指剁成臊子,以作警告。
沒想到這七個受了傷的飛練馬上轉過身去,果斷走向鍾言,眼裏流露出欣喜之光。
“師祖,我們受傷了!”
“我們的手流血了。”他們一起說,像一群還沒長大的小狗。
媽的,蔣天賜將煙狠狠掐滅在煙灰缸裏,陰生子爭寵,把自己當開了刃的工具刀了!
雖說知道他們的手指馬上會長出來,可是看著也是心疼,鍾言隻好吹吹這個,吹吹那個。果不其然,兩三分鍾後他們的手指就恢複了原狀,好似沒受過傷,而後勤部的人也終於到了,一進屋嚇一跳,沒見過這種陣仗。
“八胞胎?”後勤人員問。
王大濤苦大仇深:“先給他們衣服。”
八套衣服全是裙裝,後勤人員圖方便,直接買了最常見的淺灰色製服短裙和帆布鞋,套裝是商場裏櫃姐穿的那種。可是穿在飛練們的身上就成了活力四射的製服學生套,果然衣服不重要,人才是影響服裝氛圍的那個因素。
都換好了,鍾言還得幫他們紮辮子,一個一個飛練排著隊,也不爭不搶,排到了就坐椅子上,最後全部被鍾言紮了個高馬尾。
看著這一張張明媚張揚的漂亮麵孔,鍾言想起了從前的少年將士,眼神清澈卻不好惹,鋼鐵淬火一樣的眼睛閃閃發光,盯住獵物就絕不撒口。可在真正親近的人麵前絕不吝嗇笑意,永遠熱情濃烈,想要親近。
“好了,現在咱們可以走了嗎?”蔣天賜的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我時間有限,馬上要趕去十三中學。”
“那邊什麽情況?”鍾言問,伸手問白芷要手機。
“目前是機密,等你正式入職再說吧。”蔣天賜剛剛說完,手裏另外一部可視無線電通話響了,他按住接通,小小的屏幕上模模糊糊,都是雪花,隔了半分鍾才看清楚畫麵。
畫麵的背後是破舊的教學樓牆麵,白色的牆皮,藍綠色的牆圍。可那牆皮已經破舊不堪,有大麵積的掉落,還有打著卷兒掛在上頭的,即將大麵積剝落。相比之下,畫麵中出現的人影比較清晰。
“這裏是特殊處理小組A隊,能聽到嗎?”說話的是個女人,穿一身類似特警的黑色製服,背後是武器。
“帥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跑過去看的何問靈感歎。
白芷默默地捂住了她的眼睛:“你別看,說不定一會兒畫麵裏有鬼。”
蔣天賜簡直受不了鍾言的團隊,將畫麵調整了一下明暗後說:“已收到,A隊宋曉雅請回複,入煞是否順利?”
“順利,不出意外今晚可以解救一批幸存者。”宋曉雅回答。
“那好,我半小時後……”蔣天賜還未說完,鍾言一把拿過他的無線電。
“鍾言!你幹什麽!”蔣天賜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特殊處理小隊是吧?所有人注意,別聽他的,聽我的。”鍾言臉色異常,對著屏幕裏的女警說,“這個煞你們對付不了,如果不走,所有人都會死在裏麵。暫時不要碰幸存者,你們馬上撤離,聽見了嗎?馬上從十三中學撤離!”
作者有話要說:
鍾言:我的鬼形就是會肚子大一些,但是……
秦翎:懂了,我的。
鍾言:你還是別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