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陽】肉紙人3
小翠聽到少爺喊人就跑出去了,元墨傻了眼,馬上將飯菜放在地上過去扶。這幾日勞心勞力,又泡了一夜冰水,不怪少奶奶昏厥,誰都受不了。
不一會兒小翠回來了,和元墨兩個一起將鍾言弄上了床,可是誰都不敢動。秦翎也被推進屋,隻能聽著他們跑來跑去,一會兒點爐子,一會兒燒水,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隻恨這雙眼睛早不壞、晚不壞,偏偏這時候瞎了,他不住地催促:“郎中來了嗎?”
“還沒,到院門口我就去接。”小翠給鍾言擦著冷汗。
“你現在就去迎,快去。”秦翎著急,自己轉著輪子椅的軲轆,慢慢地挪到了床邊。這是怎麽了?跑出去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他急出了汗,幾次三番地伸手出去,又收回來,最後實在無所適從,懊惱地說:“這真是……我也是顧不上那些禮數了。”
說完,他的手摸著褥子,耐心尋覓,終於摸到了鍾言的右手,冰得嚇人。一想到這是女人的手,他就想撤,一想到這是她的,他便用掌心蓋住了,試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熱力給她暖一暖。
“你別怕,郎中他……”沒哄過女人,秦翎磕磕巴巴,身子骨大廈將傾,卻想試著給她撐起天來,“他很快就到了,吃幾服藥,就什麽病症都好了。”
鍾言枕著他的枕頭,眯著眼睛偷偷看他,唉,早知道就不裝暈了,好端端的,嚇唬他做什麽。現在這禍算是闖了,等郎中一走,恐怕他還要咳上半日。
就這樣等了兩炷香的功夫,鍾言想起他雙目失明,幹脆正大光明地看。秦翎的臉色比前幾日好得多,身上的血腥味也淡了,定是那些瘡口在愈合。可這不一定是好的,說不定是快要回光返照。
若他沒病,若他能活著,會是什麽樣子?鍾言竟然忍不住地想開了,很想親眼看一看。
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鍾言趕緊將眼皮子閉上,秦翎也將手收回,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郎中被小翠帶進來,見著秦翎先是一驚:“秦公子您……”
“別給我看,我不用看了。”秦翎給他指了指床,“她……我……賢內剛剛忽然暈厥,請您快給看看。”
“這……好吧。”郎中拎著藥箱,擋著眼睛走到床邊,小翠將床帳放下來,隻露出少奶奶一隻手,郎中這才放下手,又在腕口上放了薄薄的帕子,把起脈來。
隻是這脈象……不對啊。他不禁後怕,別說普通的脈,心的跳動都快沒了,怕是已經死了?
“她如何了?”秦翎見郎中不吭聲,“咳,方子您盡管寫,銀子我有的。”
“這……”郎中吞吞吐吐,秦大少爺怎麽找了個死人讓自己把脈?正要將手收回,那隻冰冷無力的手忽然用起勁兒來,反向握住了他的脈象,緊接著床帳一開,一個人坐在裏頭。
鍾言一手攥住郎中的脈,一手將他袖口往上推了推,隻見從肘內到腕口全是坑坑窪窪的淺坑。
“啊!”郎中嚇得直叫,如同看到死人詐屍。鍾言笑著將他放開,兩腿往床下一擺,輕鬆地站了起來:“夫君未免太小題大做,我隻是暈了一下,犯不著請郎中。”
秦翎雙手抓著輪椅的扶手,方才的種種擔憂在心頭縈繞不散:“什麽?”
“我沒事,隻是夜晚睡得不好又凍了一宿。”鍾言快步走到秦翎的背後,輪子椅先推到床邊再說,“這位就是平日裏給夫君把脈的郎中?”
秦翎緩不過來,別說是他,小翠和元墨也是雙目瞪圓呆立原地。但元墨手快,先把郎中從地上扶起來:”這……這看上去……我們大少奶奶不用您看病了,要不您先回吧,我讓小翠送您出去。”
不用看病最好,郎中費了不少勁兒才站起來。剛剛那脈象明明就不是活人,可這會兒她好好地站著,怎麽都沒法想通。既然想不通,先走為妙,他冒著冷汗去拿藥箱,鍾言馬上看向小翠,又瞥了一眼藥箱。
“啊……您留步!”小翠立馬懂了少奶奶的意思,抓住了郎中就往外跑,“對了對了,後院還有幾個小廝感染風寒,您快去給看看吧,開個發熱的湯藥。”
郎中並不願去,但這裏不是自己的地方,隻能任由一個小丫頭拉著自己瞎跑。秦翎隻感覺自己被人放上了床,然後那雙手便離開了他。人卻沒有遠離,就在旁邊,他在空中抓了一把:“你怎麽忽然就好了?”
“好了就是好了,你別擔心就是。”鍾言先不管他,徑直走向了郎中落下的藥箱。木頭箱子一共有三層抽屜,打開後,上蓋和頂層又是一個獨立的屜子。看著就是最常見的行醫小箱而已,並無異樣,鍾言將三個小抽屜全部拉開。細心找尋,顧不上衣服和頭發還濕著。
“主子找什麽?”元墨也幫忙,“小的一起找吧。”
“不用,恐怕你找著了也認不出來。”鍾言隨意翻找,裏頭無非就是一些急用藥膏,清涼散、薄荷片之類,再有便是跌打損傷和金創,找來找去也尋不出什麽。等到屜子都看完了,鍾言摸上了箱蓋,敲了敲,裏頭好像是中空的。果真旁邊有個細繩,顯然可以拉開,他揪著細繩往外拉扯,找出了一卷軟皮。
軟皮裏頭顯然包著東西,鍾言將它攤開,元墨一看就認了出來:“這是郎中給少爺施針用的銀針。”
“他用過針?”鍾言心道不好,要真是這樣,恐怕秦翎要想雙眼複明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是,用過幾次,少爺覺著不錯。”元墨說。
鍾言沒說什麽,畢竟秦翎就在後頭躺著。他隻是取出一根銀針在還沒吹熄的燭火上熏了熏,銀針飛速地黑了。
這回不用解釋,元墨認得這個,這根本不是銀針,是鐵針!
“把藥箱子拿出去吧,扔院子裏。”鍾言將軟皮裏頭的鐵針扣了下來,泥螺又稱作“吐鐵”,說的就是它們會將吃進肚子裏的泥沙吐出來,宛如鐵屑。若是將鐵屑喂給它們,也能吐得出來。這些針都是鐵屑做成,恐怕平日裏已經封了秦翎的穴道,為的是將他的魂收在屍首裏,不能隨意輪回。
秦翎一直等著她過來,隻聽見她嘀嘀咕咕和元墨說著什麽。這怪奇特的,元墨是自己的貼身書童,竟然和她關係密切。等到腳步聲過來了,秦翎慢慢地坐了起來:“你,你覺著還好麽?”
“好著呢。”鍾言在他的旁邊坐下,手晃動幾下,他的雙目毫無反應,“你該吃飯了。”
“你不看郎中?不看郎中怎麽能好?”房中又有了她的聲音,秦翎好似做夢,忽然又氣了,“昨夜你……”
他想問,又不敢問,怕她真說去找了別的男人。萬一那個男人身體強健,豈不是比了下去?
“你怎麽都濕了?衣裳多得是,還不去換?”末了,秦翎決定不問,“頭發都濕了,趕緊去吧,否則外人見著必定誤以為我沒給你置辦。”
“你就隻說這些?”鍾言倒是不懂了,要是別人不留一句話就消失一晚,自己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問個水落石出。
“那我還能問什麽?”秦翎的語氣倒顯得可憐,“我又不能問你昨夜去了哪裏。”
“你瞧,你這不就是想問?”鍾言戳破了他的謊言。
“並沒有想問,再說是我要你走的。你我有休書,走了無非是合離之說。”秦翎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衣角,“但既然你都回來了……先換衣裳去。”
“我若不說,我怕秦公子夜夜琢磨,倒是琢磨出病來。”鍾言見過的人太多了,他的心思太好猜,“我回家了一趟。”
“回家?”秦翎一愣,這確實是沒想過的事,出嫁第三日要回門,是大事。
“這你就不該瞞著我了。”他又氣起來,但已經不是方才的氣了,“讓你爹娘見著你一個人回去,他們心裏不快,街坊鄰居也要說你閑話。就算我不能跟著,你也該帶著家仆,再有回門的禮……”
“沒事,反正我在家也不算什麽,沒人在意。”鍾言胡編亂造,反正回門這事永遠也落不到他頭上,“隻不過回來的路上貪看別人釣魚,一不小心掉河裏去了。”
秦翎擔憂地眉頭擰死。“胡鬧,一會兒亂跑一會兒下河,以後豈不是還要上樹?”
“鬧就鬧了,難道夫君還能打我?”鍾言才不信他會動手,他的手就是拿筆的。這會兒元墨進來了,他起身說:“你先吃飯,先把粥喝了再吃別的,我去洗洗。”
腳步聲遠了,秦翎卻不再覺著孤單,有了她,院落和宅子都熱鬧起來,充滿生氣,心裏也熱鬧起來了。元墨往前走走,看到少爺在**瞎找,好像是找那顆消梨:“您找梨子?”
“幫我放床頭吧,萬一她吃呢。”秦翎被元墨攙扶起來,歎氣一聲,“是我小肚雞腸,錯怪了她。你昨夜說她好像有人了,我居然疑心。”
“啊?”元墨哪敢接話,隻想跳腳大罵,去他二舅舅的肉紙人冒充自己來胡說,說別的也就罷了,偏偏是胡謅這些,誣賴清清白白的少奶奶。她哪裏是外麵有人,她是為了少爺在水棺裏泡了一夜。
“她說她回家去了。”秦翎隻有懊惱,“新娘子第一次回門沒人陪著,不知道要受家裏多少委屈。”
“這……等您身子好了,再陪著少奶奶回去一趟,風風光光的。我和小翠也跟著去。”元墨牙根癢癢,這該死的肉紙人,找到後必定要狠狠踩上幾腳,“不過您先別想這些,吃點東西吧,少奶奶親手做的呢。”
“她淘氣,看別人釣魚,結果自己掉河裏去了。”秦翎還自顧自地說著,“不知哪位好心人將她救了。”
“少爺,吃飯。”元墨見他不聽自己的,隻好把粥碗端過來,“這是兔肝粥,說是那個……明目,喝了眼睛會好。”
“眼睛必定不能好了。”秦翎將手伸了出去,自己端著粥碗喝了兩口。見他有食欲,元墨趁熱打鐵,端了銀耳繡球和珍珠丸子過去,狀似無意地嘀咕:“這兩道菜可費勁了,少爺要是不吃才叫浪費。”
秦翎抿唇喝粥,等著他繼續說。“她心思巧,做出來的東西也精巧。”
“是,這銀耳繡球是雞肉茸做的,首先要先把吊好的雞湯去油,燒開,然後把下水洗淨的水發銀耳放進去焯熟,不能焯老了,鮮嫩著撈出來晾幹。再取三年的火腿肉和今年的新筍一起切成絲,每一根都要一樣細,細得像針。然後雞肉茸調味,放上您不愛吃的雞蛋清,攪和勻了,再把銀耳絲、火腿肉絲、新鮮筍絲一起放進去,擠成一顆一顆的小丸子。這樣做出來的嫩丸不能下鍋煮,隻能上蒸鍋,蒸半柱香,放進小小的青菜心裏,裹著青菜下雞湯鍋。出鍋之前淋上雞油,裝在盤子裏青白分明。”
“這麽麻煩?”秦翎的食欲上來了,“那我嚐嚐。”
“您先嚐這個,一會兒再嚐珍珠圓子。”元墨盡心盡力地勸食,“剛剛那個是雞肉,這個是肥三瘦七的五花肉,也是先剁成茸,加了新鮮小蝦子、白糖和蔥薑末,滴了幾滴紹興酒入味。再找清涼井水裏浸泡一個時辰的白糯米,粒粒曬幹才能用。這豬肉餡兒也是要擠成丸子的,蒸籠裏還要鋪上嫩豆腐皮,滾一層雪白的糯米擺在豆腐皮上,一口氣用旺火蒸熟,出鍋時可香了。”
兩樣丸子,一樣比一樣繁瑣,秦翎原本隻想飽腹,慢慢體會到了品味。兔肝粥鹹鮮,肉丸都略微清淡,筍絲和豆腐皮都是自己平日裏愛吃的,還有好久沒吃過的白糯米。可能是因為用旺火蒸過,糯米已經熟透,不怎麽嚼就可以咽,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少爺,您覺著好吃嗎?”元墨笑眯眯故意問。
“這樣用心做出來的東西,沒有不好的,我吃不了這麽多,你和小翠分一分,也嚐嚐她的好手藝。”秦翎知道自己吃不下這麽多,她心善,必然會多做些,留給下人來吃。兩種丸子各吃了五顆,兔肝粥也吃了大半碗,秦翎將碗放下:“對了,我讓你置辦的衣裳首飾都拿給她吧,她恐怕不好意思要。”
“是。”元墨看管著那些東西,這回可有得挑了。
鍾言那邊正在泡熱水,整個人縮在浴桶裏麵,飄著花瓣,身體一絲絲回暖。水棺裏頭的水吸收了火下冰的氣,冰得他一個半人半鬼都承受不住,棺材裏氣息不流通,差點將他悶死。但這一夜可算是沒有白躺,鍾言心裏已經有數了。
這會兒他享受著短暫的舒適,回憶秦宅裏的點點滴滴,昨晚肉紙人一定進過睡房,碰過那張床,否則續命繩不會無端短了那麽多。
這是因為續命繩用福祉給秦翎擋了一回。
浴桶下方就是木炭,溫溫地暖著水,鍾言這一泡就泡了一個時辰,還舒服得睡了一覺。最後還是小翠隔著屏風將他叫醒,要不還能繼續睡。
“少奶奶該起來了,皮要泡壞了。”小翠等著給她穿衣。
“哦……好,我這就出來。”鍾言還不願意離開熱水,但還有其他要事要辦,“你把衣裳放下吧,我自己穿。”
“不用小的幫您?”小翠往裏看了看,隻看到少奶奶一頭墨發,真好看啊,又長又順,不像自己,總被元墨那小子笑話是黃毛丫頭。
“不用,我自己穿習慣了。”鍾言可不敢讓她幫,等她走了才慢慢出水。兩隻泡紅的腳離開熱水,沒受過苦的柔軟腳心踩在冰冷的地麵上,腳趾忍不住蜷縮。鍾言走到穿衣用的銅鏡麵前打量,裏麵是男人的身體,隻不過有些殘缺。
生下來就是這幅樣子,倒是早習慣了。鍾言去拿衣裳,一眼愣住,因著自己要求穿淡色,所以衣裙是淡雪青,是空穀幽蘭的顏色,唯獨最上頭放著的那件肚兜是紅的。
鴛鴦肚兜,細帶環腰,鍾言穿上後到鏡前一看,胸口一片平坦。
等全部穿好他才叫小翠進來,讓她幫著擦頭發。臉上塗了潤膚的珍珠霜,脖子和手臂抹了茶花油,耳垂和眼尾淡淡地撲了胭脂,最後鍾言從小翠捧進來的木盒子裏挑了一支臘梅花簪,花瓣是純金薄片,花蕊是輕顫的金絲,插在發絲裏格外動人。
“您喜歡臘梅?”小翠還想給少奶奶戴耳環,才發現她沒有耳洞。
“臘梅好看,特別是下雪之後,色如蜜蠟。”鍾言笑著回過身,給這小丫頭的臉上也抹了一抹胭脂。小翠趕緊用手指撲開了,是頭一回用:“要我說,您比柳家三小姐好看,那三小姐像個畫中人,你是畫中畫中人。”
“奇怪了,你家少爺明明是一張葫蘆嘴,怎麽你和元墨都嘴甜?”鍾言將頭發挽好,不禁想了想柳三小姐的模樣,當年能和秦翎定親,必定是美人,“行了,我自己弄吧,你去屋裏煎茶,看著他睡覺。”
“是。”小翠應了,鍾言穿戴齊整回屋看了看,秦翎果真又在睡。他悄悄把元墨叫出來,兩個人往後廚去。
元墨攥緊拳頭,懷著深仇大恨:“少奶奶您可要替我做主,找到肉紙人狠狠教訓一番,他冒充我就罷了,還說您的不是。”
“說我什麽了?”鍾言一笑而過,殃人想要秦翎早死,肯定想盡辦法惹秦翎動怒。這也是自己為何不告訴他內情的緣故,本來就是忌火命,身體裏全是毒陽,一著急馬上毒火攻心,宛如枯枝沾了火星,一發不可收拾。
“他說您在外頭有人!”元墨說完自己都覺得難聽,“呸呸呸,不堪入耳!好在少爺不肯信。”
“好嘛,拿這話激他,等我找著殃人一定報這個仇。”鍾言繞開人多的地方,帶元墨到一處小院門口停下。元墨好奇張望:“這是後廚養雞的地方,您要幹嘛?”
“我進不去,大公雞會叨我的肉,你進去……”鍾言一笑,“幫我掏幾個新鮮的雞蛋,還熱著的那種。”
雞蛋?這不就是要掏窩?元墨沒幹過,但還是乖乖按照吩咐去了,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吧。誰料他一進雞棚就被母雞盯上了,全飛過來,一瞬間雞飛狗跳。等到他手裏攥著兩個熱乎乎的生雞蛋跑出來時全身上下都是雞毛。
“少奶奶,給。”元墨撇著嘴,“以後這事讓張開來幹,我的紙人身又破了。”
“沒事,回去我給你補一張好的。”鍾言接過雞蛋,捏捏他的小圓臉。
元墨這才高興,雛雞似的繞著鍾言轉圈:“那這兩個雞蛋是不是要給少爺補身子?兩個夠嗎?我再去搶幾個!”
“兩個夠了,若是兩個再不夠,隻能聽天由命。”鍾言捏著溫熱的蛋,希望還來得及。
他們快速回去,天又陰了下來,像要下雨。到了院門口鍾言一眼瞧見了一個不想見的人,秦家的二少爺秦爍。
“二少爺好。”元墨趕緊點頭。
“原來大嫂出去了啊。”秦爍並不理會元墨,仿佛專門為了等鍾言,“我來看看大哥這裏缺不缺東西。”
“不缺。”鍾言的笑臉立馬冷若寒冰,讓人無法親近。秦爍倒不吃驚,反而對元墨說:“你先下去,我和你主子有話說。”
“這……是。”元墨原本不想走,好歹得替少爺聽聽二少爺要說什麽,可又不敢違背,隻好跑得遠遠的去掃地,支棱著耳朵,但什麽都聽不出來。眼前隻剩下這麽一個人,鍾言慢慢地往回走著,誰料秦爍跟屁蟲一樣地跟上來,手裏還拿著東西。
“大嫂,這份是我和三弟準備的賀禮,今日一起給你。”秦爍遞上一個錦盒,“裏麵是玉釵兩支,耳環兩幅,還有一把長命鎖,是我和三弟一起挑的。”
“三弟?”鍾言差點忘了秦翎還有個十分要好的三弟秦泠。
“是,隻不過三弟還小,不好意思往這邊來,就由我代勞了。”秦爍將鍾言攔在了屋外,“大嫂不會連這個麵子都不給我們兄弟吧?”
“你既然知道我是長嫂,就該知道分寸,穿的用的你大哥都買好了,我要你們兄弟買的豈不是多餘?你三弟懂事,不好意思過來,你怎麽不懂事?”鍾言瞧他就不大順眼,麵相這東西真是天生,秦爍太過精明。再加上自己這性子古怪,入了眼的人就掄開了往死裏好,入不了眼的人怎麽都看不上。
說完鍾言就要進屋,可又被秦爍攔下。
“大嫂,我大哥他撐不了幾日了,這是我秦家上下都知道的,你跟著他,豈不守活寡了?”
鍾言斜睨一眼,眼尾眉梢盡是風情。“你想說什麽?”
“這……”秦爍沒點明,“這不是明擺著的?嫂子若有意,往後還想留在秦家,我可以替大哥操心。”
“無意,我是你長嫂,身份自重,你大哥能對我做的事你做不了,別癡心妄想,再說……”鍾言偏身從他身旁經過,“我又沒守活寡。”
什麽?秦爍震驚無比,倒不是玉釵沒送出去,而是不敢相信大哥還能行人道!一時間他忘了身在何處,隻顧得思索這話是真是假,必定是假的吧,大哥已經行將就木。
等到他再抬頭,目光順著細細的門縫溜進去,隻看到長嫂蹲在藥爐旁邊,將兩顆雞蛋扔了進去。烏黑的長發沒有梳婦人頭,耳垂和眼尾微紅,頭上一支臘梅金釵,手腕上銅錢搖晃。繡著蘭花的裙子有些短,藏不住下麵的繡花鞋,還露一截兒雪白的腳踝。
秦爍像被吸了魂,瞬間不會動彈。
大哥還在**睡著,嫂子在床邊煮雞蛋,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著鍾言用勺子撈出了雞蛋,在地上磕了兩下,然後安安靜靜地蹲在地上剝了。雞蛋白和腳踝那截兒呼應,很快就剝出兩個滾圓的燙雞蛋來,就在秦爍以為她準備吃蛋的時候,她竟然在床邊脫了衣衫。
先是外衫,再是衣帶,然後是兩隻繡花鞋,一蹬,光著腳上了他大哥的床,雙足的跗麵高而圓潤。床帳是喜慶的紅,晃得鍾言的臉色發紅,他放下帳子,一下隱了進去。
秦爍這才如夢初醒,吞咽了兩口唾液。
忽然緊閉的床帳又掀開一條縫隙,一條光著的胳膊伸了出來,指尖掛著一件什麽。那東西被攥在掌心裏,隻有柔軟一團,掌心一鬆開,它舒展著掉在繡花鞋上,不是別的,竟然是一件紅肚兜。
肚兜上是戲水鴛鴦。
這……秦爍渾身冒火,三兩步地逃走了,心裏受到極大的震撼,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等他走了,鍾言才笑著撩開床帳將肚兜撿回來,就這點本事還想勾三搭四,離你大哥的穩重還差得遠呢。現在他下麵穿著裙,上身光著,總不能就這樣和秦翎相見,幹脆將肚兜重新穿上。隻是這紅肚兜是專門給女兒家所製,略小了些,紅繩勒入皮膚,不敢大動,生怕動作大了就要崩開。
秦翎動了一下,像是要醒來。剛剛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門口說話,像是二弟。
“誰?”他問,手往旁邊摸了摸。
“我。”鍾言側身躺下,將他抱住了,“別動,我給你滾滾脖子。”
“誰!”秦翎嚇住了,可眼前的聲音和珍珠霜的香味騙不了人,是她。由於他這是午睡,所以隻穿了貼身的褻衣,隔著薄薄的布料他察覺到她沒穿什麽,竟像是……光著的。
“別動。”鍾言的手臂摟著他的脖子,左手拿一顆滾燙的熟雞蛋在他脖子上輕輕滾動。秦翎卻不管這些,一個勁兒地躲,忘記眼睛看不見,還緊緊地閉上了。
“你這樣不好。”秦翎羞得直抖,光天化日,竟然就這樣抱上。
“都成親了,還有什麽好不好的?再說還有床帳呢。”鍾言隻想笑,“你要轟我,我就這樣出去。”
“別!”秦翎急了,“你怎麽能!”
“別氣別氣,氣壞了還是得我哄。”鍾言摟得更近了些,用自己體內散發的陰氣去鎮他體內的毒陽,“不過我有些冷,夫君能否摟著我的腰?”
秦翎的兩隻手縮在身前,呼吸急促起來:“這不合禮數。”
“那就凍著我吧。”鍾言是想要一個更親密的姿勢,否則怕鎮不住。誰料秦翎半天都沒動靜,滾到第一顆雞蛋都涼了,他還沒動。
鍾言將變涼的雞蛋捏碎,雞蛋黃變得全黑,並且蛋黃的表麵全是疙瘩。可惜了,這顆蛋全是廢掉。
於是他又換了一顆,就在他以為秦翎已經羞暈過去的時候,一雙手臂緩緩地抱住了他的腰,像一個繾綣的港灣。
“我並非……隻是你以後不要這樣了。”秦翎紅透了臉,雖然不知道她拿雞蛋滾來滾去是做什麽,但沒有一絲地懷疑。胳膊搭在她的腰上麵,秦翎的手一直在顫抖,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日,書上教的禮義廉恥全用不上。珍珠霜很香,是自己讓元墨給未過門的妻置辦的,可真聞見了,他又怕自己買錯了,她不喜歡。
屋子裏瞬間安靜了不少,床帳外頭咕嘟咕嘟地煎著茶,鍾言將他的頭按在鎖骨上,外頭的蟬鳴和鳥叫穿透大婚的喜帳,有種歲月悠長的靜好
手裏的雞蛋不斷滾著,將秦翎頸後瘦凸的那塊燙紅了。
“這是做什麽?”秦翎又開始往後躲,他頭一回慶幸幸虧自己看不見,因為他知道麵前的是什麽。鼻尖不留神在她的皮膚上一滑,像著了火。
“熱敷,讓你睡覺舒服些。”鍾言溫溫地說,怕他疼了。
秦翎一時半會兒沒動靜,對房中人的理解更多了一層,肌膚之親大概就是這樣,他們**相見,互相交付,彼此親密。
“其實……”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了,“讓你一個人回門不對,我若是還能起來,過幾日再回一次也無妨。”
“好啊,等你好了的。”鍾言的心莫名一軟,餓鬼的堅硬忽然不頂用了,因為欺騙了一個將死的人。自己隻能讓他踏踏實實地走,去輪回,去投胎,陽壽的事隻能袖手旁觀。
“還有,那天是我小氣了,我並非此意。”秦翎如釋重負,“隻因為梨樹是我娘陪我種下,我才舍不得,不是不給你吃。”
“嗯?”鍾言沒聽明白。
“那日,你問我要一個梨子,我當時沒給,後來我給你摘了,你可以吃。”秦翎說。
竟然是這樣,皮身人頂著自己的身份,和他聊這些。鍾言心裏明了,卻不敢吭氣,連吸氣的動靜都屏住了,因為秦翎的後頸皮膚上頂出一根鐵針的針頭來。
蛋能孵化生命,有生氣,故而能吸出他體內的長針,這下他的眼睛有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爍:我大哥他不行!
秦翎:扶我起來……
鍾言:你還是躺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