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陽】融肉雪1

王大濤站在承重牆的一側,看神經病一樣看著自己隊裏兩個最厲害的人。

“你倆腦子沒問題吧?”他問。

蔣天賜剛要開口解釋,鍾言立刻搶答:“你先別說話,讓我說。王副隊,這事真的是十萬火急,是我們深思熟慮之後想出來的唯一可行之路。在場所有的傀行者隻有你能辦到了。”

“你……”蔣天賜再次開口。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讓我說。”鍾言又一次搶答,生怕蔣天賜把自己的完美計劃打斷,“何問靈已經被哭喪靈附體了,如果不及時把哭喪靈找出來,她的下場就會和張曉晴以及另外兩個女孩兒一樣,徹底消失。”

“可是……”王大濤也著急,“但409的張曉晴不是已經回來了嗎?你怎麽知道哭喪靈跟著她?”

“我去她家裏看過啊,她雖然看起來平平靜靜的,像是不愛說話,需要時間靜養,其實根本沒從哭喪靈的鬼煞裏離開。”鍾言很有把握,“我看過她屋子裏的玩具,全部都是雙人玩具,撲克牌,七巧板,還有她擺的過家家椅子,顯然屋子裏就是有另外一個,或者好幾個人。說不定那都不是張曉晴,而是哭喪靈裝出來的。你們別看哭喪靈很小,其實那東西很麻煩,小鬼難纏說的就是它了。”

“那小東西為什麽這麽難對付?”飛練問道。

“從前有‘萬人坑’,也有‘千嬰塔’,生了女兒都往千嬰塔裏麵扔。塔有十八層高,象征十八層地獄,就是不想讓扔進去的女嬰再進入輪回,而是直接下地獄,不要再投胎來人間。我曾經見過扔滿了的千嬰塔,裏麵的屍骸何止千千萬萬,有些甚至不是剛出生的嬰兒,已經三四歲了,仍舊逃不開這個命運。又因為嬰塔下麵已經墊了很多屍骨,孩子扔下去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走過千嬰塔時,永遠都能聽到裏麵有哭聲。”

“有些人路過時,甚至還能看到有小孩兒在往外爬。”

“直到有一天,千嬰塔裏的哭聲沒了,從塔裏出來一個通體雪白的孩子。凡是這孩子去過的村子,女孩兒全部都不見了,用不著那些人再扔掉,一個女孩兒都沒留下。”鍾言一邊說一邊聽,“我好像已經聽到哭聲了。你們呢?”

蔣天賜和王大濤也豎起耳朵來聽,不說不覺得,這樣一說,好像確實有斷斷續續的哭聲。但這哭聲並不在空氣裏傳播,反而像順著牆壁內裏的空洞而來。

“那你有把握收容哭喪靈嗎?”蔣天賜問。

鍾言卻搖頭:“我收不了它,它怨氣太大,這世道死了多少女嬰,它身上就有多少魂魄,隻能想辦法驅逐。可現在鬼煞和現世重合了一部分,我也不確定它的怨念有沒有增強。這種事還是得樓官兒來,這樓就是樓官兒的地盤,山高皇帝遠這句話聽說過沒有?樓官兒在這裏就是土皇帝。”

“真的沒有辦法能收容哭喪靈嗎?”蔣天賜想得更多一些,光是驅逐,治標不治本,它還是在崇光市遊**,說不定就去別的小區。

鍾言抿住了嘴唇:“也不是沒辦法,但是需要‘神農’。上古血脈除了三源鬼流傳下來,還有‘神農’、‘女媧’和‘神算’,但這些和現在所說的神仙形象可能有所不同。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些事的時候,樓官兒請出來了,哭喪靈一定會走。王副隊,你開始吧。”

王大濤還以為會有別的更好方法,沒想到最後還是自己動手。“我是可以隨時動手,但這可是承重牆啊,萬一一拳下去,塌了,樓裏的百姓怎麽辦?”

“所以就需要你頂一下了。”鍾言拍了拍王大濤的肩膀,“我相信你的鬼影頂得住,一定要頂到樓官兒出現。”

“好家夥,你這是把我當千斤頂了。”王大濤喜憂參半,這辦法可行,但難度也不小。但樓官兒遲遲不出現,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最後他隻好放出鬼影,忽然間,牆上就多出了一個影子。

影子像是從他後背冒出來的,但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出那鬼影的下半身和王大濤相連。外頭的雨越下越大,王大濤提了一口氣,操縱起他的鬼影,著著實實地對裂縫來了一拳。

雖然無聲,但鍾言和蔣天賜都明顯地感覺到這牆麵震動了一下。

“行了嗎?”王大濤看著這牆沒什麽變化。

裂縫還是那道裂縫,好似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的破壞。

“用不用再來一拳?”王大濤問。

“不用。”鍾言及時製止,“這樓已經不行了。”

“真的?”王大濤話音剛落,眼前那道裂縫忽然間“活”了起來,長出了無數根黑色的小草。等到他定睛一瞧,哪裏是草,而是幾千隻大蟑螂的頭部鑽了出來,瘋狂地擺動著黑長的觸角。像是察覺到大廈將傾,原本藏在牆體內部的蟑螂開始往外逃命,一整條裂縫都被它們擠滿了,爭先恐後,甚至彼此卡住,到最後哪一隻都無法動彈,然後再**似的四處逃竄。

“王副隊,靠你了!”鍾言馬上說。

王大濤隻是點頭,沉默地放出了鬼影並將其最大化,他的最大極限是四層樓高的鬼影,足以頂住這麵不禁折騰的承重牆,為鍾言和蔣天賜爭取更多的時間。

而鍾言他們也沒有耽誤,趕回609和白芷匯合。歐陽廿因為怕惹哥哥生氣,嚇得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眼圈都紅了,宋聽藍一直陪著他,溫柔地輕聲安慰,讓他別太自責,白芷則橫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廳中央,等鍾言進屋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幕。

“樓官兒找到了嗎?”白芷問。

“應該快了。”鍾言說,原本他想來文的,慢慢找,但事不宜遲,隻能來武的。

“那好,你們等樓官兒,我先把哭喪靈困住。”白芷歎了一口氣,“原本還以為鈴鐺保得住那倒黴蛋,還是我算錯了一步。”

“這事又不怪你。”鍾言用力地攥了一把白芷的肩頭,何問靈那個體質,不管在哪裏,她都是最好被附身的一個人,“這是個意外。”

“再過四年,我就該一百歲了,雖然我知道自己的壽命隻有你的零頭,可是算得上活夠久。”白芷笑了笑,像是嘲笑什麽事,“我經曆過的事情也不少,可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很討厭意外。”

鍾言原本還想再說點什麽相勸,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來了。

“走吧。”白芷站了起來,“年齡小就是麻煩,出了事還得找人救。”

“你這話有點兒意思啊。”鍾言和她並肩。

“那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白芷反問,“不會吧?”

“那你爭取別死。”鍾言停了一下,他記不住自己和白芷在一起生活了多少年,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成為了自己很重要的同伴,不能失去的人。

飛練聽不太懂他們的話,但白芷的意思顯然是凶多吉少。等到他們踏出609的房門就順著樓梯往下走,這時候已經算是入睡的時間,整棟樓的住戶恐怕都睡著了,不知道屋外翻天覆地發生著這麽大的事。

他們順著樓梯而下,路過了正在以一人之力抵擋樓層坍塌的王大濤。滿地都是往外逃跑的蟑螂和老鼠,別看它們平時都生活在陰暗角落,實際上有點風吹草動也算是逃命的引子。

它們輕易不會換地方,一旦換了,除了天災就是人禍。

他們直接走到了一層的入口,白芷翻出了她隨身攜帶的刀片。鋒利的刀刃劃破了她手腕的血管,深可見骨,幾乎要割斷了手筋,鍾言不忍看,但白芷卻像沒事人一樣,將血沾在了右手的指尖。

“貧之草木本,瘠病良莠人。”白芷將手指的血塗在了樓牆上,順著樓道往上走,“但願它看不出來吧。”

飛練悄悄地問:“師祖,這是什麽意思?”

鍾言守在白芷身後兩三米的地方,跟著她一起上樓:“‘神農’一族是良藥人,白芷算是莠藥人,她的血和神農血有相像之處,但又不是神農遺脈。很早之前,世間百姓深受哭喪靈之苦,幾乎斷子絕孫,方圓幾百裏皆無女嬰。神農便說,若祂與哭喪靈對話,歸還女嬰,往後要將千嬰塔破除,可否同意。當時的人同意了,神農便出去尋,祂本身就是正道,哭喪靈再如何厲害也是陰祟,無奈之下隻能歸還女嬰,並且困於神農的草陣當中。”

“可神農畢竟心慈天下,祂最終還是將哭喪靈放生。但哭喪靈在草陣中被困許久,那些草又沾染了神農的藥性,故而它懼怕神農。現在要想找真正的神農遺脈恐怕比登天還難,白芷的血有七八分相像,看看能不能騙過它吧。”

“或許我的鬼場也能壓製住它幾分,但這樓危在旦夕,我不敢輕舉妄動啊……”

鍾言說完,飛練隻是點頭,但沒有回答。其實他們心中都有個答案,哭喪靈那麽厲害,白芷肯定騙不了太久。

一路走,白芷的血在牆麵上留下了藥人特有的符號,來不及塗抹的鮮血滴滴點點落在地麵上,落下一個又一個圓形的紅圈,像灑了紅油漆。這樣的標記一直圈到了頂樓的入口處,而麵前的鐵鎖又製止了他們上前。

因為205徐星辰那件事,現在天台已經不能隨意出入了。

但是這攔不住鍾言,冰凍之下金屬也有脆弱。伴隨一聲哢嚓,拳頭大的鐵鎖應聲掉落,碎成了好幾塊兒,白芷將鐵門踹開,隻見天台的正中央,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就是何問靈,隻不過她的手裏還拉著一個通體雪白的小女孩兒。

白芷的血將哭喪靈逼到了天台,顯了形,這就好辦多了。雨水沒有剛才那麽猛烈,但還是將她腕口的鮮血衝淡不少。

她臉色蒼白,顯然已經失血過多。但她仍舊攥緊拳頭,讓更多的鮮血和地麵積攢的鮮血融在一起。

“她們怎麽不動?”飛練這時問。

“因為哭喪靈現在相信了。”鍾言說,一片寒氣懸空而生,凍住了地麵的水,同時也將天台中央圍了起來。就在這時候,蔣天賜也從入口跟了上來,雖然還未淋雨,可額頭已經急出了汗水。

“王副隊那邊有點兒吃力,這樓太老了,快要頂不住了。”蔣天賜說完才看到哭喪靈和何問靈,那兩個人手拉著手,像是一對兒好姐妹,“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得看看……”

他將415戴宇的日記本拿了上來。“你往後翻翻。”

鍾言很不想碰,但現在也得去翻它。占滿了蛞蝓黏液的筆記本很難翻開,像是從膠水中撕扯紙張。

[我感覺很不對勁,一直都在發高燒。]

[怎麽會這樣呢?明明隻是睡了半個小時,感覺像是睡了一百年,好累,睡著之後還總是瞎做夢,夢見自己在地上爬。]

[醒來後,地上有一串非常黏的**,奇怪,家裏漏水了嗎?沒有吧,檢查了好半天都不知道這水怎麽來的。]

[難受,眼睛不對勁,全身都不對勁,持續高燒。應該是病了吧,不會是什麽奇怪的髒病吧?不應該啊……]

[又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地上還是發現了黏黏的水漬,好惡心。現在地板已經擦幹淨了,但是我得找出哪裏漏水,上回謝達為了謝我給他709的鑰匙,送了一個家用監控攝像頭,試試看吧。]

[瘋了!剛才又不小心睡著了,醒來後看監控,他媽的是我自己在地上爬,像蟲子一樣!惡心!]

[我的身體……開始漏水了……不對勁,哪裏都不對勁。我得穿上防水的衣服,不能再漏了,滿地都是水。肚子裏很疼,一直在咕嚕咕嚕地叫喚,還能看出裏麵有東西在動。]

[我得去醫院,去醫院才行……滿地都是水。我又做夢了,夢見我在地上爬,剛才我吐了一個東西出來,不知道是什麽……]

[我不想死,但是我走不出去了,因為我的腿沒了。我一低頭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兩條腿縮成了兩隻腳那麽短。奇怪,為什麽我不知道呢?我不想死。]

[我的手……也快沒了,感覺眼睛……也不好使,看不清楚。我的手變成了……很小的……救命,救救我……都怪……都怪……]

鍾言還沒看完,手機又響了。這回來電人又是歐陽廿,但他總感覺這通電話不簡單。果不其然,接起之後歐陽廿說話很著急:“你等一下啊,你等一下!有個人非要找你!”

“誰?”鍾言剛問完,通話器裏的聲音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兒。他心裏一驚,居然是童盼。她不是被傀行者帶走了嗎?為什麽又非要找自己?

“大哥哥。”童盼的聲音聽上去穩定多了,“你在嗎?”

“我在,隻不過大哥哥這邊有急事,不能和你聊太久。”鍾言觀察著哭喪靈的一舉一動,原本它低著頭,這會兒已經慢慢抬起來了。

“哦,好的,我也不和你說太久,謝謝你救了我,我旁邊的姐姐說,明天我就能回家了。”童盼顯然還是和傀行者在一起,“我想了想,那天,其實沒有人叫我。”

“什麽?”鍾言差點沒跟上小孩兒的思路,原來她還記得四年前的事?而童盼回憶起一切之後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給自己打電話?

“那天我下樓去撿紙飛機,拐彎的時候並沒有人叫我,我是在進了樓道之後才被人抱走的。但是那天我看到了蟲蟲姐姐。”童盼的聲音仍舊是非常清脆的童聲,可語氣卻像個小大人了。

“蟲蟲姐姐?”鍾言翻看著手裏的筆記本,目光停留在最後一頁的一句話上。

“嗯,蟲蟲姐姐是我的好朋友,我已經遇到她好幾次了,她們有好多好多,在樓裏爬來爬去,那天我走到樓梯口,就看到好幾隻蟲蟲在修裂縫,我是和她們打招呼。就是這樣的,大哥哥,我就記住這些,謝謝你救了我,明天我可以和爸爸媽媽見麵啦。”童盼說完就很乖地掛斷了電話,她把自己小腦袋裏能記住的事情都說了出來。鍾言茅塞頓開,原來他們一直尋錯了方向,原來他們早就遇上了樓官兒。

日記本上,最後一頁還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字,是戴宇徹底退化成人蟲之前寫的,人生中的最後一行字。

[早知道,就不盯上……朱玲玲……她往我嘴裏……吐了一顆東西……]

接下來的字就完全認不出來了,鍾言快速地合上了筆記本,原來,朱玲玲並不是那場電梯跟蹤的受害者,她下了電梯之後雖然和戴宇正麵撞上了,但是並沒有吃虧。蕭薇和自己的理解方向也徹底反了,他們先入為主,察覺到朱玲玲的嘴裏有黏液,就以為她被人塞了東西進去。

實際上剛好相反,她並不是塞,而是吐了東西出去。所以,蕭薇去急診部詢問病情時,急救報告上並沒有“吞食異物”。

真正的樓官兒,原來是她!

腦海中剛剛浮現朱玲玲的麵貌,身後就響起了腳步聲。鍾言和蔣天賜同時回過頭,隻見穿著一身急診室病號服的朱玲玲就站在身後,全身淋透,並且沒有打傘。

“你可終於是出來了……”鍾言鬆了一口氣,“讓我們好找。”

“你們都快把我的樓砸塌了,你們有沒有人性啊!”朱玲玲一上來就發脾氣,“我就想好好在醫院睡幾天覺,享受幾天不上班的快樂,你們是不是有病?”

“樓官兒也不想上班嗎?”鍾言反問。

“我現在還想裸辭呢!想考公上岸!”朱玲玲仍舊是那副神情,盡管以一人之力守護全樓,可仍舊逃不開996的壓榨,“戴宇那王八蛋死了沒有?”

鍾言將筆記本打開:“死了。”

“希望他的身子能讓我的孩子吃飽。”朱玲玲往前走了幾步,整個人的氣質忽然翻了一麵,全然不是一個社畜,而是帶來了一股強大的威壓。她目視前方,又嗅了嗅空氣裏的血腥氣,看向了旁邊一直放血的白芷;“神農?”

“藥人。”白芷勉強地點了下頭。

“省著點兒用你的血吧,都快死了。”朱玲玲整張臉冷若冰霜,好似被周圍的冰片侵染,在看到地麵上大麵積的積血和冰棱之後,整個表情就更加陰冷,好似連續加班一禮拜。然而鍾言卻終於可以放心了,連忙撕下袖口的布料幫白芷包紮傷口。

也就在這時候,哭喪靈和何問靈同時抬起了頭。

朱玲玲張開了嘴,吐出了一顆橙黃色的卵。周圍響起了嬰兒的哭聲,但這聲音是普通人聽不到的。

那哭聲震耳欲聾,宛如無數針紮穿耳膜,哭喪靈並未放開何問靈的手,反而將她抓得更緊了。

何問靈始終沒有表情,隻是她的發梢開始變白。

“糟糕,哭喪靈這是不想還人呢。”鍾言說,這可不妙,它要將何問靈鬼化。

鬼化的速度非常快,何問靈一頭黑發頃刻間變成了雪白,和哭喪靈一模一樣了。她的皮膚也開始變白,是很不正常的那種白,好似被丟進了漂白水裏浸泡,脫去了生命的顏色。

而天台的邊緣線就在這時候起了異常,原本堅硬筆直的牆體不斷蠕動著,慢慢才看清楚是無數條蛞蝓爬了上來。它們比鍾言在戴宇家裏見到的那些要大許多,身體肥壯而柔軟,途徑之處留下了大量白色黏液。它們一隻跟著一隻往上爬,往外冒,如同潮水,用之不竭。

鍾言都不知道這樣多的蛞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說不定整個城中村的下方除了蟑螂,全是這些東西。原本他很討厭這類軟體動物,可現在看著它們,反而多出了一些別樣的心思。原來是它們在支撐整棟樓,讓這棟樓又多活了十幾年。隻要朱玲玲不死,這棟樓就不會倒塌。

原本天台上還有一層冰,鍾言將冰撤了下來,方便蛞蝓包圍哭喪靈。何問靈整個人白了好幾個色度,現在連眼睫毛和眉毛都白了,和哭喪靈一模一樣。

無數條蛞蝓圍住了她們,朱玲玲開口說話了,但這話是蔣天賜聽不懂的語言,像某些小語種的發音。

“她在說什麽?”他隻能問鍾言。

“鬼語,你肯定聽不懂,這也是樓官兒的鎮樓銘文。”鍾言回答。

確實是聽不懂,蔣天賜很難以人類發音的角度去理解這些話,但這話顯然對哭喪靈有效果。搖搖欲墜的居民樓進入了自我修複的過程,伴隨著樓官兒的囈語,蛞蝓聽從朱玲玲發號施令,緩慢卻堅定地爬向天台正中,最終將何問靈和哭喪靈完全覆蓋。

它們完全蓋住了她們。

不光是她們,四層的王大濤同樣看到了這奇異的景觀。他已經收回鬼影,因為現在這樓已經用不上他來頂了,屬於它的真正保護者回來了,它的生命力也卷土重來,涅槃重生。

別人眼中早該拆除的城中村,被樓官兒視若珍寶,也是無數人的家。

承重牆上的裂縫被蛞蝓修補,黏液宛如高強度的粘合劑將破碎粘合。它們在裂縫裏爬進爬出,永不疲倦,等到裂縫修補完成,它們又慢悠悠地鑽回了牆壁的空腔,功成身退。

天台上,數不清的蛞蝓也在撤退,好似剛剛漲上來的潮水經曆了一場大退潮,順著牆爬了回去。等到它們離開,中央就隻剩下一個何問靈了,白芷立馬跑了過去,接住了昏迷不醒的人。

隻是這頭發、眉毛、眼睫毛和皮膚,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白得嚇人。白芷探了下她的鼻息,沒事,活著就好。

等到最後一條蛞蝓爬回牆體內部,鍾言才過去和朱玲玲道謝:“是我們失禮了,實在是找不到您,多有冒犯。”

“你別和我裝,我第一眼看到你們就知道你們是幹什麽的,懶得轟你們走罷了!”朱玲玲一肚子的氣,“我好好的樓!誰砸的!”

鍾言和蔣天賜哪兒敢說話,樓官兒就是這樣神奇,本身不足為懼,但在這樓裏說話最大。

這時候,就需要有人來頂包了。飛練[(ì_í)]地站了出來,在師祖的肩膀上抱拳:“在此。”

朱玲玲的手朝他伸了過去。

飛練的表情變成了[(^_-)],展示出自己的友好態度。

朱玲玲手指一彈,將這小紙人給彈飛了。

飛練在空中一臉驚恐,好在又一次被師祖給抓住,他連忙牢牢攥緊師祖的手指:“對不起嘛,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對了對了,你怎麽從鬼煞裏出來了?”

這也是鍾言十分想問的事:“對啊,第六人民醫院是不是出事了?”

“嗬嗬,何止是出事,那邊簡直出大事了。”朱玲玲整理了一下發型,“好不容易就這幾天帶薪假,還讓你們給破壞了。原本我是不管樓裏事的,但是那戴宇非要送死,我隻好讓他心滿意足。”

“那樓裏有三源鬼的事,你知道嗎?”鍾言抓緊時間問。

“我就是個樓官兒,這樓裏其他鬼不鬼的,我不管。隻是我好心提醒你們幾句,崇光市不對勁了,你們要是有條件就走吧。”朱玲玲說。

鍾言搖了搖頭:“我們不僅不能走,還得想辦法找出這不對勁的源頭來……那你呢?你今後怎麽辦?”

“我?”朱玲玲一笑,摸著早已生鏽斑駁的鐵門,“這樓就是我,我總不能帶著樓走吧?再說,這樓裏這麽多人怎麽辦?”

“那你打算守這棟樓到什麽時候?”鍾言從她的神色看出了一種信念感,這是專屬於樓官兒的執念,為樓生,誰說不是為眾生呢?

“守到這樓拆遷那天,我會跟著樓梯灰飛煙滅,那樣才是對我而言最好的結局。現在的樓官兒已經不多了,我看著身邊的同類隨樓而去,說實話,一點兒都不害怕。”朱玲玲看向白芷,“讓她們好好歇歇吧,真夠嗆的。”

“多謝。這份恩情無以回報,我隻能……”鍾言也做了個抱拳禮,“給您打錢。”

“太好了,多打。”朱玲玲這才給了他們一個好臉色。

有喜歡的那就好辦,鍾言還真怕她什麽都不要,那這份恩情就欠大了。鍾言轉過身,重新將飛練托了起來,突然間一陣頭暈目眩,身體朝後倒了過去。

“師祖!”飛練急忙跳下來,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撐住了他,這才沒有摔在地上。

鍾言聽到他的聲音了,可是這困勁兒一下子將人打倒,他閉上眼睛之後很不明白,為什麽飛練出煞之後自己就總是犯困,仿佛開啟了什麽開關。自己現在可不能睡啊,樓下還有一堆事等著解決,童盼找回來了,但是怎麽和她家長說?205的徐星辰還沒歸位,他還能不能複活了?張曉晴是不是已經恢複正常,還有101、810那兩個丟失的女孩兒,是不是也可以回來了?解決完這些,他們得趕緊去醫院找蕭薇,這事可不能耽誤。

還有,最重要的事,他最牽掛的事,飛練的紙身子有沒有破損啊?他快要和太歲肉合二為一了吧?

鍾言腦子裏全是那個顏文字的小人,一瞬間,那小人又變成了背影,在一個下雨的天氣裏,隻為了給自己關上窗。隨即顏文字表情從腦海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很好看的臉,劍眉星目,雙眼緋紅,為自己殺盡一切。

鍾言最終還是沉沉睡去了,直到他忽然覺著有些冷,等到他睜開雙眸,翠兒正在屋裏關窗,窗欞外起風了。

“少奶奶醒啦?”小翠這回可不敢忘,趕緊給鍾言披上了衣裳。

“我……我又睡了?睡了多久?”鍾言一睡醒就開始找人,“你家少爺呢?”

小翠笑得高興極了,少奶奶對少爺的這份真心可是金不換。“在外頭和徐家公子說話呢,不讓我們吵您。您睡了三炷香,少爺一直在外頭見客呢。”

“徐家公子……徐長韶真來了啊?”鍾言趕緊穿鞋下去,“我去看看。”

小翠沒想到少奶奶一醒就下床,連忙跟上了,怕她起猛頭暈。可鍾言腿長,跑了兩步就跑出去,跑出睡房拐了彎,就見到那人和徐長韶站在桌邊,像是密談。

鍾言一時軟了心腸,他若不為人所害,這就是他平日裏的一舉一動,和讀書好友高談闊論,意氣風發。

“你醒了?”秦翎趕快走了過來,“睡得如何?”

鍾言一把將人抱住,忍不住心情似的:“睡得很好,隻是很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朱玲玲:有沒有人為樓官兒發聲啊!這些人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