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怪誕都市(二十八)

故事大王神情陰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在寧微塵麵前徹徹底底露出真麵目來。是一個被烈火燒焦的人。

故事大王人生的每一次轉折都因為火,他一生都似乎和火結緣,久而久之,身上也仿佛帶著那種灰燼、焦火的味道。他依舊穿著生前穿著的衣服,單薄的襯衣長褲卻因為紅黑帶血的皮膚,顯得格外恐怖詭異。

故事大王環顧了周圍熟悉的公館地下室,熟悉的棺材房,森冷地笑了聲,聲音孤冷道:“外鄉人,對我生前的故事還滿意嗎?”

他眉眼神態依舊帶著程小七那種安靜到古怪的書卷氣,可身上的氣質卻截然不同,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擁有了第七版主的權力後,他就成了造物主。他不再需要別人的拯救,也不再需要悲觀地用生命殉道正義。因為他就是上帝。

故事大王盯著寧微塵,如同貓捉老鼠一樣,聲音平靜,一點都不慌。

“你們為什麽要急著走,你們又能走到哪裏去呢?不如留在春城,和城市裏的人一起活下來。這座城市白天是不是很美,其實它的夜晚也很美,一麵天堂,一麵地獄。無數人在這裏埋葬自己的一生。”

寧微塵好整以暇看著他,漫不經心問道:“比如你嗎?”

故事大王冷冷地看著他。他的每一次出現不是引起世界警戒就是引起無數人絕望落淚,這還是第一個看到他本體卻沒有任何害怕的。

但故事大王並沒有被冒犯或者被無視的氣惱,他既是程小七,又不是程小七。

故事大王說:“對,比如我。”

故事大王看著寧微塵,突然輕聲道:“我知道你為什麽想出去了,你在外麵的世界,是一個擁有很多權力、財富的人對嗎。”

寧微塵露出一個笑來:“如果你了解外麵的世界,就該知道身為異能者,沒有窮苦的人。”

故事大王點點頭,麵無表情:“是啊,身為異能者,沒有窮苦的人。畢竟你們是維持世界秩序的人,是懲奸除惡的英雄,理所應當擁有財富權力。”

寧微塵沒說話。

故事大王也笑了起來。

他臉上沒有一塊好的皮膚,唇角扯動的時候,像是一條黢黑的線縱橫在鮮紅的血肉上,眼神冷而刻骨。

“可是英雄啊。你們之中百分之八十的人能力,都是來自於異端,你們究竟是英雄,還是自詡正義的偽善者呢。”

“一百年前的淮城,破敗、混亂、貧窮,一群人擠在不到十平方米的棺材房,和死人同住。可是一百年後呢,世界技術高度發展,作為科技明珠的世界娛樂之城,擁有著世界上最大的賭場、妓院和娛樂場所。”

“世娛城裏,一群異能者執行官醉生夢死,揮金如土。而據我所知,陰山那輛1444列車,到現在還活在鮮血之中。”

“那種90年代的綠皮火車,按照正常的世界發展,早就該淘汰的,但居然保留到了現在。”

“我不想跟你聊天,我更想和那個出生自陰山的小朋友聊聊天。隻要他是個聰明人,他就該發現這個世界的畸形和極端,也該支持我的決定。”

“沙利葉島提取異端,第一軍校培養執行官,執行官屠殺異端送到沙利葉島。形成一個完美的正義閉環。”故事大王麵無表情,輕聲說。

“而這條產業線及其衍生產物裏,誕生了這世上所有、最富裕的人。”

故事大王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就像一個單單純純講故事的人。

他也確實是在講故事。

他目光饒有興趣地看著寧微塵,等著看寧微塵被戳中痛處,露出心虛表情,或者聽到世界真相而露出驚恐迷茫的神色。

但是都沒有,寧微塵站在黑暗中,一雙眼眸泛著幽幽的銀紫色,更像是居高臨下的俯視。

故事大王臉色隻是扭曲了一瞬間,但依舊神色如常。

隨後低聲道。

“除了那個可憐的窮苦孩子,你們在場的,應該沒有一個人能讀懂我的故事吧。”

故事大王說。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獲利者。”

他伸出破爛焦黑的手指,碰上旁邊的牆壁,淡淡道:“這個時代的獲利者,是因為政策,因為房地產,因為國家處於風雨飄搖的改革期,所以他們好風借力上青雲。”

“那我們現在的時代呢。”

“年輕人,你敢承認嗎,你們所有人,都是災厄時代的獲利者。”

寧微塵淡聲問道:“說起災厄時代的獲利者,應該沒有人比你更貼合吧?”

故事大王愣住,一腔對惡的批判卡在喉嚨裏,他冷冷地盯著寧微塵。

寧微塵低聲一笑,笑意裏滿是嘲意,聲音很輕。

“我還以為你們計劃的宗旨是什麽呢?原來一如既往,就跟你那些故事一樣,又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救世戲碼。災厄時代的最大獲利者不是你嗎?你在烈火中重生,被選中被賜予力量,成了第七版塊的版主。”

故事大王陰惻惻道:“我被選中是因為世界讓我醒來,讓我看透你們虛偽的假麵,讓我來拯救億萬的生靈、清洗一切。”

寧微塵慢悠悠重複:“清洗一切?”

故事大王咬牙切齒:“對,清洗一切!終有一日耶利米爾會蘇醒,讓希望的光照亮每一寸土地,將那長滿紅蝶罪惡之島徹底摧毀。”

寧微塵勾唇,桃花眼裏看不清情緒:“耶利米爾蘇醒?希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論壇的第三版主,就叫災難吧。”

轟!空氣好似凝固。故事大王豁然瞪大眼。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寧微塵。

“你……”

論壇第三版主,名稱,災難。

這是整個異端帝國都隻有幾人知曉的秘密,連非自然局高層那群廢物現在也就隻知道他和ENIAC的名字。

“你……”

寧微塵也不再遮掩,他上前一步。每個版主周圍都會有一層“場”,遮住自己的外貌氣息,模糊自己的聲音語調。他們永遠不會在同類麵前露出自己的真麵目。因為脫離“場”的保護,意味著自己毫無保留地站在對手麵前。對於異端帝國的版主來說,這是最危險也最愚蠢的事。

但故事大王必須進來,因為馬上葉笙就快要毀掉他的故事了。

他要進來,還要以作者的身份進來,必須脫離“場”,必須以真麵目示人。

寧微塵眼裏的銀紫色像是深海下的冰川,他的聲音散去一切輕慢的笑意。冷淡,遙遠,如同上位者落下的最終審判。

“又見麵了,故事大王。”

那種熟悉的,冰冷的,將時間禁錮的窒息感襲來。故事大王後退,握著筆的手咯咯發出聲音,他僵硬地抬起頭來,眼珠子裏的瞳孔縮成一個點。先前那種貓逗老鼠的戲謔玩弄**然無存,有的隻是最深的懼意和殺意。一字一字從牙縫中崩出字眼來。

“是、你。”

他眥目欲裂、旁顧四周,卻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場的掩護了。

空氣中的每個粒子都保持原態,無法運動,他再也找不回“場”。

寧微塵淡淡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放過你怎麽樣?”

故事大王臉色隱忍:“你要問什麽?”

寧微塵:“你們要複蘇的,是不是就是災難。”

故事大王牙關戰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寧微塵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

“看來我猜對了。”

他的笑意轉瞬即逝,伸出手,眼裏一片涼薄。

空氣中一點一滴的冰藍色的水汽凝結,掐住故事大王的脖子。

在時間停滯的空間裏,物質的運動停止,就代表它們不再進行任何熵運動。絕對靜止帶來絕對零度,零下兩百七十三攝氏度裏,故事大王感覺自己被燒焦的表麵,再度嚐試了一種酷刑。

時間是人給出的定義,它永遠是相對的。當以這裏的靜止為坐標係,旁邊就是地獄般瘋魔的世界,每一個日常不起眼的物質裏都有無數粒子在因為引力而高速運動。現如今被靜止所“相對”,它們快出殘影,扭曲、恐怖,仿佛要吞噬一切。

故事大王重重喘氣,像是怨毒的詛咒:“你是叛徒……你是世界的叛徒……”

寧微塵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

“真不愧是都市怪誕之主。”他似笑非笑說:“是不是每個人類,都是隱藏的理想主義者。”

“你猜你這救世主的戲碼,有幾個人願意陪你演?”

寧微塵眼神漸冷。

“據我所知,傳教士對於‘救贖’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祂認為人可以超越世俗壁壘活在信仰中。至於第五版主,祂恨不得人類徹徹底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要知道在祂眼裏,人類可是地球的癌細胞。”

故事大王重重喘著氣,他咬緊牙關,他生前是人,能力全部寄托在【故事】上。對於寧微塵這種先天的、屬於神明禁區的力量,毫無抵抗之力。

他啞聲道:“你一直在等我出來……”

但凡寧微塵用過一絲異能,他都會發現端倪,發現不對勁,絕無可能這麽冒失地脫離“場”進入這個故事,以真麵目示人。

隻能說,寧微塵一直都在等他進故事裏。

他沒反駁寧微塵的話。

故事大王是理想主義者但他也不蠢,論壇其餘人的想法,他不用去猜都知道沒那麽簡單。耶利米爾哪有這麽團結?如果真的團結,就不可能至今為止沒有一個版主清楚其餘任何一個版主真麵目。

但是那又如何,每個人在複活【災難】這件事上都能獲得新的力量。。

他的力量來自於人類情感。都市夜行者的故事會傳遍世界,大火焚燒城市千萬的人口,用火用血書寫這永恒的悲劇。不過這是無關緊要的事,並不重要。沒有一場變革不流血。

故事大王說:“我見過你這張臉,在通緝令裏。”他的眼神怨毒,聲音像毒蛇的信子嘶啞:“通緝令是你自己放出來的?你是為了引我們上門?殺了我們,對你有什麽好處。”

“不,視頻剛出來的時候,其實隻通緝了一個人。”

寧微塵俯身,眼裏是毀滅性的黑霧,漠然道:“如果沒有那張通緝令,我們也不會在淮城見麵的。”畢竟他一開始,是真的沒打算和而葉笙繼續扯上關係。

故事大王因為窒息而臉色鐵青,又因為極度的寒冷而戰栗。

他跪坐在地上,一隻手拿著筆,藏在自己黑色的袖子裏,與寧微塵交流的過程中,其實一直都在嚐試寫字。

顫抖地歪歪扭扭寫下,第一個單詞。

post……

故事大王道:“你以為你真的能殺了我嗎?”

他發出古怪諷刺的笑聲來,瀕死關頭,眼裏的恐懼逐漸靜了下來。

故事大王說。

“你進我的故事殺我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我沒猜錯的話,Khronos,你現在以人的身軀,動一次異能就會失控、力量潰散。而在我的故事裏有我的規則。最本源的規則,是第三天的黎明。”

“你殺了我,你也出不去了。黎明到來之時,你就會成為春城的人。”

scri……

“我們做個交易吧,既然你也知道了你想要的答案,我們今天放過彼此怎麽樣。”

ptum……

寧微塵:“你想怎樣。”

故事大王說:“你先放開我。”

寧微塵垂眸看著他。

故事大王道:“放開我,把這裏的禁錮解除,我就能讓你出去。”

寧微塵道:“將禁錮解除,你反手害我怎麽辦?”

故事大王道:“我不會這樣的。因為這是我生前最後一篇故事,我很喜歡它。長明公館記錄了我所有活過、存在過的證明,雖然它充滿黑暗和苦痛,但人生不就因為痛苦而顯得真實嗎。把你困在這裏,等於也毀了這整個故事。我不會這樣的。”

【我即……】

寧微塵嗤笑:“看不出來,你那麽愛惜你的故事。”

故事大王:“對啊,我因故事而生。”

他低頭,藏在袖中的手,由一開始的緊張到發抖,變到最後,成了充滿戾氣和憎惡的一瞥。

【我】

最後一筆落下。故事大王鬆開手,商量的、友好交易的語氣瞬間變了。

故事大王古怪一笑,眼神陰鬱冰冷。

“……我因故事而生啊。”

“進入我的故事,就別想出去了吧。”

寧微塵臉上的笑意止住。

故事大王看著他的表情,沒忍住嘴角都咧到耳後根,大笑出聲。

“需要再次提醒你一下嗎?這是我的故事啊。”

這是他的故事啊。他雖然展現真身,沒了“場”的保護,無法逃離時間的禁錮。但他的故事裏,還有一個“他”。

那個被他寫入故事的、陰鬱孤僻的故事家。

那個過去曾經的自己。

【post scriptum:

我即我。】

他沒有多餘的力量,再創造出類似首篇春城毀滅性的規則,但是在這裏,簡單的脫身他還是可以做到的。隻要他去取代故事裏的自己,離開這裏,然後東躲西藏,熬到第三天黎明就好了。

黎明到來,所有外鄉人都會被同化!為了困住寧微塵,毀掉一個故事又怎麽樣呢!

故事大王眼裏是絕對的瘋魔之色,他嘶啞說:“你決定殺我的時候,就該做好被我反殺的準備。”

這是異端帝國,人人心照不宣的規則。

故事大王的身體開始慢慢虛化,就像被用橡皮擦緩緩擦掉一樣,憑空消失在空中。

【我即我】

他將在程小七體內暫時存活。

寧微塵看著他離開,也沒有什麽表示,低頭,半蹲下身去,修長冰冷的手指摸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跡。

這個空間的時間開始慢慢恢複正常,絕對零度逐漸回溫。內外兩個空間都處在極度混亂裏,物質紊亂,秩序崩塌。

寧微塵垂下眼眸,仿佛是自言自語,輕嘲道:“你真以為,我很喜歡跟人說廢話嗎。”

他站起身來,掌心忽然出現了一道淡藍色的水紋。如果葉笙在就會發現,寧微塵的控水異能,其實比海妖本身還要恐怖。淡藍色的水在他掌心變成一個最簡單的弓,寧微塵將另一隻手的食指放入口中,咬破皮膚。他的指腹沾上鮮血,一雙桃花眼冰冷的紫霧氤氳,整個人似神似魔,強大危險。指腹搭上弓弦,一根血做的箭就出現在了上方。

寧微塵神情冷漠,在這逼仄的地下室,揚起頭,朝著故事大王消失的方向,射出了這一箭。

既然要變做程小七。

那就變得更徹底吧。

*

【謹以此篇,獻給我那短暫、破碎卻又泛著光的童年。】

所以程小七是怎麽長成故事大王的?

葉笙沒有任何傷春悲秋的心,從這句話裏,他看到的隻有一個人在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後。是如何忘記初衷,變成瘋子的。

怪誕都市到處都是隱喻,到處都是諷刺。

他諷刺春城是座吃人的城市,一個人來到這裏,三天就會被同化,變得麻木不仁,將汗水鮮血眼淚全留在這片土壤;

他諷刺各色各樣的鄰居。

諷刺《臃腫》的欺軟怕硬,好吃懶做;諷刺《人頭氣球》的虛榮拜金,毒癮性癮;諷刺《負屍蟾蜍》的暴力無腦,殺人丟屍;諷刺《絕望妻子》的懦弱無能,以夫為天;諷刺王小胖的利欲熏心,剽竊上位;諷刺房東的貪婪缺德,造就這棟棺材樓。

小武或許是他唯一一個,還有點好感的人,可是看到過去的自己,他也平靜地在心裏給他做出審判。他覺小武在夢遊,在逃避一切。或許是自嘲,因為曾經的他也是這麽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多到床底下,好像一切醜陋都不存在。

《他人之眼,他人之舌》諷刺這個世界,人人都是陰暗的偷窺者,人人都是醜惡的造謠者。

《棺中棺外》諷刺世界的本質就是棺材,一個個大棺材,套著一個個小棺材。

在春城溫柔哀傷的風裏,藏著那個少年,最壓抑又極端的宣泄。

這就是《怪誕都市》的本質,那鋪天蓋地的嘴,鋪天蓋地的眼,鋪天蓋地新新建立的樓房。

是故事大王眼中的世界。

葉笙走出長明公館,抬眼看到這個世界,發現那些嘴巴到這一晚,都活了過來。它們長在建築物上,一張一起,露出森白的牙齒。幾乎是葉笙出現在怪誕都市的第一瞬間,這座城市就沸騰了。

他從地下墓地的棺材林跑出,進入了另一片棺材林。

但是葉笙已經沒有時間了,他看著一輛13路公交車在月色下跌跌撞撞往郊外跑去。

唯一慶幸的是,這裏毗鄰長明公館,沒有太多高階異端在這邊。葉笙隨手拿起槍,一枚C級子彈射穿一個異端的腦袋後,把他的屍體從駕駛座丟出。然後一踩油門,直接追上那輛公交車。

他的後麵無數異端追了上來,他的前麵也有異端前仆後繼闖過來,葉笙單手打方向盤,手裏的槍伸出窗外,砰砰砰,刺耳的槍聲,驚醒整個城市。

這座喋血的怪誕都市,旁邊建築物上無數紅唇標誌,微笑著看著他,隨後它們張嘴,伸出一條又一條的長舌來。這些肉舌如同巨蛇,橫在天空上方,重重往下拍打,拍打馬路裂開,世界動**。

葉笙深呼口氣,將油門踩到底,艱難地衝破所有障礙,跟上那輛公交車。

情急之中,葉笙不知道摁到了什麽按鈕。

跟外麵血腥瘋魔的世界完全不一樣,車裏傳出一道溫柔含笑的女聲來。輕緩舒適的音樂作為伴奏,葉笙瞳孔微瞪,他精神緊繃地聽著電台裏的話。像是末日降臨之時,人們在救濟所,聽到的人類廣播。

【聽眾朋友們晚上好,現在是淮城時間八點整,歡迎大家來到《小嘴講故事》,我是你們的好朋友小嘴。】

【真的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小嘴講故事》的成功開播,離不開所有淮城市民的支持,小嘴也在這裏衷心謝謝大家,當然,還要感謝故事雜誌社對我們的大力支持。】

女主持人的聲音親切又溫婉,帶著溫和笑意。

葉笙在這裏聽到這熟悉的開場白,竟然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段時間,我們收到了好多聽眾朋友的熱切投稿,今天是電台開啟的第一天,在閱讀大家的投稿前,小嘴先拋磚引玉,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一段發生在十多年前的對話,對話的主人公,是我們故事雜誌社的社長。哈哈,對,沒錯,這個故事是社長跟小嘴說的。】

小嘴說。

【主角是一個剛生下孩子就查出了癌症的母親。】

【這位可憐的母親跟社長是舊識,她是社長曾經去支教的學生,成績極好,卻因為家庭原因,不得不輟學。再次見到時,她早就失去了學生時代的靈氣,在工廠做著最麻木繁瑣的工作。】

【查出絕症的第一天,這位哀傷至極的母親,寫了封信給自己曾經的老師,她問社長。】

【老師,我查出了癌症,隻剩一個月的生命。但我的孩子剛剛出生,他的父親脾氣不好,我所有的遺產加起來不超過五百塊錢。最後一個月,我能給他留下什麽呢?】

【這個問題過於哀傷,社長也無能為力,不過他在剛剛興起的網絡上找到了答案。】

【答案說,留下一個完整的你,留下一個完整的母親。(1)】

葉笙愣住。外麵是各種嘶吼、呻吟,怪物前仆後繼撞上他的車身,鮮血,濺灑車窗。

這麽一個瘋魔喋血的世界裏,這個電台好像是世界最後的微光。

不過對於葉笙來說,這卻是最後的最關鍵的線索。

*

——我能給他留下什麽呢?

【留下你的文字,留下你的聲音,留下你的影像。】

【你可以給他寫下一百封信,在他每年生日的時候寄過去,告訴他有個母親一直在很遙遠的地方期待他的長大。每一個長大的十字路口,都有人在按時的等他。】

【留下你的文字,跟他說你的童年,說你小時候的事。你以前住在哪裏。外公外婆是怎麽樣的,兄弟姐妹又是怎樣的。

描述你以前過什麽糗事,犯過什麽傻。

你甚至可以給他看你小時候的日記,讓他知道,原來媽媽是這樣一個人。

原來媽媽也那麽活潑好動,會爬山上樹;原來媽媽養過一隻狗,曾經也笨頭笨腦栽進過田裏。】

【跟他說你的故事,說你曾麵臨的煩惱,說在學校的心事。跟他說你的學業,你的婚姻,你的工作。你的哭,你的笑,你的淚,你的煎熬,你的蛻變。你這漫長的一生,都可以溫柔又耐心地講述給你的孩子。告訴他什麽是生離,什麽是死別,告訴他人生的遺憾,也告訴他人生的圓滿。】

【你還可以告訴他怎樣去愛人,告訴他怎樣被愛。告訴他你生下他時的心情,你離去時的想法。終有一天,你的孩子會讀懂生和死,讀懂他的母親,同時也讀懂他自己。】

【慢慢地,他在成長的過程會發現,那個素未蒙麵的母親,原來在腦海中那麽完整。】

【遺忘才是死亡的開始,你看,所有人都在遺忘,唯獨他在與你相識。】

【一百封信,一百年,對他來說,每一年關於你的形象都在越來越完整。他把你從虛無中拚湊,終有一天,他走到時間盡頭看到真實的你,發現竟然能和想象中重疊。】

主持人笑起來,溫柔的聲音給這一夜的血色渡上微光。

她輕輕緩緩說。

【所以,給他留下你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