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怪誕都市(二十七)
《棺中棺外》
【我曾以為長大了就是結束。
隻要長大,我就可以擺脫掉那些暴力,虛偽,裝聾作啞和顛倒黑白。
可後麵我發現,原來長大也不過是一個輪回。
不過是從一個棺材,跳到另一個更大的棺材裏。
我看著小武常常會想到過去的自己,他在本子上畫眼睛,又用圓珠筆戳破它們。
他對這裏很害怕,卻又無法逃脫。
我安慰他,長大後離開這裏就好了。
小武相信了。他喜歡坐在頂樓,因為在那裏,他抬眼就可以看到天空,看到飛鳥,看到風。
可長大後搬出這棟樓,真的就好了嗎?或許,他會住進另一座長明公館。那裏仍然會有逼仄的樓道,混亂的電線,各懷鬼胎的鄰裏。唯一改變的是他的身份,他會從一個小孩變成了一個為生計奔波的年輕人。再然後他遇到愛人,會以情侶的身份入住這裏。等後來他結婚生子,一家三口紮根於此。等他老了,又像房東一樣守著一個房間等到死。真正死後,他就會埋在長明公館的地下。
人生的每個階段,居然都可以在這棟棺材樓中看到對應的未來。
我要離開了。
回到清河鎮,回到那個汙蔑我、毆打我、辱罵我、逼我丟棄一切的地方。
我離開的時候,小武坐在頂樓畫畫。長明公館在地上投下陰影,四四方方的像個棺材。人活著是為了什麽呢?在棺材中出生,又在棺材中死去。
廣播電台又新出了一個征文活動,要給小嘴講故事的結尾寫段結束語。我們為什麽要講故事?
我抱著紙箱子離開:
是啊,我們為什麽要講故事。
當生死都沒意義,故事也沒存在的必要了。】
“去搶鑰匙。”
葉笙低聲對寧微塵說了一句。
這一條赤紅的監控線路讓每個人都被自己的欲望所絆,陷入無法掙脫的泥潭。他們爭吵、尖叫、辱罵,赤紅了眼,毆打成一團。房東一方麵去找卷發女郎算賬,一方麵又被憤怒妻子纏身。幾人疊羅漢似的壓在地上,老人蒼白的頭發被扯下大片大片,露出鮮血淋漓的頭皮,房東聲嘶力竭大叫,在打鬥中,鑰匙被地麵摩擦,發出尖銳又刺耳的聲音。
一片混亂裏,葉笙趁亂從她的身後,拿刀割斷了鑰匙。
每個租客都已經殺紅了眼,完全沒關注這群外鄉人。
“走。”葉笙對從樓上跑下來的洛興言和旁邊已經看傻了眼的楊宗說道。
楊宗望著月色下瘋魔的都市,腳跟灌了鉛一樣。他抬頭,看著公館表麵由監控線組成的血紅色眼睛,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是時間緊迫,他們必須趕在春城第三天的黎明前離開這裏。
楊宗用手指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臂,逼出眼淚後,快步跟了上去。
楊宗喊道。
“我今天在房東身邊觀察了一周,她一直沒檢查的地方在床底下!床底!”
其實就算楊宗不說,就這麽一個不足10平方米的地方,葉笙也能猜到會是床下麵。拿著那串鑰匙,走進101。
葉笙反手就把門關上了。
楊宗顫聲說:“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葉笙道:“把床移開。”
洛興言點頭,他失去異能後,哪怕作為一個普通人,力量依舊奇大。將床掀開的瞬間,粉塵樸簌簌掉落,眾人屏息凝神,意料之中看到床底下就是一扇門!
楊宗呼吸急促,臉上喜不自禁,驚喜道:“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它!我們進去後,就能離開這裏了是嗎?!”他眼中全是興奮和希冀。
但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
打開這扇門,就能出去了嗎?不,打開這扇門,才是真正的開始。
葉笙臉色蒼白,緊抿著唇,彎下身去,用鑰匙打開了那個早就生鏽的鎖。門是往外拉開的,把門拉開後,一條漆黑的、通向地下的路出現在他們麵前。葉笙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明,往下麵走。最開始隻能過一個人,後麵走的比較深,樓梯才可以讓兩個人並行。
木質的樓梯質量不過關,吱啞吱啞亂響,沒有一個人說話。
楊宗沉默了,極度的寂靜澆滅了他自以為馬上要逃出生天的喜悅。他就算是再傻再遲鈍,從洛興言凝重的表情,也能看出來事態的緊急性。
洛興言緊握枷鎖,調動全身的感官,去察覺周圍的動靜。現在唯一活下去的可能就是,故事大王過於輕敵,放任故事裏的主角程小七以一個“人”的身份呆在地下室。他們殺死主角後,離開怪誕都市,擺脫春城的壓製。恢複全部實力,再迎戰故事大王。
這是最好的,也是最天真的想法。
否則,一群沒有任何異能的普通人在地下墓地,對付S級異端故事大王,他完全想不到生還的可能。
想到這裏,洛興言眼神複雜地看了眼葉笙。
他第一次見麵時,就覺得葉笙危險,畢竟能跟寧微塵站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什麽簡單角色。
之前在舊體藝館體會過一次葉笙的冷靜狠絕,如今在怪誕都市更是再一次加深了這個印象。太冷靜了,太聰明了,也太果斷了。
地下墓地很冷。葉笙本來就身體不太好,往裏麵走時,臉上幾乎毫無血色,可是他眼眸依舊很冷,像一把寒刃照亮黑夜。
寧微塵道:“哥哥,你還好嗎?”
葉笙沒有說話,他垂下眸,聲音有點啞,冰冷卻不容反抗的語氣,響在樓道間,如同傳達命令。
“寧微塵,如果在裏麵遇見的不是程小七而是故事大王。我槍裏還有一發A+級子彈,應該能拖住他一會兒。你到時候不要管我,原路返回,離開後,跑到長明公館公交站,坐上13路公交車,去郊外故事雜誌社的書庫。如果程小七不在這裏,就肯定被故事大王移到了那裏。”
寧微塵在黑暗中深深地凝視他,隨後伸出手,與他十指相握。
葉笙在陰山長大,掌心的皮膚布滿了細密的繭子,他手指細長卻有力,像是天生適合握槍。
葉笙皺眉。
寧微塵笑道:“寶貝,你這樣,像是在說遺言。”
葉笙很不爽:“我沒再跟你開玩笑。”
寧微塵淡淡道:“我也沒跟你開玩笑,葉笙,如果在裏麵遇到的是故事大王不是程小七,我寧願跟你一起死,也不想單獨出去。”
葉笙:“……你腦子進水了吧?”
寧微塵搖搖頭,輕笑地吻了吻葉笙的唇角:“沒有。我一意孤行的前男友,你的個人英雄主義真的很重。”
葉笙:“……”
葉笙和他無話可說。
他們走在最前方,交流的聲音隻有彼此能聽見。洛興言拿著手電筒,照著周圍的環境,越看臉色越難看。而楊宗看著前麵這種情況還在卿卿我我的兩位大佬,哭都哭不出來。
長明公館的地下室是棺材林。一落地後,燈光一照,眾人就看見了一座黑木棺,整整齊齊擺放在正中央,棺材的前方掛著白色紙花,貼著死者灰白的照片。死去的是個老者,目光幽森森看著擅入者,像是要活了過來。
楊宗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洛哥!洛哥!你說棺材裏會不會有人。”
洛興言說:“你想多了,裏麵最多撒點骨灰。”
繞過這尊棺材,往裏麵,是一個又一個土胚房,就跟長明公館上麵的構造一樣,下麵也是40平米的地方被化成四個小格子。每個格子裏不是放著棺材就是放著骨灰盒。走著走著,葉笙踩到了一頁紙,他拿起來一看,赫然是程小七的草稿紙。
“程小七果然住在裏麵。”
草稿紙上是程小七給電台的投稿,針對他們的第二次征文,關於電台的結束語。程小七第一行,寫到【我們為什麽要講故事?】
可是這句話後麵,就再也沒有下文,不知道是他不想寫,還是沒時間寫了。
“這裏有封信!”楊宗也時刻留意地上。
地下墓地黑燈瞎火的,程小七一定是抱著一堆東西躲在這裏的,難免會有遺漏。
他撿起來後,看到上麵的內容,愣住了。
“這封信是程小七媽媽給他寄來的,等等,他媽媽不是不要他了嗎?”
信上是女人溫柔秀麗的字跡。
【親愛的小七:
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很遺憾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媽媽不能陪你一起渡過。但媽媽還是想和你一起分享這份成年的喜悅。
今天有吃蛋糕嗎?有在朋友的起哄下許願嗎?新的一年,對未來有方向了嗎?】
楊宗臉色發白:“……這也太諷刺了吧。”
葉笙在時光書店就看到過類似的信件,所以也不覺得諷刺。
程小七的媽媽在他出生後就離開了,卻在每年他生日都會雷打不動地給他寄一封信來。
她不了解他的經曆,缺席他的成長,卻在信中極盡天真爛漫去構思他光輝燦爛的人生。
不知道程小七看到這樣的信件是諷刺多,還是感動多。不過看程小七把所有信規規矩矩整理好放箱子裏的行為,估計還是感動多一點吧。
畢竟他媽媽,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對他充滿善意的人。
楊宗說:“她這媽當的……”但楊宗把這封信看下去後,突然就愣住了。
往後看女人娟秀的字跡,脫離那些不切實際的祝福後。她開始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說起了自己的十八歲。
她說起家境貧寒被逼著輟學的心酸;年過十八就要嫁給一個陌生人的迷茫。她說自己當時的心情,她說這世界好像糟糕透了。
她說,她過的不是一個正常的成年禮,但她希望她的小七能快樂的長大。
【媽媽十八歲的時候過的很痛苦,可我想福禍守恒,我的小七應該會很快樂。開頭的那段話是媽媽對你虔誠的祝願。我願用我的一切,換你無病無憂的成長。
可命運變幻無常,萬一你過的沒媽媽想象的那麽好該怎麽辦呢?
我不敢想這件事,因為一想到這裏,我就會難過得握不住筆。
小七,很遺憾因為某些原因,媽媽不能看著你長大。我缺席你的成長,不知道你的煩惱,不知道你的痛苦,也不知道你的迷茫。所以什麽祝福都好像空談。
你若是過的幸福,肯定不會看我這個失職母親的信,我也希望這封信石沉大海;可你若是不幸呢,你認認真真看我寫下的每句話,試圖從中得到答案,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對不起小七對不起……媽媽想到這裏有點止不住眼淚。嗯,我們不該談論這些難過的話題。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生日快樂啊,生日快樂。
媽媽跟你說我的十八歲,是想告訴你,年輕時覺得跨不過去的山,隨著年歲長大,終有一天你回頭看會發現它們隻是一座又一座小山丘。小七,不要難過。】
楊宗說:“她——”看著那些被淚暈濕的字和顫抖的筆跡,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葉笙自己的成長經曆裏根本沒有母親這麽一號角色的出現,但他看著這些文字,也仿佛能夠共情那種酸澀和難過。
楊宗語氣複雜說:“如果一個母親是真的愛自己的孩子,哪會一直不出現呢。”
洛興言道:“你還沒發現,程小七的母親估計早就死了。”
楊宗:“什麽?死了?”
洛興言說:“嗯,這封信應該是她生前寫下的。”
楊宗恍然大悟:“所以她寄出的所有信。從程小七一歲生日到九十歲生日,都是生前寫下的。那她為什麽要一年一年寄,我覺得小時候還可以騙騙人。但長大了,程小七不可能不發現端倪。”
洛興言:“所以她在程小七成年的這一年,已經不再刻意遮掩了。小時候給程小七的信裏,她一直都在編造出自己還活著的假象。”
楊宗愣住,低喃:“這是在幹什麽啊。”
葉笙這個時候開口了:“我一直覺得故事大王的童年很割裂,他日記裏的單純善良,完全不是那樣的環境能夠滋養的。現在我覺得,他這個一直不被人提及的母親,或許在他破碎的童年占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寧微塵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抓過來,低聲道:“鬆開這張紙,哥哥。”
葉笙愣住,但他聽寧微塵的話,把紙鬆開。幾乎是在他鬆開的瞬間,這張紙薄薄的書頁就化為利刃,撕裂空氣的聲音響起。啪地一聲,所有人用照明的東西,忽然都斷了。
一片黑暗裏,唯獨那張信,像是泛著微弱的熒光,如蝴蝶一樣,往走道盡頭走去。
他們抬起頭,在黑暗走道的盡頭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隱藏在茫茫黑霧中的人,他很高,瘦到有點恐怖,蒼白,脖頸前傾。從霧裏伸出的抓住信的手,讓人看到他的手上沒有一塊好皮膚。被炭火燒得焦黑,本就小拇指畸形的手指更顯得恐怖。他的另一隻手拿著一支筆。
幾乎是這個人出現的瞬間,葉笙和洛興言瞳孔就緊縮成了一個點。
空氣中那股葉笙在淮城就時不時體會到的陰冷、壓迫、窒息感。這一刻如潮水般,從逼仄的地下通道洶湧卷來!毀天滅地,掠過盡人身邊的所有的空氣!
洛興言發出一聲悶哼,被擊得後退幾步,靠在牆上。他豎瞳裏染上血色,手裏緊緊抓住枷鎖,渾身的肌肉緊繃成一線。楊宗更是直接被這S級異端的威壓給逼得,跪在了地上,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團泛紅發黑的血。“他……他……”
楊宗肺腑像是被一隻手捏緊,碾碎,他眥目欲裂,話都說不出來了。
旁邊是林立的棺材。站在棺材森林盡頭,故事大王慢慢走近,葉笙終於聽清楚他的笑聲。沙啞破碎的嗓音,笑的方式卻像個小孩。
“你們該死啊。”故事大王說。
他的視線幽幽看著葉笙,天真和邪惡混淆,唯獨殺意毫不遮掩。
“又是你,又是你壞了我的好事。”
“你破壞了我一個故事,還想破壞我第二個故事嗎。”
葉笙反握住寧微塵的手,讓他後退一步。
故事大王慢慢逼近的時候,寧微塵卻在葉笙耳邊輕聲說道:“哥哥,看來我們運氣不是很好啊,遇到的是故事大王。”
葉笙:“……”他是故事大王,你是廢話大王。
寧微塵呼吸就落在葉笙耳邊,他似乎是笑了起來。葉笙很煩他,煩到想捂住他嘴巴讓他閉嘴。
寧微塵道:“哪怕是故事大王的故事,他擅自進裏麵也是需要代價的。”
葉笙:“你別告訴我他的異能也會被壓製?”
寧微塵:“那倒不會,怪誕都市裏的規則對故事大王沒用。但他想進來,必須以‘作者’的身份進來。故事大王需要放棄他身邊所有的遮掩,在現實世界你是很難抓住第七版主的。因為S級異端,身邊會自擁有一個‘場’。這個‘場’把他們真實的樣貌、氣息遮掩,同時給了他們無限隱匿的可能。一遇到不對,他就可以借助‘場’離開,任何人都無法阻止。”
葉笙愣住。
葉笙:“你是說,我們在這裏,會看到故事大王的真麵目。”
寧微塵含笑:“嗯。”
葉笙:“……寧微塵,你有沒有搞清楚,現在需要逃命的是我們。”
寧微塵:“逃不出去的。”
葉笙“哦”了聲,沒再理他,麵無表情掏出槍來。誰料寧微塵忽然攬住過他的肩膀,在他唇上一吻,然後把他往後一推,黑暗裏他的聲音輕柔,像是海妖動人心弦的蠱惑。
“寶貝,我的命可就交在你身上了。”
葉笙一下子瞪大眼,可是黑暗中,他借助微弱的光,隻能看到寧微塵那雙含笑的桃花眼,裏麵銀紫色的流光若深海極光,
寧微塵輕聲說:“別忘了,我好歹也是A+級異端海妖的擁有者啊。”
“寧微塵!”
寧微塵說他一意孤行,其實寧微塵做事,明明比任何人都要獨裁。
寧微塵推開他的一瞬間。
轟隆隆,立在走道旁的棺材林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往下墜。煙塵四起,同時擋住了他的視線。最後一眼,葉笙看到故事大王從黑霧裏走出來,那是一個被燒得不成人樣的人。他高瘦,扭曲,臉上身上是大塊大塊的傷疤,根本看不清模樣。那雙夢裏曾見過的,安靜到荒蕪的眼睛,如今沾染了說不出道不明的詭異。
故事大王拿著一支筆,站在故事的盡頭。
一塊碎石從天而降,重重砸在葉笙的肩膀上,石子尖銳,頃刻間就砸出一個血坑。葉笙垂眼,掩去眸中的殺意,轉身就走。他跑的很快,一路棺材傾倒,他穿過混亂的煙塵,往外跑去。
長明公館門外,幾位租客還在撕咬毆打。剩小武一個人,臉色發白,跟丟了魂一樣,和那隻血紅的眼睛對視。他一動不動,揚起頭。紅色的光刺激著他的瞳孔,到最後,小武好像看到這棟樓表麵覆蓋了密密麻麻紅色的眼睛,如不透風的網把他籠罩。
“你在看什麽呢?”
突然一道熟悉溫和的嗓音從身後響起。小武轉過頭,看到了一個清秀瘦弱的青年站在不遠處。他穿著洗得發白的T恤和黑色牛仔褲。青年抱著一個紙箱子,和這裏荒誕諷刺的人間形成鮮明對比。他五官很普通,單眼皮,不算高的鼻梁,但是身上書卷氣很重,眉眼間好似永遠籠罩著脆弱和疲憊。
在別人眼裏,總是充滿怪味、孤僻、沒文化、品質低劣的程小七。在小武眼裏,這一刻卻像是一個救世主。
小武看著他,看著看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小武哽咽著說:“我找到了偷窺者。”
程小七笑了起來,道:“唉,那不是好事嗎。”
小武搖頭,他難過地蹲下身子來。
程小七放下箱子,走過來,歎息一聲,摸了摸他的頭發。
小武喃喃說:“我常常做夢,我夢到這棟樓裏到處都是眼睛,它們在窗外、在天花板上、在牆上、在櫃子裏,它們無孔不入,它們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我,窺探著我。我很害怕,我快要瘋了。我以為找出公館裏的偷窺者就能解決這一切,但現在……我發現……我發現……”
程小七笑著說:“發現原來公館裏每個人都是偷窺者嗎。”
小武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對,發現……我好像這輩子,都無法擺脫這些眼睛了。”
程小七哀傷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抱著書包大滴大滴落淚的男孩,仿佛想起當年的自己。程小七低聲說:“不會,我說過的,你長大就可以了。”
小武艱難地說:“長大就可以?”
程小七點頭。
他蹲下身,拿出小武的田字本,看著上麵被他密集畫滿又塗毀的眼睛,沒忍住笑了下。
程小七說:“我小時候遇到想不通的事,就喜歡寫故事,讓故事裏的英雄來給我報仇。你比我膽子還大一點啊。”
“怎麽會擺脫不了呢。”
他撕下小武的一頁作業本,將它折成了一個紙飛機。
“等你長大後,坐上飛機。離開這裏,就什麽都能擺脫了。嗯,擺脫眼睛,擺脫嘴巴,擺脫一切爭吵汙蔑毆打辱罵。呼,飛機起飛的瞬間,什麽都在你身後,不存在了。”
小武眼淚婆娑看著他。
程小七笑了下,他往紙飛機哈了口氣,然後揮起手臂,將紙飛機飛向了長明公館正中間的那隻血紅之眼。
“我要走了啊小孩。”
“希望下次見麵,你比我見你的任何時候都要自由。”
小武呆呆望著他,但是很快視線又被那個紙飛機吸引住了視線。
它在風的襯托下,跌跌撞撞,砸向那顆監控線纜組成的眼球,跟他無數次用鼻尖把眼珠戳的稀巴爛一樣。
這一次,紙飛機的尖端栽在最中央,噗呲的星火一閃而過來。
他看到紙飛機著火了。
紙飛機著火了……
——喏,看到沒。這些電線都是房東私拉私接,偷的工地的電。
——那這也太危險了吧,亂接電線,如果稍微不注意漏電引起火災,整棟樓都要遭殃。
從眼球的瞳心開始,往外蔓延,沿著錯綜複雜的線纜電路,一路披星帶火,轟隆一聲巨響。星火成片,滾燙的熱浪照亮夜空,他看到這棟棺材一樣的歪樓徹底被烈火包圍。
而那顆血紅的眼珠子,也被火燒毀。
小武愣住,他回過頭,卻已經看不到程小七的影子。
這棟矗立淮城十幾年的歪樓一朝崩塌。
星火四濺,濃煙滾滾。
灰屑颺上遠方。它們在風中,聚成大鳥的形狀,像他無數次在陽台仰望的一樣。
棺材在烈火中銷毀。
祝生自由,祝死自由。
祝你我如風,如飛鳥自由。
葉笙出來的瞬間,剛好看到程小七抱著箱子走進漆黑的街巷。
他的手機還剩百分之1的電。
他深呼口氣,夜空下,一雙眼睛被火照得似在燃燒。葉笙舉起手臂,用這最後的電量拍了下,他馬上要麵對的最後的敵人。
【分類版塊:故事大王】
【鬼怪名稱:程小七】
【鬼怪等級:A+】
【概述:謝謝你閱讀我的故事。
謹以此篇,獻給我那短暫、破碎卻又泛著光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