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怪誕都市(二十六)

葉笙隻在這裏住了三天,就已經對鄰裏間日複一日的爭吵開始厭煩了。他不知道,小武是怎麽在這裏活過那麽多年的。

卷發女郎長長的指甲抓住男友的手臂。她畫的妝太濃了,眼周邊都是黑紫的一圈,不耐煩地說:“走走走,我們趕緊走,別在這裏陪著她發瘋。”

混混奇怪地看她一眼:“走什麽走啊,老太婆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不罵回去你心裏舒服啊。我今天非要罵死她不可。”

卷發女郎一點都不想在這裏多呆:“管她去死啊,我穿高跟鞋走了一天,累死了,我要回去睡覺!”

房東聽這話不爽了,張開手臂,堵在樓梯口:“不準走!找不出偷窺者誰都不準上樓!”

女郎完全不怕她,向前:“你誰阿你老太婆,走開!別擋路!”

旁邊的楊宗苦不堪言,他畏懼這裏所有人但他必須站出來。

楊宗顫聲說:“大、大家都先別吵了,先一起商量怎麽找出那個偷窺者吧。”

但沒人理他。

302的妻子在旁邊一臉刻薄,嘲弄道:“老太婆你不會是賊喊捉賊吧。”

房東:“你放屁!”

中年丈夫吊兒郎當無所事事,每日除了吃就是睡,眼神一直掃著卷發女郎凹凸有致的身材,時不時砸吧一下嘴。小武以前都是神色麻木抱著書包上頂樓,但是這一次他對“抓出公館偷窺者”這件事,顯然也很在意。

男孩從來都跟死水一樣暗淡的眼珠子,湧現出認真的神色,一眨不眨地看著房東。

房東收到他的注視,眯了眯眼,隨後罵得更凶了:“看看你生的這個小雜種是什麽眼神,我就說你們一家子不是好鳥,在我屋裏放攝像頭的是不是就是你,一定是你。”

妻子一把拽過小武,惡聲惡氣道:“誰在你屋子裏裝攝像頭,老不死的你拿出證據來。”

房東拿不出證據。因為她裏裏外外找了一天,都沒找到自己房間裏有攝像頭。

房東幹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你們之中就是有個偷窺者,我在203挖到了一個攝像頭!誰安的!”

卷發女郎愣住,她鬆開了拽著男友的手,道:“你說的原來是203?”

房東陰惻惻:“對,昨天有人進203去偷東西了,我還在203的牆上看到了一個攝像頭。我一定要揪出這隻老鼠。”

妻子一下子笑了,她看著卷發女郎,眼裏是滿滿的敵意,拔高嗓音:“哎喲,偷東西,公館裏誰最愛做這事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卷發女郎完全沒把她放眼裏:“黃臉婆你先管住你老公再說吧。”

妻子眼神陰鬱:“死賤人!”

混混聽到有人偷竊這件事,還是在自己隔壁後愣了愣,也開始有點不爽了。

“誰他媽膽子那麽大啊,居然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東西。”

妻子陰冷地看著卷發女郎,她在心裏篤定了偷窺者就是這個女人。所以她主動開口,“行啊,反正人都齊了。不如大家聚在這裏,一起揪出那個偷窺的人。”

卷發女郎身正不怕影子斜,聳聳肩。混混青年也想看看是誰那麽不長眼,點頭。

房東一臉陰沉。中年男人隨波逐流,小武選擇沉默。

就這樣,長明公館的租客們,都進了103。

“等一下,那個胖子還沒來啊。”

卷發女郎發現王小胖不在,開口道。

妻子嘲諷道:“他來不來有必要嗎,別裝了,就是你。”

卷發女郎真是看見這個沒用的女人就晦氣:“賤不賤啊蠢女人,自己管不住老公,把氣全撒到我身上來。”

妻子尖銳道:“你就是狐狸精!你就是小三!一天天的衣服都不好好穿!你不是狐狸精誰是!”

丈夫覺得妻子丟臉,一巴掌扇上去,說:“吵什麽吵,給老子閉嘴!”

啪。

一個鮮紅的巴掌浮在中年婦女被油煙熏得瘦黃的臉上。

“老公……”但她也不敢違抗老公,一下子眼睛紅了,又開始嗚嗚咽咽地哭。

卷發女郎嗤笑一聲。

他男朋友拽著她,罵咧道:“走走走,離這神經病一家三口遠點。”

房東一臉陰沉坐在主位上,把那顆像人眼珠的攝像頭丟了出來。房東:“你們說是誰做的。”

住在長明公館的人,會留下來參與這件事。沒有一個人會是為了自證清白,他們想的都是把自己討厭的人拖下地獄。

妻子捂住通紅的臉頰,率先開口:“還能有誰啊,誰最愛偷東西不是一目了然的嗎。201那個女人,缺錢缺瘋了,連嫖客的錢都偷,我覺得就是她。”

“黃臉婆你說什麽?!”

卷發女郎尖叫一聲,拿著手裏的杯子就直接砸了過去。

房東重重地一拍桌子:“安靜,都給我安靜。”

寧微塵和葉笙作為公館的租客,自然而然也參與了進來。

寧微塵出色的社交能力在怪誕都市也同樣有效,他落座後,支著下巴掃過這一圈的人,笑著開口道:“大家都是住在同一棟樓裏的人,彼此都很了解。不如一個一個來說說,自己認為的偷窺者是誰吧,方便大家理清思路。”

房東也覺得是個辦法。“對,別吵架。一個一個來,別人說話的時候其他人都閉嘴。”

妻子瞪了卷發女郎一眼,第一個發言:“我先來。”她惡狠狠地看著卷發女郎,咬牙切齒說:“就是這個死賤人,我敢肯定就是這個賤人。她每天都鬼鬼祟祟緊關門窗,不知道在屋子裏搗鼓什麽東西。這賤人那麽喜歡錢,203離她那麽近,不是她是誰。”

卷發女郎剛想說話,就被房東狠狠一瞪:“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許插嘴。”

怕他們毆打起來,這位置都是打亂坐的。

下一個是混混。

作為女郎的男朋友,他自然要為女郎出頭。可是混混的矛頭沒有指向中年婦女,而是看向了坐在自己旁邊的中年男人。

混混道:“黃臉婆你一天到晚拿偷說事,偷偷偷,是不是忘了,你這軟腳蝦丈夫以前還指使你的啞巴兒子去偷過我女朋友內衣呢,惡不惡心啊你們一家三口。”

“你——!”妻子被堵得話都說不出來。

混混流裏流氣說:“要我看,公館的偷窺者就是你那個孬種丈夫。黃臉婆我告訴你,你丈夫有事沒有就在二樓亂逛,眼神飄忽,動作古怪,跟個老鼠沒兩樣。”

而混混旁邊就是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直以來都被這個混混欺壓辱罵,如今逮著這個機會像是要死咬住他。

“你少汙蔑我。那事我早就解釋過了,是我這腦癱兒子被他娘教育成那狗德行自己偷的!跟我沒關係!你說我,我還說你呢!”他望向房東,臉上肥肉橫動,大聲道:“房東,我看偷窺者就是這死馬仔。這個攝像頭,有一次我在三樓親眼看著他從外麵拿回來。我親眼看著他手裏就拿著這個眼珠子,還有一堆線,就是他。”

混混道:“別他媽血口噴人,你拿出證據來啊。”

中年男人說:“有攝像頭肯定也有顯示器啊。他既然買了攝像頭,那他房間裏肯定就有顯示器,去他房裏翻一遍不就得了。這人做賊心虛,連看顯示器肯定也不敢光明正看,貓被子裏躲櫃子裏,去翻翻他的櫃子和床底。”

混混炸了:“軟腳蝦你討打是吧!”

房東聽到這裏,猛地想到了顯示器的存在。

“對啊,顯示器。”她自己就買過eyes,自然也知道顯示器是個什麽樣子。一個四四方方,像文具盒一樣的東西。

房東腦海中瞬間想過什麽,她的視線,突然一下子看向小武,臉色陰沉道:“啞巴,把你的書包給我看看。”

妻子一下子不爽了:“老太婆你要幹什麽,你腦子進水了吧,他就一個小孩啊,他懂什麽。”

房東道:“他懂得可多了,你小孩牙都沒長全就去偷女人衣服,能是什麽好東西。我之前就有一次看到他書包裏有個黑色方盒子,是不是就是顯示器?”

妻子:“你瘋了吧懷疑我兒子。”

房東:“我怎麽就瘋了。早看你們302不順眼了,一個房間住兩個人,窮死你們得了。天天清早就起來搞你那什麽早餐車,兩個人用水用電多大的花銷啊,結果我每天看電表都沒大動靜。我看你一定是偷電了,好啊,遲早我要抓住你這賤人的把柄!”

主持秩序的人一下子變成了參與吵架的人。

楊宗痛不欲生:“別吵了,別吵了……”

而這一次他沒有被無視。

因為卷發女郎也開了口。

“到我說話了!都給我閉嘴。”

卷發女郎的視線一直幽幽地看著房東,眼裏流露出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自得來。她紅唇一扯,輕蔑一笑。

女郎從來就沒把中年婦女放在眼裏,隻當這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嫉妒自己的年輕貌美。

所以卷發女郎最厭惡的,都是這個一天到晚盯著她洗澡洗頭發的房東。

“老太婆,聽了這一圈,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賊喊捉賊吧。真論鬼鬼祟祟、疑神疑鬼,這個公館裏的人誰比的過你啊,每天最方便上樓的人也是你,最摳搜貪財的也是你!”

卷發女郎嗤笑一聲,揮揮手:“大家聽我說。今天這老太婆就是在虛張聲勢,編造出一個偷窺者。然後等明天咱們房子被撬了、東西被偷了,全賴那個莫須有的偷窺者,哈哈哈,笑死,結果她拿著備用鑰匙。”

房東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什麽?!”

卷發女郎:“說的就是你,老太婆一肚子壞水。”

燈光照在每個人臉上。

他們年齡職業性格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每雙眼、每張嘴,流露出的都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天色已經黑了,燈泡把每個人的影子照出來,落在牆上全是畸形的怪物。

下一個發話的人是小武。

小武抱著自己的書包,眼睛緊張忐忑地像一顆清澈的玻璃珠。

葉笙抬頭問他:“你也有想說的嗎。”

小武重重地點了下頭。

葉笙冷聲道:“到下一個人了。”

長明公館的人聽到他說話,停下了爭論。他們每天都在吵架,早就吵膩了,彼此翻個白眼,也沒打算繼續吵下去。

小武這一次沒有用筆和本子寫,對於他來說,找出偷窺者這件事好像成了一個執念。所以他握緊拳頭,艱難地開口,聲音輕也很稚嫩。

小武說:“我懷疑。偷窺的人是住在303的那個男人。”

“你們在這裏幹什麽?”小武的這句話讓西裝革履拎著公文包剛找工作回來的王小胖聽見了。

王小胖每天都是長明公館回來最晚的人,他一臉懵地從門口走進來。

“303?這不是我住的地方嗎,提我幹什麽?”

103是長明公館租客開會的地方。

王小胖見這裏亮著燈坐滿了人,還以為是房東又要心血**宣布漲租了呢,沒想到一進來就聽到自己的名字。

他一進來,在場所有的人目光就釘在了他身上。

王小胖露出一個標誌性的憨厚的笑來。

王小胖撓撓頭:“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他是那種看起來就很老實的長相。

房東對他也沒什麽好臉色,指著桌上的眼珠攝像頭,陰惻惻說:“在203發現的,你們之中裏麵出現了一個偷窺者,今晚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

王小胖聽到這句話,緊抓著公文包的手微微泛白,他尷尬地一笑,笑著說:“哈哈,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啊。”

卷發女郎抱胸挑眉,自認為看清一切,嘲笑道:“老太婆你自導自演不累啊。有完沒完,我先回房間了。”

房東道:“不準走!找不出偷窺者,誰都不準走!”

王小胖永遠都是個和事佬般的存在:“別吵架別吵架。”

他歎口氣:“偷窺者咱們一定要找到,但是天都那麽晚了,大家工作了一天都累壞了,先回去睡覺吧。明天周六,不如白天在好好商量一下。”

他的提議得到了所有租客的同意。

反正把髒水潑到自己討厭的人身上就行,誰都累了。

隻有小武抓著紙,他像個固執小獸,看著王小胖道:“偷窺者就是他,就是他。”

他眼裏是最純粹的堅定,哪怕牙齒發顫,也要鼓足勇氣說出來。

——隻要揪出這個偷窺者,他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這棟樓也將不會長滿眼睛,他可以睡個好覺。

王小胖依舊是那副老實憨厚的樣子,哈哈一笑:“小朋友嗓子好了,但眼神好像還沒好啊,你別汙蔑哥哥啊。”

他的眼睛很小,一笑就成了一道縫,可是那道縫盯著小武,完全就是一個怨毒警告的眼神。

中年男人打個哈欠,也吵累了,他拎著小武說:“回去睡覺。”

小武搖搖頭,手指死死抓著桌子,他艱難、斷續地說:“不,就是他,就是他啊。你們相信我啊。”

說到後麵,他眼裏已經有淚水湧出來。日日夜夜的害怕,恐懼,那鋪天蓋地的眼睛都讓他絕望。

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小武固執地就念著這三個字。

“就是他。”

可是一個小孩子的話,沒有人會放在心上,幾位大人起身,打算回房間。

房東氣得破口大罵,“你、你們……”但是她一個瘦瘦弱弱的老太,根本就沒辦法攔住這群人。

王小胖暗舒了口氣,眼神古怪看了眼小武,心想,這個小孩還真不如一輩子是啞巴。

就如洛興言所說的,光是一個偷窺者根本無法拖住長明公館的租客。

他們隻要一回房間,對於葉笙等人來說,就是死局。

洛興言都已經快要完全失去異能了,他們幾人根本無法,去對付七個A級A+級異端。

楊宗快急死了,視線看向葉笙,眼裏全是“大佬我們該怎麽辦啊。”

葉笙一直就是在拖延時間,他在等洛興言運用爆破金屬的異能,把這棟樓的線路都標記一遍。

終於在眾人就要離席前,洛興言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了門口。

“做完了!”到春城第三天晚上,他們的異能就被剝奪的越幹淨,現在洛興言身體內的異能已經是空空****的了。他完成標記所有監控線纜的任務,已經是精疲力竭。一頭紅發被汗打濕,淡金色跟貓科動物一樣的眼睛,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葉笙,所有的監控線纜,我都捕獲完了。”

長明公館的路線非常亂,特別亂,他根據念力感知,到處走動。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標記了個什麽。

葉笙:“嗯,夠了。”

他站起身來,眼眸看著站在門口的一群人。

租客們不明所以,奇怪地看著他:“你要幹什麽。”

以前葉笙沒發現,原來長明公館的七個租客,居然覆蓋了人一生的各個階段。孩童時,青年時,中年時,老年時。單身時,戀愛時,結婚時。讀書時,上班時,生育時。

“就是他,就是他……”小武知道誰在203裝的攝像頭,知道誰是偷窺者。可是沒有人信他,男孩急得眼中已經泛出了淚光。他抓著父親的衣服,很久沒說話導致他說不出很長的句子,所以隻能如幼獸悲鳴般不斷重複這三個字。

葉笙看了他一眼。

小武想抓出這個公館裏的偷窺者,但是真的抓出來了,他會如願嗎。

葉笙說:“eyes的監控線纜很脆弱,雖然和電路混在一起,但依舊可以輕易區分的。他以前是搞這方麵維修的,從203攝像頭的源頭開始沿著監控線纜一路標記,就能找到偷窺的人。”

房東瞬間眼睛都亮了:“真的假的!”假的,沒有哪一個維修工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但在長明公館住著的全是學曆不高的人,馬上就信了。而且對他們來說,都迫切地需要驗證那個偷窺者是不是自己討厭的人。

卷發女郎樂了:“那快開始啊,讓我看看從203的監控線纜是不是一路連到101。”

房東拿雞毛撣子直接指著她:“閉嘴!”

妻子說:“開始吧。看看小偷是誰。”

女郎的男朋友居高臨下看了眼軟腳蝦。

中年男人則是暗戳戳地冷笑。

小武聽到這句話,眼淚還凝結在睫毛上,但他稍微安下心來。他幾乎是篤定,在203安攝像頭的就是王小胖。

唯獨王小胖一人,抱著公文包,冷汗直冒,但他還是露出一個老實憨厚的笑,說道:“這都,這麽晚了……”

葉笙說:“不晚。不會花費大家多少時間的。”

他使了個眼色給洛興言。

洛興言點頭,他現在隻剩百分之一爆破的能力,成敗幾乎都在此一舉了。他其實都還沒搞懂葉笙要幹什麽。葉笙說要讀懂《他人之眼,他人之舌》,作為怪誕都市的第九篇,它必然淩駕於除開篇外的前幾篇,可讀懂程小七的故事,關鍵點真的在那個偷窺者嗎。

洛興言說:“我去203了。長明公館的線路都**在外,我爆破監控線纜後,你們在外麵應該能看得清楚線纜走向。”

葉笙:“好。”

楊宗現在已經緊張地兩條腿都在抖。

長明公館外有一個路燈,路燈照在站在一起的租客們身上。他們的影子扭曲龐大,帶著惶惶血色。奇形怪狀,完全是他們到晚上該有的樣子。負屍蟾蜍,人頭氣球,夢遊拿筆的男孩,哭成一張屍紙的女人,臃腫,踮腳人,還有佝僂著腰的地獄房東。他們早就在變異的邊緣,因為一個“偷窺者”讓他們你來我往吵著架,保持著白天的喜怒哀樂。

長明公館日日夜夜的爭端,其實隻需要一個引子。

引爆一切。

小武的父親色厲內荏欺軟怕硬,雖然跟混混鬧翻了但又怕被打,專門站在離混混很遠的地方。小武擦了擦眼淚,抱著書包,緊張又期待地等著真相出來。

葉笙低頭看他,他問小武:“你那麽害怕夢裏那些眼睛嗎。”

小武吸吸鼻子,他眼睛還紅著,聲音稚嫩又沙啞:“它們總讓我睡不著……我害怕,又逃不開。”

葉笙沒再說話了。

《他人之眼,他人之舌》

【後來我經常看到小武一個跑到天台上去畫畫,他在田字本上畫滿眼睛,然後用圓規把他們戳得稀巴爛。

小武經常看天空,我猜他在幻象自己現在有雙翅膀就好了,能飛出這裏,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

有一天,小武突然古怪又神經兮兮地跟我說:我找到我們這棟樓的偷窺者了,但我還需要驗證一下。

我跟他說,你加油哦。

在小武的作業本裏,長明公館長滿了眼睛,因為我們之中有個偷窺者。】

那細細密密,鋪天蓋地的眼睛,真的是找出一個偷窺者就能解決的嗎。

洛興言在203大喊:“我開始了!”

他的聲音,讓**的租客們都停下來。他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自己先前猜測的人,齊齊冷笑,等著看好戲。滋啦!從203的房間裏冒出一個紅色的火星子。

這裏的夜晚太黑了,除了這站昏黃的路燈,月亮都照不進棺材叢林。於是那短暫的星火,像是唯一的明光,劃破了夜的寂靜陰鬱。

“開始了!”

“開始了!”

長明公館的人都興奮起來,他們一個個翹首以待,眼也不眨地看著這一切。

葉笙也抬起頭來,涼風徐徐,吹過工地碎落的石子,繞在這棟歪斜的棺材樓前。

王小胖汗如雨,抱著公文包,一步一步後退。

星火從203開始,滋啦滋啦,兩聲爆破後,一條被炙熱猩紅的線,逐漸明顯。它如閃電,如赤蛇,縱橫過錯綜複雜、混亂不堪的線路,一路彎彎繞繞往上麵蔓延,成為長明公館唯一的光亮。

見到這一幕混混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就說是3樓的人搞的鬼吧!”

赤色線纜攀爬過牆壁,攀爬過陽台,最後徑直湧入303的房間!砰!

又是一聲爆破!這是找到了源頭。

混混的笑聲止住。其餘人也是傻了眼,在203裝攝像頭的人是王小胖?!是303的王小胖!

唯獨小武,他看著這條紅線,唇瓣顫抖,一下子喜極而泣,笑著笑著哭了出來。如見天光一樣。

……那些畫滿田字本的眼睛,和總是如履薄冰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房東怒不可遏,轉頭,眥目欲裂:“原來是你!”

王小胖已經退到了路燈下,他欲哭無淚,舔著幹燥的唇說:“我……我……”

卷發女郎發現偷窺的人居然不是101這個死老太婆,一下子興致懨懨,她打個哈欠,已經打算離開了。但是她懶散的態度,很快被緊接著的兩條爆破聲打醒。

她看到,303的房間裏,居然又滋滋閃動了兩下。卷發女郎疑惑:“這是什麽?”

葉笙心想,原來這就是都市怪誕的第九篇。

他開口道:“這是安在王小胖房間裏的攝像頭。”

王小胖還在絞盡腦汁怎麽解釋,聽到這句話,猛地愣住,他直接抬起頭來,呼吸急促語速飛快尖聲道:“你說什麽?!我房間裏的攝像頭?!”

房東也是呆住了,回過頭來。眾人的視線,繼續望著公館。

就看到那條赤色的路,從203爬到303居然不是結束,反而像一個開始。滋滋兩聲,它在錯綜複雜的線路,又找到了新的起點。一聲爆破聲後,一條新的血線,從王小胖房間裏開始蔓延。它緊貼著走廊地上的電線,一路繞進了302的房間。

王小胖幾乎是瘋了一樣,血紅著眼看向妻子:“賤人,你他媽往我房間裏按監控?!”

妻子傻了眼,難以置信:“你放屁,誰在你房間安監控啊。”

唯獨小武想到什麽,抱著書包,臉色一下子煞白了。

王小胖已經失去理智,就要衝過去打死這個女人。但是又是一聲爆破,滋滋,讓他的動作僵在原地。

也讓妻子臉色大變,她同樣難以置信看著上方。

妻子喃喃自語:“我的房間……也被人裝了監控?”

今天晚上,線路起火的聲音,響徹每個人耳邊。

長明公館如今成了一張黑色的畫布。那一路疾馳,星火四濺的赤色線纜成了作畫的筆。從303出發,線纜一路往下,穿過二樓,穿過一樓,最後進了101房間。

“老太婆!”妻子幾乎是從牙縫中吼出來!

房東眼神閃躲,臉色蒼白,但是還來不及她反映,又是一聲爆破。這條死亡之線,居然現在都還沒有結束,線從101到了201。

房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看向卷發女郎。

馬上,從201一路往上到了301。

卷發女郎錯愕,看向中年男人。

301到202。

中年男人呼吸急促。

後麵,202回到301。

混混青年破聲大罵。

“他媽的軟腳蝦!你敢在我房間裏裝監控!我就說怎麽,我老覺得你倆在**,但我一次沒抓住把柄,敢情看到我出門你就來強奸女朋友了啊。”

他性格向來暴躁,看到這一幕,眼睛充血,直接衝了上去,就要去毆打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也氣瘋了:“你不也在我房間裝監控了嗎!你女朋友就是個**,吸毒吸成了性癮,老子是在做好事。”

混混氣得一拳砸了上去。

房東也是喘著氣,要瘋了,撲過去,試圖掐住卷發女郎的脖子:“賤人、賤人!啊啊啊啊,賤人,你居然敢偷窺我。”

卷發女郎做賊心虛,後退幾步,她下個月就要搬走了,看著老太婆一天到晚守著她的寶貝房間一動不動,懷疑這老不死把錢都存家裏,但她又不知道錢在哪裏。所以利欲熏心,偷偷摸摸安了個攝像頭。

可是房東很快被妻子給從後麵拽住頭發。妻子麵目扭曲:“老太婆,你什麽時候安的攝像頭,啊?!你什麽時候安的!”

王小胖衝過來,拿著手裏的公文包就要砸上妻子的頭,咬牙切齒:“你以為你是什麽好鳥。”

所有人都被這真相給弄得神色猙獰。

唯獨小武,一個人安安靜靜站在路燈下,看著遍布公館的那些線,臉色蒼白如紙,身軀搖搖欲墜。

滋啦。

最後一條路,是從201到302!它披荊斬棘,破開一切黑暗,斜穿過公館——像是最後的點睛之筆。

真的是點睛之筆。

原來這些彎彎繞繞,縱橫交錯的監控線纜,居然在長明公館的表麵形成了一個眼睛。

這條斜線橫穿過歪樓,讓這隻紅色的眼睛有了瞳孔。

它在夜幕下睜開,居高臨下看著小武。

eyes。

我們之中出現了一個偷窺者。

原來,人人都是偷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