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這幾日裏, 映微就陪著太皇太後住在她老人家原先的院子裏,閑來無事幾人說說話,聊聊天, 日子倒也愜意。
因京城距離暢春園不遠, 映微與和皇上每日都有書信來往, 每封信中都會說起太皇太後的病情。
按照鄭院判所言, 太皇太後身子已經虧空, 便是靠些藥材和補品吊著, 頂多不會一日日惡化,卻不會好起來。
但映微卻驚喜的發現,太皇太後的病情似有好轉的跡象。
一開始是太皇太後每日昏睡的時間比從前多了, 再是胃口也漸漸好了起來,原先每頓隻能用半碗粥,可如今卻能吃上一整碗,到了如今更是麵色好了許多……用太皇太後的話來說, 整個人像是有勁了些。
鄭院判前來診脈, 直說太皇太後脈象依舊無問題,可臉色好了,胃口好了則是好事兒。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
映微連忙將此喜訊告訴皇上,而皇上很快也在回信中說為保安全起見, 他們還是在暢春園多歇息幾日在出發回京也不遲, 就怕路上舟車勞頓惹得太皇太後不舒服。
信箋最後,皇上更是說起有意作罷三公主與蒙古□□袞的親事, 畢竟□□袞年紀不小, 如今太皇太後身子好一陣懷一陣, 若突然撒手人寰,三公主勢必要守孝三年, 到時候□□袞就要再等上三年,蒙古難免會有意見。
皇上的意思是選個宗親的女兒為義女,以大清嫡公主的名義出嫁更為合適。
映微頓了頓,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若真是如此,榮妃與三公主才是最大得利者,如此說來,榮妃豈不就有加害太皇太後的動機?
那串佛珠是顧問行替皇上送過去的……
這一瞬間,映微好像什麽都明白了,連忙去找蘇麻喇嬤,要看看那串佛珠。
蘇麻喇嬤不明所以,映微解釋道:“嬤嬤您仔細想想,太皇太後的身子是不是摘下那串佛珠後好起來的?雖說這事兒有可能是巧合,但興許太皇太後身子骨惡化就是與那串佛珠有關了?”
蘇麻喇嬤仔細一想,好像太皇太後身子一日日不好起來就是戴上那串佛珠之後,卻是遲疑道:“可是,這串佛珠是皇上送的啊……”
她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皇上會害太皇太後。
映微解釋道:“皇上是肯定不會害太皇太後的,但就怕有人借著皇上的手去加害太皇太後,您仔細想想,就算旁人懷疑這串佛珠不對勁,想著佛珠是皇上送來的,肯定不敢多言的。”
蘇麻喇嬤連聲應是,很快就捧著佛珠出來了。
映微手中包著帕子,迎著光仔細看了看這串佛珠。
這串佛珠乃是有檀木職稱,光潔溫潤,與尋常佛珠並無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很快鄭院判也來了,仔細辨別一二,也沒瞧出不對勁的地方,當下就道:“……不瞞貴妃娘娘所言,前幾日太皇太後身子一日日好起來,臣就懷疑有些不對勁,如今臣雖看不出這串佛珠有什麽不對勁,但並不表示這串佛珠就沒有問題,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有多少無色無味的毒藥,臣定不能一一識別。”
頓了頓,他更是道:“不過,臣倒是有法子來試一試這佛珠有沒有毒。”
當即鄭院判就找來一窩兔子,將佛珠放在狹小的兔子窩中,兔子隻是畜生,生命力遠比不上人,若佛珠有毒,隻怕很快就會死的。
接下來這一夜,映微都沒睡踏實,既希望那串佛珠有毒,又希望那串佛珠沒毒。
若是佛珠有毒,那太皇太後取下佛珠,身子就會一日日好起來,換言之,榮妃卻會因此丟掉性命,甚至連三公主與三阿哥都會受到牽連……
映微一直對榮妃的印象不壞,也不忍心榮妃落得那樣的下場。
可到底還是叫她失望了。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春萍就匆匆走進來,低聲道:“娘娘,不好了,那幾隻小兔子昨夜都死了,每隻兔子都是口鼻流血……”
就是這佛珠有問題。
映微心中了然,明明昨夜沒有睡好,可如今卻是睡意全無,索性就起身了。
待她前去太皇太後所居屋子時,太皇太後也醒了,正與蘇麻喇嬤說著話,瞧見映微,她老人家則道:“這年紀大了,瞌睡就好了,不過你也別擔心,昨夜哀家很早就睡下了,一夜睡得極踏實,身子並沒有不舒服……”
映微笑了笑,對上蘇麻喇嬤那關切的眼神,索性開門見山道:“太皇太後,臣妾有話要與您說……”
就像太皇太後先前說的,她老人家曆經風雨,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若遇到什麽事兒隻管與她老人家實話實說,興許她老人家還能幫著出出主意。
太皇太後還是第一次在映微麵上看到如此神色,當即就道:“你說。”
映微半點沒有隱瞞,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
太皇太後自不可能懷疑皇上,也不可能懷疑先帝,眉頭一直舒展,可聽到完顏嬤嬤說皇上害死了故去的孝誠仁皇後,聽到映微說皇上身邊的顧問行可能有問題,臉色卻是沉了下來:“……這件事,哀家看也不必再去調查了,當年之事已過去多年,如何好查?不過是打草驚蛇罷了。”
“對付什麽樣的人,就該用什麽樣的法子,那顧問行不是對榮妃身邊那個姑姑情根深種嗎?哀家倒有法子可試一試,至於榮妃,就更好試了。”
映微連聲應是。
太皇太後的臉色不過有瞬間的難看,很快就恢複如常起來,甚至還笑著教映微:“打蛇打七寸才最為致命,有些時候啊,可不能心慈手軟。”
映微也知道自己有些時候的確有這個弊病,連聲應是。
很快,映微就陪著太皇太後回到了紫禁城。
皇上候在慈寧宮門口,縱然在信箋中已知道太皇太後身子好轉,可到底還是不放心,如今迎上去見太皇太後麵色依舊蒼白,更是嚇了一跳:“映微不是在信中說您身子好了許多嗎?怎麽臉色還是這樣蒼白?”
太皇太後一大把年紀了,可不好意思當眾說這是差人故意將自己化的憔悴些。
映微卻衝著皇上使了個眼色,含笑道:“皇上不必多慮,鄭院判說了太皇太後身子好一陣壞一陣是正常的,更何況太皇太後先前身子虧損的厲害,從暢春園回紫禁城路途雖不算遙遠,卻也是舟車勞頓,太皇太後難免會受不住的……”
皇上對上映微那個眼神,多少能夠放心些。
再加上太皇太後也說無事,皇上便沒像方才那樣擔心,他便與映微一左一右扶著太皇太後的臂彎走了進去。
太皇太後略歇息片刻,便與皇上說起閑話來:“……哀家聽映微說你因哀家身子骨不好,你打算這幾日從宗室中選個認為公主,將這人送到蒙古和親?”
皇上點點頭,正色道:“是,畢竟□□袞年紀不小,蒙古那邊的意思是越早成親越好,不瞞您說,這人朕都已經選好了,是裕親王福全的長女……”
“真是胡鬧!”太皇太後揚聲打算他的話,正色道:“你已登基多年,朝中大事哀家也很少過問,可這件事你捫心自問,你做的妥當嗎?”
“且不說這門親事你已對外說了,蒙古那邊想必也收到來信,如何能作罷?堂堂君王出爾反爾,豈不是戲言?”
“更何況蒙古一貫是與皇上所出的公主聯姻,雖說裕親王長女也是宗親,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你舍不得三公主出嫁,難道裕親王就舍得將女兒送去蒙古?”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道:“如今哀家的身子也好些了,這門親事宜早不宜遲,就早些定下吧。”
皇上隻覺得太皇太後和往日有些不一樣。
正當他打算說話時,卻見著映微衝他眨眨眼睛道:“是啊,皇上,太皇太後所言有理,若因這門親事與蒙古離了心就不好了。”
得,這下不光皇上覺得太皇太後不對勁,隻覺得映微也不對勁。
映微一向不插手朝中大事,今日怎麽了?
皇上向來聰明,當即就會過意來,順著太皇太後的話答應下來。
映微倒是想與皇上說實話,隻是這青天白日的,不管何時顧問行都跟在皇上身邊,有些話她並不好說。
很快,太皇太後就將榮妃與三公主請了過來。
雖說皇上並未對外宣揚叫裕親王之女替三公主出嫁,但有顧問行通風報信,榮妃早就知道了這事兒,臉色比從前好看了些許。
倒是三公主還被蒙在鼓裏,整個人瘦了一圈,上前與太皇太後請安時還有些有氣無力的。
太皇太後衝三公主招手道:“好孩子,上來叫哀家好好看看,哀家先前病的厲害,顧不上你。”
“你這孩子,怎麽一些日子不見,怎麽就瘦了一圈?可是因你親事的緣故?真是委屈你了!”
三公主幾乎是噙著眼淚上前。
太皇太後拍拍她的手道:“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身為公主,既享受了公主帶來的榮耀,也要付出責任。”
“說起來,哀家除去先帝,還有三個女兒,這三個女兒都嫁去了蒙古,唯有6公主幾乎是噙著眼淚上前太皇太後拍拍她的手道,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稱為公主及享受公主帶來的榮耀,必定要擔負起責任,哀家膝下有4個孩子,除去最後一個仙帝,剩下三個都是公主,每個公主都嫁去了蒙古,唯有最小的淑哲大長公主寡居之後被接回了京城。”
“想當年哀家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女兒,心裏也是舍不得,隻是身在皇家,很多事情咱們別無選擇……”
三公主的眼淚簌簌落了下來,哽咽道:“老祖宗,我知道,我都之哦到。”
“隻是我舍不得額娘,舍不得皇阿瑪,舍不得您啊……”
太皇太後又何嚐舍得她?
縱然如今太皇太後知道這事兒是榮妃在其中搗鬼,可孩子卻是無辜的,隻道:“哀家知道,哀家都知道,咱們三公主是個好孩子。”
“哀家也幫你打聽過了,這□□袞雖是蒙古漢子,驍勇善戰不說,更是長得一表人才,這麽大年紀身邊也無相好之人,你嫁過去定不會受委屈……”
一旁的榮妃卻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下意識掃了顧問行一眼。
先前顧問行差人與自己說皇上有意叫裕親王之女嫁去蒙古,如今太皇太後這話中是什麽意思?
顧問行又為何沒提前告訴她一聲?
就這麽一眼,卻被映微捕捉到了,她是更加篤定榮妃與顧問行之間的勾當。
太皇太後卻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依舊與三公主說著閑話,更是褪下手腕的佛珠套到三公主手上:“……這佛珠是皇上在佛前替哀家求來的,自送給哀家後,哀家就從未離身,將這佛珠當成寶貝。”
“如今你馬上要嫁去蒙古,哀家就將這佛珠送給你,也是哀家與皇上的一片心意,希望能夠保佑你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誰人都知道,金銀珠寶在紫禁城中並不值錢,最值錢的就是皇上與太皇太後的心意,卻比千金還重。
三公主輕撫著手上的佛珠,連聲道謝。
一旁的榮妃卻是臉色微變,站起來道:“太後娘娘,使不得……”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榮妃麵上。
榮妃這才驚覺失言,強撐著笑道:“太皇太後,這使不得……這佛珠是皇上為您秋來的,如今您身子又不大好,哪裏能給三公主?”
她比誰都清楚這佛珠有什麽不對勁,若非太皇太後等人在上,恨不得當即九江這佛珠從三公主腕上擼下來。
太皇太後對榮妃印象頗好,原先也不願相信榮妃會做出這種事來,原本心中還懷有最後一絲希冀,可如今見狀,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老人家看向不知所措的三公主,笑著道:“長者賜不可辭,這是哀家的心意,你可不能拒絕。”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笑道:“說起來哀家還得謝謝你才是,你是為了大清才嫁去的蒙古,不過區區一串佛珠,有什麽好推辭的?”
三公主見狀,這才將東西收下,更是笑眯眯道:“多謝老祖宗。”
一旁的榮妃好幾次欲言又止,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她知道太皇太後與映微聰明,若是說的多了隻會惹人生疑,當下想著等回去之後就將這串佛珠收起來。
誰知道下一刻太皇太後更是對著三公主道:“……你雖是公主,可嫁去蒙古也是為人妻為人媳的,雖說滿漢一家親,卻有很多東西都不一樣,哀家身邊有兩個蒙古嬤嬤,今日起就派到你身邊伺候,免得你日後去了蒙古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
三公主心中微暖,連聲道謝。
榮妃卻是臉色沉沉,想著有兩個蒙古嬤嬤在三公主身邊伺候,三公主手上的佛珠手串兒豈不是取不下來了?
到了最後,等榮妃與三公主離開時,就連皇上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皇上也知道映微與太皇太後的性子,到了晚上睡覺時才問起映微是怎麽一回事。
映微隻反問道:“今日皇上難道沒有覺得榮妃看起來怪怪的嗎?”
皇上仔細一想,好像真是這麽回事,卻並未放在心上:“這些日子因為三公主的親事,榮妃一直心情不好,精神不濟也是人之常情。”
映微又道:“縱然前些日子臣妾不在紫禁城,可也能猜到榮妃前幾日精神要比今日強些。”
皇上又想了想,點點頭稱是,卻忍不住道:“今日不光榮妃,朕看你和老祖宗看起來更是怪怪的,你們到底在賣什麽關子?”
“還有,你在信中不是與朕說老祖宗的身子已經好多了嗎?為何今日老祖宗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但你卻是一點不擔心的樣子?”
……
他是滿肚子疑問。
如今兩人躺在**說著閑話,映微也不怕顧問行聽見,索性將整件事都道了出來。
最開始皇上並不相信榮妃與顧問行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可一樁樁事情連在一起,卻由不得他不信,到了最後更是皺眉道:“既然你們知道這佛珠有問題,為何老祖宗還會將佛珠給三公主?”
映微忙道:“皇上放心,太皇太後一貫疼惜三公主他們,哪裏會真的將這佛珠給三公主?”
“在暢春園時,太皇太後就命人做了一串一模一樣的佛珠,那有毒的佛珠已被她老人家收了起來。”
皇上這才放心,可想到榮妃跟在自己身邊十幾年,顧問行更是在自己有記憶開始就跟在自己身邊,隻微微歎了口氣:“當年顧問行的確是病過半年,朕還差太醫給他看過病,等著他病好之後回到朕身邊伺候瘦得不成人形,朕記得那時候還問他願不願意回鄉養老,他卻說不願意,後來,朕就沒有多想了。”
說著,他更是道:“朕一向知道你聰明,知道老祖宗手段了得,這事兒你們看著辦就是了。”
***
此時的榮妃卻是夜不能寐,一想到那有毒的佛珠手串戴到自己女兒身上,就害怕得很。
她的三公主馬上就要嫁去蒙古,到時候無人照應,若身子受損,連個太醫都沒有,到時候生不出孩子事小,若身子虧損才是麻煩。
想及此,榮妃更是一刻都等不住,顧不得此時正是夜裏,來到三公主房間。
夜已經深了,可三公主仍坐在炕上發怔,不知道想些什麽,看到門口的榮妃,隻站起來道:“額娘。”
語氣不閑不淡,不複從前親昵。
榮妃心裏發堵,從前母女兩個是何等親近,如今三公主對她客氣且疏離,她何嚐不知道其中緣由,無非是見著親事敲定,她沒在皇上跟前多言一句,可她做的那些事兒,哪裏能對女兒說?
可從前做了那麽多,不惜堵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換來的卻是徒勞,她心裏愈發難受,卻還是柔聲道:“榮憲,今日老祖宗給你的佛祖可否給額娘看看?方才額娘思來想去,隻覺得這東西意義非凡,不如先叫額娘幫你收起來?”
“不必了。”三公主神色淡淡,直道:“這佛珠雖是老祖宗賜給我的,卻也不算什麽珍貴東西,不必叫您收著了。”
她很少以這般語氣對榮妃說話。
燭光搖曳,母女兩個相視無言,到了最後榮妃的眼淚卻是簌簌落了下來:“榮憲,你可是在怪額娘?”
三公主沒有接話,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榮妃眼淚掉的是愈發厲害,哽咽道:“額娘,額娘說什麽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們,你如此,真是叫額娘寒心……”
三公主卻正色道:“額娘,您這話說的我就聽不懂了,您口口聲聲說凡事皆為了我和三弟弟,可皇上賜婚的旨意下來,您做了什麽?您什麽都沒做過,隻勸我認命……這就是您說了為了我和三弟弟連性命都能豁出去?”
“反觀平貴妃,六妹妹雖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她卻一早就替六妹妹籌劃好了……”
榮妃被氣的胸口疼的是一抽一抽的,下意識脫口而出:“本宮若沒有替你籌劃,太皇太後如何會一病不起?你當你手上這串佛珠是好東西嗎?若真是好東西,本宮如何會幾次要替你收起來?”
這話一出,屋子裏寂靜無聲。
三公主半晌沒有緩過神來,看向手腕間的佛珠,低聲道:“額娘,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榮妃見事情再無轉圜的餘地,想著女兒馬上要去蒙古和親,有些事情也不必瞞著女兒,從前她倒是將三公主保護的極好,可以後了,三公主總是要麵對這些齷齪之事的:“這佛珠有問題,你口口聲聲說本宮沒有替你籌劃,若是本宮什麽都沒做,你當太皇太後如何會一蹶不振?若太皇太後故去,你勢必要守孝三年,蒙古的□□袞年紀不小,根本等不了這麽久,你就不必再去和親。”
說到這兒,她更是捂住胸口,低聲道:“原本皇上已打算叫裕親王之女替你出嫁,可太皇太後卻不肯……”
眼淚簌簌落下,她更是道:“太皇太後更是將這串佛珠送給你了,都是命,都是命啊!”
就差那麽一點點。
就差那麽一點點啊!
太皇太後取下這串佛珠,不說身子一日日好轉起來,可身子在太醫的細心調養下卻不會惡化,這門親事如何拖得住?
三公主驚呆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額娘一向是溫婉的,賢淑的,甚至有幾分軟弱,先前她隻覺得額娘的性子太過於與世無爭……如今怎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三公主雖驕縱些,可本性卻不壞,當即連忙褪下手腕間的佛珠,低聲道:“額娘,您,您不要命了?若是這事兒叫老祖宗或皇阿瑪知道,您這命就保不住了……”
說話間,她聲音中帶著哭腔,更是道:“明日我就將這佛珠丟掉,丟掉之後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了。”
她雖知道額娘這事兒做的不對,可在額娘與老祖宗之間,她還是義無反顧選擇了前者。
榮妃見女兒如此在意她,心中略好受了些:“不要緊,這東西……是皇上送過去的,無人會懷疑。”
“太皇太後一向聰明,你若不肯戴這佛珠隻會惹她老人家疑心,額娘這幾日就找人做一串一模一樣的佛珠給你戴上,這樣就無人起疑心了。”
三公主連連點頭。
榮妃既有膽量做出此等事情,也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今兜兜轉轉一圈並未到最壞的地步,隻摟著三公主安慰幾句後這才回去。
可憐三公主小小年紀卻是嚇壞了,她一直被榮妃保護的極好,聽說這等事兒卻是嚇得一夜都沒睡著。
便是榮妃叮囑她這佛珠手串略戴幾日不礙事兒的,等著過幾日就會給她尋摸一串一模一樣的來,可她還是嚇得不行。
到了最後,三公主更是自己嚇自己,一下覺得自己頭疼,一下又覺得戴著佛珠手串兒的左手又疼又癢,更是覺得這佛珠手串是個禍害,留下來是夜長夢多。
太皇太後撥給她的蒙古嬤嬤瞧見她這般樣子,忍不住道:“三公主可是不舒服?可要請太醫來看看?”
三公主搖搖頭,靈機一動,隻道:“我沒有不舒服,想必是憋的太久了,興許去禦花園轉一轉就好了。”
到了禦花園,三公主行至湖邊,將身邊人都打發走了,安排這個去取魚食,安排那個去拿披風……待身邊無一人時,連忙將佛珠手串褪下來丟到湖裏。
“噗通”一聲。
三公主這才放心不少,更是想著若有人問起,她就說自己不小心將這佛珠手串掉到湖裏了,難不成還會有人大費周章將這佛珠手串撈上來嗎?
到時候,就算太皇太後與皇上知道了頂多也隻是心生不悅,不舍得責怪她。
誰知道她綱要轉身,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些人。
為首的蘇麻喇嬤看著一臉驚懼的三公主,正色道:“三公主隨奴才走一趟吧。”
三公主做賊心虛,害怕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麽?方才你們可看見了什麽?”
“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奴才們都看見了。”蘇麻喇嬤也是看著三公主長大的,如今隻替太皇太後心寒,道:“三公主,走吧,老祖宗有些話要問您。”
說著,就有幾個嬤嬤上前來,幾乎是將三公主“帶”去慈寧宮的。
時隔一日,再次步入慈寧宮,三公主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樣。
更何況如今就她一個人在場,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太皇太後瞧她這般模樣,心中了然,卻還是道:“榮憲,你可有什麽話要與哀家說嗎?”
她想著事情已至這一步,若三公主肯實話實說,看在從前的情分上,她也不會多責怪三公主。
誰知三公主卻是搖搖頭,直道:“沒有。”
她再怎麽強撐鎮定,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瞧見太皇太後就覺得害怕,更別說太皇太後身側還坐著映微,心裏更是沒譜兒,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被她們一眼就能看透:“不,我有話要說,方才我去湖邊不小心將您送給我的佛珠手串掉到了湖裏,老祖宗,我是不小心的,根本不是故意丟進去的,您不要怪我好不好?”
這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太皇太後卻是冷笑一聲,淡淡道:“昨日哀家送給你的東西,今日你就弄丟了,你莫要與哀家說這是巧合?”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接過蘇麻喇嬤遞上來的纏枝匣子,丟到三公主跟前:“你看看,這是不是你丟的那串佛珠?”
三公主定睛一看,卻是嚇壞了。
這,這不就是方才她丟的那佛珠手串嗎?上麵的紋路都是一模一樣的,當即囁嚅一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更不知此時此刻能說些什麽。
太皇太後看向她的眼裏滿是失望,隻道:“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是什麽都不肯說嗎?你明明知道你額娘錯了,卻還是義無反顧選擇站在她那邊是不是?”
三公主的眼淚奪眶而出:“不,不是的,老祖宗,我額娘不是故意的……”
太皇太後卻不願聽她辯解,隻站起身道:“映微,哀家累了,今日這事兒就交給你吧。”
這偌大一個後宮遲早都是要交給映微的,如今她老人家也不願多管這些糟心事兒。
眼瞅著太皇太後離開,三公主更是抽噎著將昨日榮妃的話都道了出來,最後更是跪地拽著映微的旗服道:“……平娘娘,求求您了,您幫幫我的額娘好不好?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的。”
映微心裏不是滋味,有些明白為何太皇太後會離開。
她遲早得麵對這些事情的,就算心裏再不是滋味,派人將榮妃請來後隻道:“可是三公主啊,你想過沒有,不是什麽事情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揭過,榮妃一心替你打算沒有錯,可難道太皇太後的性命就無關輕重嗎?”
“若是太皇太後沒了,皇上和我們難道就不傷心嗎?凡事皆要三思而後行,這個道理,本宮相信你應該明白的。”
三公主隻能嚎啕大哭。
等著榮妃過來,一瞧見散落在三公主身邊的佛珠,心中就有不祥的預感。
可她並不知道發生何事,也不知道三公主到底說了些什麽,便是她這般謹慎之人,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將自己摘的幹幹淨淨。
映微索性開門見山道:“榮妃,本宮當年進宮時住在鍾粹宮,也算得你照拂過幾分,事到如今,你若肯說實話,本宮會求太皇太後與皇上莫要遷怒於三公主和三阿哥,可若你還要狡辯,那本宮也無能為力。”
榮妃卻還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低聲道:“貴妃娘娘這話是什麽意思,臣妾聽不明白……”
說著,她更是看向滿臉是淚的三公主道:“你是惹太皇太後生氣還是惹平貴妃生氣了……”
映微揚聲打斷她的話道:“榮妃,方才三公主什麽都說了,說你為了推掉她與□□袞的親事,將皇上送給太皇太後的佛珠動了手腳,可如今本宮看你毫不知情,想必就是三公主在撒謊了。”
“三公主小小年紀欺上瞞下,哪怕是皇家骨血,皇上一樣不會輕饒的。”
這話,她已經說的很是明白了。
說起這事兒,她對太皇太後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縱然她們都知道這佛珠手串是榮妃聯合顧問行動的手腳,可無憑無據的,誰都不會承認,她們更不能因懷疑與猜測定了榮妃與顧問行的罪,這話,隻能由榮妃親自承認。
榮妃一愣,若是今日她不認下罪名,背黑鍋的就是三公主。
更何況,若不是篤定此事是她所為,太皇太後哪裏會請她來慈寧宮?認了,她還能保全兩個孩子,否則,她連三公主都保不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榮妃沒有選擇:“臣妾說,臣妾都說……”
映微卻道:“不光是這佛珠手串,還有當年孝誠仁皇後難產一事,你也一並都說了吧。”
榮妃麵上帶著幾分恐懼之色,從前她時常聽人說起映微多麽多麽厲害,可她從未放在心上,想著這個小她十餘歲的女子又能厲害到哪裏去。
可如今,她卻不得不服,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更是說起當年孝誠仁皇後難產一事:“……孝誠仁皇後待臣妾一向極好,當年孝誠仁皇後有孕一個月後臣妾才由身孕,當時皇上多少有些顧不上臣妾,孝誠仁皇後不僅時常照拂臣妾,更經常勸皇上來看臣妾。”
“臣妾動手之前也曾猶豫不決,可人年輕時難免糊塗,想著臣妾那時頗為得寵,若孝誠仁皇後母子皆亡,興許皇上就會立臣妾的兒子為太子。”
“那一碗湯藥原本是在孝誠仁皇後生產時送過去的,隻是孝誠仁皇後並非頭胎,產程極快,好不容顧問行尋到機會,可二阿哥已經出生。”
“後來,孝誠仁皇後沒了,臣妾也遭了報應,就算臣妾當時腹中孩子平安出生,得皇上賜名‘長生’,卻也不到一歲就沒了。”
“後來的每一日臣妾都在後悔,每次看到皇上都會想起孝誠仁皇後,後來索性便避寵不見皇上,隻想著好生守著三公主與三阿哥好生過日子……”
說到這裏,她卻是說不下去,後麵的事情是顯而易見,若非皇上要將三公主嫁去蒙古,孝誠仁皇後之死能瞞一輩子。
映微到了最後也隻有一聲歎息,說起來,後宮中的女人都是可憐人,當即隻道:“你可要見皇上最後一麵?”
榮妃搖搖頭,低聲道:“臣妾自知罪孽深重,無言麵對皇上。”
“臣妾更知當年皇上對孝誠仁皇後情根深種,如今皇上如何處置臣妾,臣妾都絕無二話,隻是如今求貴妃娘娘看在臣妾與您往日的情分上,莫要責怪三公主與三公主,兩個孩子是無辜的。”
說著,她更是將三公主摘的幹幹淨淨:“昨日三公主知曉此事後也哭著要去找皇上,是臣妾,臣妾跪地求她,她才作罷……三公主是個好孩子,馬上就要去蒙古和親,還望皇上與太皇太後都莫要遷怒於她。”
她的眼淚簌簌落下,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那一雙兒女,更是道:“還有三阿哥,他年紀還小,到時候他的親事請您多費費心……”
映微點了點頭。
在她看來,榮妃雖是個惡人,卻是個好母親:“你的話,本宮會為你轉告皇上的,至於皇上如何決斷,則不是本宮能夠左右的了。”
榮妃知道皇上一貫信任映微,能得映微如此承諾,就已經是千恩萬謝。
到了最後,榮妃選擇一杯毒酒了解自己的性命。
映微避在隔間,並不想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跟前慘死的樣子,當宮女前來與她說榮妃沒了,她是半晌沒說出話來。
還是一旁的春萍提醒道:“娘娘,您怎麽了?”
映微搖搖頭,道:“沒怎麽。”
說著,她更是吩咐道:“榮妃因三公主親事頂撞太皇太後,不滿這門親事,當場撞柱身亡,傳本宮旨意,榮妃以嬪位發喪。”
旁人正色應是。
映微屏住心神,抬腳打算與太皇太後稟告此事,誰知道剛走出門,就見著三公主跪在門口,更是淚水連連:“平娘娘,求求您了,榮憲求求您了,您在皇阿瑪和老祖宗跟前說說好話,叫他們留我額娘一條性命吧,額娘有千錯萬錯,我願意替她受過……”
映微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對著一個孩子,她實在不忍心說榮妃已經沒了。
她遇事果決,聰明能幹,可許多時候卻是心腸太軟了些,隻將三公主扶起來,低聲道:“你額娘,已經沒了。”
“將才你額娘自知死罪難逃,為了你和三阿哥名聲著想,求了一杯毒酒……”
三公主眼前一片暈眩,若非映微扶著,隻怕就要倒下去:“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子?額娘,額娘她不要我了嗎?不管我和三弟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