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三公主淒厲的哭聲幾乎傳遍了整個慈寧宮, 喪母之痛不管何時何地都是鑽心之痛。
更別說上一刻母親還好好的,下一刻就沒了,母親還是因自己而死, 可謂叫人痛不欲生。
不光映微上前相勸, 就連蘇麻喇嬤等人都迎了出來勸慰。
隻是, 收效甚微。
到了最後, 三公主幾乎哭的暈厥過去。
映微見勸不住, 隻能強行請鄭院判給她開了安神湯, 灌了湯藥下去後,三公主這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若不然, 還不知道鬧成什麽樣子。
等著映微處理完這些事情後,稟告於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聽了直長歎一口氣:“……哀家還記得榮妃當初剛進宮時才十三四歲,性子模樣都是個好的, 後宮上下誰提起她與你姐姐來都是讚不絕口, 卻萬萬沒想到她能做出這等事情來,更沒想到她能瞞了十多年,想當年你姐姐對她可像親妹妹一般,她, 她怎麽下得去手啊?”
說著, 她老人家搖搖頭,直道:“都是當額娘的人, 她的孩子是命, 難道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命嗎?若你姐姐活著, 興許保成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老人家何嚐不知道,像映微不是不願意管二阿哥, 隻是不敢管。
雖說太皇太後近來身子一日日好轉起來,但鄭院判說了還是要多歇息,映微瞧她老人家如此,連忙道:“太皇太後,事已至此,說這些也沒用,您多多保重身子……”
太皇太後微微頷首。
她老人家也知道,榮妃雖死不足惜,可也是個可憐的,說起來,後宮中的女人哪個不可憐?
她老人家也覺得榮妃以嬪位身份下葬最合適不過,就算榮妃有錯,可三公主與三阿哥卻是無辜的,但若叫榮妃以四妃之一的身份下葬,又哪裏對的去故去的孝誠仁皇後?
等映微陪著太皇太後說了話回去儲秀宮時,六公主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一瞧見她就過來拽著她的袖子道:“平娘娘,我聽說榮娘娘沒了,您別傷心,您還有我們了。”
說著,她下一句更是道:“皇阿瑪已經過來了,他一個人坐在屋子裏,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映微摸摸她的小腦袋,笑著道:“好,那本宮進去陪陪她。”
“這幾日因為榮娘娘的事,想必你們皇阿瑪心情不好,你們也多陪陪他好不好?”
“好。”六公主脆生生應下,更是道:“我還與四哥哥,七弟弟說了,要他們閑著沒事兒的時候也去陪陪三哥哥,他才沒了額娘,肯定很傷心的。”
映微道:“真是個乖孩子。”
殊不知,他們這話傳到內間獨坐的皇上耳朵裏,隻覺得欣慰不少。
映微走進去時,屋內有些黑沉,她輕聲道:“皇上?”
皇上看著她道:“朕在這兒。”
映微並沒有開口安慰,更沒有以心疼憐惜的眼神看向皇上,直道:“臣妾方才聽梁公公說您中午沒用什麽東西,如今可餓了?要不臣妾要小廚房給您準備些吃食?”
皇上卻是搖頭道:“不必了,朕實在沒有胃口。”
陪伴他多年的女人害死了他的結發妻子,他多少有些難受的。
在他心裏,榮妃與佟佳皇貴妃,溫僖貴妃等人是不一樣的,榮妃一向是解語花一樣的存在,沒想到卻是朵黑心蓮。
映微卻不理他,徑直吩咐道:“春萍,你差人給皇上換一盞熱茶,再看看小廚房有沒有什麽剛出鍋的糕點,給皇上端一些過來。”
說完這話,她這才看向皇上道:“您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能動不動就不吃飯?若孩子們見了豈不是有樣學樣?”
皇上長長歎了口氣:“朕實在吃不下。”
“你不知道,縱然先前你與朕說過榮妃可能害死你姐姐,可朕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相信的,總覺得是不是哪裏弄錯了,畢竟從前她們兩個好得很。”
“當年之事皆因太子之位而起,如今也是這般,又因這太子之位鬧得不安生。”
“他們一個個對這位置虎視眈眈,卻不曾想過位置越高,責任越大,若是能夠選擇的話,朕恨不得舍去這皇位,帶著孩子們一起,與你去田園當一對鄉野夫妻,整日無憂無慮的……”
映微卻笑道:“瞧皇上這話說的,難不成除了您,這天底下的老百姓就沒有煩惱了嗎?整日操心地裏的收成,擔心下一頓吃什麽……所以啊,臣妾就巴不得十二阿哥他們當個閑散王爺就好了,快快樂樂、平平安安一輩子。”
“到時候娶個喜歡的妻子,和和美美的,再生幾個胖孩子,要他閑來沒事兒時就帶著孩子進宮,他從小就貪吃,隻怕他的孩子進宮也是整日纏著咱們討糖吃……”
皇上實在想不出摳門的十二阿哥當了阿瑪會是什麽樣子,可聽映微如此說了幾句,卻是心情好了不少。
可朝堂情形卻是愈發嚴峻。
榮妃之死,皇上並沒有遷怒於三阿哥與三公主,甚至把三公主的嫁妝另加了兩成。
但原先支持三阿哥的許多臣子卻是倒戈相向,後宮之中,母以子貴這話說的,但同樣,子以母貴這話也說的,如今榮妃以嬪位身份下葬,朝廷上的那些人精覺得皇上厭棄了榮妃,定會牽連到三阿哥頭上。
更何況,就算皇上待三阿哥一如從前,可三阿哥身後卻無母族支持,哪裏比得上大阿哥?
如今的大阿哥可謂風頭無二,既有四妃之首的額娘,又有納蘭·明珠為他保駕護航,一眾阿哥中唯有他已娶妻,眾人想著等著大阿哥誕下皇上長孫後,皇上定會立他為太子的。
除了大阿哥,六阿哥也多了些支持者,但卻比不上大阿哥。
那些人想的清楚明白,三阿哥無母族支持,四阿哥雖得平貴妃喜歡,可平貴妃有自己的兒子,哪裏會真心支持四阿哥?
五阿哥了,則太過於莽撞蠢笨,六阿哥年紀太小,七阿哥是個跛子。
剩下那些阿哥就更不必說了,一個個都還是小羅卜丁,有的連話都還說不利索了。
大阿哥被這些人幾句話一吹捧,興奮的連東南西北都找不到了,壓根忘了從前對覺羅·明珊動手鬧得人人皆知一事,皇上又哪裏會立這等性情暴戾之人為太子?
這一日早朝時,有禮部官員上書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如今太皇太後壽辰將近,請願為太皇太後操辦壽辰宴。
這話甚得皇上之心,畢竟近來後宮也好,前朝也罷,都不安定,也有意好生叫眾人高興高興。
誰知道皇上剛答應,大阿哥就上前一步道:“皇阿瑪,兒臣有事要奏。”
如今皇上一瞧見他就覺得頭疼,從前大阿哥就喜歡出風頭,自太子被廢後,大阿哥更是變本加厲,時不時在朝上私下皆發表自己一番言論,也不能說大阿哥說的不對把,隻是有些話就像炒剩飯,其中意圖是什麽不言而喻。
但皇上一貫鼓勵大臣們直言納諫,總不能對上自己兒子就厚此薄彼,直道:“你說。”
大阿哥正色道:“太皇太後身子雖已逐漸康複,但從前若非廢太子惹怒太皇太後,太皇太後何至纏綿病榻?廢太子從小得皇上,得太皇太後悉心教導,卻做出不顧人倫之事,兒臣奏請皇阿瑪將廢太子貶為庶人。”
這話一出,可謂滿朝鴉雀無聲。
當初顧及皇家顏麵,總不能對外宣稱二阿哥刺殺當朝貴妃吧?故而尋得是二阿哥對太皇太後不敬,忤逆太皇太後,這才被廢。
但其中是何緣由,眾人一打探便知。
剛有禮部官員提出“仁孝”,下一刻大阿哥更是上書奏請皇上將二阿哥貶為庶人,惹得皇上不答應好像有些下不來台。
大阿哥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隻覺得自己窺得皇上心思,要知道二阿哥自從被廢之後,皇上再未去看過他一次,對他更是絕口不提,看似是恨毒了二阿哥。
但大阿哥並未當父親,壓根不知道皇上這是怒其不爭而已。
當即皇上甚至有幾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下首的大阿哥,斥責的話幾乎就要出口,可想了想,還是道:“可還有愛卿與大阿哥想的一樣?”
說著,他更是頷首道:“大阿哥說的不錯,二阿哥……的確枉為人子,辜負朕對他的孜孜教誨……”
還未等皇上的話說完,納蘭·明珠就站了出來,正色道:“啟稟皇上,臣讚同大阿哥觀點,生而為人,若孝義不顧,豈非禽獸不如?”
隨著納蘭·明珠的話音落下,陸續就有官員上前來,這一個個皆是大阿哥一黨的,如今呼啦啦有十多人。
皇上麵上看不出喜怒來,環顧在場人一眼道:“可還有人要說話的?”
就在這時,四阿哥瘦小的身影卻上前一步,正色道:“皇阿瑪,兒臣有話要說。”
自太子被廢後,皇上有意培養新的儲君人選,故命六歲以上的阿哥們早上前來早朝學習,說是學習,實則是旁聽。
四阿哥至今一次話都沒有說過。
可如今,他卻是不卑不亢,正色道:“先前先生時常教導,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兒臣聽說二阿哥如今每日在毓慶宮抄經念佛,替皇阿瑪,替老祖宗等人祈福,兒臣覺得,二阿哥並非執迷不悔,遠不至於將二阿哥貶為庶人……”
便是他小小年紀也知道若將二阿哥貶為庶人的下場是什麽,十幾歲尚是半大的孩子,若被趕出紫禁城,半點謀生的技能都沒有,隻剩下死路一條。
大阿哥揚聲打斷他的話:“你這話我不認可,古人有雲,天子犯法該以庶民同罪,皇阿瑪一向公正嚴明,定不會包庇於廢太子的,更何況,方才我所言語皆看在廢太子已有悔過之意,若不然……”
“若不然什麽?要砍了保成的腦袋嗎?”皇上的聲音陡然拔高,冷聲道:“胤禔,你口口聲聲說朕公正嚴明,你怎麽不說‘子不教父之過’,若朕真按律法追究保成罪責,別說你,朕都得自縊謝罪,是不是到了這般地步,你才會滿意?”
大阿哥一愣,旋即跪地請罪:“皇阿瑪息怒,兒臣,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看向大阿哥,眼中有說不出的失望:“你不是這個意思還能是哪個意思?你莫要以為你不說,朕就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這些日子你說這麽多,做這麽多,無非是怕朕再立保成為太子,想著斬草除根才能安心是不是?”
“你更想著自己乃是長子,朕該立你為太子,如今朕正值壯年,你就敢一口一個‘廢太子’叫著,逼著朕將二阿哥貶為庶人,若來日你真的繼承大統,哪裏會容得了你的弟弟們?”
這下不光大阿哥,以納蘭·明珠為首之人皆跪下來請罪。
皇上看著下首跪著的這些人,卻是搖頭道:“傳朕旨意,大阿哥胤禔閉門思過三個月。”
大阿哥心有餘悸,想著情況總部算太壞,連聲謝恩。
他知道這步棋是險棋,如今是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很快,前朝的消息就傳到了後宮,惠妃知曉這事兒後更是哭天搶地的,當即就去找覺羅·明珊,要覺羅·明珊陪著她一起去見太皇太後,“……不管怎麽說,大阿哥也是你的丈夫,若他失勢,你以為你在後宮中能有好日子過?你先前照顧了太皇太後好些日子,多少也能在太皇太後跟前說幾句話的。”
說著,她更是不由分說拽著覺羅·明珊的胳膊就要往外走:“走,跟本宮去見太皇太後!”
覺羅·明珊與大阿哥母子相處的時間越多,就越瞧不上大阿哥母子,如今更是冷冷將惠妃的手甩開,正色道:“還望額娘三思而後行,後宮不得幹政,額娘進宮多年,這個規矩應該是知道的。”
“如今大爺在前朝得皇阿瑪訓斥,本就惹得皇阿瑪不高興,可距離事發不到兩個時辰,您就巴巴趕去慈寧宮求情,您說皇阿瑪和老祖宗知曉這事兒後會高興嗎?”
“若妾身是您,什麽都不會說什麽都不會做,也免得惹皇阿瑪他們厭棄。”
不,若她是惠妃,知曉這事兒後還會奏請皇上嚴懲大阿哥,隻不過她知道惠妃做不到這一步的。
但覺羅·明珊到底還是高看了惠妃,如今惠妃哭哭啼啼的,忍不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本宮看你就是巴不得大阿哥落得這般地步,本宮可告訴你,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她本不是聰慧之人,如今情急之下更是腦袋混沌一片,什麽都聽不進去。
覺羅·明珊隻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索性道:“額娘這話當真?額娘若非要帶著妾身去慈寧宮,妾身自推脫不得,隻是還望額娘想清楚,到了老祖宗跟前,您可就不能左右妾身說些什麽,做些什麽,若真說出些不該說的話,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惹得老祖宗愈發生氣,您後悔可就完了。”
惠妃這人吧,向來是吃硬不吃軟,仔細一想就明白這話中的深意,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惠妃急匆匆到了慈寧宮,誰知道卻連太皇太後的麵都沒有見著,迎出來的是蘇麻喇嬤,恭恭敬敬與她道:“惠妃娘娘請回吧,老祖宗方才才喝了藥,如今已經歇下了。”
惠妃卻不死心,舔著臉道:“無妨,本宮等一等就是了。”
蘇麻喇嬤心想這惠妃果真如太皇太後所言不是什麽聰明人,如今更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在裝傻,隻道:“惠妃娘娘,老祖宗前些日子就已經說了,後宮上下之事皆交由平貴妃娘娘做主,若惠妃娘娘有事相求,不如去找平貴妃娘娘。”
太皇太後從前就已知曉映微的本事,自榮妃之事後,更對她放心不少,便與眾人說今後她老人家不再管事,隻安心頤養天年,將偌大一個後宮都交給映微了。
惠妃若再聽不明白這話那就是個傻子了,道謝後就匆匆去了儲秀宮。
想著自己從前與映微的嫌隙,惠妃心裏還算有點數的,生怕映微不見她,也不等人通傳,直接闖了進去。
此時映微正陪著六公主下五子棋,當即也猜到惠妃前來所為何事,知道這一遭自己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索性就叫六公主先帶十二阿哥出去玩,這才對著惠妃道:“……不知惠妃今日過來可有什麽事兒?”
誰知道她這話還沒說完,惠妃就朝著她直挺挺跪了下來:“平貴妃,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大阿哥啊!”
她自詡自己乃四妃之首,資曆頗深,一向自視甚高,還是頭一次這般。
映微下意識退後半步。
她太清楚惠妃是什麽德行,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故而如今麵上半分波瀾都沒有,隻道:“惠妃所指可是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今日本宮也有所聽聞,隻知皇上下令命大阿哥禁足三個月,並未過多責罰,又何來救大阿哥一說?”
說著,她更是要扶惠妃起來:“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等著皇上解了大阿哥禁足後,大阿哥好生在皇上跟前認錯一番,這事兒就能揭過了……”
“你也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皇上的脾性你應該也很清楚,今日並未當眾降罪於大阿哥,想必就是無事的。”
“不,不能這樣!要是這樣全完了!”惠妃就差直說等著三個月後,大阿哥便徹徹底底與那太子之位無緣了,“反正……平貴妃您就求皇上免了大阿哥的禁足吧,他這次定是受人挑唆才會如此的……”
映微搖搖頭道:“後宮不得幹政,這事兒,本宮實在無能為力。”
這話說的十分幹脆。
這下惠妃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映微見狀便要春萍攙著他起來,想著曆史上大阿哥的處境比如今糟多了,隻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大阿哥如今已經娶妻,是大人了,本宮也知道身為人母便是兒子到了六七十歲也是惦念他的,隻是有的時候多多放手也不是一件壞事。”
這話是好意,可落在如今惠妃的耳朵裏卻成了風涼話,當即直道:“你不幫便是了,何苦還來教訓我?”
“你那點小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
話畢,她更是氣衝衝就走了。
惹得春萍沒好氣道:“這,這……天底下怎麽有這樣的人?娘娘,幸好您沒幫她,不然隻怕惠妃也不記得您的恩情的。”
映微苦笑著搖搖頭。
惠妃離開儲秀宮是滿臉怒氣,走到半路還碰到了德妃。
德妃明麵上一向是個和善人,笑眯眯擁護惠妃打招呼,可如今的惠妃卻覺得她們一個個都在看自己笑話,冷哼一聲就走了,像腳底下踩了風火輪似的,多一秒鍾都不願停留。
可德妃卻瞧著她眼眶發紅,忍不住搖搖頭道:“惠妃從前多風光的一個人啊,沒想到如今卻成了笑話。”
她身邊的宮女討好道:“大阿哥經今日一事隻怕是徹底與太子之位無緣,如此說來,一眾阿哥中就數咱們六阿哥勝算最大,等著六阿哥繼承大統後,娘娘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那平貴妃見到娘娘也得屈膝行禮了。”
這話說的德妃心裏好一陣舒坦,嘴角含笑道:“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這話你當著本宮的麵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叫別人聽見,本宮都保不住你。”
頓了頓,她更是遲疑道:“也不知是皇上看重大阿哥的緣故,還是已經折損了一個兒子,不忍心再降罪於大阿哥的緣故,皇上今日對大阿哥是格外開恩,隻罰他禁足三個月,如此看來,大阿哥未必沒有逆風翻盤的機會……”
她不免有些擔心,隻覺得得想個法子徹底讓大阿哥與皇位無緣才是。
叫她絞盡腦汁想了幾日,當真想出個絕妙的法子來。
***
這一日,映微正在料理後宮瑣事,阿圓就急急忙忙闖了進來,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阿圓從前是個莽撞的,可自從在映微身邊的時間越來越長,卻漸漸穩重下來,很少有這般倉惶的時候。
映微當即就覺得有事兒發生,忙道:“這是怎麽了?”
阿圓正色道:“奴才聽說後宮中又有兩個小太監出了天花。”
映微一愣,下意識:“怎會這樣?”
距離皇上推行種痘已過去了七八年的時間,紫禁城中也有幾年沒聽說過有人染上天花。
雖說天花之症遠不如從前凶險,但若是沾染上了卻能要人性命的。
映微當即就重視起來,下令徹查與嚴防死守起來。
為何要說徹查了?
畢竟紫禁城內的太監宮女一般都已種痘,如今已至秋日,無緣無故怎會有人染上天花?
可不查不要緊,一查卻查出幾個染上天花的小太監,有個還在阿哥所裏,這人是伺候大阿哥的小太監。
這事兒一出,映微連忙將人挪了出去,更是派了孫院正與鄭院判前去為大阿哥診脈,就怕大阿哥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
好在到了最後大阿哥並無事。
但映微萬萬沒想到上次衝她甩了臉子的惠妃又來了,不得不說,惠妃的確是臉皮厚得很,這次過來像忘了先前之事似的,直道:“……還望貴妃娘娘徹查此事,好端端的,大阿哥身邊怎會有染上天花的小太監?”
“若是平日裏也就罷了,可如今大阿哥正被皇上禁足,外頭的人進不來,裏頭的人也出不去,這天花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
雖說大阿哥已經種過痘,但她還是不放心。
映微耐著性子解釋道:“惠妃,話不是這樣說的,雖說大阿哥如今正在禁足,可每日吃食,器皿,衣物都是從外頭送進去的,若有染上天花之人經手過這些東西,那種痘沒成功的人沾染上這些東西,也會染上天花的。”
“你放心好了,本宮已差太醫為大阿哥看過了,大阿哥並無事……”
惠妃卻道:“不成,臣妾可不放心。”
說著,她的眼淚更是簌簌落了下來:“臣妾知道,不少人都嫉妒大阿哥占了皇上長子的身份,如今見他被軟禁巴不得痛下殺手,要不然這秋日裏怎麽會鬧出天花來?臣妾看,肯定是有人將那不幹淨的東西塞到大阿哥身邊,還請貴妃娘娘徹查一番……”
她一向聽風就是雨的。
這幾日她本就心情不好,昨日去禦花園散步,聽到有兩個小宮女躲在暗處嚼舌根子,說聽到有人要加害大阿哥,將那染上了天花的小太監的衣裳丟到大阿哥所居的院子裏,不然如何會有這等事兒……
紫禁城中一貫如此,芝麻綠豆大點小事兒很快就能傳成西瓜大小,但身為一個母親,她卻不敢掉以輕心,當即就去找那兩個小宮女去問話,誰知道找了一圈卻沒找到人。
回去之後,她更是越想越怕,幾乎是一夜未眠。
饒是映微耐著性子與她解釋一番,說大阿哥所居院子是有專人把守,每次東西送進去都會有人檢查,根本不存在惠妃擔心的這等情況。
可惠妃如今誰都不相信,映微就是其中一個,畢竟映微也是有兒子的,說不準就是映微想要害她兒子丟掉性命也說不準……當即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大有一副若映微不依了她,她就賴在這裏不走的架勢。
映微也是見識過她是何種德行,沒法子,隻能答應去大阿哥院子搜查一番。
惠妃卻還不放心,道:“……那臣妾雖您一起去。”
映微便帶著惠妃一同過去了。
雖說阿哥所並不屬於後宮,但皇上早就下令平貴妃可在阿哥所內暢通無阻,也無人敢攔,當即就將映微迎了進去。
映微當即就吩咐道:“春萍,你帶人好生徹查一番,看這院子裏有沒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不光她派出去了人,每個她派出去的人身邊還跟了個惠妃的人。
惠妃這才放心。
聽見響動的大阿哥走了出來,瞧此陣仗不過剛皺了皺眉,惠妃就紅著眼眶迎了上去:“我兒,你這些日子可還好?你瘦了……”
大阿哥低聲道:“額娘,您這是做什麽?”
縱然如今他被幽禁了,卻心思不改,這些日子日日抄了經書送給皇上,好叫皇上看到他改過自新的決心。
惠妃掃了掃不遠處的映微,卻不放心,將大阿哥拉遠了些這才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道了出來,最後更是低聲道:“……有人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害你了,還好本宮聰明,求了平貴妃徹查一番。”
這話說的大阿哥直皺眉頭,想當初他剛被幽禁時也幻想著惠妃能想法子將他解救出去,畢竟惠妃出身大族,進宮已久,又是四妃之首,總該有些自己的門道和方法……可他等啊等,等了一日又一日,這才死心。
當即大阿哥就沒好氣道:“額娘,您真是糊塗,如今我雖被皇阿瑪訓斥軟禁,卻也是皇子,如今若有誰敢衝著我下手,豈不是觸及皇阿瑪逆鱗,皇阿瑪豈能放過那些人?您放心,但凡聰明點的人都不敢衝我下手的。”
惠妃卻正色道:“你說的這些本宮可不懂,反正來都來了,查一查總是沒壞處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樣本宮也能放心些……”
誰知道她的話音還沒落下,春萍就捧著東西走了出來。
隔著老遠,惠妃看不清托盤上放的是什麽東西,可神色中卻透出幾分驕傲來:“你看吧,這不是查出東西來了?興許旁人就是如你一般想的,覺得大家都認為此時無人敢衝著你下手……”
東西呈到映微跟前時,映微看清楚托盤上的東西,卻是神色一變。
這是一個巫蠱娃娃。
上頭赫然寫著二阿哥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巫蠱娃娃胸口更是插著好些銀針。
映微自不相信一個巫蠱娃娃就能要人性命的,可是時人卻對這些頗為相信。
惠妃已經帶著大阿哥走了過來,嘴裏還絮絮叨叨道:“平貴妃不是說這院子四周有人把守嗎?既然如此,為何有這些不幹淨的東西,虧得之前太皇太後對您是讚歎有加了……”
當她看清楚托盤上的東西時,卻不由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道:“這,這是……”
大阿哥更是下意識道:“這不是我的東西,有人要害我!”
這話一出,他這才驚覺自己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今日是他的額娘非鬧著要來搜查他的院子,這巫蠱娃娃上麵的字跡更與他的字跡有八九分相似……若說有人要栽贓陷害於他,誰會信了?
惠妃退後幾步,連忙道:“不,不是的,這不是大阿哥的東西,對,定是有人要陷害大阿哥。”
說著,她更是盯著春萍身後的小太監,惡狠狠道:“你說,你到底收了誰的好處,要這樣陷害大阿哥?”
映微隻覺得碰上惠妃這等人還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耐著性子道:“惠妃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本宮陷害大阿哥不成?”
“你別忘了,是你到儲秀宮鬧騰一場逼著本宮前來搜查的,方才更是不相信本宮身邊的人,故而每組人也有你的人,就算本宮想要栽贓陷害,也得有機會才是。”
說著,她的眼神落在方才搜出巫蠱娃娃的小太監身上,揚聲道:“說,將你們方才看到了的都說出來。”
兩個小太監為一組,一個是映微身邊的人,一個是惠妃身邊的人。
隻見所屬惠妃身邊那小太監先是看了惠妃一眼,目光中帶著欲言又止,到了最後直道:“惠妃娘娘,方才奴才與宋公公一起前去搜查大阿哥寢間,的確從床底上搜出來這東西……”
惠妃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還是大阿哥反應快些,冷聲道:“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我雖不喜二阿哥,此前因二阿哥受到皇阿瑪訓斥,卻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的。”
他與惠妃一樣,將這件事懷疑到了映微頭上。
映微也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對勁,可如今見惠妃與大阿哥一個二個皆是這般不善的眼神,也不願多管,隻道:“既然你們覺得這事兒是本宮在搗鬼,不如就請皇上過來吧。”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小全子就去請皇上了。
一刻鍾後,皇上到場。
大阿哥闊別多日再見到皇上,眉目之中早無當初的勝券在握和意氣風發,有的隻是惶恐和不安,一見皇上更是跪了下來:“……還請皇阿瑪明察,兒臣斷然沒有做出這等事情來。”
自上次大阿哥當著群臣的麵要將二阿哥貶為庶人後,皇上對這個兒子就已徹底失望,如今隻淡淡道:“梁九功,差人去查。”
自榮妃一事後,顧問行也被斬首,如今取代顧問行位置的則是梁九功。
梁九功也跟在皇上身邊多年,皇上用起來很是襯手。
當下梁九功應了一聲就下去安排了。
皇上則與映微等人去了正屋喝茶,縱然大阿哥並未做出此等事情來,但心裏也多有不安,時不時掃眼看向外頭。
半個時辰之後,梁九功就進來回話:“啟稟皇上,奴才已差人去查了,這十四日來除去吃食與衣物,並無別的東西夾雜其中帶入院內,而且奴才也請曾教授大阿哥課業的大人們看過,這巫蠱娃娃上麵的字跡的確是出自大阿哥之手,縱然大阿哥有心模糊字跡,卻仍能辯解出來的。”
皇上頷首:“既然這東西不是後來送進來的,那就是一早就有的。”
說到這兒,他看向大阿哥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大阿哥卻衝著皇上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皇阿瑪,兒臣敢以性命起勢,兒臣沒有做過這等事情……”
榮妃也跟著跪了下來,哭的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皇上,大阿哥是您看著長大的,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啊,定是有人陷害他的……”
“朕的確是看著他長大的沒錯,可朕卻是一點不了他,若不然,也不會驚愕於他前些日子說出來的那番話。”皇上卻是連看都不想看大阿哥母子兩人,微微歎了口氣,又道:“今日這事兒的確是頗有蹊蹺,你們放心,朕會再命人徹查的。”
頓了頓,皇上的眼神才落在大阿哥麵上:“朕如今也能猜到你些許心思,對那儲君之位,你一直窺視,可朕今日便將話放在這裏,今日巫蠱一事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罷,這位置,與你無緣了。”
“你可聽懂了?”
大阿哥如五雷轟頂,半晌沒回過神來。
倒是一旁的惠妃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微微放下來了些,拽著大阿哥的袖子道:“你皇阿瑪相信你,你,你快謝謝你皇阿瑪啊!”
對她而言,這世上種種皆沒有她兒子的性命重要,至於什麽皇位,太子之位,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大阿哥想要,她便幫著去爭就是了。
可如今,對大阿哥而言,能保住性命就已經不錯了。
大阿哥跪直的身子頹然倒了下去,半晌才道:“兒臣,謝謝皇阿瑪。”
他想了那麽多年,盼了那麽年,念了那麽多年的位置,就差那麽一點點就要屬於他了,如今即將到手的東西就這樣飛走了,這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
眼瞅著映微隨著皇上離開,惠妃生出劫後餘生的幸福感來,站起身來要扶著大阿哥起來,更是道:“你別怕,額娘在這兒了,你皇阿瑪說了,他相信你不會做出這等蠢事兒來的……”
誰知道大阿哥卻突然反應過來,一把就將她推到在地,厲聲道:“你真是個蠢貨,我怎麽有你這樣的額娘?若沒有今日之事,如何會在我屋子裏搜出那樣不幹淨的東西來?可你倒好,被人賣了還興高采烈的,真是蠢到家了!”
“若我托生在別人肚子裏,沒有你拽我後腿,這太子之位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