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映微自知道小卓子話中的意思。
若想要打聽消息, 這些太監們的消息是最為靈通,紫禁城上下哪裏都有他們的人在,顧問行身為太監之首, 消息更是敏捷, 更何況顧問行這個層麵的太監, 他又去找誰打聽?
而且顧問行是皇上身邊的人, 身份特殊, 若叫映微落得一個窺探皇上行蹤的下場, 那可是重罪。
映微卻是一點不怕,低聲道:“既然你敢就行,至於本宮, 你不必擔心,若事情真的鬧開,本宮也有法子自保,更有法子保住你。”
說著, 她的聲音更是低了低:“本宮也知道讓你去打探顧問行是為難了你, 像顧問行這等人心機了得,隻怕不會輕易與人交心,但本宮想著,興許你可以從梁九功身上下手。”
“顧問行如今年紀不小, 本宮看皇上的意思是打算等著顧問行回鄉榮養後則叫梁九功接替顧問行的位置, 說起來梁九功也在皇上身邊伺候多年,與顧問行熟識多年……你可懂本宮的意思?”
這世上朋友不一定了解你, 但你的敵人卻多少會了解你一些。
小卓子是個聰明人, 若非聰明人也不會人替太映微打聽到那麽多有用的消息, 當即頭點的如小雞啄米似的:“娘娘放心,奴才明白了。”
很快他就下去了。
若尋常人前去與梁九功套近乎, 梁九功可瞧不上,雖說他不如顧問行在皇上跟前得臉,但若顧問行在皇上跟前排第一,那他梁九功怎麽著也得排第二,尋常小太監哪裏瞧得上?
但小卓子是誰?他的主子可是映微,梁九功就算不給小卓子麵子,也得給他背後的主子麵子。
再加上小卓子向來會來事兒,嘴巴又甜,一口一個“梁爺爺”,姿態放的極低,將梁九功哄的是心花怒放。
不過幾日的時間,小卓子就請了梁九功喝了兩頓酒。
眼瞅著小卓子進展順利,映微甚至滿意,這一日難得有了空閑則去了鍾粹宮一趟。
鍾粹宮依舊是老樣子,雖不如儲秀宮熱鬧,卻也是後宮中難得的清閑地。
映微剛走進去,榮妃就匆匆迎了出來:“……貴妃娘娘來了?臣妾也是剛才才知道,並未出門迎接,還望貴妃娘娘莫要見怪。”
映微笑著道:“你太客氣了,本宮不過閑來無事過來轉轉,說起來鍾粹宮本宮也住了幾年,如今對這地方頗為想念,興許以後會時常過來,難不成每次過來榮妃都要這般客氣嗎?”
兩人寒暄幾句後這次落座。
她們皆是心知肚明,如今映微事忙,哪裏有這般悠閑的日子前來鍾粹宮散步?
又說了幾句,映微瞧著榮妃麵上比起先前愈發憔悴,雖於心不忍,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開口:“……上次你托本宮的事兒,本宮與皇上打聽幾句,皇上對三公主的親事已有安排。”
榮妃麵上的笑意一滯。
映微知道接下來的話有些殘忍,卻也不得不說:“皇上想著是將三公主嫁給科爾沁草原的□□袞,這人也是三公主的表兄,就算三公主遠嫁蒙古,想必也不會受到怠慢的……”
她這話還沒說完,榮妃的眼淚便簌簌落了下來。
明明知道自己該說些安慰的話,可映微卻知道如今什麽話都無用,隻在一旁給榮妃遞帕子。
榮妃甚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當即眼淚簌簌掉個不停:“臣妾……臣妾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不過是心存幻想罷了,三公主從小在臣妾身邊長大,從未有一日離開過臣妾身邊,當初臣妾失去幾個孩子,若非三公主在臣妾身邊陪臣妾,逗臣妾開心,臣妾能不能活到今日還是未知之數……”
說著,她更擦了眼淚道:“不管怎麽說,今日這事兒都是要謝謝貴妃娘娘,臣妾,臣妾知道了……”
映微瞧見她這語無倫次的樣子,心裏也甚是難過,隻能道:“雖說科爾沁草原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可你們母女二人也不是沒有機會見麵,況且三公主雖身在他鄉,想必也能過得好的。”
“本宮聽皇上的意思也是舍不得三公主遠嫁,到時候會好好給三公主挑上幾個陪嫁宮女太監,更會挑些功夫好的,到時候就算駙馬對三公主不好,也不能欺辱了三公主……”
她知道這門親事已是皇上能力範圍內選的最好的一門了,不管怎麽說烏而袞也是太皇太後的重外孫。
她這樣想,但榮妃可不會這樣想。
人呐,都是自私的,特別是涉及到自己所親所愛人的身上,便是愈發自私。
榮妃好一會兒這才止住眼淚,最後更是紅著眼眶送了映微出去。
等著折身回來,榮妃的眼淚又止不住了,卻不忘吩咐身邊宮女梅兒道:“今日之事,半個字不能泄露出去,更不能叫三公主知道,記得了嗎?”
一旁的梅兒有些不解,低聲道:“隻是娘娘,這件事三公主遲早都會知道的,隻怕瞞不了多久。”
“奴才覺得不如先與三公主通個氣兒,畢竟三公主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若是皇上突然下旨,叫三公主知道這事兒,三公主難受不說,隻怕還會鬧得不好看,若是叫皇上怪罪到您與三公主身上就不好了……”
榮妃卻搖搖頭道:“這件事不必叫三公主知道,本宮自會想想辦法的。”
梅兒是百思不得其解,想著這事兒連平貴妃在皇上跟前都無轉圜餘地,自家主子哪裏能左右皇上的想法?
***
很快,小卓子就打聽出了顧問行的事兒,獻寶似的道:“娘娘,還真叫您說準了,梁公公的確知道顧公公不少事兒,像顧公公幾歲入宮,幾歲被閹的,喜歡吃什麽菜,他都知道……不過這些並沒有不對勁的,叫奴才萬萬沒想到的是顧公公這樣的人當年還偷偷有個相好的。”
聽小卓子仔細一說,映微這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顧問行在十多年前曾有個對食,這人名叫素心,曾是鍾粹宮榮妃身邊的掌事姑姑。
這兩人,一人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一人是當朝寵妃身邊的掌事宮女,兩人多有交集,一來二去的,漸漸熟識起來,更是發現是同鄉,到了最後,更是有些了不該有的感情。
像後宮一些不得寵的妃嬪日子都難熬,更不必說這些奴才,日子更是淒苦寂寥,很多宮女太監暗中都會尋個伴兒,好似如此日子能好過些。
隻是皇上向來厭棄此等事,故而便是顧問行也一直是偷摸著與素心姑姑來往。
說起這事兒,小卓子是一臉得意:“這話是梁公公喝多了酒說的,說他也是無意中知道的,說起這事兒,梁公公還一臉鄙夷,說太監這樣的東西哪裏會有人真心喜歡?便是掏心掏肺對人家好,人家也不會惦記他的,從始至終素心姑姑對他的好,不過是虛情假意和利用罷了。”
“奴才猜顧公公對這位素心姑姑應該是情根深種,說是素心姑姑死後半年,顧公公瘦了十多斤,皇上隻當他病了,準他歇了許久,也就是在那半年的時間裏,梁公公才鑽了空子在皇上跟前露臉的……”
聽到這裏,映微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想必她身邊有暗衛一事就是顧問行告訴榮妃的,她隻是沒想到榮妃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竟是道行如此之深。
映微一貫做事不喜歡虎頭蛇尾,當即就吩咐阿圓閑來沒事兒則去鍾粹宮轉轉,多打聽打聽那位素心姑姑到底是何人物。
阿圓向來是個活潑的,先前就聽說過素心姑姑這個人,卻知道的並不多。
再加上如今映微與榮妃走的比較近,阿圓借著送糕點送吃食的理由多去安慰安慰榮妃,誰也不會懷疑。
一來二去,映微便知道那素心姑姑,據說素心姑姑長得並不算十分好看,卻是性子好能力強,自榮妃進宮後就一直在榮妃身邊照顧,對榮妃忠心耿耿,最後卻患上了癆病。
在素心姑姑彌留之際,榮妃不僅派了個小宮女貼身照顧她,甚至還允太醫為她診治。
隻可惜,到了最後還是沒能留住素心姑姑。
也是因為這事兒,榮妃在後宮中名聲極好,眾人都誇她心地良善,鍾粹宮上下宮女太監見她如此,更是對她掏心掏肺……
映微聽到這裏是恍然大悟,想著顧問行之所以肯賣榮妃這個麵子皆是看在故去素心姑姑的份上。
想想也是,顧問行在皇上身邊伺候這麽多年,要臉麵有臉麵,要銀子有銀子,尋常東西哪裏能收買了他?
她下決心將這件事藏於心底,雖說她對顧問行將暗衛一事告訴榮妃略有些不滿,卻也沒有因為這等事兒就將事情鬧大的必要,太監也是人,在紫禁城中有交好之人也是人之常情。
隻要顧問行對皇上忠心耿耿,她就不會多管這事兒。
映微一日日忙碌起來,很快就到了夏日,皇上就說要帶著映微等人前去暢春園避暑。
先前的清華園被修葺一番,如今已經改名為暢春園,據皇上所說這地兒愈發精巧,更適合避暑,甚至皇上還將她從前所住的蔚秀園也好生修葺一番。
六公主因去年沒去成清華園一直耿耿於懷,如今聽聞這事兒是笑容滿麵,連聲稱好:“……我還記得四哥哥就是在那裏學會遊水的。”
可說著,她卻是悵然若失,那時候是太子帶著四阿哥一起學的遊水,可如今沒幾年時間,他們與太子已是形同路人。
映微自知道她的心思,小女孩大了,知道傷心難過了,故而哄道:“咱們恪靖別難過,這次去暢春園,雲姨娘也會過去,還有許多好看的小姐姐也會一塊過去了,高不高興?”
六公主自然高興:“真的嗎?”
她是十分想念雲姨娘的,可想著那些小姐姐,卻遲疑道:“那些小姐姐去暢春園做什麽?”
她已懂事,知道她的皇阿瑪不僅是平娘娘一個人的丈夫,更是紫禁城所有女人的天,當即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莫不是這些女孩是為皇阿瑪準備的?
映微點了點她的小腦袋,嗔怒道:“你這孩子想些什麽了?你皇阿瑪這般疼你,若知道你這樣想可是會不高興的。”
可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心裏想著自己,映微心裏還是有點高興的:“如今大阿哥已經成親,接下來便輪到太子了,你皇阿瑪的意思是太子的親事得慎之又慎,索性想趁著這個機會瞧瞧那些女孩們。”
說白了,大阿哥娶妻需惠妃與太皇太後點頭,太子娶妻則需要許多人滿意,德容儀功樣樣皆要出挑,不然哪裏能當大清的太子妃?
六公主這才笑了起來。
太子娶妻乃是大事兒,但皇上卻不願聲張,也不願叫朝中大臣惶恐,用的則是太皇太後近來身子不好,故而想叫些格格們陪著太皇太後前去別院散散心、說說話的由頭。
映微很快就命儲秀宮上下收拾起來。
如今她是貴妃,是六宮之首,出行自比從前氣派許多,這次像阿圓、阿柳等人都可以跟著她一起前去暢春園。
阿圓等人自是喜不能自禁。
誰知道十二阿哥卻是哇哇大哭起來,眼瞅著乳娘將自己的玩具都收起來,嚇得他以為她們要搶走自己的玩具,等著映微剛從偏殿回來,他就奶聲奶氣告狀:“額娘……她們,壞人,搶走我的寶貝……”
對,小財迷·十二阿哥看什麽都是寶貝。
任憑一旁的乳娘如何解釋,他都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更是窩在映微懷裏舍不得離開,嘟囔道:“不行,不準拿走我的寶貝。”
映微啼笑皆非,耐著性子道:“難道咱們胤祾沒有發現本宮與六姐姐的東西都裝起來了嗎?”
十二阿哥想著他去找六公主玩時,向來極喜歡他的六公主忙著收拾東西,壓根沒時間搭理他。
再一看,額娘屋子裏也碼著好幾口箱子,當即就點點頭。
映微笑道:“因為本宮與六姐姐要出門,去一個叫‘暢春園’的地方玩些日子,所以要將咱們平素需要的東西都裝起來,你想不想和咱們一起去?”
十二阿哥點點頭,奶聲奶氣道:“想!”
映微順著話頭繼續道:“那你要不要將你的寶貝都裝著帶過去?”
十二阿哥再次道:“要!”
說著,他更是對著一旁的乳娘道:“嬤嬤,給我把我的寶貝都裝好,不要漏了。”
一旁的乳娘笑著連聲應是,稱讚道:“還是娘娘對十二阿哥有法子。”
映微笑著道:“小孩子貓三天狗三天的,混起來是半點道理都不講,你們也不必一味順著他,這樣會將他慣壞的,凡事多站在他的角度上想一想,用他的思維去解決,事情則好辦許多。”
幾個乳娘連聲稱是。
半個月之後,一群人就浩浩****前去了暢春園。
映微下了馬車則跟在皇上朝蔚秀園方向走去,一路上更覺得暢春園變了許多,比起從前更是精巧不少,曲水樓台,假山小溪……處處都透著雅致和底蘊。
被乳娘牽著的十二阿哥更是眼睛都看直了,他一貫喜歡好東西,如今恨不得永永遠遠都住在暢春園,更是奶聲奶氣道:“皇阿瑪,額娘,我喜歡這裏!”
六公主也點點頭道:“我也喜歡這裏。”
她拍拍十二阿哥的小腦袋道:“等著你明年過來,我就能教你遊水了。”
皇上與映微對視一眼,兩人藏著笑,卻是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可不好意思說,就六公主狗刨式的泳姿也能教旁人?
可見著六公主與十二阿哥一問一答的,兩人聊的是興致勃勃,誰都沒有去潑冷水。
皇上當夜自是歇在蔚秀園的,兩人背著孩子們又去泡了湯池,重溫當初的鴛鴦舊夢。
溫熱的池水泡的整個人身上暖烘烘的,更是雙頰潮紅,映微攀著皇上的頸脖道:“……回想上次臣妾與皇上一起泡溫泉已是幾年前了,時間過的可真快啊,若是不仔細回想,臣妾壓根想不起來自己已經進宮已經七八年了。”
皇上如今正忙著,漫不經心敷衍著。
等著事情完了,皇上抱她回屋則與她閑話道:“……怎麽,這是怕自己老了不好看了?朕與太皇太後已經說過,這幾年並無選秀的意思,若太皇太後問起你來,你隻管往朕身上推。”
映微一愣:“皇上!”
她可是記得曆史上的康熙帝那叫一個多子多福,便是到了六七十歲還有孩子出生。
皇上卻不願叫她有心理包袱,隻道:“你不必多想,這事兒……與你關係不大,是朕不願選秀,如今大清已穩,卻距離國泰明安甚遠,天下未定,朕哪裏還有心思選秀?先前太皇太後不答應是因子嗣空虛,如今朕子嗣並不少,太皇太後便也任由朕去了……”
映微哪裏不知道這是皇上的托辭,心中微微有些感動。
下一刻她更是聽到皇上道:“這次有許多世家格格陪著老祖宗一起來暢春園,老祖宗的意思是你也是保成姨母,又是六宮之首,也得幫著看看。”
“經大阿哥親事之後,朕想了許多,什麽家世、容貌、長相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明白事理,是太子與她互相喜歡。”
說著,皇上似是有感而發歎了口氣:“就像朕這樣,忙完公務之後能有人陪朕說說話,聊聊天就很是幸福了。”
映微輕聲道:“臣妾也是如此認為,就是不知道太子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若換成從前,她可以問問太子。
隻是如今,這話由太皇太後問卻是合適些。
翌日一早,映微就去給太皇太後請安了。
不知是昨日舟車勞頓的緣故,還是換了地方沒歇息好的緣故,太皇太後瞧著很是憔悴。
映微連聲問道:“……您這是怎麽了?可是要請太醫來瞧瞧?”
太皇太後想著一行人難得前來暢春園避暑,不願叫眾人掃興,隻擺手道:“哀家沒事兒,不過是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笑著道:“待會兒保成也要來與哀家請安了。”
哪怕光是想一想太子要定親,她老人家心裏就高興的很。
映微隻好應是。
很快覺羅·明珊也過來了,她是個聰明人,知曉紫禁城中能庇佑自己的人並不多,如今太皇太後對她有愧,有心照拂她,她便一日不輟前來給太皇太後請安,再加上她向來懂事乖巧,一日日下來,太皇太後倒真的喜歡上這個孩子了。
覺羅·明珊笑著與映微請安:“妾身見過平娘娘。”
映微瞧見她麵上有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也替她高興,可明麵上卻也不好與她相交過密,隻點點頭算打過招呼。
幾人湊在一起說了會話,無非說哪家的格格容貌好些,哪家的格格德行好些……太皇太後也借著這事兒在觀察覺羅·明珊,畢竟太子與大阿哥之間的事兒她老人家多少也知道些,可見著覺羅·明珊是真心為太子考慮,心中對她的喜歡愈盛。
三個女人湊在一起說了會話,太子就前來請安了。
當初軟乎乎的奶團子已長成了少年,身形高挑,下巴隱隱可見青色,恭恭敬敬上前給太皇太後等人請安。
太皇太後瞧著太子,臉上的笑意是怎麽都擋不住。
雖說她她老人家膝下重孫眾多,可唯有太子是在皇上身邊長大,也是在她老人家的眼皮子下長大,當即就笑道:“……不是說暢春園比紫禁城涼快多了嗎?怎麽你一路走來還是滿頭大汗的?來人,給太子端碗綠豆水來解解暑,不要太冰的,人受熱喝冰的容易胃疼。”
覺羅·明珊卻站了起來,她知曉自己是外人,便將說話的地方留給太皇太後他們:“那妾身去小廚房看看,免得下麵的人笨手笨腳的。”
太皇太後點點頭,繼而問起太子昨夜睡得可還習慣,吃的可還習慣之類的話。
太子一一作答,言語之中既恭敬又不失親昵,叫太皇太後心裏一陣熨帖。
到了最後,太皇太後直道:“……這次哀家召了好些格格一同前來暢春園,其中緣由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哀家也想過了,雖說娶妻當娶賢,可也得娶一個自己喜歡的才是,以後夫妻兩個和和美美的比什麽都強,這次能夠前來暢春園的格格們皆是不錯的,你若有喜歡的直接與哀家說一聲,哀家給你做主。”
太子卻是下意識皺皺眉。
大阿哥娶了個尚書之女,怎麽到他這兒就變成娶個自己喜歡的就行了?
他很難不多想,下意識覺得是不是映微與太皇太後說了些什麽,畢竟這些日子連他都知道皇阿瑪有多寵十二阿哥,莫不是真如完顏嬤嬤所說,他的那位好姨母打算擁護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想及此,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正色道:“老祖宗,不必如此,您為我挑的太子妃人選想必是極好的。”
太皇太後看著他長大,他那點小心思哪裏看不出來?當即雖一口應下,可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
見太子無意與那些格格們接觸,太皇太後也不好勉強,等著太子下去後便與映微說起這件事來:“……這些格格中瓜爾佳氏出身最好,哀家看太子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想娶個高門貴女,可,可他從小被人捧著寵著,半點不知道讓著別人,那瓜爾佳氏哀家也打聽過了,倒也是個好姑娘,隻是性子嬌氣了些,這樣的兩個人湊到一起去,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哪裏能過的下去?”
映微正色道:“您說的極是,夫妻之間就該互相體諒,日子才能過的和和美美。”
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尷尬,又知太子如今與自己越來越疏遠,這等事兒可不敢隨便插話。
太皇太後又斟酌道:“哀家覺得兆佳氏不錯,雖說阿瑪隻是侍郎,卻是家中次女,上麵有哥哥姐姐,下麵還有弟弟妹妹,懂得心疼人,且愛說愛笑的,長得也好看……這樣的姑娘隻怕不知道多少人家想要求娶了。”
映微卻遲疑道:“隻是……大阿哥娶了尚書之女,卻叫太子娶侍郎之女,臣妾隻怕朝中有所異動。”
朝中上下一個個都是人精,皆盯著皇上如何行事,若太子真娶了兆佳氏,隻怕會有人覺得皇上偏心於大阿哥,繼而引起朝中大亂。
她能想到的事兒,太皇太後自然也能想到,當即冷冷一笑:“若是如此,是最好不過了。”
“哀家正好也想趁著這個機會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心懷不軌。”
映微正色應是。
太皇太後更是帶著映微前去後花園一趟,十來個姑娘們正在花園散步,一個個靈氣逼人,歡聲笑語不斷,兆佳格格更是首當其衝,替這個姐姐斟茶,替那個妹妹拿糕點,將每個人都照顧的麵麵俱到。
有人見她忙來忙去,叫她歇一歇,她隻笑著道:“沒事兒的,我們家人多,瑪嬤更是年紀大了,我時常在家中照顧她,如今出來這幾日,整日閑著也沒事兒,你們不必管我,我累了自會歇一歇的。”
甭管什麽時候,她說話總是嘴角帶笑,那張好看靈巧的麵容愈發動人了。
太皇太後與映微站在高處的涼亭中,故而下麵的姑娘們並不能發現她們。
映微的眼神又落在了瓜爾佳格格麵上,這人模樣雖也是不錯,卻因是一幹格格中身份最高的,瞧著有幾分倨傲,就連兆佳格格將果子遞到她手上,她也不過是淡淡點點頭,就像是對尋常丫鬟一樣。
這孩子,一看就是個心氣高的。
太皇太後與映微是一樣的想法,略在涼亭站了會就回去了。
回去之後,太皇太後則請了皇上過來說話,與皇上說了這些格格們,更是對兆佳格格褒揚不斷。
皇上笑看著映微,想聽聽她的意思。
可映微卻是含笑給太皇太後剝葡萄,並未插話。
皇上這才道:“……聽老祖宗您這樣一說,就連朕都覺得兆佳格格不錯,隻是保成年紀還小,又身份尊貴,他的親事得慎之又慎,就算兆佳格格很好,也得多打聽打聽才是,叫她與保成多接觸幾次,朕就怕重蹈大阿哥覆轍。”
太皇太後也正有此意。
等著太子翌日再來請安時,赫然見著太皇太後身邊站著位格格。
他乃儲君,身邊也有些可用之人,雖明麵上並未見過這些格格,但背地裏卻是知道的,一眼就認出這人是兆佳格格。
兆佳格格並不知道太皇太後的意圖,真當太皇太後是召她們前來侍疾的,伺候起太皇太後來十分盡心盡力。
太子卻是知道其中的關鍵之處,心想太皇太後莫不是看中了這人?
他遲疑著上前請安。
太皇太後卻招呼道:“……宛如,哀家方才聽你說你擅長畫山水圖,也真是巧了,太子不擅作畫,哀家記得他小時候畫的竹子像甘蔗似的,正好今日你也在這兒,不如教教太子。”
宛如正是兆佳格格的閨名。
兆佳格格看著太子掩嘴直笑,大大方方道:“宛如不敢在太子跟前班門弄斧。”
說著,她更是道:“我聽我阿瑪說了,太子貴為儲君,身邊的先生們皆是博學多才,我那三腳貓的功夫哪裏敢教太子?”
太子沉著臉道:“多謝老祖宗,隻是今日我還有功課沒有寫完,跟著兆佳格格學畫畫,還是改日吧……”
太皇太後依舊樂嗬嗬道:“今日不成,那就改日吧。”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道:“學業雖重要,但身子更重要,你皇阿瑪說了,先前你們在紫禁城裏日日緊繃著心神,如今到了暢春園也能鬆快些,今日就陪著哀家多說說話。”
太子隻能應是。
可接下來,太子大多是聽太皇太後與兆佳格格說話,若無太皇太後發問,絕不多言。
太皇太後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等著兆佳格格走後,她老人家索性開門見山道:“今日哀家是什麽意思,你可知道?”
太子也憋著一肚子火氣,這氣打從進來後就沒褪過,如今是越想越氣,隻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太皇太後冷哼一聲,揚聲道:“前幾日哀家問你想要娶個什麽樣的媳婦,你說一切都憑哀家做主,如今哀家倒是幫你選了個出來,可你倒好,別說與兆佳格格說話,連個眼神都不舍得給別人,人家兆佳格格回去隻怕還不明白今日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
太子低著頭,一言不發,又氣又委屈。
他不明白一向疼愛他的老祖宗為何會為他選中兆佳格格?這幾日平貴妃與老祖宗朝夕相處的,難不成真的是她在背後搗鬼?
太皇太後最不喜歡瞧見太子這般模樣,好像天底下人都虧錢他似的,卻不知道明明是他有錯在先,當即更是道:“也罷,都怪哀家這個老婆子多管閑事,孩子們的親事自該有父母做主,以後……你的親事哀家就不插手了,交給你皇阿瑪就是了。”
一見太皇太後真的動怒,太子也嚇壞了,連忙跪下來:“老祖宗,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著,他更是吞吞吐吐起來:“我隻是不明白為何大阿哥能娶尚書之女,卻叫我娶侍郎之女,論理太子妃該比大福晉身份尊貴些的……”
太皇太後看向他,看著這個從小被自己寵到大的重孫,眼裏有說不出的失望:“你是覺得兆佳格格出身低微配不上你,還是覺得哀家為了選了這門親事,是在害你?”
太子愈發惶恐,連聲辯解:“不,不是的,老祖宗,我不是這個意思。”
太皇太後苦笑一聲:“你就是這個意思,你是不是覺得哀家偏心於大阿哥?覺得你貴為太子,自己比大阿哥身份尊貴,所以太子妃的身份也要比大阿哥福晉身份尊貴?”
“保成啊,從小到大,你的吃穿用行皆是一眾皇子中最好的,不過你是太子,這般也無可厚非,但你卻不能把這些當成理所當然。”
“你身為太子,要想著如何多替你皇阿瑪分憂解難,要想著如何跟著你皇阿瑪學習用人之道,要想著如何關愛你的兄弟姐妹……不是將自己的目光局限於這些小事兒上。”
“兆佳格格雖出身不顯,卻是德容儀功出眾,性子和善,來日若這樣的人為後,定會為天下人稱讚,可你了?你隻看到了她的出生。”
她老人家甚至能想到若真等著太子登基後,眼界會是如何淺薄。
太子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卻是咽了下去。
他覺得委屈。
很委屈。
從前太皇太後對他是和和氣氣的,連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如今卻如此斥責於他?是太皇太後變了,還是說太皇太後受人挑唆,亦或者太皇太後將對他的關愛轉移到了別人身上?
到了最後,太子什麽都沒說,直說了一句:“保成知道錯了。”
他到底知沒知錯,太皇太後一眼就瞧得出來,當即更覺得心裏堵得慌,這種感覺就像喉嚨卡了一根魚刺似的,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卻叫人難受的很。
當天夜裏,太皇太後就病了,病的十分嚴重,嚇得蘇麻喇嬤連連去請太醫過來。
映微接到這消息時已是翌日一早,匆匆趕了過去。
想必是辛苦了一夜的緣故,太皇太後瞧著很是憔悴,如今剛喝了藥歇下,便是睡夢中也是眉頭蹙起,不知到底想些什麽。
皇上半夜接到消息就匆匆趕了過來,神色也十分疲憊。
方才他聽孫院判與鄭院正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太皇太後身子骨不比當初,接下來的話,便是兩位太醫沒說,他也能想得到。
映微瞧見太皇太後麵容如此,低聲道:“皇上,太皇太後怎麽樣了?”
說著,她更是道:“昨夜為何沒有人去請臣妾?您守著太皇太後一夜嗎?您,您就該差人將臣妾叫來與您換換手的,如此您也能歇息片刻。”
皇上微微歎了口氣道:“你又不是太醫,朕大半夜派人請你過來也不過與朕一樣在這兒守著,還不如好生歇著。”
“更何況,朕實在睡不著。”
說著,他更是低聲道:“太醫的意思是老祖宗年事已高,雖脈相無礙,卻因多年憂思成疾,這病……無藥可醫。”
映微一愣:“如何會這樣?昨日臣妾早上給太皇太後請安時,她老人家還好好的了。”
當時太皇太後還興高采烈說要叫太子與兆佳格格見見麵,還說兆佳格格如此活潑可愛,太子肯定會喜歡的。
皇上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些日子,太皇太後精神雖比不上從前,可也不會突然之間病的如此厲害。
他當即就請了蘇麻喇嬤過來說話。
若換成尋常,蘇麻喇嬤定會幫著太子隱瞞此事,畢竟昨夜太醫前來,太皇太後就叮囑她莫要多嘴。
可她萬萬沒想到太皇太後身子病的這般厲害,斟酌一二後,則將昨日之事都道了出來。
皇上良久沒有說話。
映微也是沒有說話,太子……這是將太皇太後氣病了?
下一刻,她更是聽見皇上冷聲道:“都怪朕,將他寵的無法無天起來,老祖宗一把年紀好心好意替他操心親事,可他卻是如此糊塗,既然他想娶高門貴女,朕如他所願就好了。”
映微忙道:“您別說氣話,太子還小,隻怕也不知道自己幾句話就能將太皇太後給氣病了。”
不管太子對她如何,對四阿哥,六公主等人如何,但對太皇太後卻一直是孝順的。
可如今皇上卻在氣頭上,連映微的話都不大聽得進去了,抬腳就往外走去。
一旁的蘇麻喇嬤也是從小看著皇上長大的,知道皇上脾性如何,當即就道:“還望平貴妃娘娘勸勸皇上,皇上若是發起脾氣來,與太子鬧出什麽事兒來,若是叫老祖宗知道,隻怕會病的愈發厲害!”
映微自知道其中的關鍵之處,應了一聲連忙朝外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