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溫僖貴妃並未接話, 隻抬頭看天,秋日的天氣正是晴朗,萬裏無雲, 和煦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隻苦笑一聲, 自顧自道:“天還是這個天, 紫禁城也還是這個紫禁城, 本宮記得當年第一次進宮看姐姐時, 第一次見長長的宮道, 第一次見那金碧輝煌的宮殿,那黃色的琉璃瓦,本宮如今回想起來都還記得它閃閃發光的樣子, 甚至覺得紫禁城裏的天都比外頭要更藍些。”
“那時候,本宮隻想,若有朝一日也能進宮就好了,一人之下, 萬人之上, 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可如今這些東西唾手可得,可本宮卻懷念起家裏的日子來……”
懷念家中屬於自己的那方小院,懷念疼惜自己的家人, 懷念無拘無束的生活……
她明明才二十歲出頭啊, 這心境卻如同百歲垂暮老人,隻覺得日子一點希望都看不到。
採雲姑姑跟在溫僖貴妃身邊也有幾年的時間, 第一次見到她麵色如此, 就好像到了彌留之際, 無欲無求的老人一般。
這等話,她好似聽故去的孝昭仁皇後也說過。
還記得當初孝昭仁皇後說起這話時, 她是衷心相勸,說到傷心處,主仆兩人是一齊掉眼淚。
隻是啊,人心都是肉做的,溫僖貴妃對她如何,她心裏清楚的很,自不會像對故去的孝昭仁皇後一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採雲姑姑低著頭沒有說話。
溫僖貴妃微微歎了口氣,再沒多言,等著步攆抬過來,上了步攆就走了。
今日之事,好似是壓倒溫僖貴妃的最後一根稻草,回去之後又是好幾日沒下床,更是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來,若是映微與她一樣病了,是不是這主理六宮的權力與鳳印又要回到她的手上?
她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更想著紫禁城上下人人皆知映微極喜歡孩子,不管是當初的太子,還是後來的四阿哥與六公主,映微一向視若己出。
但在她看來,這人最疼愛卻莫過於自己的親生孩子,若是十二阿哥有個三長兩短,映微也會一蹶不振。
一想到這兒,溫僖貴妃心裏就激動得很,儼然忘了自己與阿靈阿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話。
採雲姑姑連勸都沒勸,當即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隻是如今儲秀宮上下的人卻也不是吃素的,儲秀宮已被治理的宛如鐵桶一般。
沒過幾日,就連一向馬虎的阿圓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偷偷與映微道:“……娘娘,這幾日奴才發現十二阿哥身邊有個乳娘不大對勁。”
正陪著十二阿哥玩耍的映微與春萍對視一眼,這才道:“怎麽不對勁了?”
便是屋內隻有映微與春萍,十二阿哥,但阿圓還是不大放心,瞧外頭掃了眼,見外間也沒人,聲音依舊低了低:“娘娘可記得十二阿哥身邊的王乳娘?雖說十二阿哥身邊有四個乳娘,可這人最得十二阿哥喜歡,您先前還誇過他對十二阿哥最上心了。”
“前幾日開始奴才就察覺她有時候會發呆,昨日傍晚更瞧見她眼眶紅紅的,奴才覺得不對,問她怎麽了,您猜她怎麽說?”
說到這兒,阿圓搖搖頭道:“她說她想念家中的孩子。”
映微目光中露出幾分讚許之色,含笑道:“這有什麽不對勁的?她們這些當乳娘的都是家境貧寒,生下孩子不久的,想念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自然不是。”阿圓正色道:“娘娘您想啊,若王乳娘當真想孩子,也是剛開始與孩子分離時舍不得,十二阿哥這都四五個月了,好端端的為何會想念家中孩子?況且方才奴才問她可是家中孩子病了,她又說沒有,不是其中有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麽?”
說著,她更是正色道:“娘娘,奴才覺得事關十二阿哥,不能不小心些,春萍姐姐先前時常說事出反常必有妖,為小心起見,奴才覺得還是先讓王乳娘離十二阿哥遠些比較好。”
“縱然如今十二阿哥最喜歡她,可小心些總是好的,再說了,十二阿哥身邊還有三個乳娘了,您派人去查一查,若那王乳娘沒不對勁的地方,再要她繼續照顧十二阿哥也不遲。”
她一貫是個喜歡說笑的,如今說起這件事來臉色要多嚴肅就有多嚴肅。
誰知道她這話剛說完,映微不僅沒有當回事,甚至還笑了起來。
不光映微如此,一旁的春萍也是麵色含笑:“沒想到咱們的阿圓也能獨當一麵了。”
映微也跟著道:“本宮說的沒錯吧,所有人都是要靠曆練的。”
說著,她更是看向春萍道:“你口口聲聲說不願嫁人,就怕本宮身邊離了你不行,你看,阿圓也這般厲害了。”
這話說的阿圓宛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春萍,再看看映微道:“娘娘,你們這話是什麽意思?”
“可是奴才哪裏說錯了,奴才真覺得那王乳娘有些不對勁……”
映微搖搖頭,看向阿圓的目光中滿是讚許:“你沒錯,你做的很對,一榮俱榮,一榮俱榮,你們也是儲秀宮的一份子,如此盡心盡力是好事兒。”
“隻有咱們儲秀宮上下心往一處使勁往一處使,眾人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咱們的日子才會越過越好,什麽魑魅魍魎都傷不了咱們分毫……”
“對。”阿圓重重點點頭。
她向來是個馬虎的性子,被映微這樣一說,倒忘了追問映微為何對王乳娘的事兒不上心了。
又剛好有小宮女進來問她小廚房的事兒,她便匆匆茫茫下去了。
等著屋子裏沒了旁人,映微這才道:“採雲姑姑那邊可有遞話過來?”
是了,採雲姑姑已經反水,是映微的人了。
說起來,這事兒還得歸功於溫僖貴妃。
要知道當初的採雲姑姑也是忠心耿耿,若非溫僖貴妃將奴才不當人,採雲姑姑也不會看不到希望,心灰意冷之下投靠了映微。
誰知道春萍還沒說話了,十二阿哥卻不耐煩起來,抱起映微的手就啃。
映微被他咬的癢得很,直笑,打了打他的小屁股:“你咬本宮做什麽?”
如今的十二阿哥是愈發頑皮了,上下各長了兩顆牙齒,咧嘴一笑就露出四顆小米牙來,很是可愛。
可偏偏不知是他長牙牙床癢的緣故,還是小孩子有探索世界的天性,如今他很喜歡咬人,看到什麽咬什麽,不說映微,像六公主的臉,皇上的衣衫……都被他咬過。
但也就映微覺得這是個壞習慣,每每她在十二阿哥咬人後要打他的小屁股,六公主見了更是連連阻止,說一點都不疼,惹得滿屋子人,好像就她一個人像後娘似的。
如今無旁人給十二阿哥撐腰,被打了屁股的他也不哭,甚至咧嘴一笑,又衝著映微的手再來一口。
映微是哭笑不得:“怎麽,你當本宮在同你玩遊戲了?”
十二阿哥卻是愈發起勁,不光動嘴,更是手腳並用起來。
映微沒法子,隻能喊人將十二阿哥先抱下去。
春萍這才繼續道:“前幾日採雲姑姑也不知道溫僖貴妃到底是要使什麽招數,隻與奴才說要咱們防備著些王乳娘。”
“昨夜她遞來消息,說鈕祜祿一族的人已拿捏住王乳娘的家眷和孩子,命她日日服用夾竹桃粉,這東西能致命,但控製好分量王乳娘倒是一時半會死不了,可十二阿哥這麽小的一個人,危害極大。”
頓了頓,她繼續道:“採雲姑姑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溫僖貴妃也不怕這事兒被查出來,到時候真被查出來,丟的就是王乳娘一條賤命而已,查來查去也查不到溫僖貴妃身上,若到那時候,就要可憐十二阿哥了……”
映微雖知道溫僖貴妃一貫狠毒,卻沒想到她也是當母親的人,怎能對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下此狠手,也不怕報應到自己孩子身上。
她沉吟著沒有說話。
若換成尋常事兒,她為避免打草驚蛇,會將計就計,可事關十二阿哥,她是一點險都不敢冒的。
很快,春萍就尋了個理由要將王乳娘打發走了。
這幾日的王乳娘心不在焉眾人是有目共睹,很快王乳娘就打碎了皇上送給十二阿哥的一個八寶盒。
這八寶盒與當初皇上送給六公主的八音盒有異曲同工之妙,先前十二阿哥一瞧見六公主的八音盒就雙眼發亮,抱著不肯撒手。
六公主雖一向疼惜十二阿哥,卻也隻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將自己的心愛之物讓出去多少也有些舍不得。
映微見狀,便要六公主好生收著八音盒。
但皇上心疼十二阿哥,就命內務府做了個與八音盒差不多的八寶盒來,雖不如八音盒精巧,卻也不是凡品。
小小年紀的十二阿哥對這八寶盒愛不釋手,誰知道一不小心卻被王乳娘摔碎了。
映微當即就要將王乳娘逐出宮去。
王乳娘自是不肯,如今她全家性命都被捏在鈕祜祿一族手上,若自己灰溜溜被趕出宮也就罷了,可出宮後,全族就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還有什麽意思?
王乳娘跪在院子裏直磕頭,反反複複就隻有一句話,“奴才冤枉,奴才要見見貴妃娘娘!”
王乳娘是四個乳娘中最盡心盡力的一個,也是人緣關係最好的一個,如今磕頭磕的是頭破血流,不少人已於心不忍起來,直上前相勸:“你就走吧,貴妃娘娘心慈手軟,你打碎了禦賜之物也沒怪你,看在你奶過十二阿哥一場的份上還給了筆銀子,這等好事兒,可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
“是啊,若在別的宮裏,你不說被砍頭,起碼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
王乳娘卻搖搖頭直說自己冤枉的很:“分明就是春萍將那八音盒放在桌子邊上,十二阿哥伸手打翻了,怎麽怪到我頭上來了?”
“我不認,我死也不認!”
……
聲聲哀泣傳到映微耳朵裏,她卻是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若不是念在溫僖貴妃那捏住王乳娘全家性命,她絕不會放過王乳娘的。
最後映微見著王乳娘聲音越來越大,到底還是出去了一趟。
瞧見她,王乳娘眼前一亮。
儲秀宮上下人人都知道映微心地良善,春萍這幾個近身伺候的過的就像主子似的,入宮幾年,對著她們映微連句重話都沒說過。
但映微看見滿臉是血,眼睛紅腫的王乳娘,一點都不覺得王乳娘可憐。
在她看來,這等人雖可憐,卻必有可恨之處,早在知曉這件事後就會第一時間與自己說的,如今居高臨下看著王乳娘:“你覺得自己很委屈是嗎?”
王乳娘點點頭,將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她分明記得映微是個極講道理之人,有一次阿圓不小心將太皇太後所賜的玉鐲打碎,最後也沒什麽事兒的:“……還望娘娘看在奴才照顧十二阿哥盡心盡力的份上,就饒過奴才這一次吧。”
映微不急不緩道:“你來儲秀宮的時間不長,對本宮的性子並不清楚,本宮最不喜歡的就是那等背信棄主和犯錯找借口之人。”
“你雖未直接言明,但本宮聽得出來,你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這事兒與春萍,十二阿哥脫不了關係,可本宮問你,你身為十二阿哥的乳娘,平日裏是不是照顧十二阿哥的飲食起居?”
王乳娘囁嚅稱是。
映微冷聲道:“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今日本宮將你趕走就不冤枉,你若是再做糾纏,本宮就不會這般好說話了。”
話畢,她是轉身就走。
阿圓等人上前勸了勸王乳娘,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離開,她知道,若是再不走,這條命就要賠在紫禁城裏了。
解決了王乳娘,映微則開始著手反擊起來。
一開始,她並未存著對溫僖貴妃趕盡殺絕之心,一來是她總覺得自己這般行徑就變得與溫僖貴妃等人一樣,二來她也是當額娘的人,不願叫十一阿哥小小年紀就沒了額娘……可她更是一個母親,若有人要害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很快,後宮中就有流言蜚語傳出來,說有人在鍾粹宮,聽雪軒和阿哥各地見到了戴佳常在。
說起來,戴佳常在已經去了好幾年,若非她誕下個跛子七阿哥,眾人早就將她拋到腦後。
鍾粹宮東偏殿原是戴佳常在的住處,那時候映微住在西偏殿,她住在東偏殿,可如今住在東偏殿的是一位貴人,說自己半夜曾聽到哀怨的哭聲,派人大著膽子出門看了看,沒想到卻見著人影飄過。
阿哥所內有戴佳常在所出的七阿哥,雖說在映微的照料下,阿哥所並無人敢怠慢七阿哥,可他生來患有足疾,如今已快四歲的他也快到了進上書房進學的年紀,多少懂事了些,平素沉默寡言。
有在七阿哥身邊伺候的人也說半夜看到有人影從門口飄過,仔細聽來,那影子嘴裏似還喊著“小寶”之類的話。
不說不知道,眾人仔細回想一番,隱約記得“小寶”乃是戴佳常在當年給繈褓中七阿哥取的乳名。
至於如今空著的聽雪軒,則是更玄乎,說是夜夜有人啼哭,仔細聽來還能聽到什麽“還我命來”之類的話。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後宮眾人是人人自危,甚至那些小宮女小太監一度半夜都不敢出門,便是想要如廁也是憋著,到了天亮了才敢去茅房。
映微也裝模作樣壓過這流言蜚語幾次,可架不住這等事兒越是鎮壓,下頭的人議論的人越是厲害。
一時間,就連六公主都害怕起來,夜裏不肯獨自睡覺,就連元寶陪著都不成,非要來找映微睡覺,更是嘟囔道:“平娘娘,我害怕……”
映微瞧她可憐巴巴的小樣子也不忍心了,索性在皇上沒過來的時候就留著六公主一起睡,睡覺前還能給她說故事聽了。
至於皇上過來時,映微則要乳娘陪著六公主。
小孩子膽子小,若是被嚇出病來就麻煩了。
隨著鬧鬼風波愈演愈烈,就連溫僖貴妃也聽說了這事兒。
如今不光後宮鬧鬼,不少侍衛也說見到了方木德的身影。
當初方木德害得溫僖貴妃早產,是死罪難免,但因他一向為人沉穩,與幾個侍衛有些交情,那幾人在他砍頭時也去送了送他,說是行刑之前他是放聲大笑,嘴裏說什麽“我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之類的話。
他口中這人到底是誰,旁人無從得知。
但溫僖貴妃卻是知道的。
她身子本就不大好,每出去一次就聽到這些流言蜚語一次,久而久之就不願出門,想著耳不聞為淨。
可採雲姑姑哪裏會放過她,經常有意無意說些戳她心窩子的話,說完之後害不忘道:“……娘娘莫要害怕,也別將這些話放在心上,他們那對奸夫□□就算真要尋仇,如何會等到今日?要來早就來了,興許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了。”
一開始溫僖貴妃也曾懷疑過有人在導軌,可放眼後宮上下,有如此本事的沒幾人,更何況,旁人哪裏知道戴佳常在是被自己害死的?
溫僖貴妃搖搖頭,低聲道:“不,不是的,如今馬上要到冬天了,本宮分明記得當初戴佳常在死的時候也是在冬日,就快到她的忌日了吧?她當初死不瞑目,如今……如今怕是找本宮尋仇來了……”
採雲姑姑沒有接話,這時候得給溫僖貴妃最大的遐想空間。
溫僖貴妃卻是自顧自道:“若來尋仇,本宮也不怕她,本宮如今也是生不如死……”
話雖如此,可好死不如賴活著。
採雲姑姑不免勸慰她幾句,更是道:“娘娘這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也不行,不如請孫院正來給您開些凝神安睡的方子?睡著了就好了,睡著了就什麽都不怕了。”
溫僖貴妃遲疑片刻還是點點頭。
隻是啊,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除去採雲姑姑,就連孫院正如今都是映微的人了。
其實打從一開始映微就懷疑過孫院正,畢竟當初鄭院判替她把脈後就診出她不能有孕一事,孫院正年老醫術好,若是醫術不精又怎會坐在院正的位置這麽多年?
她被採雲姑姑一提醒,當即就什麽都明白了,找來孫院正不過敲打幾句,孫院正就連表忠心,說願聽映微吩咐。
想想也是,孫院正已是一把年紀,馬上就要告老還鄉了,若這時候鬧出什麽事來,可真是晚節不保。
溫僖貴妃卻是渾然不知,自是極相信孫院正的。
她在吃過孫院正開的藥後倒也能入眠,隻是夜裏卻是噩夢連連,一下夢見皇上知曉她當年害死戴佳常在一事,下令要砍了她的腦袋,更說她有辱鈕祜祿一族先名,言辭狠厲。
她一下又夢見戴佳常在與方木德兩人都變成了厲鬼,身著紅衣前來找她索命。
她一下更是夢見故去的姐姐也恨她怨她,說犧牲了自己保住她,沒想到她卻如此不爭氣,與其這般,還不如拉她一起就黃泉好了……
若做噩夢也就罷了,偏偏溫僖貴妃如靨住了一般,不管怎麽哭怎麽喊都醒不過來,好不容易醒來,卻比一夜未眠還要難受。
如此一來,溫僖貴妃是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每到夜裏索性就睜著眼睛到天明。
一時間,溫僖貴妃身子更差了。
皇上對她身子不好已是習以為常,如今卻對紫禁城鬧鬼一事憂心忡忡,不過他向來想得開,隻與映微道:“……朕聽說你派人查過此事,也派人掌嘴過那些帶頭之人,朕看大可不必如此,有些事情是壓不住的,你越想壓旁人就越是覺得不對勁,過段時間,這件事自然就平息了。”
“紫禁城中冤魂不斷,每隔幾年就要鬧鬼一次,過些日子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這話可謂說到皇上心坎上了,映微連聲稱是:“……這事兒對咱們影響倒不大,最可憐的卻是七阿哥,小小年紀沒了額娘,臣妾已吩咐四阿哥多照顧七阿哥些。”
“縱然大人有錯,可孩子卻是無辜的。”
皇上點點頭,“你說的極是,朕也是這般想的。”
他雖對七阿哥一貫冷淡,可旁人隻以為是七阿哥跛足的緣故,七阿哥吃穿用度上與尋常阿哥都是一樣的。
身為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已很不錯了。
***
四阿哥一貫將映微的話放在心上,不僅平素對七阿哥很是照拂,甚至連來儲秀宮都將這小蘿卜頭帶上了。
隔著老遠,映微就瞧見四阿哥帶著一個瘦瘦小小,走路一瘸一拐的七阿哥過來,就命春萍給七阿哥抓些窩絲糖出來,瞧見七阿哥更是道:“……本宮知道你愛吃糖,這是窩絲糖裏頭還有玫瑰汁了,輕輕抿一口就會有汁水流出來,你嚐嚐愛不愛吃看,若是愛吃,本宮多給你抓一些叫你帶回去。”
對於不同的孩子,則要用不同的方法,像她對六公主和四阿哥,則很少準他們吃糖。
可瞧見七阿哥,這孩子性子太過於內向靦腆,總要換個法子才是。
七阿哥吃了一顆糖,眼裏都亮了起來,小聲道:“多謝平娘娘。”
映微笑了笑道:“那本宮就讓人給你帶些回去,不過啊,得先與你說好,每次晚上吃了糖得漱口,不然以後一口牙都會被蟲蛀了,這等滋味,實在難受。”
七阿哥輕輕點了點頭。
映微瞧見他在這兒似渾身不自在,便對著四阿哥道:“……你們今日過來可是看小兔子的?就去吧,本宮要小廚房給你們準備茶點,待會兒過來直接吃。”
四阿哥連聲應下後這才牽著七阿哥的手去了後院。
映微瞧見這一幕,甚至欣慰,與正在她屋子說話的敏貴人道:“……四阿哥可真是個好哥哥,不論對六公主,十二阿哥,還是對七阿哥,都是極有耐心。”
敏貴人如今肚子已微微凸起,懷相比起從前來也好了許多,不是動不動就吐:“可四阿哥對六阿哥他們,嬪妾瞧著卻十分冷淡。”
說著,她更是微微歎了口氣:“說起來這等事兒也不能怪四阿哥,都是德妃娘娘的不是,天底下當母親的,若是一碗水不能端平,又何必生幾個孩子?若受寵的那個還好,不受寵的該多難受啊!”
映微點點頭,瞧她愁眉苦臉,十分為德妃和四阿哥擔心的樣子,打趣道:“你啊,既喜歡孩子,生下這個後再懷個兩三個,以後你定是個好額娘的……”
敏貴人被她說的雙頰泛紅,極不好意思。
沒多久,小廚房就將茶點送了過來。
可這時候四阿哥等人尚未回來,映微便帶著茶點去後院找他們,三個孩子圍著兔籠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很高興的樣子。
映微就招呼他們過來洗手吃茶點,六公主高興道:“……四哥哥他們方才說了,在阿哥所的時候說什麽做什麽都有嬤嬤盯著,不像在儲秀宮,咱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映微並沒有那麽多講究,小孩子嘛,若是說話行事一板一眼的,哪裏還有小孩子的樣子?
等著六公主他們吃完茶點,則又去看兔子了。
年幼的七阿哥身子不大好,就坐在石桌旁繼續吃糕點,映微有一搭沒一搭與他說話。
在後宮之中,他與映微相處算是多的,雖依舊靦腆,卻並不害怕,猶豫好幾次後,這才開口道:“……平娘娘,我,我聽有人說宮中最近鬧鬼,是不是你要派人驅鬼?”
映微一愣,萬萬沒想過這話會從個小孩子嘴裏說出來。
繼而一想,她便知道其中緣故,縱然有她照料,可免不得有些宮女太監說話時沒顧及七阿哥,這些宮女太監們目光短淺,一葉障目,想什麽說什麽,“七阿哥這話是從哪裏聽來的?本宮沒有要驅鬼……”
七阿哥麵上這才露出淺淺的笑容來,“這就好。”
映微眼眶一酸,下意識將他摟在懷裏,低聲道:“七阿哥可以與本宮說說為什麽嘛?”
七阿哥卻低著頭不肯說話。
映微也能猜到幾分,試探道:“是不是你聽人說了些什麽?說有人曾見到戴佳常在的冤魂,想要……見你額娘一麵?”
七阿哥遲疑片刻,這才點點頭稱是:“我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我的額娘了,四哥哥他們都有額娘,就是我沒有……”
說著說著,他聲音中竟有幾分哽咽:“我想念我的額娘,要是我見到她,我要問她為什麽不要我。”
“是不是她因為我是跛子不要我的,可是,我很聽話啊……”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伸出小手去擦麵上的眼淚。
映微的心一下被揪了起來,難受得厲害,她想借當年之事扳倒溫僖貴妃沒有錯,卻沒想到這事兒會傷害到一個無辜的孩子,當即隻將七阿哥摟的更緊了些:“七阿哥莫哭,莫哭,你額娘沒有不要你,你額娘極疼你的,當初你生下來後,你額娘日夜不輟照顧你,生怕你有個什麽閃失……”
在她的安慰下,七阿哥的眼淚總算止住了些,卻還是抽抽噎噎的,這小模樣看著十分可憐。
很快,四阿哥與六公主也湊了過來。
四阿哥很有當哥哥的樣子,隻道:“七弟,你別難過,我雖有額娘,卻和沒有額娘一樣,你還有我們疼你了。”
六公主連連附和,甚至說要送出一隻小兔子給七阿哥作伴:“……以後你要是無聊難過了,就來儲秀宮找我和平娘娘玩,咱們這裏可熱鬧了,有五姐姐,到時候敏娘娘還會給咱們生個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小孩子的眼淚來的快去的也快,當即七阿哥就接過小兔子,破涕為笑起來了。
映微見著幾個孩子很快又玩到一起,甚至欣慰。
今日一事既出,她隻覺得還是早些將溫僖貴妃解決了好。
也是老天爺給她機會,沒幾日後就是溫僖貴妃的生辰了,映微便提出要替溫僖貴妃大辦生辰宴。
畢竟當初荔枝風波之後,紫禁城上下也有些謠言,說映微看似公正和善,實則也是容不下溫僖貴妃的,若她對永壽宮上心些,當初那起子奴才哪裏敢貪了溫僖貴妃那一份荔枝?
皇上與太皇太後隻當映微要借溫僖貴妃生辰宴一事洗清身上冤屈,自是答應,太皇太後甚至還說要大肆操辦生辰宴,畢竟溫僖貴妃最近也是時運不濟,兒子早產不說,如今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這些日子瞧著是愈發憔悴。
映微連聲應下,還專程去瞧了瞧溫僖貴妃,將這好消息與她說了聲。
溫僖貴妃已經十來日沒睡過好覺,眼瞼下一片青紫,更是憔悴至極,聽聞這話卻是自顧自冷笑起來,“……你好心替本宮辦生辰宴?你赫舍裏氏若有這麽好心,這太陽就要打西邊出來了!”
“如今你瞧見本宮落得這般下場,心裏很高興是不是?你若是想笑笑出來就是了!”
“本宮可告訴你,本宮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彼此就已是心知肚明。
溫僖貴妃猜到映微察覺王乳娘的不對勁,但她卻以為自己這事兒做的天衣無縫,不然映微若知曉此事,哪裏會放過她?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映微這次想的是一招斃命:“溫僖貴妃這話說的本宮就有點聽不懂了,本宮不做虧心事自不怕鬼敲門,就算到了中元節這一日也敢大大方方走夜路,哪裏怕鬼神之說?”
“至於你,本宮還是那句話,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啊,還是好自為之吧!”
“如今皇上與太皇太後念及你產子不易,身染重病,有心風風光光替你操辦生辰宴,你若覺得本宮心懷不軌,大可以與皇上或太皇太後言明,亦或者,到了生辰宴這一日不出麵的……”
說到這兒,她是淡淡一笑:“不過就看你敢不敢了,敢不敢賭你在太皇太後或皇上心中分量如何,反正,若本宮是你,可是不敢賭的。”
這話說完,她壓根不顧溫僖貴妃那怨毒的眼神,轉身就走。
接下來幾日,她就忙碌起來,要忙著陪六公主等人,要忙著處理後宮瑣事,更要忙著替溫僖貴妃操辦生辰宴。
她一向主意極多,想著冬日嚴寒,便想著溫僖貴妃生辰這一日舉辦個火鍋宴,命內務府打了幾十口鴛鴦鍋,到時候每人勉強擺上一個鍋子,熱騰騰吃著涮菜,可真是美滋滋。
不光如此,她還命花房多準備了些花卉,又從宮外請了雜耍班子與戲班子……
一時間,從前議論映微的那些聲音小了不少,畢竟映微自己生辰時都沒這樣上心過,就算真是做戲,能有此度量,也是難得。
到了溫僖貴妃生辰宴這一日,映微一早起來就梳妝打扮,更叫阿柳將自己打扮的好看點,畢竟今日是溫僖貴妃倒台的日子,多麽隆重的一天,她怎麽著也得盛裝出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