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等著翌日, 映微聽說昨夜佟佳皇貴妃尋死不成的消息後,嚇了一大跳。
小卓子卻是說的有鼻子有眼:“……娘娘怕是還不知道了,這事兒後宮中都傳遍了, 昨夜一眾太醫急匆匆趕去承乾宮, 幸好彭嬤嬤早就察覺到不對, 一直守著皇貴妃娘娘, 這才及時將人救下來, 若不然, 後果不堪設想。”
不管何時,紫禁城妃嬪自縊都是大罪。
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可後宮中的妃嬪, 性命卻不是自己的,一旦入了紫禁城,你的人和心都隻能屬於皇上,就算一心求死, 也得熬著, 你死了倒是痛快了,可若皇上怪罪下來,你的家眷該怎麽辦?
映微一愣,萬萬沒想到佟佳皇貴妃生產當日竟會尋死, 可見是一點盼頭都沒有了:“昨日皇上不是已經發落了佟國綱嗎?皇貴妃娘娘怎麽……怎麽還是這樣想不開?”
生死跟前, 就算從前佟佳皇貴妃做過再多錯事,如今她也不好落井下石。
“奴才昨日撞見在咱們宮外晃**的佟佳貴人, 倒是聽她說了幾句閑話的。”春萍一開始對佟佳貴人是極為提防的, 生怕碰見第二個戴佳常在來, 可日久見人心,如今覺得佟佳貴人沒什麽壞心, 還有幾分意思,所以閑暇時碰見她會與她多說幾句話。
說著,她的聲音更是低了些:“佟佳貴人住在承乾宮偏殿,昨日佟國綱大人去見皇貴妃娘娘的時候她多少也聽到了幾句,說那佟國綱大人說話極其尖酸刻薄,說什麽皇貴妃娘娘混到今日這一步愧對故去的皇太後,愧對佟佳一族列祖列宗,還說什麽當初他們送隻貓兒狗兒進宮,如今也比皇貴妃娘娘強些……”
她微微歎了口氣,又道:“佟佳貴人有些話說的吞吞吐吐,奴才聽她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佟國綱大人所說的話比她轉述的更過分,不然皇貴妃娘娘也不會動了胎氣,夜裏也不至於想不開……”
惡語傷人。
映微頓時有種感覺,若昨晚佟佳皇貴妃沒被彭嬤嬤救下來也是好事,起碼不用再繼續受苦了。
紫禁城中多的是聰明人,雖說昨夜皇上趕去承乾宮勒令此事不得外傳,但大家揣摩一番,多少能夠猜到幾分。
一時間,眾人很是唏噓。
大多數人心腸不算狠毒,到了這個時候若還出言譏誚,誰敢保證自己不會是下一個佟佳皇貴妃了?
她們還及不上佟佳皇貴妃了,起碼這人出身顯赫,身居六宮之首。
可就算佟佳皇貴妃被彭嬤嬤僥幸救了下來,就算皇上命人寸步不離守著佟嘉皇貴妃,等到了初冬第一場雪落下來時,小公主沒了,再無最後眷念的佟佳皇貴妃也沒了。
佟佳皇貴妃也算死得其所,在她故去最後一天,皇上下旨將她封為皇後,她也如願死在皇上的懷裏。
等映微接到佟佳皇貴妃死訊時,半晌沒有說話。
一旁前來送信的小太監道:“……皇後娘娘臨終前說了如今國庫空虛,喪禮不必大辦,天氣嚴寒,也不必叫諸位妃嬪主子們前去吊唁,一切從簡即可,皇上已經答應了。”
這話說的,多麽善解人意啊,簡直不像從前佟佳皇後嘴裏會說出來的話。
映微點點頭道:“本宮知道了。”
瞧著外頭的雪簌簌落下,越下越大,她想要去瞧瞧皇上,皇上對故去的佟佳皇後雖沒有多少愛情可言,但從小兩人卻是一塊長大的,情誼總該是有的,這時候,皇上定是傷心的……
誰知還未等映微換好衣裳,阿柳就說佟佳貴人來了。
說起來,這位佟佳貴人還是第一次主動登門拜訪,映微連忙將人請了進來。
佟佳貴人進來時肩上帶著雪,麵色也有幾分悲愴,一開口就道:“平妃娘娘,這次嬪妾前來是與您辭行的,以後,嬪妾再也吃不到您宮裏小廚房做的茯苓糕了。”
“你要去哪裏?”映微忙道:“可是你遇上什麽事兒了?”
她也有些喜歡上這個看似膽小,實則心裏單純的小丫頭了。
佟佳貴人見她誤會,連忙搖頭解釋道:“不,不是的,沒人為難嬪妾,是嬪妾主動與皇上說起了這事兒,嬪妾自願為故去的皇後娘娘戴發修行,皇上已經答應下來,明日嬪妾就該動身出發了。”
“您是個好人,嬪妾在佛祖跟前也會為您,為皇上祈願的,祈求你們能夠平安康健,白頭到老。”
映微皺眉,輕聲道:“你這又是何必?你可是擔心皇後娘娘故去了,後宮中有人為難你……”
“不是的。”佟佳貴人再次搖搖頭,笑著道:“從前那樣難的日子,嬪妾都熬過來了,如今皇後娘娘薨了,哪裏還會有人在意嬪妾這樣的小人物?”
“嬪妾這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就算在宮裏呆上一百年也不習慣,更何況嬪妾向來無欲無求,到了寺廟還能舒坦些,家中族人念在嬪妾對故去皇後娘娘一片孝心,多少也能顧念嬪妾姨娘幾分的,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說著,她臉上笑意更甚,但若仔細瞧來,這笑容並未觸及到眼底:“隻是人向來奇怪得很,原先嬪妾日日夜夜都想著出宮,可真的要離開這地方,卻又有幾分懷念……不過,嬪妾最舍不得的就是您,您是這世上除去姨娘對嬪妾最好的人了。”
映微這才發現她笑得很好看,嘴角有淺淺淡淡的梨渦,還露出兩顆小虎牙來:“本宮也沒做過什麽,不過,既然你心意已決,本宮就祝你一路順風,此生平順了。”
佟佳貴人連聲道謝,臨走之前她還留下了一盒子茯苓糕,直說自己吃了儲秀宮那麽多次糕點,最後一次叫映微嚐嚐她的手藝,還望映微莫要嫌棄。
匣子裏的茯苓糕切成薄片,映微嚐了一口,並不算甜,想必佟佳貴人知道自己不愛吃甜的,味道嘛,隻能算差強人意,但她還是吩咐春萍好生將這一匣子雲片糕收起來。
等著映微趕去承乾宮時,縱然佟佳皇後臨終前交代過喪事一切從簡,但承乾宮內外卻是一片素縞,被漫天大雪一襯,更添幾分蕭條,要知道從前這裏該是何等熱鬧風光的地方啊。
梁九功很快就迎了出來,忙道:“平妃娘娘如何來了?您可是來找皇上的?皇上已經去乾清宮了?”
說著,他更是道:“外頭風大雪大的,您當心染上風寒了。”
映微道謝一聲,繼而又去了乾清宮。
乾清宮內的皇上正在批閱奏折,人的悲痛分為很多種,有人傷心欲絕,有人嚎啕大哭,還有人則借助外力來麻痹自己,皇上如今已然變成最後一種。
更何況他從前已沒了兩位妻子,如今冷靜的叫人有些心疼,聽見映微過來,皇上連忙差人叫她進來。
映微一進來就能感受到一陣陣熱氣,瞧見皇上麵色隻有幾分憔悴而已,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皇上放下狼毫筆道:“你可是怕朕心情不好,所以才過來安慰朕的?你放心,朕沒事。”
說著,他更是微微歎了口氣:“朕也想明白了,佟佳皇後纏綿病榻這麽長時間,如今撒手人寰對她來說未嚐不是好事,隻是,隻是……朕想著她臨終時說的話,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
聽皇上說來,映微這才知道佟佳皇後臨終前都說了些什麽。
佟佳皇後並沒有像眾人那樣眷念不舍,反倒很是坦然,直說縱然小公主走了也不是壞事兒,生在皇家,長在皇家,並不是幸事兒,更說若有來生,不管她也好,還是小公主也好,隻願投生於尋常百姓家,安安穩穩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臨死之前,回想自己的一片癡心到了皇上跟前如同草芥,隻覺可悲可笑可歎,一切種種都想明白了。
皇上還要再勸她幾句,可她已沉沉癱倒在皇上懷裏。
這等事兒若擱在從前,皇上定覺心中悲愴,可如今他卻不是從前那等毛頭小子,隻道:“……人生在世,事事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既然無力轉圜,便要過好當下才是,自怨自艾又有什麽用?”
說著,他更是歎了口氣道:“罷了,不說這些了,一轉眼又要過年了,時間過的可真快啊!”
映微瞧見皇上想的明白,便未多加勸慰。
後宮中的事兒向來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溫僖貴妃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佟佳皇後終於沒了,六宮之中就數她最為尊貴,可難受的卻是皇上在最後一日將這人封為皇後。
如今佟佳皇後沒了,依照皇上的性子,免不得要等上幾年才會冊立皇後的。
一想到這裏,溫僖貴妃麵上卻是半點笑意都沒有,心裏是恨毒了佟佳皇後,可再一想,當初若非她授意孫院正在佟佳皇後身下剪下道口子,興許佟佳皇後不會走的這樣快……
若說佟佳皇後是本性良善,入宮之後才性情大變,那溫僖貴妃則是生來就有一副惡毒心腸,如今輕輕抬手搭在小腹上,低聲道:“如今承乾宮那位沒了,連老天爺都在幫本宮,本宮隻願自己能夠平平安安誕下一位小公主來!”
紫禁城中有許多位皇子,可皇後隻有一個。
她還記得從前姐姐在世時就與她說過,如今太子已立,皇上斷不會容忍再有嫡子出生威脅太子的。
眾人尚未從佟佳皇後去世一事中反應過來,後宮中接連就添了兩位阿哥。
衛答應生下了八阿哥,皇上為其取名胤禩。
宜妃生下九阿哥,皇上為其取名胤禟。
一時間,後宮中總算添了幾分喜氣。
皇上隻與映微說要將八阿哥養在儲秀宮,這可將映微嚇了一大跳,八阿哥胤禩乃是赫赫有名的八賢王,曆史上雍正帝最強有力的對手,將八阿哥與四阿哥放在一塊……她想都不敢想,連忙拒絕。
可皇上有皇上的思量,瞧她如此喜歡孩子,便想著叫她膝下再添一兒,畢竟今年年初四阿哥就已從儲秀宮搬去了阿哥所,雖說這孩子十分孝順,但凡有空就往儲秀宮裏鑽,但如今上書房功課緊張,四阿哥也不能時常過來。
映微再三推辭,皇上卻仍叫她好好想想:“……衛答應身份低微,八阿哥是不可能養在她身邊的,可八阿哥小小年紀若被送去阿哥所,朕也實在放心不下,不如這樣,你好好想想,過幾日再給朕答複也不遲。”
映微嘴上雖說著好,卻是心中主意已定。
三人成虎,有些話傳著傳著就傳遍了,傳成了平妃想將八阿哥養於儲秀宮,皇上想著平妃身邊已有六公主,所以暫時還沒答應,但一個個人心裏卻是有數的,平妃聖寵不衰,皇上遲早會答應的……
上書房內的幾位阿哥自也聽說了這件事。
今年年初四阿哥進學之後,上書房內統共有四位阿哥了,估摸很長時間都隻有四位阿哥,畢竟太後放出話來,五阿哥身子弱,就不必跟著幾位哥哥到上書房念書,由她老人家出麵親自尋幾位師傅教授五阿哥。
大阿哥最為年長,如今已是十一歲的年紀,這等年紀的兒郎在如今已是半大小子,要知道從前皇上成親時比他大不了幾歲,他也很樂意擺哥哥的譜兒。
下學後,他瞧見四阿哥收拾東西,故意揚聲道:“……四弟弟可是又要去儲秀宮請安?說起這件事,我還未與你道喜了,我聽說儲秀宮又要添一位小阿哥了。”
說著,他更是含笑道:“從前太子就與平娘娘交好,我以為是太子是平娘娘外甥的緣故,如今看來想必是平娘娘是真的喜歡小孩兒,可別到時候等著八阿哥到了儲秀宮,後來者居上,將太子和你比下去了。”
這話實則是故意說給太子聽的。
這一兩年太子與儲秀宮那邊是漸行漸遠,他是樂見其成,巴不得四阿哥也能這樣。
四阿哥雖年幼,平素大多數時候沉默寡言,可條理卻是十分清晰:“這事我沒有聽說過,不過就算是真的,平娘娘身邊多個小阿哥也是好的。”
“八弟弟長大之後,平娘娘身邊就能多個人保護她了。”
話畢,他這就走了,完全沒受到大阿哥的挑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四阿哥的話卻是提醒了大阿哥,如今儲秀宮裏隻養了個六公主,若再多了個八阿哥,皇上豈不是愈發看重儲秀宮?若是八阿哥養在額娘身邊,到時候自己身邊豈不是多了個助力?
大阿哥當即就心生一計,直奔延禧宮而去。
惠妃瞧見兒子來了,高興得像什麽似的,像她這般年紀,恩寵早已不敢奢望,雖說她位居四妃之首,可皇上就算過來也隻是與她說說話而已,平日裏很是寂寥。
當即她又是吩咐小廚房上糕點又是要留兒子吃飯,最後更對兒子虛寒問哈,問他近來累不累,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大阿哥從小長於宮外,回宮之後就住在阿哥所,對惠妃並無多少感情。
自古以來,隻有藤連瓜,沒有瓜連藤的,當即隻將身邊人都遣下去道:“……今日兒子過來是有件事想與額娘說,兒子聽說儲秀宮的平娘娘想將八阿哥養在身邊?可依兒子看來,論身份,您乃四妃之首,又有養育孩子的經驗,為何不將八阿哥接到延禧宮養著?”
“本宮可不願意去費這個勁兒!”惠妃從前就投靠於故去的孝昭仁皇後,如今屬溫僖貴妃一派,隨著佟佳皇後去世,溫僖貴妃在後宮中一人獨大,她的日子也是十分滋潤:“本宮可不像故去的皇後娘娘那樣傻,有娘的孩子哪裏養得熟?”
“你且看吧,甭管德妃如今與四阿哥生疏,可等著四阿哥長大,他還是隻認德妃,哪裏記得什麽佟佳皇後和平妃?”
“本宮看啊,這平妃到時候辛辛苦苦一場,卻是白費功夫,本宮沒別的指望,隻盼著你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就是了。”
大阿哥很瞧不上自己額娘這般不求上進,當即皺皺眉道:“額娘說的這叫什麽話?您可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您就沒想過那平娘娘為何喜歡將孩子養在身邊?一來是與孩子培養好感情,二來能製衡後宮妃嬪,要不然,為何如今郭絡羅貴人對她那樣和善?您將目光放的長遠些,興許以後有派上用處的時候……”
“能有什麽用處?難不成還要本宮同她們去爭那皇後之位?得了吧,本宮可是有自知之明的,這位置落到誰頭上都落不到本宮頭上,本宮隻指望溫僖貴妃坐上後位後,本宮能撈個貴妃當當。”惠妃是一臉不在意,可瞧著兒子那臉色沉沉,旋即卻是一愣,繼而低聲道:“你,你不是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吧?”
她見大阿哥模棱兩可,並未接話,更是心裏一跳,壓低聲音道:“你莫不是想要爭一爭那太子之位?本宮可告訴你,你可別胡來……”
大阿哥一臉不高興,揚聲打斷她的話:“兒子為什麽不能同太子爭一爭?除了他是從皇後肚子裏出來的,兒子到底哪點比他差?”
說著,他更是冷冷道:“自古以來儲君未能繼承大統的不知道有多少,如今赫舍裏一族落敗,反觀兒子額娘不僅是四妃之首,更有明珠大人在朝,兒子為何不能有這樣的心思?”
“難道要兒子一輩,在太子跟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嗎?兒子不甘心!”
惠妃一臉驚愕,驚的說不出話來。
在她的認知裏,這就好比要她現在去搶太後的位置,她想都不敢想。
大阿哥知道惠妃向來胸無大誌,苦口婆心勸道:“兒子是從您肚子裏生出來的,弱您都不幫兒子,還有誰會幫兒子?”
“更何況,兒子並非莽撞之人,若真有機會,兒子想要試一試,若當真沒有機會,兒子也願意當一賢王,隻是凡事得提前打算,若到時候有了機會,咱們卻沒抓住,那該多可惜啊……”
惠妃還是猶猶豫豫的,可想著這是兒子第一次求她,當即心一橫就道:“罷了,額娘就依你。”
當即她就命小廚房做了些糕點,去了乾清宮一趟。
她向來不算聰明,也胸無大誌,這一點,皇上是知道的。
到了皇上跟前直說什麽大阿哥一出生就被抱去宮外養著,如今回想起來連大阿哥年幼時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哭哭啼啼的,很是傷心的樣子。
皇上與惠妃已相處十多年的時間,想著惠妃心腸不算壞,也就嘴碎一些,想了想好像六宮之中除去映微,的確沒誰比惠妃更適合撫養八阿哥,當即就答應下來。
這事兒很快就敲定下來。
映微知曉這事兒後好一會兒沒說話,她原以為曆史上會因她的出現有所改變,沒想到兜兜轉轉的好像很多事情並未發生變化,譬如曆史上八阿哥就是養在惠妃身邊的,大阿哥奪嫡未成功繼而就扶持起八阿哥了。
難道,曆史還會重演嗎?
映微心裏略有些不是滋味,可偏偏這些話不好對旁人說。
等著皇上一到儲秀宮,護犢子的六公主就找他“算賬”起來:“……皇阿瑪,您可真是的!先前說好將八弟弟養在平娘娘身邊,卻出爾反爾,惹得平娘娘不高興了。”
“是嗎?”皇上瞧著眼前的小豆丁,忍俊不禁:“這話也就你敢當著朕說了,你平娘娘在哪兒,朕瞧瞧她去!”巴蒂蒂報道嬪娘娘身邊卻是出爾反爾,惹得平涼娘這些日子極不高興!”
六公主一直養在映微身邊,也隨了映微的性子,對皇上一點都不怕,嘟囔道:“平娘娘正坐在內間發呆了。”
皇上走進內間一看,果然見著映微怔怔坐在炕上,時而眉頭緊縮,時而低聲歎息,隻道:“你在想什麽了?”
映微當即被他嚇了一跳:“皇上何時進來的?怎麽臣妾沒聽到聲響?”
皇上笑道:“朕這些日子來儲秀宮何曾有人通傳過?倒是你,朕看是你想事情想的出神,所以才被朕嚇了一跳。”
“來,與朕說說,你在想些什麽?連恪靖都與朕說了你這兩日心事重重的,莫不是有什麽心事?”
映微哪裏肯承認,含笑道:“臣妾哪裏能有什麽心事?不過是昨日宋桐差人送信進宮,臣妾這才知道宋桐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皇上一聽,也笑道:“這可是好事兒,朕不是聽你說從前他們兩人約法三章,互不幹涉嗎?如今竟有了身孕?”
說著,他更是道:“怪不得這幾日圖海整日都是笑眯眯的,如今家中有這樣大的喜事,隻怕夜裏睡覺都會笑出聲來。”
映微也為瑪禮善與宋桐高興,娓娓道:“先前臣妾就想到會有這樣一日的,雖說兩人成婚前約法三章,說好搭夥過日子,可兩人都是極好的人,一個聰明大方,一個雖迂腐卻也心地良善,時間久了,同住一個屋簷下,自然有了感情。”
“臣妾實在佩服宋桐,如今有了身孕,生意做的卻是愈發大了,還在東街開了間茶飲鋪子,想著就覺得有點意思,她還在信中說若臣妾有機會出宮去,一定要瞧瞧,保準臣妾喜歡。”
皇上打趣道:“既然是好消息,可方才朕聽你還在歎氣,莫不是因瑪禮善不高興?”
映微斜倪了皇上一眼,嗔怒道:“皇上說的這叫什麽話?六公主正在外頭玩九連環了,這話若叫孩子聽見了,也不怕孩子笑話?”
“臣妾對皇上如何,皇上心裏難道沒有數嗎?臣妾隻是有些羨慕宋桐的日子罷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百無聊賴道:“如今四阿哥搬到阿哥所去了,六公主也漸漸大了,也有了主意,日日恨不得都在外頭撒歡,臣妾有些時候隻覺得寂寥……”
皇上笑道:“原來是這事兒,那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朕今日過來也是打算給你找些事情做的。”
“如今溫僖貴妃生產在即,太皇太後也去了五台山,後宮瑣事不斷,你可願助溫僖貴妃協理六宮?”
“你一向聰明,想必這些瑣事對你來說不難。”
他有他的想法,近來宮裏孩子添了幾個,他想著映微嘴上雖未曾說什麽,怕映微心裏難受,便想著為她找些事情坐。
映微卻遲疑道:“皇上為何偏偏選中臣妾?臣妾年紀尚小,從前也未曾學過這些……”
小時候阿瑪一心隻想將她許個世家次子,要她一輩子開開心心的,所以並未請嬤嬤教她管家。
但她仔細一想,後宮之中除了她好像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妃位也就五人而已,惠妃要照顧剛出生不久的八阿哥,榮妃一向身子不好,又要照顧三公主,德妃膝下的六阿哥雖大了,卻大字不識,宜妃也剛添了九阿哥……
皇上見她並未一口回絕,隻道:“有朕在,你怕什麽?你就當作幫朕一個忙好了,總不能要朕寫信請老祖宗趕回來吧?”
映微想了想,就答應下來,更是道:“正好臣妾也能假公濟私,興許能借著這個機會為春萍尋得一個如意郎君。”
春萍與她一塊長大,也就比她小上半歲而已,雖說春萍口口聲聲說不願嫁人,可她總不能一輩子將春萍留在身邊,這樣未免太自私了些。
如今她身居高位,日子過的滋潤,沒道理再將春萍捆在身邊,更是打趣道:“皇上身邊侍衛不少,個個皆出挑,若見著有好的,可得幫臣妾留意一二。”
皇上當即應好,笑著道:“……朕向來事忙,若有空定幫你留意,這事兒,朕看顧太監比朕靠得住。”
說著,他更是交代道:“宮裏的人你都熟,你幫著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合適的,若是事情辦妥了,不光平妃有賞,朕更是重重有賞。”
顧問行連聲應是。
映微對春萍的終身大事可謂上心極了,更是道:“……春萍出身不顯,如今是本宮身邊的宮女,免不得有些人想要鑽空子,得打聽清楚些才是,最好選家世低一些的兒郎,家中貧寒些倒無所謂,最重要的是那兒郎自己爭氣。”
“對了,最好還得婆母和善,家中人口簡單些最好,像那等姑嫂兄弟一大堆的都不考慮,人多是非也多,春萍這性子,就算受了委屈也不願對本宮說的。”
顧問行隻覺得有些頭疼,算起來春萍已二十歲出頭,雖說容貌不差,可卻是年紀擺在這兒,皇上身邊的侍衛哪個不是出生大族?
可既是皇上親**代下來的事兒,他也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因今日春光正好,皇上也有些空閑,索性就帶著映微去永壽宮走一趟,有些事兒他親自交代一番總是好的,免得溫僖貴妃為難映微。
溫僖貴妃聽說皇上前來自然高興,挺著肚子迎了出來,可瞧見皇上身邊跟著個平妃,臉上笑意就淡了些,請安之後道:“……今日不知道吹了什麽風,竟叫皇上與平妃妹妹一塊過來了,採雲姑姑,你快吩咐小廚房上些剛出鍋的糕點,本宮記得平妃妹妹愛吃果子,本宮剛好才得了些枇杷,味道不錯,一並端上來給平妃妹妹嚐嚐看。”
瞧瞧,人都是會變的。
從前孝昭仁皇後在世時,她一提起映微來就恨得牙癢癢,如今當著皇上的麵,一口一個“平妃妹妹”,喊得恨不得能淌出蜜來。
映微輕聲道謝,隨著皇上一並走了進去。
皇上落座之後道:“……若是朕沒有記錯的話,再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你就該生產了,如今生產在即卻還整日忙於後宮這些瑣事,朕看你像是憔悴了不少。”
皇上何曾對自己這般柔情蜜意過?
溫僖貴妃當即心裏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卻還是強撐著笑道:“臣妾不辛苦,能夠為皇上分憂解難,是臣妾的福氣。”
皇上頷首道:“話雖如此,可朕也不能不顧你的身子,如今已值春日,後宮中的事情是愈發多了,朕便想著要平妃來幫你的忙。”
饒是溫僖貴妃進宮多年,性子已改了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即就有些笑不出來。
還是站在她身側的採雲姑姑忙道:“皇上如此心疼貴妃娘娘,貴妃娘娘高興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奴才聽說平妃娘娘身子一貫不好,隻怕平妃娘娘身子吃不消。”
說起這事兒映微就有些不好意思,誰叫她喜歡裝病了?
皇上卻是微微皺眉,若是換成旁的奴才隨意插話,他早就將這人拖下去亂棍打死,可這人從前在故去孝昭仁皇後身邊伺候過,他也不好發落,隻道:“這倒無妨,平妃身子近來好了許多,隻是平妃從前從未涉足過這些,如今你生產在即,若平妃有拿不準主意的事兒再來問你,這樣你也能輕鬆不少,朕也能放心些。”
溫僖貴妃再傻,瞧見皇上心意已定,哪裏敢拒絕?隻好答應下來。
當晚,溫僖貴妃就命採雲姑姑將一些卷宗送往儲秀宮,採雲姑姑一貫說話漂亮:“……這是這一年來後宮中的開銷,奴才已按類分好,還請平妃娘娘過目,如今貴妃娘娘生產在即,若平妃娘娘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召奴才前來,奴才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映微知道這人是老狐狸,不好打交道,隻笑著道:“如此那就多謝採雲姑姑了。”
等著採雲姑姑一走,她略翻了翻賬簿,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
比如,德妃每月小廚房銷足有一百兩銀子之多,這筆帳走的是公中的銀子,但卻未寫明緣由,按照道理,小廚房所用的開銷皆是妃嬪自己承擔。
又比如,宜妃上個月修繕翊坤宮花了一千八百兩銀子,這筆銀子也是並未記錄詳細,不過小修小補,哪裏需要這麽多銀子?
……
映微是越看越覺得有意思,像尋常妃嬪宮中的賬目記錄的是清清楚楚,這些賬目不清楚的都是平素與她不對付的妃嬪,她知道溫僖貴妃不肯容忍她協理六宮,卻沒想到這人的招數如此好笑。
春萍皺眉,低聲道:“這溫僖貴妃到底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因為一點芝麻綠豆大點小事兒都要找採雲姑姑過來嗎?奴才看這採雲姑姑也不是什麽好人,您問了,她也不見得說實話,總不能要您去各宮問吧?”
關鍵之處在於像宜妃,德妃之流也不會配合的,巴不得等著看映微的笑話。
映微並未將這事兒放在心上,淡淡道:“這有什麽難的?採雲姑姑交出這樣的賬簿正好,明日便將這些管事的人都叫過來問問,他們難道不知道這些銀子花在什麽地方?本宮也知道,這些人定會從中作梗,可如今本宮正好借機換了他們,將溫僖貴妃的人換成咱們自己的人。”
“宮裏頭的人啊,一個個都是人精,瞧著與本宮作對沒有好下場,一個個定乖覺得很。”
春萍當即連連稱讚。
映微翌日就見到了一眾管事們,這些人大多是包衣出身,也不知是在紫禁城多年自視甚高的緣故,還是收了溫僖貴妃好處、有意刁難的緣故,一個個表現的很是散漫。
在他們看來,眼前的平妃乃是赫舍裏一族所出的庶女,除了以色侍人,哪裏懂得治理六宮之道?
映微也猜到了他們的心思,率先發問管著花草的大太監:“……本宮看你下月的采購計劃中有一批櫻桃樹,如今是三月裏,下月是四月,尋常花木該春日種植不假,可本宮怎麽記得櫻桃樹該十月種下?不然十棵樹中頂多能活那麽一兩棵?”
那大太監心裏暗道平妃有幾分像行家啊,連忙回話道:“回平妃娘娘的話,奴才與您想法是一樣的,隻是去年下雪壓垮了端嬪娘娘院子裏的那棵海棠樹,端嬪娘娘說想在院子裏栽幾棵櫻桃樹。”
映微掃了他一眼,掃的他心裏直發毛:“端嬪哪裏懂得春日裏栽不活櫻桃樹這等事兒?她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嗎?你當日可有將這事兒告知端嬪?”
那大太監低聲道:“奴才,奴才這些日子事情忙,未曾告知端嬪娘娘……”
映微冷笑一聲,將這賬簿丟在他跟前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況且端嬪院子能有多大?頂天種得了三五棵櫻桃樹,可你倒好,簿子上寫的下月要添兩百棵櫻桃樹,到時候胡亂栽樹,這櫻桃樹成活不了,到了十月裏又重新再報……春萍,你記一筆,稍後去查查供給花木的是何人,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春萍連聲應下,抬起筆唰唰記上一筆。
眾人方才進來時還在心裏嘀咕,不明白映微身邊這人拿著紙筆是做什麽的,如今一看,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嗬,這是等著記下來與他們算賬的!
接下來回話的幾人則是恭恭敬敬,想著映微不是好糊弄的,索性就老老實實回話起來。
等到映微問起德妃每月小廚房開銷為何算在公中賬目時,那老嬤嬤隻搖頭道:“……奴才也不知,是從前皇後娘娘在世時就吩咐下來的,奴才隻是照做。”
嗬,這人倒是聰明,沒攀扯上溫僖貴妃,卻說是故去佟佳皇後的意思,難不成自己還能去問佟佳皇後不成?
映微嘴角含笑,麵上看著依舊溫和,可渾身上下卻已透出氣勢來:“嬤嬤這話是什麽意思?凡事得有始有末,難道當初沒有人與你交代過?若是沒有交代,嬤嬤怎敢隨意拿公中銀子填補永和宮小廚房?”
“如今皇後娘娘已薨,可謂死無對證,本宮是不是可以說你與永和宮的人勾結,算計公中的銀子?”
這頂罪名可大了去了,便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嚇得那嬤嬤連忙跪下:“平妃娘娘冤枉啊,奴才就算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等事情來,皇後娘娘當初說這話時德妃娘娘也在場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問德妃娘娘……”
映微掃了她一眼,那老嬤嬤竟在她身上瞧出幾分故去孝誠仁皇後的影子,想當年孝誠仁皇後也是這樣溫溫柔柔,可發落起人來卻是毫不眨眼的。
那老嬤嬤跪地道:“奴才,奴才……知罪!”
可這事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並沒有說,她昨日收了溫僖貴妃一千兩銀子,這叫她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