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皇上與鄭院判一齊在禦書房等著, 等啊等,消息源源不斷傳來,好在都是好消息, 那幾個罪犯且無一人染上天花。
一直等到深夜時分, 鄭院判才下了論斷, 此法子有效, 可以推行下去:“恭喜皇上, 賀喜皇上, 此乃皇上之福,更是我大清之福!”
一旁的大臣,太醫們也是連聲賀喜, 這恭維話像不要錢似的往皇上跟前送,說什麽“皇上庇佑才得如此”之類的話。
皇上臉上笑意不斷,擺擺手道:“……你們一個不必恭維朕,如今能研究出應對天花的法子, 平貴人才是首當其功, 接著是鄭院判,與朕有什麽關係?”
他是無比驕傲。
驕傲於他的映微不隻是個後宮弱女子,驕傲於他的映微如此聰穎……驕傲到他心情澎湃,以至於他向來是最厭惡這些大臣們的阿諛拍馬, 如今卻也是麵上笑意不斷。
還記得上次這般心情, 還是年幼的太子解開九連環,那時候太子隻有四歲而已。
接下來, 皇上是有條不紊忙碌起來, 雖有了應對的法子, 可如今將這個辦法推行下去,也並非易事。
等著皇上忙完, 則匆匆去上早朝,早朝依舊是忙碌於此事。
待皇上一下朝,就連忙朝鍾粹宮方向去了。
映微這次倒是學的乖覺,一聽見通傳聲,不光迎了出去,更是叫阿圓將元寶抱遠了些。
光是如此還不夠,她一早就命內務府送來了皇上愛吃的糕點,可謂一應俱全。
而今日,映微發現皇上是心情大好,心想皇上怎麽像小孩子似的,這麽點小事兒就足以讓他這般高興?還及不上太子了!
皇上忙忙碌碌一整夜,什麽東西都沒吃,早已餓的是前胸貼後背,吃了幾塊糕點,喝了茶後這才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立下了大功?鄭院判照你所說,已經研製出應對天花的法子。”
映微麵上也是一喜:“真的?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她是十分高興。
皇上笑道:“朕今日早朝時已命各部停下手頭的事兒,如今當務之急是應對天花,鄭院判說最多小半個月就能看到成效。”
說著,他更是拉起映微的手道:“不光朕要謝謝你,更是要代大清謝謝你,代大清無數百姓謝謝你。”
瞧見皇上煞有事的樣子,映微本有些想笑,可看到他麵上如此鄭重的神色,卻能感受到他的心意:“皇上何必與嬪妾這樣見外?”
“能夠為皇上分憂,是嬪妾的福氣,更是嬪妾的本分,如今能夠解決皇上心頭大患,能叫皇上夜裏睡得踏實些,嬪妾便覺得夠了。”
皇上心裏宛如吃了蜜一般,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些:“話雖這樣說沒錯,但這次你立了大功,可有想要的東西?若是有,隻管開口便是。”
聽這豪情萬丈的語氣,映微甚至覺得這一刻哪怕自己開口討要皇後之位,皇上都會毫不猶豫答應。
不過,身居其位則謀其事,映微對這皇後之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她認真斟酌片刻,卻是搖搖頭:“皇上這話可叫嬪妾為難了,這一兩年裏,您賞給嬪妾的好東西不計其數,嬪妾並沒什麽想要的。”
皇上笑道:“你且認真想想,如今你立下如此大功,朕若對你沒有表示,豈不是虧待了你?更是叫那些忠心耿耿替朕辦事的人寒了心?”
映微又認真想了想,依舊沒有想到要些什麽,便道:“那不如皇上先欠著,等嬪妾想好了再與您開口討要。”
皇上點頭稱好。
映微見皇上神色疲憊,再一問,得知他已一天一夜沒有睡覺,更是從昨日晌午後再沒吃過東西,連忙吩咐內膳房準備些吃食。
可憐皇上匆匆用了些膳食,很快又回去了禦書房。
這幾日事情多的很,他是一刻都不能耽誤。
映微感歎於皇上精力充沛的同時,因她才得以研製出對抗天花辦法這一消息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後宮中的每一個角落。
前朝有不少人為此感到高興,可後宮中能有幾人高興卻不得而知。
有人私下議論映微莫不真是狐狸精轉世,要不然怎麽會運氣這樣好,偏偏叫她無意間看到古籍上的方子?
有人說這是皇上命太醫院想出來的方子,卻安到了映微頭上,就是因為前些日子前朝議論皇上寵映微太過,好拿這事兒堵住他們的嘴。
但更多的人卻是勤學苦讀起來,偷偷遞消息出宮,命家中人多尋摸些古籍送進來,想著若有下一次時疫,興許能叫她們貓瞎貓碰到死老鼠給撞見藥方子了。
這幾日映微忙的很,忙著應付那些恭維她的人。
但她心裏也清楚,這些人啊,沒幾個是真心實意的。
叫映微沒想到的是,太子也專程過來了一趟。
太子邁著小短腿匆匆跑來時,袖口還還沾著墨團,可見是從上書房下學後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
他一來便抱住映微的隔壁,奶聲奶氣道:“平貴人,你可真厲害,我都聽說了,你在書上看到應對天花的法子……”
說著,他更是道:“先生們常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從前我還不信,如今想來這話是千真萬確。”
映微牽起他的手道:“是了,所以太子更要勤學苦讀才行。”
一抬手,她瞧見不光太子袖口有墨團,他這小手上也沾著墨,便要帶著太子去吸收:“您瞧瞧您這手上還有墨了,待會兒見著春萍端上來的糕點,這一伸手就要去抓,豈不是將墨給吃到肚子裏去了?到時候當心肚子疼!”
太子乖乖跟著她去洗手。
跟在太子身後的完顏嬤嬤卻是一言不發,臉色不大好看。
方才太子便鬧著要來鍾粹宮,她自是不允,隻是太子也不管她答不答應,撒嬌子就往鍾粹宮方向跑。
她沒有法子,也隻能跟著過來。
完顏嬤嬤心裏很不是滋味,隨著太子與映微一日日親近,隨著太子一日日長大,她發現太子越來越不聽話了,張口閉口就是“平貴人說”之類的話,何曾有將她放在眼裏?
等著太子坐在炕上吃了糕點喝了茶,完顏嬤嬤見他半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太子,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去練字了。”
太子卻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昨日我想著要來看平貴人,就已經將今日的字都寫完了。”
“更何況,今日我的功課都已經寫完了,晚些回去也不打緊。”
說著,他更是舉著糕點問映微道:“這是什麽糕點?不光好看,還好吃!”
映微耐著性子解釋道:“這是我吩咐內膳房做的玫瑰花糕,裏頭加了玫瑰鹵子,所以一口咬下去是甜滋滋的,配著碧螺春之類的綠茶喝是最好不過,您若是喜歡,明日我要內膳房多做些給您送去。”
太子吃的滿嘴都是,連聲道好:“平常我念書餓了禦膳房總會送不少糕點過來,可我都吃膩了,沒有一樣比這玫瑰花糕好吃,平貴人,你不妨要內膳房多做些,我給大阿哥也帶點過去,他肯定也愛吃!”
映微掃眼看到完顏嬤嬤臉色很不好看,半點沒有當奴才的樣子,對完顏嬤嬤是一點喜歡不起來。
就好像後世那些望子成龍的家長一樣,對孩子是嚴格要求,來日就算孩子長成棟梁,可以一輩子生活不幸福,甚至有心理疾病,如此又有什麽性子?
她便道:“嬤嬤,皇上也時常在我跟前說起太子聰明懂事,雖說他每年有五日可休息,可就算到了生辰,除夕與新年,不需人督促,他也沒忘記讀書寫字。”
“我看嬤嬤對太子不必如此嚴苛,想必太子心裏都是有數的。”
完顏嬤嬤卻正色道:“平貴人此言差矣,太子雖聰穎,卻是年幼,小孩子哪知什麽輕重緩急?讀書本就該一日不輟,不該因自己聰穎而有所鬆懈,更何況太子是儲君,就該比別人更努力才是……”
說著,她便朝太子跪了下來,揚聲道:“請太子早些回去念書。”
隨著她這一跪,她身後跟著的宮人也都跟著跪了下來,齊聲重複道:“請太子早些回去念書!”
這下,太子手中的玫瑰花糕就一點都不香了,一會看看完顏嬤嬤,一會看看映微,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
映微從他眼神中看到了無措,柔聲道:“太子自己拿主意便是!”
前些日子皇上已摸清太子身邊那些眼線,借著各種由頭將這些人都打發的一幹二淨,如今太子身邊跟著的宮人一個個是忠心耿耿。
他們得皇上親自訓誡過後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一步,也知道跟著完顏嬤嬤行事總是沒錯的。
但對太子而言,這並非好事。
太子又看了眼完顏嬤嬤,到底還是將手中的玫瑰花糕放了下來:“那……平貴人,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話畢,他這才念念不舍走了。
映微見狀,卻是微微歎了口氣。
一直等到皇上過來,她仍是心緒不佳,哪怕皇上與她說起如今天花控製的不錯,京城內已是小有成效,她麵上的笑容依舊是淡淡的。
皇上見狀,不由多問她幾句。
可映微隻說沒事兒:“……嬪妾哪裏有什麽煩心事,不過是近來天氣暖和了些,有些疲乏,打不起精神而已。”
皇上遲疑道:“你這幾日不舒服?”
映微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忙道:“皇上想到哪裏去了?嬪妾半月前才來了月信,可沒有皇上想聽到的好消息!”
“那是為何?”皇上不解,見她不肯說,便看向了春萍:“你們家主子既不肯說,那你說。”
春萍沒法子,隻能跪地一字一句如實道來,更是大著膽子道:“……主子隻是心疼太子。”
提起太子,皇上麵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其實保成一事,朕前些日子就在想,卻因天花蔓延耽擱下來。”
“保成今年也有六歲,雖跟在朕身邊長大,可朕整日繁忙,隻能將他飲食起居交予完顏嬤嬤操心,他雖有人護著,可終有一日會長大,不可事無巨細都依賴於一個婦人,依賴於朕。”
“但保成到底是太子,不好與大阿哥一樣住在阿哥所,便想著將從前的奉先殿改為宮殿供保成住,好叫他學著管管身邊的人,若他連連這些奴才都管不好,以後如何管這大清?”
對太子,皇上可真是做到了事無巨細,方方麵麵都替太子想到了。
映微連聲稱好:“皇上這主意自是極好的。”
皇上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毓慶宮”這三個字,又道:“你覺得這名字如何?”
毓,通“育”,有養育,生育之意。
毓慶宮三個字既有深意又吉利,自是極好的。
映微再次稱讚:“皇上待太子可真是事事用心。”
皇上打趣道:“怎麽,朕待你就不用心了?若是不用心,怎會一眼就瞧出你不高興?”
***
皇上是個行動派,見應對天花一事已初見成效,便著手安排起毓慶宮來。
太子初聽到此事還惴惴不安,以為自己哪裏惹得皇上不悅,可聽皇上說起其中緣由後,懸著的一顆心不光放了下來,更是歡欣鼓舞,不知道有多高興,更說要帶映微去毓慶宮看看。
皇上當即就吩咐工部盡快修繕毓慶宮,命禮部選個合適的日子要太子移宮,一切是有條不紊,可唯獨想起完顏嬤嬤,卻叫他犯了難。
其實皇上又何嚐不知完顏嬤嬤行事無矩?孝誠仁皇後剛去的那一兩年,完顏嬤嬤對太子盡心盡力,視為親子,可隨著太子年歲漸長,完顏嬤嬤的弊端便露了出來。
比如,行事不曉變通,掌控欲太強。
又比如,越來越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可皇上知曉太子身份特殊,他不能麵麵俱到,完顏嬤嬤在太子身邊照顧總歸是利大於弊,起碼能讓太子平安長大。
隻是啊,太子如今已經六歲了!
皇上揉了揉眉心,當即還是下定了決心。
到了太子遷居前一日,皇上不僅為太子聘了陳延敬等人為師,待太子下學後再去毓慶宮教導,更是將太皇太後身邊的蘇嬤嬤撥到了太子身邊伺候。
皇上的話,給足了完顏嬤嬤麵子,直說她伺候太子多年,勞苦功高,如今身子不好,該歇著才是,準她回鄉榮養,更賜給她一間三進的院子與白銀萬兩。
尋常人聽到這話定會連忙謝恩,可完顏嬤嬤卻呆若木雞,當即就掉下眼淚來,說自己使命已了,要追隨故去的孝誠仁皇後而去,更是要撞柱而死……
當即便有人眼疾手快將完顏嬤嬤攔了下來,更是連連將此事稟於皇上。
太子也聽到了動靜,他雖有幾分懼怕完顏嬤嬤,可對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人也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也到了皇上跟前求情,說完顏嬤嬤與家中親眷關係不睦,歸家之後無處可去,不如就先留在宮中的好。
皇上深知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想著太子畢竟是完顏嬤嬤照顧長大的,便下令以後毓慶宮瑣事皆以蘇嬤嬤的話為主,完顏嬤嬤也得聽命於蘇嬤嬤。
完顏嬤嬤聽到這話,眼淚再次掉下,如今她額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太醫說怕是會落疤,可她半點不在意,隻呢喃說什麽“也不知道這蘇嬤嬤到底是不是個好的,自己怎麽對得起故去的孝誠仁皇後”之類的話。
映微聽見完顏嬤嬤落得如此境地,卻是直搖頭:“……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她這又是何必了?難道她還能一輩子守著太子不成?”
後來她思來想去,隻覺得完顏嬤嬤沒有將自己的位置擺對,而是將自己放在了女主人的位置上,便是當下沒有矛盾,以後這重重矛盾也會浮出水麵的。
春萍正端著甜湯走進來,聽見這話便笑道:“主子這話卻是說岔了,奴才倒有幾分明白完顏嬤嬤的心思,對完顏嬤嬤來說,太子不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天,她的天都沒了,還叫她怎麽活?”
說著,她更是道:“若是能選擇,奴才也巴不得守著您一輩子才好,如今伺候您,等到時候便伺候小主子。”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你願意伺候我一輩子,我可不願叫你伺候一輩子,到時候有了合適的人,定要早早將你嫁出去……”
但不管怎麽說,太子能夠獨居一宮,自己當家作主也是好事兒。
她當天晚上將給太子的禮物是看了又看,這才睡下。
翌日一早,映微前去承乾宮請安,待佟貴妃說散後便匆匆朝著毓慶宮方向走去。
落在她身後的幾個妃嬪小聲議論著:“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這平貴人可真是好命,太子今兒遷宮,皇上連兩位貴妃娘娘都沒請,偏偏請了她,真真是後宮中的頭一份了!”
“對啊,今日大阿哥能過去,皇上倒也請了太皇太後,可太皇太後的意思是不算什麽大事兒,不值當興師動眾,聽太皇太後的語氣,她老人家自己沒打算過去,但顯然就把平貴人當成了自己人。”
“誰說不是?去年她照顧了太子痊愈,本就得皇上高看,今年皇上又是接她家眷進宮,又是賞貓兒,如今她又找到應對天花的方子,怕是連兩位貴妃娘娘都及不上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話中要多酸就有多酸。
說者無意,從她們身側走過的通貴人卻將這話聽到心裏去了,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更是臉色蒼白。
喜鵲見狀,卻是嚇了一跳:“貴人,貴人您這是怎麽了?您可別嚇奴才……”
通貴人卻冷笑道:“我沒事兒,我若真有個什麽事兒,豈不是如了那賤人所願?她可真是好命啊,憑什麽她害死了我的兒子,自己卻樂的這般逍遙快活?”
喜鵲見她眼裏迸著恨意,忍不住勸道:“您別生氣,可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佟貴妃娘娘不是說了嗎?有什麽事兒等著您平安生下孩子再說,如今平貴人得寵,您碰上她,那就像雞蛋碰石頭,您就算不為自己想一想,也得為您肚子裏的孩子想一想才是……”
“若是這時候動不了她,等著我肚子裏的孩子出生後,就更拿她沒辦法。”仇恨叫人堅強,這些日子通貴人養胎的同時,日思夜想就是如何叫映微償命,如今當真叫她想出個法子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
映微卻半點不知通貴人已經算計到她頭上來,如今正興高采烈趕去毓慶宮。
此時皇上還在禦書房處理公務,尚未過來,太子便拉著映微的手,帶她轉悠一圈。
毓慶宮是個四進的寬敞院子,光是房間就有二十多間,西次間更是設了一個藏書室,裏頭光書籍就有數千本,更不必提裝潢考究,構思精妙靈巧,可見工部這麽幾日時間裏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和精力。
太子也很喜歡獨屬於自己這個宮殿,高興的是手舞足蹈:“……皇阿瑪說了,這藏書室裏什麽都有,你若想看什麽書,隻管差春萍來一趟就是,我保準幫你找到。”
“對了,還有後院還種了兩棵碗粗的櫻桃樹,等到初夏時候你來我這裏吃櫻桃,保準讓你吃個夠。”
……
他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身上總算有了幾分小孩子的影子。
映微含笑聽著,時不時附和一兩句。
她的關注點自與小孩子不一樣,她見跟在太子身後的蘇嬤嬤神色恭敬,行事落落大方,毓慶宮的小廚房距離太子寢宮很有一段距離,若真走水了,定不會危及太子……頓時是放心不少。
他們倆正說著話,就有個小太監前來稟告說大阿哥來了。
太子連忙道:“快請大阿哥進來。”
雖身在皇家,但他向來被皇上保護的極好,又因身份尊貴,所有人對他都是極友善,所以他並不算有心眼,隻待這位前不久才回宮的大哥很是親熱。
很快,映微就見著一個身形瘦弱卻極有精氣神的半大孩子走了進來,大阿哥看著約莫七八歲的樣子,生的並不太像皇上,卻有幾分像惠嬪,相較於奶呼呼的太子,他身上帶著些男子氣概。
大阿哥一進來先是與太子請安,繼而看向映微,恭敬道:“平娘娘。”
映微一直與惠嬪沒什麽交情,更不必提與大阿哥了,也就遠遠看到過幾次大阿哥,當下就道:“大阿哥來了,那你們兄弟兩個說話吧,正好我陪著太子轉了一圈有些累了,先去歇歇。”
太子聽她如是說,自不好勉強。
映微則由蘇嬤嬤帶著去了院子裏的石桌前坐下歇息,對這位蘇嬤嬤,映微從前在慈寧宮就有幾分印象,太皇太後跟前最值得信賴的是蘇麻喇嬤,接著才是這位蘇嬤嬤,她行事沉穩,進退有度,更重要的是,她的親眷當年被太皇太後所救,忠心耿耿,一家臣服於太皇太後,絕不會有二心。
坐在院子裏喝著茶,映微眼神落在不遠處的太子與大阿哥身上。
太子與方才一樣,嘰嘰喳喳介紹著毓慶宮,那神色,別提多高興。
大阿哥認真聽著,麵上更是露出羨慕的神色來。
小孩子不會懂得什麽尊別有別,也不會學著認命,而是會想為什麽太子有的東西他沒有?為什麽太子一個人能住這樣寬敞的宮殿,而他隻能住阿哥所裏一個小小的院子,就連最得他喜歡的小太監都隻能與剩下的小太監同居一室。
映微不願將小孩子想的太快,可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忍不住對蘇嬤嬤提點兩句:“……男孩子頑皮得很,特別是兩個男孩湊在一起,恨不得能將屋頂都掀翻了,從前我家中的侄兒便是這樣,有次兩個孩子到我院子裏玩,我不過一會兒沒盯著,把我的胭脂水粉都給禍害了。”
“所以啊,太子若與大阿哥在一起時,嬤嬤還是多注意些好。”
蘇嬤嬤正色應是。
映微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話外之音,正打算再品一品茶時,太子就獻寶似的捧著手中的籠子跑了進來:“平貴人,你看,這是大阿哥送給我的。”
映入映微眼簾的是一個摩天輪狀的籠子,裏頭裝著一隻巴掌大的兔兒,那兔兒一受驚,便在裏頭直蹬腿,輪兒便轉了起來,很是特別。
映微卻是微微皺眉,“太子,這是……”
太子笑著道:“你不覺得這籠子會轉,很有意思嗎?大阿哥說他趕明兒也叫人做一個一樣的,我們兩個人一人一隻兔兒,我的兔兒是白的,他的兔兒是黑的,到時候比一比誰的籠子轉的快!”
映微將輪兒接了過來,左看右看卻沒看到有卡扣,正欲開口時,隻聽見大阿哥道:“平娘娘,我命人將籠子封死了,有些兔兒聰明得很,知道怎麽開籠子,封死了這籠子就打不開了……”
映微掃了他一眼,見他說這話麵上半點波瀾都沒有,不由道:“那兔兒吃東西怎麽辦?”
大阿哥耐心解釋道:“可以直接命人將草遞進去就是了。”
說著,他更是演示起來:“你看,就這樣,很方便的。”
映微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來,就大阿哥這態度,她能說什麽?說了也是白說,且不說兔子什麽時候吃飯看他們心情,這輪子一滾動,兔子怎麽會不受驚?隻怕沒幾日,這兔子就死了。
太子玩了會兒,像想到什麽似的:“大阿哥,若兔兒生病了怎麽辦?它被關在籠子裏,就算我請太醫給它看病,豈不是也沒辦法給它喂藥?”
大阿哥不以為意道:“不過是畜生罷了,死了就死了,這隻兔兒死了,我再要人重新做個一樣的籠子給你送來就是了,隻要你喜歡,這裏頭不光能裝兔兒,還能裝貓兒狗兒的……”
瞧著太子一副呆呆的樣子,他以為太子為這新穎的玩法所震驚,添了一句:“宮外都是這樣玩的。”
太子遲疑道:“貓兒也能裝進去?那,豈不是元寶也能裝進去。”
說著,他更是忙道:“不了,我才不要將元寶裝進去,元寶會死的!”
話畢,他便將籠子遞給身邊的小太監,吩咐道:“去,你想法子將這籠子打開,大阿哥送給我的兔兒,你們好生養著。”
大阿哥微微一愣:“太子,你不喜歡我送給你的喬遷禮嗎?”
“我喜歡。”太子正色道:“可是平貴人說了,貓兒狗兒與人一樣,都是有性命的,你弄疼了它們,它們也會難受的,更何況這樣小的籠子裏,兔兒也會害怕的。”
“大阿哥,要不以後你也別要人做這樣的籠子了,瞧著這些動物還是怪可憐的,皇阿瑪時常教我們要有慈悲之心,對人是這樣,對動物也該這樣……”
他這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就傳來鼓掌的聲音。
映微等人扭頭一看,隻瞧見皇上正走了過來,連忙上前請安。
皇上朝他們走來,更是麵帶笑意:“保成說的不錯,君子該心懷仁愛,胤禔,這一點上你要多跟著保成學一學。”
大阿哥麵色一黯,正色稱是。
皇上也帶了禮物過來,他給太子帶來的是老一套——文房四寶。
雖說東西是前朝傳下來的珍品,可在映微看來,這些東西再珍貴也不過是用來寫字畫畫的,沒什麽特殊的。
皇上似從她麵容中瞧出她在想些什麽,笑道:“……你了?今日保成遷宮,難不成你這個當姨母的是空著手過來的?”
太子也想起這回事兒,一臉期待看著映微。
映微便吩咐春萍叫人將禮物抬上來。
她送給太子的是一頂帳篷,帳篷並不算大,隻能容納一人有餘,帳篷頂端做的是老虎樣式,帳篷後麵還像模像樣綴著條老虎尾巴,帳篷上更繡著虎紋形狀,雖不說栩栩如生,卻也是有模有樣。
帳篷裏麵更是別有洞天,鋪著氈毛軟墊,小案幾,書架都有……
太子一見過果然十分喜歡,連忙帶大阿哥鑽了進去。
其實映微本意是想為太子做一個樹屋,甚至在此之前還專程派了小卓子來毓慶宮看過有無合適大樹,可後來她仔細一想卻覺得太過危險,爬上爬下的,別說皇上可能不允,就算真的答應,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擔待不起,故而才與春萍等人加班加點做出這頂帳篷。
皇上見狀,笑道:“你送出去的東西向來別具一格,隻是好端端的,怎麽想著送一頂帳篷給保成?”
映微笑著道:“不過是想著太子平日裏讀書辛苦,旁人時常對他說他是皇上的兒子,是大清的太子,就好像頭頂上日日懸著一把劍,提醒他該做什麽,要做什麽,能做什麽。”
“這頂帳篷就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小天地,他在裏頭,可以什麽都不想,隻做他願意做的事兒,做他想做的事兒。”
換言之,太子躲進這帳篷,可以做他自己。
皇上若有所思,繼而才笑道:“若你有了孩子,定是個好母親。”
若換成尋常人送這樣一頂帳篷來,他興許會訓斥玩物喪誌,可如今隻吩咐顧問行幫襯著將帳篷歸置起來,又道:“方才那話是你教保成說的嗎?”
映微一愣:“什麽話?”
皇上正色道:“貓兒狗兒的命也是命,這話,朕倒是很少聽說。”
大清是在馬背上打來的天下,別說貓狗,打仗時連人的性命都不會在意。
映微看著不遠處玩的正開心的太子,眼神慈愛:“這話,嬪妾可沒對太子說,興許是嬪妾一次無心提起,所以叫太子記得了。”
“哦,對了,嬪妾倒是想起來了,先前有一次太子前去看元寶,抱著元寶力道重了些,疼的元寶直叫,完顏嬤嬤不光沒教太子,還怕元寶抓傷了太子,所以嬪妾就教他貓狗的命也是一條命,更教他為上者該心懷仁慈。”
說著,她看向皇上,遲疑道:“皇上,嬪妾可是說錯了?”
凡事都有兩麵性,心懷仁慈是褒義,但有人會覺得這卻是婦人之仁,就看怎麽想了。
皇上看向她道:“不,你沒有說錯,你教的很好。”
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看似與太子玩的正歡的大阿哥卻是神色陰鬱,肺腑的怒氣幾乎要噴湧而出。
從前大阿哥養在宮外大臣家中,因他是皇子,身份尊貴,闔府上下皆以他為尊,可以說把他當成大爺一般。
但等他回宮之後,他發現太子才是人群中最閃亮的那顆星星,不管他做的再好,所有人率先看到的都是太子。
就連他的額娘惠嬪在他跟前也說起什麽“本宮隻願你平平安安長大,到時候當一閑散富貴王爺”之類的話。
憑什麽?
他與太子都是皇上的兒子,不過是太子托生在故去孝誠仁皇後肚子裏,就該比他尊貴嗎?
他偏要去爭一爭,去搶一搶,自古以來太子沒能繼承大統的不在少數!
當他聽到皇上的說話聲傳來時,忙掩住麵上不悅之色,繼而裝出一副友愛的模樣,笑著道:“太子,你慢點,當心撞著腦袋了……”
太子十分高興,當即就命小太監將他的一些寶貝裝進帳篷裏,最後更是道:“皇阿瑪,今年秋天您去木蘭圍場打獵嗎?若是去的話,我能帶上這頂帳篷和平貴人給我做的彈弓嗎?”
皇上欣然答應下來。
映微卻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皇上今年可要去木蘭圍場狩獵?那能不能帶著嬪妾一塊過去?”
自去了別院一趟,她嚐過自由的滋味後,她是念念不忘。
皇上見兩個孩子又玩到一起去了,這才壓低聲音湊近映微耳畔,道:“這,就要看你如何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