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映微毫不怯弱看向坐在上首的佟貴妃。
類似的話, 從前鈕祜祿皇後在世時也曾說過,當時的她隻能笑笑,並不敢接話, 但如今她卻敢毫不留情擋回去。
用皇上的話說, 有他在後麵撐腰, 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一時間, 眾人看向映微的眼神微微變了變, 要知道後宮之中也就溫僖貴妃敢這樣和佟貴妃嗆聲兒。
溫僖貴妃看戲不怕台高, 譏誚道:“本宮倒是覺得平貴人這話沒錯,說起來佟貴妃你進宮也有幾年了,身子向來不錯, 怎麽這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別說皇上與太皇太後等的著急,就連本宮也期待得很。”
佟貴妃臉色是徹底繃不住了,冷笑著道:“多謝溫僖貴妃關心,本宮看你有這閑情逸致關心本宮, 還不如多想想你自個兒。”
“若真說進宮的時間久, 從前孝昭仁皇後在世時,這進宮的時間更久,她的肚子不也是一直沒有動靜嗎?本宮可是聽說了,有些親姐妹之間會有相同的病症, 你得多多留心才是。”
從前她們雖互不相讓, 卻也從未在明麵上鬧得這樣難看。
溫僖貴妃向來不是那等忍氣吞聲的性子,兩人一來一往, 可謂熱鬧非凡。
可論起口舌來, 佟貴妃卻不是溫僖貴妃的對手, 最後是以惜敗告終。
等著回到內間,屋子裏沒了旁人, 佟貴妃氣的將滿桌子茶盅全部掃落在地,便是這般仍覺不解氣,又揚起炕邊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賤人!這鈕祜祿氏是個賤人!這赫舍裏氏也是個賤人!本宮恨不得殺了她們……”
從小到大,彭嬤嬤還是第一次見自家主子發這麽大脾氣,連聲勸道:“貴妃娘娘息怒,可別因為這兩人氣壞了身子,那才是不值當!”
隨著又一個花瓶落地,彭嬤嬤嚇得一個激靈,又道:“您如今正喝著助孕的藥方子,大夫說了您得好生養著,可千萬不能動怒,不然這藥不是白喝了嗎?如此,溫僖貴妃與平貴人隻會愈發高興的。”
孩子可是佟貴妃的逆鱗,一聽這話,她這才停手,可心頭的怒氣卻是怎麽都壓不下去,低聲道:“本宮一定不會輕饒了她們,嬤嬤,你一定要幫本宮想個法子……”
彭嬤嬤深知凡事不能急,一急啊,就亂了陣腳。
她想了想道:“溫僖貴妃如今身居高位,身邊又有個厲害的採雲姑姑,想對她下手並不容易,就算真能做到悄無聲息,半點端倪也查不出來,卻也是您嫌疑最大,貿然下手,可謂得不償失。”
“倒是平貴人那邊……如今她雖位份不高,卻恩寵不衰,後宮中不知道多少人看她不順眼。”
“娘娘若想對著平貴人下手,又何必親自動手?眼下不是有一位現成的人嗎?”
佟貴妃微微一愣,遲疑道:“你說,通貴人?”
彭嬤嬤點點頭,低聲道:“通貴人這人向來不講理,認準了的事兒誰勸都沒用,就好比當初皇上大封六宮,惠嬪晉了位份,她卻隻得了貴人身份,一直是耿耿於懷,覺得惠嬪搶了她的嬪位,卻沒想過惠嬪所生的大阿哥聰穎懂事,惠嬪也出生顯貴。”
“反觀通貴人,除去比惠嬪年輕些,貌美都談不上,哪裏能有與惠嬪與之匹敵的東西?可她既覺得惠嬪搶了她的位份,從那之後便處處與惠嬪為敵,如今惠嬪與溫僖貴妃走的近了些,她連溫僖貴妃的麵子都不給……您說,這樣合適的一個人若不利用起來,豈不是浪費?”
佟貴妃仔細一想,的確是這個理。
為了不引人注意,一直等著過了幾日佟貴妃才親自去瞧了瞧通貴人。
這人啊,向來都是如此,得到時半點不珍惜,等著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從前通貴人總覺得這個兒子這裏不好,那裏不好,不如太子聰穎,不如大阿哥懂事,不如三阿哥聽話……可如今孩子沒了,她卻想起這孩子的好來,一點一滴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佟貴妃見到她那憔悴的麵容,心知這一步棋走對了,握著她的手道:“……本宮知道你心裏難受,那樣好的一個孩子說沒就沒了,本宮心裏又何嚐不難受?小小的一個人連個像樣的墳塚都沒有,也不知道他躺在棺材裏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叫著要額娘,本宮記得,他向來黏你的。”
通貴人的眼淚掉的愈發厲害,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嬪妾還記得就在他沒了的前一日還鬧著要嬪妾抱他,可嬪妾因有了身孕,最後一次都沒好好抱他,想必他那時候就有些不舒服了……”
“若不是嬪妾肚子裏還有個孩子,恨不得隨著他一起去了才好。”
“您不知道,嬪妾這幾日一閉眼,眼裏就全是他的樣子,嬪妾是日日想他,夜夜想他……”
喪子之痛對何人來說都是不可磨滅的。
佟貴妃尚未為人母,自不懂這份情感,卻裝模做樣掉了幾滴眼淚,“如今本宮身邊養著四阿哥,也能知道你該有多傷心難過,可到底是你肚子裏的孩子要緊,人死不能複生啊……”
說著,她的聲音低了些,道:“不如這樣,過兩日本宮的母親會進宮一趟,她與福佑寺的道成大師有幾分交情,這位道成大師乃是住持師弟,佛法無邊,最擅替故去亡人超度,本宮可以請他替你亡故的孩子超度一二。”
時人皆信奉鬼神之說,通貴人聽聞這話很是心動:“可是皇上那邊……”
要知道當年董鄂太妃去世後,先帝一度沉溺於佛教,因此皇上也好,還是太皇太後也好,都對佛將道教之流很是憎惡。
佟貴妃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這件事自有本宮來想辦法,能叫你寬慰幾分,安心養胎,本宮相信皇上和太皇太後都會答應的。”
等著佟貴妃前去皇上跟前說起這事兒時,皇上果然有幾分猶豫,可皇上到底還是擔心近來瘦了不少的通貴人,想了想還是答應下來,直說請大師開導通貴人一二也好,也免得通貴人胡思亂想。
雖說後宮之中規矩森嚴,除去沒了根的太監,也就偶有侍衛行走。
但凡事皆有例外。
兩日之後,佟貴妃就帶著道成大師去了鍾粹宮。
道成大師在京中頗有些名氣,乃世家貴胄爭先腔後相邀的對象,他倒也有幾分真本事,卻更擅長見風使舵,投其所好。
等著道成大師到了鍾粹宮東偏殿,先是替故去的小阿哥施法一陣算是做了法事,隻是待他將要離開之際,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通貴人見狀,低聲道:“……大師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可是我這裏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不成?”
道成大師已年過四旬,麵容慈愛,看著是佛法無邊的模樣。
如今他更是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後才道:“貧僧不可妄言。”
佟貴妃道:“還望大師看在通貴人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直言,大師放心,您說的話,斷然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的。”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彭嬤嬤便將屋內的人都帶了下去。
道成大師這才開口:“敢問貴人,小阿哥生前可是見了什麽不該見的人?”
通貴人一愣,下意識就想到了映微。
下一刻,她更是聽見道成大師道:“小阿哥生來帶金,天生富貴命,卻是與水,與雞屬相相克……”
道成大師是細細解釋,每一字每一句都指向了映微。
不過他們也不是全然沒有半點準備,比如道成大師算準了小阿哥的生辰八字,又算出了小阿哥左腿彎有個胎記……
一時間,通貴人看向道成大師的眼神裏帶著敬佩,繼而更是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是那個賤人害死了我的兒子,我,我一定要讓她以命償命!”
這人在悲切時候很容易被人蠱惑,更何況通貴人向來不大聰明,已全然相信道成大師的話。
佟貴妃忙勸道:“通貴人,此話不可亂說,如今平貴人得寵,你這事要做什麽……”
得她好一番相勸,通貴人這才暫時穩住了心神,心底仇恨的種子卻是漸漸生根發芽,繼而會長成參天大樹。
***
映微很早就聽小卓子說佟貴妃帶了個僧人去了東偏殿,如今聽說佟貴妃那一夥人已經走了,也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翻著琴譜道:“……小卓子,你這幾日多注意些佟貴妃與通貴人那邊的動靜,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這佟貴妃向來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如何會這樣好心?
小卓子正色應是。
還未等著小卓子打探出不對勁,雲姨娘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又進宮來了。
這次,皇上依舊給映微一個大大的驚喜。
映微瞧著臉色好看不少的雲姨娘,是怎麽都看不夠,笑著道:“……怪不得皇上今兒一大早就差人過來要我不必去承乾宮請安,說要送我一份大禮,皇上可真是沒說錯,這可真是大禮!”
說著,她更是挽著雲姨娘的胳膊走到屋裏說話,問起雲姨娘這一路上可還勞累,如今在莊子上住的是否還習慣,皇上送去的那個名醫醫術又如何,最近可有犯頭疼病……
雲姨娘上次見到女兒還是在大半年前,那時候在別院她就知道女兒過的好,如今步入西偏殿,瞧著處處講究精致,是更加放下心來:“你這麽多問題,要我先回答哪一個才好?”
“我不累,好得很,一想到要看到我的映微,怎會累?至於這頭疼病,說起來已有半個月未犯,那位大夫的醫術好得很,信心滿滿說一定能治好我的病……映微,你了?你近來可還好?”
她將女兒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繼而才笑了起來:“當日接到你的信,雖說你在末尾畫了個小小笑臉符號,可我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宮裏頭的日子瞬息萬變,前一刻你過的好,指不定下一刻就進了冷宮……”
聽雲姨娘娓娓說起,映微這才知道當初的事情。
當初索額圖雖對她寄予厚望,卻也想到她遲早會有失寵那一日,見皇上派人要帶走雲姨娘,自不會忤逆皇上的意思,更是不會想到這是皇上與映微的一場戲。
隻是映微的阿瑪噶布喇卻成了最大的阻礙,口口聲聲鬧著要去求見皇上,後來索額圖下令將他關了起來這才好了,不說不打緊,等著映微再次“承寵”後,等著他見到雲姨娘在莊子上過的極好,這才沒有繼續鬧騰。
雲姨娘笑著道:“……你阿瑪這次知道我要進宮,雖嘴上沒有明說,可我卻瞧出來了,他這是吃醋了,嘴裏還嘀咕著他好歹也是朝中大臣,皇上怎麽不召他進宮來瞧瞧你?”
說著,她更是遞了個荷包給映微:“你阿瑪雖人不能進來,卻要我給你捎些傍身的銀子。”
這荷包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裏頭裝了不少銀票子。
映微猜到裏麵裝的什麽,不肯收下:“如今阿瑪不再當家,處處受製於叔父,銀子留給你們傍身好了,如今我缺什麽也不會缺了銀子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雲姨娘卻不肯將荷包拿回去,柔聲道:“你這孩子,你缺不缺銀子是你的事兒,可這些是你阿瑪的心意。”
“如今你就算得皇上寵愛,可後宮中要用銀子的地方多的是,手頭寬裕些總是好的,論家世,你比不得佟貴妃娘娘,論家底,你也比不得溫僖貴妃娘娘……宮裏頭的人大多都是跟紅頂白,你平日裏要是出手小氣了,那些人明麵上對你敬重,可背地裏不知道怎麽說你……”
兩人正推搡著,外頭卻傳來太監尖利的通傳聲——皇上駕到!
映微一愣,有點沒明白皇上為何這時候過來,難道不知道雲姨娘來了嗎?
還是雲姨娘反應稍快些,連忙將荷包先收了起來,繼而才跟在映微身後前去請安。
誰知雲姨娘剛屈膝跪下,皇上卻微微抬手,他身側的顧問行連忙將雲姨娘扶了起來。
皇上更是道:“雲姨娘起來吧,你是映微生母,在朕跟前自不必多禮。”
雲姨娘卻還是行了個福禮後才道:“多謝皇上。”
皇上落座後,瞧著這母女兩人一個賽一個拘謹,映微更是麵上帶著驚愕之色,便將聲音放緩了些:“……朕從前時常聽映微提起你,總想著見上你一麵,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教出這樣好的女兒來。”
“今日朕過來也隻是想與你說一聲,你放心好了,映微在宮中過的很好,朕會一直護著她的。”
雲姨娘是感激涕零,跪地道:“多謝皇上。”
映微這才明白,心中更是感激。
天底下的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哪怕是皇後的家眷,更不提是她的姨娘,可皇上今日還是過來了一趟,是為了給姨娘臉色,還是為了叫姨娘放心?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皇上都有心了。
皇上與雲姨娘是一答一問,雲姨娘雖是妾,可言行舉止落落大方,半點不卑怯。
皇上的言語中透著敬意,但雲姨娘卻是愈發恭敬。
皇上知道自己這兒會讓雲姨娘不自在,便吩咐顧問行將東西送上來。
這是給雲姨娘的賞賜,無非是些珠寶首飾,東西雖不算頂珍貴,可皇上賞下來的東西便是草芥也是意義非凡,更多時候,這賞賜彰顯的是皇上的態度,而非在意東西本身。
雲姨娘也深知其中道理,連聲道謝。
皇上笑道:“好了,朕就不打擾你們母女兩個說話,先走了……”
這下,雲姨娘懸著的一顆心才微微放下來了些,低聲道:“如今皇上待你好,我也就能放心了。”
映微打趣道:“是了,先前德嬪娘娘因身子不好,央求烏雅太太進宮住了幾日,可烏雅太太一次都沒能見到皇上,今日瞧著皇上是專程過來見您的,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雲姨娘笑著道:“好,知道咱們映微得皇上喜歡。”
說著,她更是不由分手將荷包遞到春萍手上:“拿著,若是你再拒絕,我可是要生氣了,回去更不知道怎麽同你阿瑪交代。”
映微沒法子,隻能命春萍將荷包收下,更是撒嬌道:“我依了您,我不管,您也得依我一次才行。”
“上次您在別院隻呆了三兩個時辰就走了,這一次您無論如何都要多住幾日。”
雲姨娘笑著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幾日,映微都陪在雲姨娘身邊,帶雲姨娘去禦花園散步,品嚐內膳房送來的美食,看小宮女們跳毽子……但更多的時候,母女兩人隻是坐在一起說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一般。
到了雲姨娘離開前一日,映微更像小孩子似的纏在雲姨娘身邊,鬧著要和雲姨娘一塊睡覺。
雲姨娘沒法子,隻能依了她。
夜裏吹熄了燈,母女兩人躺在**,雲姨娘如映微小時候一般握著她的手,柔聲道:“……見皇上對你好,我就能安心回去養病了,隻是有些話,也就我這個親生母親才會與你說,你也不能怪我掃興。”
“三年一選秀,明二月就又到了選秀的說話,到時候不知道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子要進宮,也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像今日這樣得寵。”
“男人的心比天上的雲還要變化多端,說變就變了……如今你看你阿瑪對我好,可比起剛嫁給他那幾年,卻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映微,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失寵那一日?到時候,你該怎麽辦?”
有些道理,映微一直明白,就像雲姨娘先前說的,她知道自己能依靠皇上,卻不能依附於他:“姨娘,您放心好了,我心裏有數的。”
雲姨娘笑道:“你從小就是個主意大的,時常說以後不願嫁人,更不願生子,若嫁到尋常百姓家,不願生子也就罷了,大不了將妾室所生的孩子抱在自己身邊。”
“但在紫禁城,沒個孩子傍身卻是不行的,你看看鍾粹宮這位榮嬪娘娘,從前應該也是十分得寵的,如今好歹有個孩子能夠承歡膝下……”
說著,她更是道:“不怕你笑話,我小時候也與你想的一樣,想著生孩子有什麽好,若孕期吃的胖了還會撐花肚皮,我生你時更是落下了病根,可自你出生後,我從未有一日後悔生下了你。”
“便是如今你不在我身邊,每每想起你小時候都覺得欣慰……”
就著這件事,雲姨娘說了許多許多,勸映微若遲遲沒有受孕,則請太醫瞧瞧,還勸教她每月什麽時候最易有孕……
聽的映微是昏昏欲睡,連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都不知道。
在雲姨娘身邊,她一向睡得踏實,翌日一早更是念念不舍將雲姨娘送走。
接下來整整一日,映微都是心情低落,也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才能見到雲姨娘。
到了晚些時候,皇上就過來瞧了瞧她,看她如此神色,道:“……雲姨娘是回去養病了,等著她的病養好了,朕再派人接她陪你住些日子,朕可是聽說了,你們母女兩個這幾日是如膠似漆,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麽。”
映微不由想到雲姨娘昨夜說的話,若說她一點都沒將雲姨娘的話聽進去,那是假的,但有個自己的孩子……她隻覺得這事兒距離自己很是遙遠,若能夠選擇的話,她並不願叫自己的孩子生在紫荊城,隻道:“沒什麽,都是些家長裏短的話,想必皇上不會感興趣的。”
皇上笑道:“你不說,如何知道朕不會感興趣?”
說著,他瞧見映微像霜打了的茄子,又心疼又好笑:“朕今日給你帶來了一樣好東西,你可要瞧一瞧?保準你喜歡!”
映微掃了皇上一眼,卻是麵色緋紅:“嬪妾不看。”
一說起這件事她就覺得臊得慌。
先前皇上曾賞過她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她視若珍寶,小心翼翼收了起來,可皇上卻非得要她將夜明珠擱在帳幔裏,說夜裏能夠瞧見她麵上的羞赫之色,也算物盡其用。
如此寶貝是這樣用的嗎?
偏偏她覺得不好意思,想將夜明珠拿出去收著,皇上卻是不準。
皇上也想起這事兒來,笑著叫顧問行將東西送進來。
映微原以為皇上又是賞的些什麽金銀珠寶,可沒想到卻見著顧問行提著個小竹籃進來,她尚未湊近去瞧一瞧,就聽見軟綿綿的一聲貓兒叫。
聲音奶奶地,弱弱地。
映微神色一下子就變了,驚愕道:“這是貓兒?”
她連忙湊過去瞧了瞧,果然見著小竹籃裏躺著一隻胖乎乎的小奶貓兒,這貓兒身上雪白,唯獨下巴上有一點黑,如今睡眼惺忪躺在紅綿綢裏伸懶腰,那小模樣,是怎麽瞧怎麽好看。
映微忍不住道:“這貓兒生的可真可愛!”
說著,她更是小心翼翼將貓兒捧在手心,忍不住仔細看了起來,這貓兒感受到她掌心的溫暖,拿毛茸茸的小腦袋直蹭她的手掌,逗的她哈哈直笑。
就連一向守規矩的春萍瞧見這貓兒,眼裏都是欣喜之色。
皇上是男子,對這些貓兒狗兒的並無太大感覺,可瞧見映微喜歡,也跟著笑了起來:“前些日子你就說想要隻貓兒,朕便吩咐下去,貓狗房好一番找,先前找的貓兒要麽是性子不好,要麽是品相不好,就沒送到你跟前來。”
“這隻貓兒剛滿月,性子最好,原本還有隻渾身雪白,半點黑毛都沒有的貓兒,可朕想著你向來喜歡的東西與常人不一樣,朕便選了這隻……”
映微扭頭看了眼皇上,那神色,別提多高興了:“多謝皇上,嬪妾很喜歡這隻貓兒。”
“喜歡就好。”皇上道:“給它取個名字吧。”
映微是有模有樣斟酌起來,一會選了“雪球”,可想著雪球是全身雪白,這貓兒下巴帶了點黑,直說不好,一會兒又選了“踏雪”,但又覺得這名字不夠可愛……一會這樣,一會那樣的。
皇上打趣道:“朕看你給這隻貓兒取名比朕批折子還認真,是不是趕明兒還要差內務府給它建個小院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這話可是提醒了映微,她笑著道:“也未嚐不可,嬪妾不光要給它修個小房子,還要春萍給它做幾件小衣裳,更要看內務府能不能研究出給它洗澡的胰子。”
說著,她像哄孩子似的高高將貓兒捧起來,親昵道:“到時候洗的香香的,咱們一起睡覺覺。”
皇上:……
他真是第一次見映微如此。
映微如今一心隻有貓兒,壓根顧不上皇上那驚愕的眼神,若有所思道:“不如這隻貓兒就叫元寶好了。”
皇上不解:“怎麽想著給它取名叫元寶?”
映微正色道:“這世上什麽東西都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唯獨銀子人人都愛,嬪妾給它取名叫做‘元寶’,便想的是人人都喜歡它。”
皇上掃了那隻名叫“元寶”的貓兒一眼,隻覺得它不過略有些可愛而已,怎引得映微如癡如狂的:“你對貓兒尚且如此,這來日要是有了孩子,隻怕不知道該怎麽寵孩子了。”
如今映微哪裏有心思想那莫須有的孩子,一門心思都放在元寶身上。
皇上瞧她高興,便放下心來,畢竟皇上日日事多,不能時常陪在她身邊,想著有貓兒陪她解悶也是好的。
隻是很快皇上就後悔起來,映微對元寶的喜歡超乎他的想象。
一開始,映微隻是叫春萍和阿柳給元寶做衣裳,接著便要內務府給元寶做個暖和的窩,再是日日都陪著元寶,片刻都離不得它……到了後麵,有幾次皇上去瞧映微時,與映微說話,映微都是心不在焉,這心思啊,都放在了元寶身上。
好在在皇上的再三叮囑下,映微沒與元寶一起睡覺,也沒將元寶放在**。
對皇上而言,對很多人而言,貓兒狗兒的隻是畜生,便是洗的再幹淨,哪裏能放在**?
但不得不說,元寶這隻貓兒的確是招人喜歡,比映微想象中更親人,更可愛。
元寶才抱到映微身邊兩三日的時間,就認出映微是它的主人,每次映微不在時倒也願意和阿圓等人一起玩,可但凡是映微在,它就圍著映微直打轉,便是睡覺時都要靠著映微。
映微有一次故意趁它睡得迷迷糊糊挪了挪身子,可它倒好,眯著眼睛走了幾步,又靠在映微身上才睡得踏實,逗的映微他們是哈哈大笑。
更不必說元寶日日喝羊乳,又有阿圓給它燉的魚肉羹等各種肉羹,它來映微身邊不過五六日的時間,就又胖了一圈。
若非它下巴上有那麽一點黑,往地下一放,它跑起來真與雪球無異。
這一日,皇上照舊下朝來了趟鍾粹宮,他先是去了一趟東偏殿瞧通貴人,這在東偏殿門口都能聽到西偏殿傳來的歡聲笑語,便愈發襯的通貴人憔悴不堪。
皇上見狀,免不了勸通貴人安心養胎之類的話。
通貴人麵上依舊不見笑意,可比起從前來,好歹沒時常掉眼淚:“……多謝皇上關懷,這些日子佟貴妃娘娘照顧嬪妾許多,榮嬪娘娘也將鍾粹宮小廚房劈了一半準嬪妾使用。”
唯獨映微,半點表示都沒有,她私自將映微的行徑歸咎於做賊心虛。
皇上點點頭:“你能安心養胎,朕也好,佟貴妃與榮嬪也好,都能放心不少。”
通貴人如今在皇上跟前已不得寵,先前僥幸懷上這個孩子也是沾了映微的光,如今在皇上跟前也不知說什麽才好,想了想,鬼使神差開口道:“皇上,您最近賞了平貴人一隻貓兒嗎?”
皇上點點頭:“若你也想要,朕便吩咐貓狗房也去尋一隻來。”
通貴人搖搖頭,低聲道:“不是,嬪妾倒不是想養貓兒,隻是覺得如今嬪妾有了身孕,平貴人什麽時候養貓兒不好,偏偏要這個時候養貓兒,畜生到底是畜生,若是一不小心衝撞了嬪妾肚子裏的孩子……”
皇上掃了她一眼,皺了皺眉,先前後宮中的傳言他也略有些耳聞,當初她覺得映微害死了她的兒子,皇上因為這事兒還專程派人徹查一番,就是為了叫她安心。
當下,皇上更是打斷她的話道:“不是你有了身孕平貴人才養的貓兒,而是從前她就在朕跟前提起過這件事,你住在東偏殿,她住在西偏殿,一日你們見不到幾次,這貓兒如何會衝撞了你?”
說著,皇上也意識到自己這話太過於維護映微,便緩了緩聲道:“這貓兒是貓狗房精挑細選的,性子最是綿軟不過,不會傷了你。”
“你有了身孕,旁人便不準養貓養狗,沒有這樣的道理,總不能朕也不準皇額娘養狗了吧?”
壽康宮裏養了隻京巴狗,很得太後喜歡。
通貴人這才無話可說。
她見不得映微養貓兒,映微越高興,她就越是難受。
皇上自不會知道她這些小心思,勸慰她幾句後則去了西偏殿。
映微正在與元寶玩丟毛球的遊戲,毛球是春萍親自做的,裏頭塞的是蕎麥殼兒,外頭先是用綢緞縫好,再縫上一層氈毛,就怕如今初春,天氣有幾分嚴寒,元寶玩起來有些冷。
映微將毛球丟到不遠處,元寶則推它到映微身邊,樂此不疲。
見皇上來了,映微上前請安,則與皇上說起元寶的聰明來,“……這聰明的貓兒會叼毛球,可元寶太小了,根本叼不起來毛球,所以隻會往嬪妾跟前推,想要嬪妾陪它玩了。”
皇上摸了把元寶,冷哼一聲:“這貓兒倒是長得愈發胖了。”
說著,他更是悵然道:“從前每次朕過來時,你又是親自沏茶,又是迎到院子裏去等朕,可如今倒好,有了這個叫什麽‘元寶’的貓兒,眼裏心裏就隻有它……”
聽這吃醋的語氣,映微覺得好笑,打趣道:“皇上前幾日不是還說有元寶陪著嬪妾正好不過嗎?免得嬪妾整日無聊,這才幾日,話怎麽就變了?”
說著,她更是剝了個福橘遞給皇上,笑吟吟道:“皇上怎麽像小孩子似的,與隻貓兒吃醋起來,這話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皇上板著臉道:“誰敢笑話朕?”
“是,皇上說的是,都是嬪妾的不對。”映微轉過頭去吩咐阿圓道:“以後皇上過來便將元寶抱遠些,別叫皇上瞧見。”
說著,她又是吩咐春萍道:“咱們這裏更是要時時備下皇上愛喝的碧螺春與喜歡吃的茯苓糕。”
最後,她這才看向皇上:“如此,皇上可滿意了些?”
“你啊你,叫朕說什麽才好。”皇上搖搖頭,頗有些無奈道:“後宮上下,也就隻有你敢這樣與朕說話。”
映微笑道:“那也是皇上慣出來的……”
皇上也跟著她笑起來。
映微瞧皇上將吃剩一半的福橘放在案幾上,麵上雖有幾分笑意,可神色卻是疲憊,不由道:“皇上近來可有什麽煩心事嗎?嬪妾瞧著您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皇上擺擺手:“不過是老生常談罷了,去年年底保成染上天花,朕就覺得有些不對,想著那天花比往年更來勢洶洶,如今開了春,果然如此,各地天花蔓延,已死了許多人。”
“紫禁城中好歹強些,別的地方天花何等凶險,朕猜都能猜到……”
映微心裏也跟著一緊:“您不是命太醫院的鄭院判親自坐鎮嗎?去年太子痊愈後,嬪妾以為能有所進展……”
皇上道:“哪裏有這麽簡單?保成去年痊愈,那是靠著名貴藥材和悉心照顧才救下來的,尋常百姓哪裏有銀子治病?朕命鄭院判能不能研製出便宜有效的方子來,不然叫天花蔓延下去,朕想想就覺得心裏難受。”
映微去年照顧太子生病後,整日躺在**閑來無事,有時候想起天花的凶險仍覺膽戰心驚,仔細回想起來,倒真叫她想起來上大學時曾在選修課上聽老師提過一嘴,說是牛痘可以治療天花。
可到底怎麽治,如何治,她並不清楚。
她想了想,輕聲道:“嬪妾忘了在哪本古籍上看到過治療天花的方子,不過卻記得不大清楚,如今死馬當活馬醫,皇上可願讓嬪妾試一試?”
皇上一口答應下來:“試一試也未嚐不可。”
到了傍晚時候,如今專門負責天花的鄭院判就來了,映微萬萬沒想到這位鄭院判竟如此年輕,看著像未到四十,麵容消瘦,與她請安時麵色依舊嚴峻,並未露出半點不相信的神色:“……還請貴人將您記得的都與臣說上一說,如今天花凶險,什麽方子都不可遺漏。”
映微對這位鄭院正有所耳聞,知道他出生太醫世家,醫術精湛,雖看著嚴厲卻樂於助人,尋常小宮女小太監若染上什麽罕見的病症,他也願意去瞧瞧:“我好像記得牛痘可以治療天花,這牛痘並非藥物,而是種能造成輕度牛痘病灶的病症……至於更詳細的,我就不記得了。”
這話若叫尋常人聽見定會覺得好笑,可鄭院判卻不解道:“牛痘是由牛傳染到人身上的病症,天花隻有人才會得,這人和牛之間又有什麽關係?的確有以毒攻毒之說,可這件事……”
他有些遲疑。
如今雖什麽法子都要試一試,但也不能在無用的方子上浪費時間,畢竟時間太過於緊張。
映微正色道:“這法子到底成不成,總要試一試才知道,鄭院判是太醫,且醫術高明,懂得應該比我多得多,大可以將此事吩咐下去,不必親自在上頭浪費時間。”
鄭院判連聲稱不敢:“還請貴人放心,臣定會親自督促此事。”
既有法子,事情辦起來就簡單多了,從死牢裏找幾個罪犯出來,命這些人擠壓感染牛的□□而感染牛痘,牛痘毒性微弱,很快這幾個罪犯就痊愈,再將這些人與感染天花的人接觸。
一日。
兩日。
三日過去了。
五六個罪犯竟無一人染上天花。
鄭院判聽聞此消息後,可謂是欣喜若狂,連忙稟於皇上。
皇上麵上欣喜之色不比鄭院判遜色多少:“此話當真?快,再從死牢裏多找幾個人試驗一番,若這法子真的有效,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
一向嚴肅的鄭院判麵上也難得見到笑意:“回皇上的話,臣前幾日又試驗了一次,約莫今日傍晚就能收到消息,若再無人感染天花,就能證明這法子有效,即刻可推廣下去。”
皇上是心情澎湃,連聲吩咐小太監去守著,“若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來告訴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