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萍氣鼓鼓道:“這鍾粹宮裏還能有誰惹奴才生氣?”
說著, 她更是道:“您說說,從前您得寵時,通貴人對您親熱極了, 就差以姐妹相差, 就連她身邊的喜鵲見到奴才也是客客氣氣的, 如今見您失寵, 通貴人又有了身孕, 這喜鵲日日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奴才欠了她幾百兩銀子沒還……”
聽她仔細說來,映微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原來是近日雖冷了些,卻遠遠沒有到燒地籠的時候, 內務府便往各宮處送了銀霜碳,誰知屬於映微的這一份銀霜碳卻被喜鵲占了去,用她的話來說,她們家主子如今有了身孕, 怕冷的厲害, 時不時再有小阿哥前來給她們主子請安,這銀霜碳有些不夠用,所以便先找映微借了些。
借?
這話說的是好聽,映微卻知道是有借無還, 皺眉道:“那榮嬪那邊的銀霜碳, 喜鵲‘借’了沒?”
“沒有,喜鵲哪裏有這個膽子?”春萍苦著一張臉, 沒好氣道:“當時奴才氣不過, 問她怎麽不找榮嬪去借, 你猜她怎麽說?她說榮嬪替皇上生下幾個孩子,身子虛弱, 如今膝下又撫養著小阿哥,自然不能去借的,您聽聽,這叫什麽話?”
“她們怕冷,難道您就不怕冷了?”
說著,她更是道:“主子,不如您將這事兒告訴榮嬪,請她幫著您做主。”
映微並沒有春萍這樣生氣,自她“失寵”後,已見多了這些人各種不堪的做派,反而笑著道:“你以為這件事榮嬪不知道嗎?你與阿圓一起,鬧出這樣大的陣仗,這榮嬪便是個聾子也該聽人說了,不過是不願出麵得罪通貴人。”
“從前她就是個明哲保身,誰都不願意得罪的,如今通貴人有孕,說不準會再添一子,她如何會願意替我出頭?”
春萍失望道:“那,主子,咱們就吃了這個悶虧嗎?”
映微卻正色道:“自然不能。”
她雖是個好脾氣的人不假,卻沒道理叫人欺負到她頭上來還不還手。
說起來,她也“失寵”幾個月,這平淡的日子過久了倒也覺得沒什麽滋味,看樣子啊,她是時候爭寵了。
映微當即就吩咐阿柳與榮嬪說一聲,想要再借鍾粹宮小廚房一用。
榮嬪是個誰都不得罪的性子,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一個時辰後,映微便提著食盒款款朝乾清宮走去。
這一路上,映微的身子頻頻叫人駐足,以通貴人為首之人更等著看笑話——自太皇太後下令等烏雅常在肚子裏的孩子出生後抱到佟貴妃身邊後,皇上便一心處理政事,連著好幾日沒有踏入後宮。
便是有孕的郭絡羅貴人差人去請,皇上也隻派了顧問行來瞧了瞧。
在通貴人等人看來,這映微雖說如今已解了禁足,卻依舊失寵,如今妄圖巴巴湊到皇上跟前去告狀,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麽?她能見到皇上才稀奇了!
映微壓根沒有這份擔心,不過與門口的小太監說了一聲,很快梁九功便出來將她迎了進去。
待映微進禦書房時,隻見屋內是燈火通明,並無大臣在書房內議事,卻見皇上坐於書桌前,卻是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瞧見映微進來,皇上麵上可見零星笑意:“你如何來了?”
映微道:“嬪妾來瞧瞧皇上。”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顧問行招呼著小太監將她食盒裏的糕點擺出來後,則帶著人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皇上瞧著桌上精致的糕點,略用了幾塊後才道:“你就是給朕過來送糕點的嗎?早知如此,朕就不見你了,朕還以為你有什麽要緊事兒,這兩日好不容易朕能得幾分清淨,今日朕見了你,隻怕明日開始,這乾清宮又該熱鬧起來,有吃不完的糕點!”
映微被逗得直笑,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也不全然是給皇上送糕點,不過想借著皇上的勢頭狐假虎威一把,要不然旁人隻當嬪妾失寵了好欺負……當然,嬪妾聽聞皇上好幾日都未踏足後宮,有些擔心,所以便來瞧瞧您。”
後宮中,無非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
皇上知道,若映微真被人欺負了,定會找自己告狀的,如今映微並未多說,所以他也沒有多問:“若後宮中人人都像你一樣,在朕跟前有什麽說什麽,半點都沒藏著掖著的意思,朕如何會不願意去後宮?”
喝了口茶,皇上搖搖頭道:“朕看啊,她們一個個人都將朕當成傻子。”
想著近日不甚平靜的後宮,映微試探道:“皇上可是在為佟貴妃娘娘與烏雅常在一事煩心?嬪妾也聽說了這事兒,事情已成定局,皇上還想這些做什麽?何必自尋煩惱?”
皇上微微歎了口氣:“若烏雅常在與你一樣是個有主意的,朕就不必如此煩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皇上也是這局中人,覺得烏雅常在向來柔順無主心骨,這次的事全然被佟貴妃蒙蔽了去,所以才會答應將孩子抱去佟貴妃膝下:“……她一心想著自己身份低微,想為孩子找個靠山,卻沒想過無娘的孩子像根草,佟貴妃又怎會真心實意對她的孩子?罷了,事情已成定局,多說無益。”
映微跟著道:“就是可憐了這孩子。”
皇上見她真心難受,反倒勸慰起她來:“其實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烏雅常在若誕下阿哥,並無資格撫養孩子長大,要麽孩子一滿月就被抱去阿哥所,要麽暫且養在別的妃嬪膝下。”
“如今嬪位以上的妃嬪雖不在少數,但安嬪莽撞,宜嬪跋扈,惠嬪等人有自己的孩子……數來數去卻沒一個合適的,瞧著佟貴妃與溫僖貴妃是最合適的人選。”
“後宮之中,子以母貴,烏雅常在包衣出身,目不識丁,來日就算被朕晉了位份,旁人提起她的出身也會議論。”
“佟貴妃就不一樣了,出身大族,知書達理,孩子雖非她親生,但卻記在她名下,孩子年幼肯定要吃些苦頭,可若是個兒子,以後得佟氏一族鼎力相助,誰敢瞧不起他?”
更重要的是,孩子從此與烏雅常在沒了關係,也能斷了烏雅常在幾分念想,不會再像從前似的被佟貴妃左右。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也正是太皇太後如此行事的緣由。
映微良久沒有說話,她知道皇上說的沒有錯,如此行事的確最為妥當,可站在她的角度上來看,站在一個孩子的角度上來看,仍覺得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有些可憐。
皇上瞧她沒有說話,握住她的手道:“想些什麽了?你放心,等著你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朕都允你親自撫養這孩子長大。”
映微哭笑不得:“皇上,嬪妾可沒這個意思。”
“朕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但朕有這個意思。”皇上笑了笑,打趣道:“你心地良善,連屋子裏那兩隻鸚鵡都養的胖乎乎,到了清華園還日日惦記著,若孩子養在阿哥所或者別人身邊,隻怕日日都要在朕跟前掉眼淚的……”
映微也跟著笑起來:“您這話說的頗有道理。”
皇上麵上笑意更甚,可笑著笑著,他不知想起什麽,臉上的笑意卻褪的一幹二淨。
映微正欲開口詢問時,卻聽見皇上幽幽道:“映微,你想有個孩子嗎?”
說實在的,映微並不想。
且不說她如今尚且年幼,女人生產就像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這個年代若真出了什麽事兒,就靠著幾個穩婆與太醫,搶救都搶救不過來,更何況,她覺得紫禁城中都是可憐人,小孩子尤甚。
但這話,她卻不能與皇上說:“好端端的,您說起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起了你姐姐。”縱然孝誠仁皇後已經故去幾年,可皇上每每想起她,說起她總是情緒低下:“當日她誕下保成後還好好的,誰知道不出一刻鍾的時間就下身出血不止,不過一兩個時辰就沒了。”
“後來朕勃然大怒,生怕有人加害於她,便派人去查此事,仔細一查這才知道原來婦人生產偶有此等情況,你們家中更是有此先例。”
“你怕是不知道,你們的瑪嬤當年生你叔父時就曾出血不止,雖情況凶險,卻也救了過來,可因此,你瑪嬤三十多歲就去世。”
“所以即便朕有時候會想你生出來的孩子該有多可愛,有多古靈精怪,可更多的時候卻不想叫你在這鬼門關走一遭,若萬一真的沒熬過來,你叫朕如何是好?”
說著,他怕映微不高興,安慰起她來:“你若想要孩子,若來日有了孩子,朕定會為你請天底下最好的穩婆,找來最好的大夫……若是你一直沒有身孕,朕也不覺得這是憾事,到時候和佟貴妃一樣,抱個孩子養在身邊便是。”
“養恩大於生恩,你若有了孩子,對這孩子肯定視為親子,這孩子也會願意與你親熱的……”
映微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事兒,想起故去的老福晉,便是她當年不喜自己,卻也是講自己叫過去訓訓話,立立規矩,卻也沒折磨過自己,心底是無悲無喜。
她搖搖頭,正色道:“皇上,嬪妾不願撫養別人的孩子,由己思人,嬪妾既不願將孩子交給別人撫養,旁人又怎會願意?”
笑了笑,她道:“若真的要養,若有好看溫順的貓兒,嬪妾倒是願意養上一隻。”
她向來喜歡貓兒,小時候曾鬧著要養一隻,隻是她瑪嬤在世時不喜歡貓兒,闔府上下便誰都不敢養貓兒。
等著她瑪嬤去世後,她阿瑪也幫她尋摸回來一隻很可愛的獅子貓,那貓兒渾身雪白,她喜歡極了,夜夜睡覺都抱著不肯撒手,可沒幾日就發現雲姨娘碰到那貓毛就渾身起疹子,她沒有法子,隻能由阿瑪再幫那貓兒尋了個好人家。
皇上訝然失笑:“你喜歡貓兒?”
映微點點頭。
“那你怎麽沒早些與朕說?”皇上一口就答應下來,更是吩咐顧問行進來,好生幫映微辦好這樁差事兒。
等著映微從乾清宮離開時,天已黑透,皇上不放心她走回去,便吩咐顧問行抬了步攆將她送回去,更是悄聲道:“你既想要狐假虎威,朕自然該全了你的心思才是。”
映微連聲道謝。
果然和他們想的一樣,當天夜裏,映微不過坐著皇上賜下的步攆回去了鍾粹宮,翌日一早,映微就察覺到了這待遇就與往日不一樣起來。
這內膳房送來的早飯比往日豐盛不少,內務府更是一大早送來了暖房新養出來的蘭花……她還沒來得及去承乾宮請安,通貴人就帶著喜鵲巴巴來了。
通貴人不光來了,身後一個小太監還抱著一筐子銀霜碳。
她一開口便是賠不是,將事情都推到了喜鵲頭上去:“……我也是今兒一大早才知道這件事,我是說今兒一大早這碳盆子怎麽燒的這樣暖,問起喜鵲才知道她借了你的碳,我一聽這事兒便道怎麽能成,我與你向來親如姐妹,何曾有搶你東西的道理?”
說著,她便扭頭看向喜鵲,厲聲道:“還不給你赫舍裏主子賠罪!”
喜鵲跪下,道:“還請赫舍裏主子饒了奴才這一次,莫要與奴才一般計較……”
看這主仆兩個一唱一和的,映微隻覺得好笑,她如何不知道單憑一個喜鵲,若背後沒有通貴人教唆,哪裏有這樣大的膽子,便開口道:“你這話說的我就有些聽不明白了,說的好像我追究起來,就與你一般計較一樣。”
她掃了通貴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通貴人身邊的大宮女,一言一行不光代表著自己,更是代表著你們家主子。”
“今日若非你們家主子上門解釋,我還以為是你們主仆兩個一塊算計我的碳了,若真是如此,那誤會可就大了……”
通貴人麵色有些許尷尬,“這……還好我知道的及時。”
隻是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再想要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不能夠了,她看向喜鵲,訓斥道:“死丫頭,都是你做的好事!”
她對著喜鵲又是打又是罵,分明是做戲給映微看。
那映微便索性在一旁好生看著,待通貴人打的是氣喘籲籲,才道:“貴人可別動了胎氣,如今時候不早,咱們也該去承乾宮請安了。”
***
等著映微一路行至承乾宮,路上與她打招呼的妃嬪更是比往日多了幾倍,一個個皆有示好的意思。
要知道當初宜嬪再次邀寵,可謂是費了大力氣,又是將妹妹郭絡羅貴人推出來,又是導了一出苦肉計……便是到了如今皇上沒再與她計較,可她的恩寵也不如當初。
眾人很是好奇,這赫舍裏氏到底有狐媚手段,若真與這人交好,興許她們也能學上一學。
等著到了承乾宮,便是端嬪等人話裏話外也有這個意思,映微也沒藏著掖著,是如實相告,隻想著怕是要苦了皇上,接下來這段時間有吃不完的糕點。
佟貴妃自瞧不上她這手段,閑話幾句後便提起幾位有孕妃嬪來:“……如今烏雅常在生產在即,太醫與穩婆已日夜準備著,就怕有什麽閃失,女子生產可不是小事,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說著,她更是道:“通貴人與郭絡羅貴人也得多注意些,如今你們雖月份尚淺,但也不得馬虎。”
“郭絡羅貴人,你這是頭胎,萬事不可馬虎,得小心行事,但凡有些許不對,便要請太醫來診治,寧可叫太醫多跑幾趟,也不可心存僥幸。”
郭絡羅貴人站起身來,連聲應是。
佟貴妃的眼神又落於通貴人麵上,道:“通貴人,你雖已誕下一子,已有經驗,可也得小心些,七阿哥年幼,正是頑皮的時候,就怕沒個輕重衝撞了你,得叮囑乳娘嬤嬤注意些。”
通貴人也起身應是:“多謝貴妃娘娘提點。”
緊接著,佟貴妃又就著女子生產一事多說幾句,這才叫眾人散了。
待屋內無外人後,佟貴妃的臉色微微變了,如今她在眾人跟前可謂強顏歡笑,以溫僖貴妃為首,看向她的眼神滿是譏誚,她如何瞧不出?
她知道先前這一步棋走錯了,可如今棋子已落,便是她有心返回,太皇太後也不答應。
當下佟貴妃就揉了揉眉心道:“……烏雅常在那邊如何了?這幾日她肚子裏的孩子可還好?”
她如今隻覺得烏雅常在肚子裏的孩子就像是燙手山芋,她額娘替她出主意,說女子有孕到這個時候,最是容易出意外。
她倒也想烏雅常在有個什麽閃失,可如今太皇太後派人日日夜夜守著烏雅常在,她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後來彭嬤嬤便勸她說事情已成定局,無轉圜的餘地,得向前看。
所以她額娘便請得道高僧幫著算了一卦,更是算了一個良辰吉日,說那時候生下的孩子乃是天命貴胄,極旺親眷。
對於這種事,佟貴妃雖是將信將疑,可應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傷身動神的是烏雅常在,與她半點關係都沒有,她何樂而不為?
彭嬤嬤低聲到:“……烏雅常在也就前幾日日日哭夜夜哭,如今想必已經緩過神來,知道哭鬧也無用,便安心養胎起來,隻是太醫替她看過了,約摸到了十一月底,這孩子就能出生。”
“隻是,福晉算的日子卻在十二月十三日這一天,要想要婦人提前生產不算什麽難事兒,可硬生生叫烏雅常在將生產的日子推後半個月,並不是易事……”
佟貴妃卻不以為意,隻道:“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的。”
“你差人偷偷去傳話,叫她每日再少吃些,到時候額娘再捎些穩固孩子的湯藥送過去,興許還能再拖上個一二十天。”
想了想,她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你差人與她說清楚,若想要早日坐上嬪位,不必再居於人下,就照著本宮說的做,不然到時候她賠了夫人又折兵,可就不能怪本宮了。”
等著這話偷偷送到烏雅常在跟前時,她雖心中不悅,卻無計可施。
如今她與佟貴妃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船都走到一半,難道她還想下船不成?
可憐烏雅常在生產在即,飯量日益大起來,可整日卻餓的頭昏眼花,這一日更是餓的暈倒過去。
皇上聽說此事後,匆匆趕去。
對著皇上,烏雅常在哪裏敢說實話,隻能躺在皇上懷裏嗚嗚哭了起來。
這眼淚裏,七分真情,三分假意,她哭自己淒慘的幸運,哭自己那未出世可憐的孩子……
皇上見狀,不由多勸她幾句,“……好了,你若再哭下去,這眼淚就該哭腫了,可別到時候也生出來個小哭包。”
“將才孫院正說你是營養不良所以才暈倒的,好端端的為何會如此?可是飯菜不合胃口?不如這樣,朕送幾個廚子來,你想吃什麽隻管吩咐他們做便是。”
烏雅常在搖搖頭,餓的是肚子咕咕直響,“不是……是嬪妾實在吃不下去……”
皇上皺眉道:“怎麽會吃不下去?你這樣可不行,如此身子哪裏受的住?”
可不管他怎麽說,烏雅常在就直掉眼淚,不說別的。
皇上瞧她這樣子,是無計可施,隻能派人將佟貴妃請來勸一勸。
等著佟貴妃匆匆過來,與皇上一樣,她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都勸了,卻是半點作用都沒有。
好不容易等烏雅常在歇下後,佟貴妃則請了皇上去外間說話:“……臣妾覺得烏雅常在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臣妾雖未曾生育過,卻也聽人提起,越到孕後期,食量便越大,烏雅常在這般,顯然是心情不佳導致食欲不好。”
說著,她又道:“先前臣妾想叫她開懷些,又是給她送綾羅綢緞,又是送金銀首飾,思來想去,隻覺得有一法子能叫她開懷些……”
皇上揉著眉心道:“你說。”
佟貴妃這才道:“先前皇上大封六宮時,嬪位隻有七人,如今還缺一人,臣妾想,不如晉了烏雅常在的位份。”
“先前臣妾便聽皇上說起過這事兒,打算晉烏雅常在為貴人,其實不光皇上這樣想,眾人都猜測皇上會如此,想必烏雅常在也能猜到,既然如此,那便毫無驚喜可言……”
皇上沒有說話。
這嬪位的確還缺一人,如今通貴人有孕,已在他跟前撒嬌要了幾次,他都沒答應,他是打算將這位置留給映微的。
但映微膝下無子無女,且又是庶出身份,他且不想要映微太過招搖,所以一直才一直沒有動作的。
那日映微前去乾清宮後,他甚至連封號都想好了——平。
他隻求映微這輩子能夠平平安安就好。
佟貴妃見皇上沒有答應,繼續道:“其實,這樁事應該是烏雅常在的心病,先前縱然她得寵,便是住在承乾宮,也覺寄人籬下,更與臣妾說過打小連間自己的屋子都沒有,更別提自己的院子……”
她以為皇上一口會答應下來,畢竟烏雅常在向來得寵,如今又是事關龍子,皇上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
誰知皇上卻是沉默片刻後才道:“這件事,叫朕想一想吧。”
後宮之中誰不想身居高位了?後宮與前朝無異,一級壓一級,能夠躍居嬪位是不少人所求。
等著皇上離開慈寧宮時,驚覺天下竟降了雪。
雪落得並不大,一片一片的宛如紛紛揚揚的柳絮,遠遠瞧去,屋頂上,地上已有一層薄雪。
顧問行派人抬來暖轎,問道:“皇上,您接下來去哪兒?可是回乾清宮?”
皇上想也不想就道:“去鍾粹宮。”
他記得映微原先就與他說過,初雪的天兒該吃鍋子,最好將鍋子擺在窗戶邊,一邊賞雪一邊吃鍋子最是愜意。
雖說他不知道這說法有什麽講究,卻一直記得這事兒。
等到了鍾粹宮,映微正正好差人在忙活這事兒,瞧皇上過來,興高采烈道:“……您來的正是時候,待會兒咱們一起吃鍋子,嬪妾記得您愛吃魚,不如吩咐內膳房給您做一道魚丸,到時候再加些切的薄薄的羊肉片和牛肉卷,您還想吃什麽?嬪妾叫人準備。”
方才在烏雅常在跟前的陰鬱是一掃而空,皇上心情跟著好了起來,他好像有點清楚自己為何喜歡與映微呆在一起,好像在她身上吃吃喝喝才是頂天的大事兒,除此之外,都不足以影響她的好心情:“朕都可以,你愛吃什麽,朕跟著吃什麽就是。”
禦膳房很快將東西送了過來,屋子裏尚未燒地籠,就燃一個碳盆子。
窗戶半開,鍋子的香氣很快氤氳的處處都是。
皇上與映微對坐,你一筷子羊肉卷,我一筷子魚丸,再配上映微特地要的醬料,溫上一壺黃酒,蒸上福州送來的肥螃蟹……吃到最後,皇上隻覺得渾身舒坦,覺得不盡興,要禦膳房再上一碟子蟹黃餃子上來。
映微笑著道:“皇上今日胃口倒是好,叫嬪妾也能跟著沾沾光。”
皇上道:“說的好像平日裏內膳房虧待了你一樣,朕可是知道的,這西偏殿裏雖沒有小廚房,但內膳房得了什麽好吃的總不忘給你送一份來……”
說到小廚房,也就隻有一宮之主位才能享用。
他不由道:“朕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對朕說實話。”
映微嘴裏塞得滿滿地,點了點頭道:“好。”
“你想要朕晉你的位份嗎?”皇上環顧周遭一圈,見案幾上擺著蘭花,牆上掛著映微自己所畫的山水畫,外間的鳥籠裏鸚哥兒叫個不停……瞧著是一片生機盎然,可見是仔細收拾過的,若真要說不足,那就是地方還是略小了些:“佟貴妃的意思是將烏雅常在晉為嬪位,可最後一個嬪位,朕一直是替你留著的。”
映微沒什麽遠大的抱負,從未想過爭什麽位份,麵上有小小的驚訝:“皇上……”
皇上笑道:“朕看你這樣,應該是不計較這些的,可你計不計較是一回事,朕在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佟貴妃,溫僖貴妃也好,還是尋常妃嬪也罷,就沒誰不在意這些,你,想要嬪位嗎?有自己大大的院子,身邊奴才環繞,被人稱一聲娘娘,最要緊的是,還能有自己的小廚房,想吃什麽隻管吩咐一聲就是了。”
映微被逗笑了,之後倒真的認真想了想皇上這話:“皇上,嬪妾覺得如今就已經很好了,這嬪位若說嬪妾一點不想要,那是假話,但在皇上說這話之前,嬪妾卻是真的沒有肖想過。”
“嬪妾知道您的好,若這事兒叫您為難,叫您不高興,嬪妾倒願意您將烏雅常在晉為嬪位,畢竟龍嗣為大,這個關頭,烏雅常在的心情才是最要緊的。”
笑了笑,她道:“至於嬪妾,難道還怕您虧待了嬪妾不成嗎?”
皇上愣了愣,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隱約才映微身上竟看到了故去孝誠仁皇後的影子,她們一樣心地良善,為旁人著想:“放心,朕不會叫你白受這委屈的,至於位份一事,如今除去佟貴妃與溫僖貴妃,其餘的都是嬪位,四妃空缺,以後多的是機會。”
“是。”映微雖對皇上無愛情可言,但她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皇上對她好,她自然想著投桃報李:“那您這話,嬪妾可記下了。”
翌日一早,皇上便下了聖旨,晉映微為貴人,賜封號平,晉烏雅常在為嬪位,更是賜封號德。
從今日起,從前的烏雅常在就一躍成為德嬪。
皇上更是下旨,等著德嬪誕下孩子後,則搬於永和宮,更下令內務府好生將永和宮修葺一番。
德嬪接到聖旨時,隻覺得自己像做夢似的,遙想當日她隻是個小宮女,如今竟成了八嬪之一?
這些日子裏,她第一次覺得暢快,渾身上下都舒暢起來。
等這消息傳到太皇太後耳朵裏時,她老人家隻淡笑一聲,不甚在意道——哀家隻希望她能擔得起這個“德”字。
被佟貴妃說中了,德嬪自接到聖旨後,心情就好了許多,雖說依舊胃口不佳,可整個人麵上笑容卻多了些。
皇上見狀,也跟著安心不少。
至於映微,在德嬪的襯托下,好像沒誰在意她一樣,畢竟她封號平平,位份平平,有什麽可在意的?
槍打出頭鳥,被德嬪的風頭一襯,倒無人在意她。
映微覺得如此甚好。
一時間,德嬪是風光無限,身居高位,寵愛在身,懷有龍嗣……
隻是到了十一月,德嬪本該於近日誕下孩子,卻遲遲不見發動。
因此,皇上沒少訓斥太醫院上下,畢竟越是往後,德嬪母子就越是凶險。
雖說孫院正等人知道是因為德嬪太過羸弱,導致肚中孩子發育不良,所以遲遲不見發動的緣故,但這話他並不敢直說,隻請皇上稍安勿躁,畢竟婦人生產早十來日,晚十來日都是常事。
因為德嬪遲遲不發動,太皇太後還專程撥了蘇麻喇嬤去她身邊照顧,就怕其中有什麽貓膩。
映微卻不怎麽擔心,畢竟德嬪肚子裏這一胎懷的可是未來的雍正帝,這孩子福大命大,應該不會有事兒。
但她還是和尋常妃嬪一樣,裝模作樣替德嬪母子祈福。
這一日晚上映微剛抄了會佛經,正欲睡下時,小卓子卻是匆匆忙忙求見。
映微連忙叫他進來。
她知道若不是宮中發生大事,小卓子不會這麽晚還要見她的。
小卓子一進來便道:“貴人,不好了,奴才聽說浣衣局有兩個小太監染上了天花!”
如今世人可謂是聽到“天花”這兩個字臉色就變了,實在是染上天花後凶險萬分,想當年皇上也非繼承大統的唯一人選,他上頭還有個哥哥,這人正是如今的裕親王福全,之所以後來選中皇上登基,是因為皇上年幼時曾得過天花。
天花痊愈後,終生不會再得。
從此事上就能看出這天花是何等凶險。
映微小時候也曾得過天花,當初雲姨娘還十分擔心她身上會留疤了,她忙道:“這幾年宮中不是都沒人染上天花了嗎?我與春萍都得過天花,你們幾個了?可曾得過天花?”
當她得知也就小卓子得過天花時,不由吩咐道:“咱們鍾粹宮情況特殊,榮嬪所出的小阿哥剛剛一歲,通貴人膝下也有個阿哥,如今又有了身孕,你們都注意些,每日回來後用酒噴噴身上,更是每天都用生石灰撒在院子裏,且莫染上天花,更不能將天花過給了這兩個孩子。”
春萍等人連聲稱是。
不光是她,闔宮上下都小心翼翼,視天花為洪水猛獸,像惠嬪,榮嬪這些有孩子的,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被傳染上。
皇上雷霆手段,不光下令將那兩個染上天花的小太監挪了出去,更是仔細在浣衣局排查,不準裏頭的宮女太監四處走動,可就算如此,但依舊擋不住天花來勢洶洶,不過三四日的光景,就已有幾十人染上天花。
皇上便下令後宮也不得走動。
如此一來,映微便也不必每日前去承乾宮請安,又得了幾分自在。
誰知到了傍晚,原說好陪映微一同用酒膳的皇上卻遲遲未來,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想要派小卓子出去看看,誰知道小卓子前腳剛出去,後腳梁九功就前來傳話:“……平貴人,皇上今日就不過來了。”
映微不由多問了一句:“皇上可是叫政事絆住了?”
梁九功搖搖頭,想了想皇上素來相信她,還是低聲透露道:“好像是太子染上了天花,所以皇上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