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映微臉色一變:“好端端的, 太子怎麽就染上了天花?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太子現在可還好?”
自別院回來後,皇上也好,還是太皇太後也罷, 並未拘著太子與她過分親近。
便是完顏嬤嬤不喜, 卻也敢怒不敢言。
所以這些日子來, 時不時太子便來看看她, 兩人關係是好得很。
從前她與德嬪來往, 存著幾分大人與大人間的利欲, 想著真如曆史上一樣,德嬪所出的兒子繼承大統後,她與德嬪有些交情, 日後她的阿瑪姨娘不會受到太子牽連。
但對著太子,對著一個隻有幾歲的孩童,哪怕知道這孩子以後也許不會有好下場,她也是真心實意存著親近之意……不說別的, 就衝著當年孝誠仁皇後在世時對她的善意, 她也誠該如此。
梁九功也是一問三不知,太子生病就已是禁忌,更別說染上天花,這種事兒可不能隨便對外說:“奴才也不知道, 奴才聽顧公公說皇上如今正在太子身邊守著, 也就是皇上怕您擔心,所以才要奴才過來說一聲的……”
映微十分擔心, 當即也顧不得天氣嚴寒與春萍等人的勸誡, 匆匆往承乾宮趕去。
因疫情凶凶, 雪夜裏的紫禁城比往日更為清冷,一路上是戒備森嚴, 幸而有梁九功跟在映微身後,她才得以暢通無阻到了乾清宮。
乾清宮裏是燈火通明,映微剛一進去便聞到一陣濃烈的藥味,更隨處可見太醫院的人。
梁九功差人進去通傳一聲,要映微稍等片刻。
可映微一杯茶尚未喝完,皇上就匆匆趕了過來。
皇上神色嚴峻,更透著天家的威嚴,一開口便道:“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來了?還穿的這麽少,也不怕凍病了?”
也就是他知道映微從前感染過天花,要不然,他肯定是要狠狠降罪於梁九功等人的。
映微低聲道:“嬪妾聽梁公公的話,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便趕來看看……皇上,太子如今可還好?方才梁公公說太子好像染上了天花,如今確定了嗎?”
皇上搖搖頭,神色疲憊。
他年幼時曾感染天花,可謂是閻王殿門口走了一遭,其中凶險仍舊記得。
如今見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又染上天花,隻覺比當年更加膽戰心驚。
映微心裏一冷,呢喃道:“怎麽會這樣……”
這些日子她雖閉門不出,卻也知道了許多,比如,天花也是時疫的一種,傳染性最強的時候是在春日,如今已值初冬,好端端的,天花怎又會來勢洶洶?可見這次的天花毒性更為霸道。
皇上端起案幾上放著的茶盅喝了幾口水,想必是方才一直沒顧得上,如今更是一點不在乎這茶水是不是映微用過的:“先前太醫們不太確定保成是不是染上了天花,可方才保成渾身發熱,太醫……已經確定了。”
他便是滿腹擔心,卻還是忍不住安慰起映微來:“你也不必擔心,這裏還有朕和太醫們在了,保成吉人自有天相,會平安無事的……你先回去歇息,有什麽消息,朕會及時派人通知你的。”
映微搖搖頭道:“嬪妾回去也是睡不著,皇上,嬪妾小時候也曾染上天花,能不能進去瞧瞧太子?”
皇上想了想,點了點頭。
映微跟在皇上身後,走進去一瞧,便是她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嚇了一跳。
隻見屋內人全部口掩白布,神色緊張,步履匆匆,光是太醫少說就有七八人,更不必提屋內伺候的嬤嬤與宮女等人……烏壓壓的人湊在一起,雖說各司其職,卻也略顯慌亂。
映微一眼就落在床榻上的太子身上,他胖乎乎的小臉燒的通紅通紅,呼吸粗重,額上搭著一方涼帕子,正是半夢半醒著被一旁的完顏嬤嬤喂藥。
完顏嬤嬤又哄又騙,可他拉攏著眼睛就是不肯張嘴,完顏嬤嬤不過略試了試硬灌,可太子卻硬生生用唇齒將藥頂了出來。
完顏嬤嬤急的眼睛都紅了,難得柔聲道:“太子,您多少喝一點藥吧,您若不肯喝藥,這病怎麽能好?”
隻是她這話也不知太子到底聽沒聽見,聽沒聽懂。
太子的餘光掃見皇上身側那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模模糊糊竟覺得這人與皇阿瑪書房畫像上的那個女子有幾分相似,嘟囔道:“皇額娘,皇額娘,我要皇額娘……”
完顏嬤嬤一聽這話,連忙跪了下來。
接近著,屋子裏伺候的人烏壓壓跪了一地,一個個低頭不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下,太子的聲音是愈發清晰,更是帶著幾分哭腔:“皇額娘,我要皇額娘……”
人在生病時都是格外脆弱的,小孩子尤甚,如今心裏想的念的都是故去的母親。
情況危機,如今皇上的神色卻是格外平靜,淡淡道:“你們都起來吧,完顏嬤嬤,你好生照顧太子便是。”
完顏嬤嬤這才起身,想要再次喂藥,可她卻不知道太子本就畏懼於她,如今一看到她靠近,便是迷迷糊糊卻也忍不住放聲哭起來,聲音嘶啞,叫人心疼。
映微皺皺眉,上前道:“皇上,可否讓嬪妾試一試?”
若換成尋常時候,皇上定不會叫映微做這些事兒,畢竟下頭的奴才多,沒道理叫映微做這等伺候人的活,但如今情形特殊,他點點頭道:“你且試一試吧。”
映微走上前去,將太子摟在自己的懷裏,柔聲道:“太子,我來看您了,您是不是很難受?乖,喝點藥,喝點藥就沒那麽難受了!”
太子迷迷糊糊中,一會認出了映微,一會又把映微認成了自己的皇額娘,在她懷中倒真的乖覺下來,胖乎乎的小手更是攥著她的衣服,一副怕她跑了的樣子。
映微接過完顏嬤嬤遞上來的白瓷碗,一勺又一勺給太子喂藥。
雖說太子依舊有些抗拒,一勺藥隻能喂進去大半,但好歹太子卻並沒有鬧騰,已比方才好了太多。
等著映微一碗藥喂完,已過去小半個時辰,太子更是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皇上懸著的一顆心才微微放下來了些,低聲道:“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這麽久,朕派人送你回去。”
映微想了想,搖搖頭道:“皇上,不如嬪妾就留在這裏照顧太子吧?”
“簡直是胡鬧!”皇上壓低聲音訓斥她一聲,皺眉道:“保成已經叫朕夠擔心了,你還要給朕添亂嗎?雖說你從前染上過天花,可如今天氣嚴寒,若是染上風寒或者病倒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更何況,這裏還有完顏嬤嬤,她向來照顧太子盡心盡力,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映微正色道:“嬪妾自是相信完顏嬤嬤的,隻是不知道當年完顏嬤嬤出過天花沒有,況且完顏嬤嬤年紀大了,身子又一直不好,若累出個好歹來該如何是好?”
“嬪妾又不是沒分寸的人,若受不住會與您說的,怎會強撐?”
其實她不好當眾說太子畏懼完顏嬤嬤,也不好說如今太子身邊有不少人的眼線耳目,像索額圖安插的人倒還好說,畢竟他們在這個關頭不會對太子不利。
可別人安插的人就不好說了,宮裏頭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太子沒了。
映微能想到這裏來,皇上也能想到,他想的是自己在這裏照顧太子,至於奏折,也送到這裏來,有他親自盯著,誰都不敢造次:“朕不答應,你就回去吧!這裏有朕守著……”
隻是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外頭就傳來通傳聲,說是太皇太後過來了。
這下,映微與皇上不好再爭執,連忙迎了出去。
皇上瞧見太皇太後滿身風雪,與方才映微過來時一樣,連大氅都沒穿,想必是匆匆過來的,忙道:“老祖宗,您如何過來了……”
太皇太後卻連看都沒有多看皇上一眼,扶著蘇麻喇嬤的手直往前走,更是埋怨道:“怎麽,哀家就不能來了?保成染上天花,這麽大的事兒若不是哀家知道了,你打算瞞哀家到什麽時候?”
等她老人家行與床前,瞧見太子那小模樣,心痛不已。
皇上上前解釋:“方才映微已喂保成喝了藥,這孩子身上沒有那麽燙了,老祖宗,這兒有朕守著,您且回去歇著……”
與皇上一樣,太皇太後心係太子,哪裏睡得著?
映微見狀,則上前將自己想要留在太子身邊照顧的話又說了一遍,她像沒見著皇上不悅的臉色一般,解釋道:“……這裏雖有皇上守著,但皇上是一國之君,公務繁忙,朝中大事是一日不可耽擱,若是叫皇上累病了,那該如何是好?”
“嬪妾是女眷,比皇上心細,像喂藥擦身子的事兒嬪妾可以來做,況且嬪妾也是故去孝誠仁皇後的親妹妹,照顧起太子來隻會比旁人更盡心盡力……”
說著,她更是央求道:“太皇太後,您就答應嬪妾吧。”
太皇太後想了想,若說她與皇上是最不願意見到太子出事的人,那赫舍裏一族上下,也就緊隨他們其後,若太子沒了,就靠著索額圖一人,哪裏能保住赫舍裏一族的榮耀?
她老人家拍拍映微的手道:“那如此,哀家便將保成托付給你了。”
“照顧保成雖要緊,可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緊。”
說著,她老人家又環顧周遭一圈,直說屋內不需要這麽多人伺候,命一些不相幹的人退下去,最後眼神落於完顏嬤嬤麵上:“……完顏嬤嬤向來身子不好,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如今太子染上天花,遠非一日兩日能夠痊愈的,你不如先回去歇著,等著映微撐不住了再來換她。”
完顏嬤嬤心下一驚,打從太子出生後就一日沒離開過她身邊,哪怕映微是太子姨母,她一樣也是不放心的,當即就道:“太皇太後!”
可太皇太後隻衝她擺擺手,道:“哀家知道你心係太子,可你的身子也是要緊,不然等太子痊愈後誰來照顧他?”
蘇麻喇嬤見狀,則上前扶她下去。
完顏嬤嬤沒法子,隻能下去,臨走之前,她還冷冷瞧了映微一眼——那眼神,就好像是映微搶走了太子似的。
完顏嬤嬤迎著風雪走出去,心裏不是個滋味,好像在這大風大雪的天裏走一走才能舒暢些。
她就不明白了,為何皇上也好,太皇太後也好,甚至連小小年紀的太子都被映微給騙了去?
原先她心裏擔心的是索額圖等人會對太子不利,可如今,她心裏隻有太子被搶走了的憤懣。
她走啊走,走到渾身發冷,正欲轉身回去時,卻有個小太監笑眯眯走了過來:“是完顏嬤嬤嗎?索額圖索大人有請了!”
***
得了太皇太後首肯的映微總算能留在太子身邊照顧,她先是命春萍回去取一些換洗的衣裳褥子,又命屋內伺候的人將窗戶開一條小小的縫好讓屋子裏透氣……
誰知她這話剛說完,她跟前的嬤嬤就遲疑道:“可是貴人,完顏嬤嬤吩咐說屋內不得開窗,說太子本就發熱,得捂著出汗才能早些好。”
這些人早已習慣將完顏嬤嬤的話當成聖旨。
映微皺眉道:“如今屋子裏逼悶,地籠燒的又熱,這樣下去,太子渾身發熱隻會越來越嚴重,到時候出了汗,寒氣入體,別天花好了,又染上了風寒。”
“況且屋子裏藥味熏人,咱們大人都受不住,更何況如今正在病中的太子!”
她瞧著那些嬤嬤們還是一副猶豫的神色,想著皇上不在,這些人怕也沒十分將自己放在眼裏:“連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都說這些日子若皇上不在,太子的飲食起居皆由我做主,怎麽,你們連太皇太後的話都不聽了嗎?”
聽她這樣說,那些嬤嬤們才去照做。
映微又哄著太子喝了半碗粥,這才守著太子睡下,她正陪著太子時,皇上則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她雖有些累,卻忙站起身要請安:“皇上……”
皇上卻一把將她按住,低聲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麽?朕將才處理完政事所以耽擱了,還以為你已經睡下了,怎麽還沒睡?”
映微搖搖頭,道:“嬪妾睡不著,都這個時候了,您還過來做什麽?您明日還要上朝了,這裏有嬪妾守著!”
皇上苦笑一聲:“朕又何嚐睡得著?”
掃了眼**的仍睡得不太踏實的太子,他才道:“既然都睡不著,索性咱們一塊坐坐吧。”
兩人去了炕上坐著,皇上更吩咐顧問行上一壺安神茶來,他雖毫無睡意,卻想叫映微喝些茶後早些歇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大多數時候都是皇上說,映微聽。
皇上說起兩三歲時候的太子是何等可愛,說起近來他已將太子身邊安插的人查的差不多,還說他與太皇太後一致覺得完顏嬤嬤略有些不妥,將太子管的太嚴了些……映微時不時附和一聲,卻是越聽越覺得皇上待太子與別的兒子情分不一般。
雖說如今皇上膝下孩子並不多,可惠嬪也好,還有通貴人也好,都是生了兒子的,皇上每每看到他們多是問他們讀了什麽書,近來功課可有長進。
但是對太子,皇上可謂是事無巨細,就連太子每日用了些什麽都要過問。
譬如方才,皇上已差禦膳房送來了這些日子的食譜單子,更是親自勾選一番,更是吩咐說這些日子若能講究膳食均衡最好,但隻要能叫太子多吃些東西,多做些他愛吃的也無妨……
想到曆史上的太子被廢黜,映微從前想著的太子與赫舍裏一族的境遇,可如今想來,若真到了那一日,皇上不知道有多傷心。
見映微失神,皇上道:“怎麽,這是困了?若是困了,就去歇著,保成身邊多的是人守著,如今他身邊這些人應該都是可信的,老祖宗也將蘇麻喇嬤撥過來伺候,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
隔間已經為映微收拾出了一間屋子來。
映微搖搖頭,不好將自己的擔憂道出來,隻道:“嬪妾不困,隻是在想太子的病情……方才孫院正說了,太子身子雖不如先前那麽燙,可天花凶險,高熱時犯,等過兩日之後更是渾身出疹,嬪妾在想,有沒有什麽法子能根治此病症就好了。”
皇上又何嚐不想,他年幼時深受其害,繼位後更是專在太醫院增設痘疹科,可惜並無太大效果:“若你真能想到法子,不光朕要謝謝你,這天下萬民更是要好好謝謝你。”
身在皇家,出了天花身邊有專人照料都凶險異常,若在尋常百姓家,十有八九難逃一死。
映微仔細想著這事兒,可思來想去並無太大的印象,到了後世,天花早已滅絕,她也就聽說過而已。
她想啊想,卻是因為太過困倦,竟歪在炕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皇上正和她低聲說話了,半晌無人應答,扭頭一看,卻見著她已經睡著,當即是心疼不已,起身喊春萍拿床厚毯子替她蓋上。
映微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一會夢見故去的孝誠仁皇後,一會夢見索額圖,一會又夢見太子被廢……等著她起身時,外頭還是灰蒙蒙的一片,她抬頭一看,就看到了皇上正在更衣。
屋內的陳設更是有幾分陌生,一瞬間,映微有些恍惚。
皇上聽到響動,上前摸摸她的臉,低聲道:“如今時候還早,朕也才喂保成吃過藥睡下了,你且好生睡著,等著朕下朝回來。”
尚未睡醒的映微有種錯覺,若不是身邊宮人林立,就好像他們是尋常夫妻,丈夫正與睡醒的妻子說“等我砍柴回來”之類的話。
患難與共,同為一體。
可映微很快就清醒過來,替皇上整理著衣衫:“皇上可是一宿沒睡?”
皇上笑了笑,沒有直麵這個問題,隻道:“朕不困。”
他雖口口聲聲勸慰映微說太子身側之人大可以放心,可身為人父,又是在這個關頭,他哪裏放心將兒子交給別人?先前那樣說不過為了叫映微寬心些,早點去歇著。
映微正色道:“皇上又不是鐵人,怎會不困?您下朝後好生歇一歇,有嬪妾照顧太子。”
“這染上天花可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可別等太子的病好了,您倒下了。”
在她再三叮囑下,皇上這才答應。
接下來的日子卻是極艱辛且難熬,太子的病好一日嚴重一日,過了連個三日更是出了疹子。
這下映微不僅要喂太子喝藥,更是要盯著太子免得他抓傷自己,不然臉上會落疤的。
這幾日的時間裏,也不知太子怎麽了,別的人都不要,就隻要皇上與映微兩人。
小孩子生起病來是毫無道理可言的,說什麽便要什麽,皇上與映微便依著他,日日守著他。
每每到了夜深人靜,兩人坐在炕桌上品品茶說說趣話,時間倒也不算很難熬。
好在他們的付出總算見了回報,不過十來日的時間,太醫就說太子已並無大礙,再多養些日子,等著疹子發完即可。
皇上與映微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來些。
雖說這些日子映微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也知道後宮上下的妃嬪都在替太子抄經祈福,就連即將臨盆的德嬪都毫不例外,隻是她不知道,這些人中到底又有幾個是真心的。
太子一日日好起來,整個人也漸漸清醒起來,再無發熱的時候,比起從前來卻是更依賴映微,時常纏著映微給他講故事,到了最後更是撒嬌起來:“……我的病一直不好就好了,這樣你就可以一直陪著我,給我講故事了。”
在映微身上,他難得找到了母愛。
映微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打趣道:“這怎麽能成?生病可是要日日吃藥的,太子喜歡吃藥嗎?您這病早點好起來,到時候我一樣可以給您說故事聽的。”
太子被他照顧的極好,渾身上下是一顆疹子印記都沒有,如今即將痊愈,卻比先前還胖了些:“等著我的病好了,就要去上書房念書了,日日都要念書寫字,就沒時間聽你說故事……”
這小語氣,別提有多失落了。
映微笑了笑,正欲再勸他幾句的時候,外頭的春萍卻匆匆走了近來,低聲道:“貴人,小卓子遞來消息,說是德嬪娘娘剛剛誕下一個小阿哥。”
映微一點都不意外,道:“德嬪母子可都還好?”
“都好。”春萍掃了眼太子,話到了嘴邊卻咽了下去:“隻是這孩子剛出生,連名字都還沒取就被抱到了佟貴妃娘娘身邊,皇上還說,等著德嬪娘娘出了月子後就遷居永和宮,因為這事兒,德嬪娘娘還哭著求了皇上一趟,說等著孩子滿月之後再抱走,可皇上卻沒有答應……”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映微知道皇上這樣做是對的,隻吩咐春萍如尋常妃嬪一樣包些東西送去給德嬪。
太子聽到自己添了個弟弟,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若有所思道:“……以後這個小弟弟就是佟娘娘的孩子了嗎?他有自己的額娘,卻要認別人當額娘,多可憐啊!”
映微摸摸他的小腦袋,道:“話雖這樣說沒錯,可太子,以後這話您可不能當著別人說。”
“我知道。”太子急急道:“這話若是叫佟娘娘和德娘娘知道會不高興的,這話,我也就當著你說一說。”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你又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姨母。”
映微聽了這話直笑。
春萍卻一直沒下去,說拿不準要送什麽東西過去,請了映微去外間說話。
到了外間,春萍才道:“……方才小卓子說有件事不大對勁,先前太醫預估德嬪娘娘本該是十一月低生下孩子的,可德嬪娘娘的產期足足晚了小半個月,生出來的小阿哥更是羸弱得很,說哭聲像貓兒似的。”
“太醫與穩婆當著皇上等人的麵自不敢說什麽,可小卓子和其中一個穩婆卻是同鄉,打聽到好像是德嬪娘娘後期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所以才導致晚了小半個月才生下小阿哥,才導致小阿哥如此瘦弱。”
映微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說實在的,德嬪這樣的人,便是做出再狠毒的事,她都不覺得奇怪,當即隻吩咐春萍等人莫要四處亂說。
因為太子尚未痊愈,所以連同小阿哥的洗三禮都沒有大辦,映微聽說,皇上也就再這一日過去露了個麵兒而已,隻怕連小阿哥長什麽樣子都記得不大清楚,匆匆忙忙之中更是替小阿哥取名叫“胤禛”。
禛。
以至誠感動神靈而得庇佑。
眾人很難不將這個名字與太子聯想到一起,是皇上借此名字感謝上蒼保佑太子平安無事,還是說希望小阿哥能夠一輩子都能得老天爺保佑……眾人自不敢跑去問皇上。
但從皇上的態度看來,顯然是前者可能性更大。
等著太子徹底痊愈時,已到了臘月二十,如今太子痊愈,宮中又新添位小阿哥,有兩位妃嬪有孕,紫禁城上下可謂是喜氣洋洋一片。
但映微前腳剛回去鍾粹宮,後腳就病倒了,整個人發熱不止,臉頰通紅。
皇上接到消息後是連連趕來,更是連聲吩咐孫院正過來,生怕映微又染上了天花。
雖說知道此等情況罕見,卻也不能不防。
孫院正細細替映微把脈後才道:“……回皇上的話,平貴人是勞累過度才導致高燒發熱,先前照顧太子,想必是平貴人緊著一根心弦,不敢叫自己倒下,等著太子痊愈後,平貴人放下心來,整個人受不住,這才倒下。”
說著,他頂著皇上那緊張的神色,忙道:“還請皇上放心,待臣給平貴人開個藥方子,不出一個月就能痊愈。”
皇上眉頭愈蹙:“怎麽要這樣久?”
孫院正忙道:“平貴人發熱並非全然是染上風寒導致,也有這些日子勞累過度,氣血所虧導致的原因,自然該細心調養,不然會落下病根的。”
皇上聽聞這話才沒有說話,吩咐他下去開方子。
看著映微的小臉瘦了一圈,皇上別提有多心疼:“……如今保成的病好了,你卻是病倒了,如今已將近除夕,瞧你這模樣,到了除夕家宴這日你都還要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養病。”
映微強撐著笑道:“您是知道的,嬪妾向來喜歡清淨了。”
皇上卻是愈發心疼:“你就知道寬慰朕。”
說著,他更是握著映微的手道:“若不是有你照顧保成,他哪裏會好的這樣快,朕會與保成說要他好好記著你的恩情……”
映微被皇上的話逗笑了,可見著皇上一臉嚴肅,顯然不是在給自己畫大餅,也跟著正色道:“好,不光太子要記得嬪妾的恩情,皇上您也不能忘。”
皇上道:“這是自然。”
很快春萍就端著藥走了進來,正欲給映微喂藥的時候,皇上卻將她手中的白瓷碗接了過來,“朕來吧。”
春萍:???
她很想問:皇上,您會伺候人喝藥嗎?
可她見著皇上如此嚴肅的神色,哪裏敢將這話問出口。
映微也是一愣,太子染上天花時,雖說皇上是一有時間就過來守著,可喂藥喂飯這種事兒卻是沒有親自動手過的。
她正愣神時,皇上就已舀了一勺藥湊了過來。
映微連忙吞了下去。
她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勺。
一勺接一勺,有好幾次,這白瓷勺還撞到了她的牙齒……像趕場似的,速度快極了。
等著一碗藥喂完了,皇上麵上才露出幾分笑意來:“……先前你還與朕說你喝一碗安神湯都要一刻鍾,朕喂你喝藥你倒是喝的快,這麽苦的藥不到半刻鍾就喝完了,以後朕有空就時常過來喂你喝藥。”
映微很絕望,卻隻能強撐道:“多謝皇上,如今將近年關,皇上事多,若真有空閑,不如多歇著。”
這樣的“恩寵”,若多來幾次,她可受不住。
皇上卻沒打算聽她的,見映微拈著白瓷罐裏的糖漬梅子吃,因太酸了,好看的五官皺成一團,忍不住笑了起來:“瞧你,還像小孩子似的。”
“哦,對了,莊子上今日遞來了消息,方才見你病了,朕差點就忘了。”
莊子上正是雲姨娘所居的地方。
映微頓時來了精神,連忙坐了起來:“可是姨娘那邊有消息了?”
自上次她“失寵”後,雲姨娘就被送到了莊子上,既是皇上親自答應的事兒,莊子也好,還是雲姨娘身邊伺候的人也好,都是皇上親自安排的,完全不給索額圖插手的機會。
畢竟先前索額圖見雲姨娘沒有利用的餘地,對她是不管不顧,如今見映微再次得寵,將人再次安插在雲姨娘身邊吧?
就算他有這個打算,也得看看皇上和映微答不答應。
所以,映微近來倒沒怎麽擔心過雲姨娘的安危。
皇上笑道:“是朕派人在陝西找到了個名醫,說是治頭疼病很是厲害,前些日子他就已經到了莊子上,朕一直沒與你說,就是害怕若那人是個庸醫,沒能治好雲姨娘的病,到時候你會失望的。”
“可今日傳來消息,說是雲姨娘被那名醫治療月餘的時間,頭疼病就沒有再犯過,再細細調養小半年,大概就能痊愈。”
“真的?”映微方才還病怏怏的,如今眉裏眼裏都帶著笑意,別提多高興了:“真的太好了!小時候我就偶爾見到姨娘犯病,有的時候頭疼的太厲害,姨娘是吃什麽吐什麽,連床都下不來。”
說著,她更是道:“皇上,謝謝您。”
皇上摸摸她的頭,就像對著小孩子似的:“在朕跟前,這般客氣做什麽?”
接下來的日子,越接近除夕這一日皇上便越忙,可不管再忙,皇上每日都會抽空來看看映微,哪怕隻是過來陪她說幾句話,與她吃一頓飯。
如此一來,皇上對於剛出生的小阿哥就有些顧不上,已經十來日都沒去瞧過小阿哥。
落在眾人眼裏,隻覺得剛出生的小阿哥不得皇上喜歡。
到了除夕家宴這一日,等佟貴妃抱著小阿哥上前給太皇太後看時,皇上這才警覺小阿哥還是生的挺好的,他隨了德嬪,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這還沒滿月了,雖說生的瘦弱,但卻瞪的圓溜溜的眼珠子四處看,胎發也生的濃密。
用太皇太後的話來說,這孩子以後定是個好看的。
皇上見狀,也跟著點點頭說沒錯。
佟貴妃抱著剛出生的小阿哥眾星捧月般坐在上首,臉上帶著笑,被人簇擁著,別提多高興。
她有多高興,坐在下首的德嬪麵上的神色就有多落寞,自她搬離承乾宮後,佟貴妃有心防著她,一次都沒叫她見過孩子,她都快忘了孩子長什麽樣子。
可如今事情已到這般田地,她後悔也沒辦法。
一頓除夕宴會下來,眾人是各懷心思,通貴人與郭絡羅貴人則盼著自己來日也誕下皇子,榮嬪等人則巴望著自己的孩子能夠平安康健,像那些沒有孩子的妃嬪則想著自己也能盡快有身孕,像那等既不受寵年紀也打了的,則盼著什麽時候太子亦或太皇太後等人病上一場,她們也好如映微一樣,好好在皇上跟前表現一番……
等著宴會將散,太皇太後先是褒讚佟貴妃與溫僖貴妃這次家宴辦的極好,再對眾妃嬪叮囑一番,要她們盡心盡力伺候皇上,最後更說自己年紀大了,帶著太後先行離開,要佟貴妃帶著眾人前去外頭賞煙火。
皇上也在此時離場,眾人皆以為皇上是送太皇太後回宮,殊不知皇上卻帶人抬著箱子朝著鍾粹宮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