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子想了想, 低聲道:“是完顏嬤嬤……”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映微就瞧見不遠處有個三四十歲年紀的婦人,帶著一眾奴仆匆匆朝這邊趕來。
映微定睛一看, 這不是太子身邊最後的完顏嬤嬤嗎?
她記得這人, 完顏嬤嬤雖是奴才, 卻在皇上與太皇太後跟前極為得臉, 說是當年故去的孝誠仁皇後去世前放心不下剛出生的兒子, 所以懇求皇上將她身邊的大宮女留在太子身邊照顧。
皇上答應下來。
若映微沒有記錯的話, 這人是陪著故去的孝誠仁皇後一起長大的,名義上兩人隨時奴仆,實際上卻是情同姐妹。
有這樣一個人照顧著太子的飲食起居, 皇上也好,太皇太後也罷,自然也是極放心的。
隻是太子在看到完顏嬤嬤的那一刻,卻像是見了鬼似的, 一個勁兒往映微身後躲, 更是低聲道:“姨母,待會你一定……一定要幫我說說好話呀!”
這哪裏是太子見到一個如仆該有的樣子,分明像老鼠見了貓。
映微還未來得及答應,完顏嬤嬤就已快步上前。
在瞧見太子安好時, 完顏嬤嬤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急切的麵容和緩不少,隻是下一刻, 她卻是板著臉道:“太子, 您跑到哪裏去了?奴才差人將這院子都找遍了, 可真是把奴才嚇死了!”
太子囁嚅道:“我,我方才就是帶人出去轉了轉。”
他根本不敢在完顏嬤嬤跟前說實話, 若叫完顏嬤嬤知道他將才妄圖遊水,指不定會將他身邊兩個小太監打死。
完顏嬤嬤揚聲道:“您怎能如此行事?這裏不比紫禁城,防禦不嚴,不安好心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若是叫人鑽了空子,出了事該怎麽是好?”
太子被她嚇得根本不敢說話。
映微皺皺眉,道:“嬤嬤莫要生氣,太子雖犯了錯,卻是年幼,又是初犯,有什麽話回去再說也不遲,你這樣子,嚇壞他了……”
完顏嬤嬤這才掃眼看了眼映微,冷聲道:“奴才見過赫舍裏主子,隻是奴才是故去孝誠仁皇後留下來的人,孝誠仁皇後臨終之前吩咐奴才一定要好生照顧太子,若太子有個什麽閃失,奴才便是到了黃泉路上也無緣麵對故居的孝誠成仁皇後。”
說著,她更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道:“可是赫舍裏主子擅自做主將太子帶出去的?皇上與太後皆言明後宮不得幹政,太子乃是一國之儲君,是朝堂的一份子,萬萬不可與候供來往過密……”
映微臉上的笑意漸漸沒了,若她今日隻是個小奴才,好心好意將太子送回來,隻怕這位完顏嬤嬤不僅不念她的好,說不準當即下令就要打死她:“多謝嬤嬤提醒,宮裏頭的規矩我自然記得,隻是怪罪之前,還請嬤嬤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說著,她更是道:“況且我方才並未多言什麽,隻是說太子被嬤嬤嚇到了……”
太子也大著膽子辯解道:“不是姨母帶我出去的,是我自己無聊,偷偷出去……”
說著,他更是揚聲道:“嬤嬤分明答應過我,等我能背下一整篇《三字經》的時候就允許我到別院每日多出去玩一刻鍾,可我都會背書了,可你說話根本不算數。”
“我,我不想每日隻知道讀書寫字,我也想出去玩!”
完顏嬤嬤麵上浮現幾分羞赫之色,顯然被太子當眾點破她的言而無信有點不好意思,可很快她就正色道:“太子慎言,您是一國之儲君,是這天下人的主子,赫舍裏主子雖是後宮裏的主子不假,可到了您的跟前也隻是奴才,您怎能稱呼他為姨母?這話若是傳到皇上或太皇太後耳朵裏,他們會不高興的!”
映微:……
她很少在紫禁城中見到這般直來直去的人,也知道後宮之中並非沒有這等心直口快之人,隻是她如今得皇上寵愛,眾人在她跟前多少要給她幾分薄麵,可眼前這位完顏嬤嬤分明沒有將她放在眼裏。
太子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還要再說話,就被完顏嬤嬤給生拉硬拽帶了回去。
瞧見這孩子一步三回頭的樣子,映微心裏很不是滋味,想要開口,可想著太皇太後明麵上都開口說過太子平素飲食起居等瑣事一律交給完顏嬤嬤,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她更是心裏暗想,若故去的孝誠仁皇後泉下有知,也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將兒子交付給這樣一個人!
不是說完顏嬤嬤不盡職盡責,可她就像後世許許多多愛子心切的家長一樣,打著為孩子好的名義做下許多武斷之事,根本不在乎孩子的感受。
映微是高高興興出門去,垂頭喪氣回來,就連阿柳都偷偷問起春萍可是發生什麽事。
春萍也有點莫名其妙。
在他們這些人看來,覺得眾人對太子嚴苛並沒有不對勁的地方,甚至覺得這樣對太子才是對的,畢竟以後整個大清都要交到太子受傷,唯有嚴格要求,以後太子方能擔起這重任。
隻是很少有人記得,太子也不過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啊!
等春萍帶人送了晚點過去,便是蔚秀園這兩個廚娘手藝出眾,可映微也是興致不高,略用了幾筷子就吩咐小卓子進來:“……你去幫我打聽打聽兩個人,一個是剛回宮不久的五阿哥,看看她近日與惠嬪有什麽動向。”
“還有一個則是太子身邊的完顏嬤嬤。”
說著,她更是低聲吩咐道:“兩人身份不一般,切記得小心行事,莫要叫人察覺出不對勁來。”
小卓子正色應下。
隻是還沒等小卓子打聽出什麽來,太子那邊當晚就出事了。
入夜,太子就做起了噩夢。
他夢見完顏嬤嬤如往常一般逼著他念書寫字,他不願意,完顏嬤嬤便變成了一條又粗又壯的大蟒蛇,吐著芯子朝他而來,更是一口要將他生吞活剝下去。
這下可把太子嚇得連連直說胡話:“別,別過來!”
“快,有蛇,把蛇抓起來!”
他今日的確是受驚了,回來之後,完顏嬤嬤弄清來龍去脈,當即就將他身邊那兩個小太監杖責二十,還是當著太子的麵打的,打的那兩個小太監有進氣沒出氣,打的太子臉色蒼白……
如今太子身邊的宮女瞧見太子這般模樣,連忙稟於完顏嬤嬤。
等完顏嬤嬤一進來,瞧見太子嚇得滿頭大汗,心疼的連連太子摟在懷裏,低聲道:“太子別怕,嬤嬤在這兒,嬤嬤在這兒了……”
可憐太子好不容易從噩夢中驚醒,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完顏嬤嬤那張關切卻帶著嚴肅的臉,當即嚇得就暈了過去。
這可將完顏嬤嬤嚇壞了,一麵高聲吩咐人請太醫,更是吩咐人趕緊將皇上請過來。
雖在清華園,皇上依舊勤勉,大半夜正在批閱奏折,一聽說太子不好連忙過來。
接下來又是孫院正診脈,又是開藥喂藥,等到天色漸白,太子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待孫院正說太子無恙,隻是受驚後,皇上臉色沉沉問起完顏嬤嬤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白日裏太子前去給老祖宗請安時還活蹦亂跳的,這才幾個時辰,怎會受驚?怎麽還會嚇成這個樣子?”
完顏嬤嬤也就在皇上與太皇太後等人跟前才有個奴才樣兒,跪在地下一五一十將事情道了出來。
當然,她先是自我反省,說沒有照顧好太子,叫太子帶人偷偷溜了出去,最後更將太子受驚一事推脫於映微身上,最後更是道:“……說起來赫舍裏主子也是無辜,本意是好的,卻不知道太子極怕蛇,嚇唬太子遊水,釣魚會碰到水蛇,所以才會害得太子受驚。”
她是個聰明人,也並未說五阿哥挑唆一事,畢竟她知道太子就算再得寵,但除去皇上與太皇太後,後宮之中也無人護著他,更多的人是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說多了還會惹得惠嬪不喜。
更何況,這種事情無憑無據,若說了還會落得一個非議阿哥的罪名。
皇上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小兒頑劣,也是人之常情,嬤嬤照顧太子盡心盡力,朕是知道的,朕自不會怪罪於你,隻是以後還得小心行事才是。”
完顏嬤嬤正色應是,想了想卻還是道:“皇上,奴才有一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皇上道:“你但說無妨。”
完顏嬤嬤斟酌了又斟酌,才開口道:“還請皇上下令請赫舍裏主子莫要過多關切太子。”
說著,她更是叩頭道:“並非奴才有意非議主子,而是奴才受故去孝誠仁皇後所托,事關太子,奴才是一絲一毫半點不敢鬆懈。”
“先前赫舍裏主子給太子送春裳,今日兩人又在在花園偶遇,奴才不能不多想,奴才……並非不放心赫舍裏主子,隻是奴才不放心赫舍裏一族。”
“當年故去孝誠仁皇後在世時便與奴才說過,索額圖大人心思縝密,城府頗深,誰知他送赫舍裏主子進宮是何深意?奴才約莫也能猜到他在打算些什麽,皇上啊,奴才實在不放心。”
她雖是赫舍裏一族的家生子,卻一直忠心於故去的孝誠仁皇後,如今心裏也隻有太子,不願太子受製於人,不願太子遭皇上不喜,至於赫舍裏一族,與她又有什麽關係?
皇上看向她,若換成尋常人說這話,他早就一聲令下將人處死,隻是這人是故去孝誠仁皇後最信任的人,又對太子忠心耿耿:“你放心,朕心裏有數的,你好生照顧太子便是。”
話畢,皇上又去看了看太子這才離開。
一路上,皇上是一言不發。
顧問行跟在皇上身後,也是大氣不敢喘一下,他有些摸不準皇上的意思。
若說後宮之中誰才是皇上心尖尖裳的那個人,不是有孕在身的烏雅常在,也不是從前盛寵的宜嬪,而是和舍裏氏主子。
很多時候啊,不是以妃嬪位份來論得寵的,雖說赫舍裏主子位份不高,可皇上的恩寵不比位份重要百倍?
但皇上最看重的人莫過於太子,如今赫舍裏主子對上太子,誰又更勝一籌,他心裏也沒譜。
待皇上回去澤華園,忙了半夜的他並沒有歇息,隻坐在書桌前看折子。
其實他是準備今日一早去看看映微,陪著映微用早膳的,可如今……他怔怔盯著折子,半晌才看向顧問行道:“近日他們可有來往?”
顧問行一個激靈,知道皇上說的是映微與索額圖之間的來信。
索額圖自詡行事老道,但紫禁城之中上下,哪有一樁事情能瞞得過皇上的眼睛?
他正色道:“回皇上的話,赫舍裏主子與索額圖大人依舊有來往,保持著半月一封信的頻次,上一封信的內容奴才已差人謄寫後稟於皇上了。”
皇上點點頭。
其實信箋的內容都是大同小異,每一封信都是索額圖叮囑映微好爭寵,好生與太子打好關係,莫要等著太子繼承大統後與赫舍裏一族過於疏遠。
想到這兒,皇上心裏很不舒服:“那索額圖近日可還有繼續派人盯著五阿哥與惠嬪他們?”
顧問行道:“是。”
皇上冷笑一聲:“這個索額圖還真是……”
還真是老奸巨猾,小心謹慎,不允許半分差錯出現。
待他略用了些早膳,在顧問行的勸誡下上床躺了躺,誰知卻是越躺越清醒,一下想起故去孝誠仁皇後臨終時的模樣與對自己的囑托,一下又想起映微的音容笑貌……到了最後索性起身去了蔚秀園。
等著皇上過來時,映微正在院子裏給太子準備生辰禮物。
太子的生辰在六月初六,如今還有三日便是太子的生辰。
與皇上一樣,昨夜的映微也沒怎麽睡,如今一大早起來就給太子準備起禮物來。
相較於從前的春裳出自春萍之手,近日給太子準備的彈弓卻是她親手所做。
至於昨晚上太子受驚暈厥一事,她是半點不知情。
太子是儲君,他的行蹤、飲食起居與皇上一樣皆是辛秘,尋常人不得窺探分毫,也不敢窺探。
瞧見皇上過來,映微笑著道:“……皇上怎麽看起來這般疲憊?可是昨夜批閱奏折累著了?您都到了別院,好生歇息幾日也不打緊,可有將這公務暫且放一放,您的龍體才是最要緊的。”
皇上並沒有接話,隻拿起她手中的彈弓道:“你做彈弓做什麽?”
映微含笑道:“這不是太子生辰快到了嗎?嬪妾想給太子準備一份禮物,可時間太近,準備些複雜繁瑣的禮物又來不及,所以才想到親手給太子做彈弓。”
說著,她更是道:“您別看這彈弓做起來不難,可嬪妾卻是思來想去才選的塔,想著皇上時常秋圍,每次都會帶著太子一起去,興許這彈弓能派上用場。”
他想著太子既對釣魚,遊水有興趣,怕是對射鳥也有興趣。
皇上細細把玩著沒完工的彈弓,瞧見映微麵上的疲色有些動容。
他知道映微素來是最愛躲懶與貪睡之人,瞧她這樣子就知道定是昨晚熬夜做彈弓了,若真是一門心思討好太子,而非真心實意,這些事情交給奴才做便是,她費這個什麽心思做什麽?
當下皇上心中的不安便褪去了些:“你昨日碰到保成了?”
保成正是太子的乳名。
映微點點頭,將昨日之事一字不落都道了出來。
當然,她與完顏嬤嬤一樣,隱去了五阿哥有心挑唆一事,這件事情無憑無據,僅憑太子三言兩語,萬萬不能斷得了五阿哥的罪。
皇上聽她所言,見她落落大方,心中的懷疑又褪了幾分,道:“你昨日與保成說起水蛇一事,你可知道他向來最怕的就是蛇?”
說著,他更是講起兩年前太子隨他秋圍碰到蛇受驚一事。
映微一臉擔憂,低聲道:“嬪妾,嬪妾是不知道太子怕蛇的,嬪妾隻是想著凡事防得了初一卻防不住十五,便是有完顏嬤嬤等人盡心守著太子,可若什麽時候太子再溜出去遇到什麽事兒就不好了。”
說著,她更是跪地道:“還請皇上降罪。”
皇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不知者無罪,朕怎麽會怪罪於你?”
映微十分自責:“那太子如今可好些了?”
皇上點點頭:“好多了,孫院正說再喝幾天湯藥就能痊愈。”
“這就好。”映微這才長籲一聲,這才放下心來。
皇上自詡對映微還算了解,瞧見她這模樣,心底最後那麽點不安也褪了去。
他知道這小丫頭心地良善,便是對一個未曾謀麵的郭絡羅格格或旁人都能做到心存仁善,更何況對她的外甥?
皇上想了想,道:“映微,你可有話要與朕說嗎?”
又來這一套?
映微想了想,再次搖了搖頭。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皇上竟知道她與索額圖來往過密。
皇上笑了笑,陪著她坐了會兒,甚至還與她一塊做了彈弓。
等著他從蔚秀園出來時,已半點沒懷疑映微,甚至比起從前還要更相信映微,更是吩咐道:“去,請索額圖過來一趟。”
他倒是要看一看索額圖到底是何等狼子野心。
至於太子受驚一事,皇上也下令徹查,涉及太子無小事,他不得不小心,擔心有人挑唆太子,更擔心有人想要暗中謀害太子。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時候,皇上便知道是五阿哥再太子跟前說起遊水釣魚一事。
不過皇上並未多想,太子是他的兒子,五阿哥也是他的兒子,又怎會懷疑到隻有六七歲的五阿哥?
至於旁人,查來查去的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皇上便隻當這事兒是太子貪玩。
皇上便下令將太子受驚一事透露給索羅圖,他知道以索額圖的性子絕不會認為這隻是巧合。
沒過兩日,索額圖前來清華園麵聖。
對於索額圖的能力,皇上向來還是相信的,處理完公務後,則對索額圖道:“……說起來映微進宮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你卻從未說起要見她,她也沒有對朕說過要見你,你們這對叔侄倒有點意思。”
“可她進宮多日,怎會不想家,不念家人?在別院裏,規矩不比紫禁城多,正好你近日過來,索性去瞧瞧她,朕時常聽她說起家中姨娘,若知道她姨娘與阿瑪一切安好,想必也能開懷不少。”
索額圖連聲謝恩:“臣替赫舍裏主子謝過皇上。”
皇上瞧他離開的背影,心底並不緊張。
他對映微有信心。
最開始,他不是沒想過讓映微與索額圖見上一麵,可想了又想,他卻是擔心的很,擔心這小丫頭若真與索額圖是一夥的,他該怎麽辦?
禁足,亦或者將人送到冷宮裏去?
捫心自問,他覺得他是舍不得的,那樣嬌氣的一個人,如何吃得了那種苦?
可如今,皇上卻對映微很有信心,凡事都講究一個證據,等著坐實索額圖的狼子野心後,他便打算開始著手治索額圖的罪。
可憐索額圖聰明一世,卻萬萬沒想到已落入皇上的圈套之中。
等著索額圖到了蔚秀園,映微已於一刻鍾前知道消息,正侯在門口等索額圖過來。
索額圖疾步上前,就要跪地叩頭:“臣,見過赫舍裏主子。”
“叔父這是做什麽?”映微連忙將他攙扶起來,正色道:“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縱然她並不喜歡這位叔父,甚至有些厭惡,可明麵上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說起索額圖,映微打小就不喜歡他,相較於她的阿瑪噶布喇,索額圖擅鑽研,左右逢源,城府深,而她的阿瑪噶布喇雖為長子,卻正直清明。
但她的瑪法索尼在世時卻說若自己是外姓人,會傾佩噶布喇,但身為赫舍裏一族的掌舵者,他會選擇提拔索額圖,因為隻有這樣的人才會保證赫舍裏一族永立昌盛。
映微不得不承認瑪法的話是對的,但也絲毫不妨礙她對索額圖的不喜。
索額圖並沒有跪下去的打算,被映微一扶,順勢就站了起來,正色道:“主子這話錯了,您是皇上的妃嬪,臣跪您乃是天經地義,又何來折煞一說?”
映微笑道:“叔父,話雖這樣說不假,但這裏又沒有外人,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說著,她更是道:“外頭熱,快進來說話吧。”
話畢,她又一疊聲吩咐春萍將早已準備好的茶點端上來。
索額圖落座後,瞧著茶點是一貫他喜歡的,就連桌上擺著的果子都是提前用冰湃過的,心裏對映微的乖覺很是滿意,想著映微便是如今得寵,哪裏又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叔侄二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無非是說起映微這幾日在清華園可還習慣,索額圖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之類的話。
一個哥哥膝下的庶女,一個赫舍裏一族的當家人,從前兩人就沒見過幾麵,說過幾句話,如今硬將兩人生拉硬湊拽到一起,自然沒多少話可說。
短暫的沉默後,映微開口道:“叔父,不知道我姨娘近來身子可還好?”
她是知道阿瑪噶布喇疼惜她姨娘,隻是噶布喇是男子,向來粗枝大葉慣了,在家中並不管事,近來又迷上了古籍字畫,怕對姨娘不大顧得上。
索額圖笑道:“你是知道的,自你進宮後雲姨娘心情就一直不好,整日擔驚受怕,今年春天她的頭疼病又犯了,比從前嚴重許多。”
映微心裏一緊,不快道:“這事兒,叔父為何沒在信中告訴我?”
“不算什麽大事。”索額圖像沒瞧見映微麵上的不快似的,繼續輕描淡寫道:“更何況就算將此事告訴你,你身在紫禁城,也是鞭長莫及,不僅不能為雲姨娘做什麽,反倒還徒增擔心。”
說著,他又道:“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已為雲姨娘在江西尋得一位名醫,隻是頭疼病是頑疾,縱然華佗在世,這等病也是治標不治本,我已經命那位名醫在府中住下,每日給雲姨娘施針,雲姨娘這才能好受不少。”
他就差開門見山與映微說——你若是哪日不聽話,這名醫就不會繼續為雲姨娘治病。
映微何嚐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便是一股子氣憋在胸口,卻也隻能道:“如此,便勞煩叔父多多費心。”
索額圖笑了笑,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這是自然,就像你方才說的,咱們本就是一家人,何必這般見外?”
說著,他掃眼瞧了瞧映微身側,當下映微就知道他有話要說,吩咐道:“春萍,叔父的茶有些涼了,你帶人下去給叔父換盅新茶吧。”
春萍了然,將屋內人全部帶了下去。
索額圖這才開門見山道:“太子受驚一事,我已全數知道,皇上以為這事兒是巧合,可我卻覺得不盡然,說起來這事兒還得怪到完顏嬤嬤頭上,若不是她看護不嚴,太子怎會遇到此事?”
他對完顏嬤嬤不滿已非一日兩日,從前也不是沒想過拿完顏嬤嬤家人來威脅她,隻是完顏嬤嬤年幼時被家人賣到赫舍裏府上,對這些所謂的親人半點感情都沒有,隻將故去孝誠仁皇後的話當成聖旨,卻不認什麽家人。
當初完顏嬤嬤被索額圖威脅後,隻冷冷丟下一句話——大人隨便,那些人您要殺就殺,要剮就剮,與我有什麽關係?今日這話我就當沒聽過,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可不管您是什麽身份,隻管將此事稟於皇上。
映微就知道索額圖找自己沒什麽好事,明知故問道:“那叔父的意思是?”
索額圖壓低聲音道:“除掉這人。”
雖說無毒不丈夫,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但映微聽他這話輕飄飄的,還是下意識皺眉道:“叔父,這事怕是不成……且不說完顏嬤嬤是故去孝誠仁皇後的貼身宮女,就說這幾年完顏嬤嬤照顧太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也好,還是太皇太後,都對完顏嬤嬤極為相信,隻怕沒法子除掉這人。”
索額圖冷笑一聲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這話錯了。”
“照顧太子,誰敢不盡心盡力?至於皇上與太皇太後那邊,倒也好說,她就算再得皇上與太皇太後信任,難道能越過太子?”
頓了頓,他又道:“完顏嬤嬤身為太子身邊的掌事嬤嬤,卻敢當眾對太子不敬,這已犯了大罪,我看太子對你倒是挺喜歡的,你若在太子跟前多說幾句,由太子出麵,還怕趕不走完顏嬤嬤?”
映微心裏又是一驚,想著索額圖對那日發生的事情是了如指掌,肯定早已在太子身側安插了眼線。
這事兒她不意外。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索額圖竟要教唆小小年紀的太子行如此之事,可能在索額圖的心裏,太子隻是太子,與她一樣,是一顆棋子而已,一顆非常重要的棋子,而非他的侄孫兒。
見她沒有接話,索額圖想著女人家果然成不了大事,繼續道:“這事兒你仔細斟酌,你若真心替赫舍裏一族打算,我自會全心全意對你們母女兩個。”
若不然,他會對雲姨娘如何,他就不必細說。
饒是映微好脾氣,也氣憤於索額圖的卑鄙無恥,正欲開口說話時,卻聽見門口傳來春萍的聲音:“主子,茶送來了。”
映微隻好閉嘴。
等著春萍帶著阿柳將茶送上來,索額圖卻含笑站了起來:“茶,我就不喝了,如今見主子安好,我也就放心了,還望主子保重身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將“保重身子”這幾個字咬的極重,無疑是再一次提醒映微。
映微臉色很不好看。
春萍見狀,不由問起發生什麽事。
映微隻是搖搖頭,說沒事兒。
這事兒已夠叫她煩心,她不願叫春萍也跟著她一起擔驚受怕。
當天夜裏,映微睡得並不踏實,思來想去想著該怎麽辦才好。
對於完顏嬤嬤這人,她的確喜歡不起來,卻也沒想過要害了這人性命,若真是如此,她與索額圖,與那些後宮中狠毒至極的妃嬪又有什麽區別?
翌日一早,映微正頂著兩個黑眼圈用早飯,小卓子就帶著消息回來了:“……奴才都打聽出來了,五阿哥雖回宮才幾個月不久,卻天資聰穎,擅長讀書,很得皇上喜歡,但奴才卻聽說五阿哥老成,小小年紀卻有些城府。”
映微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小卓子道:“至於完顏嬤嬤,奴婢打聽到她對太子是盡心盡力,太子平素飲食起居,都是由完顏嬤嬤親手負責,從不假手於人,太皇太後幾次勸她將太子瑣事交給下頭的人,她都說不放心。”
“所以完顏嬤嬤就算年紀不大,身子卻一直不好,都是操勞過度導致的,打從前年開始就小病不斷,去年更是狠狠病了一場……”
映微明白完顏嬤嬤為何對太子的事親曆親為,怕是完顏嬤嬤知道許多人都盯著太子,她怎放心將太子的事交給別人?
如此一來,映微就更加不能答應索額圖的要求。
如此思來想去幾日,就到了太子生辰這一天,映微一大早就拿著彈弓去了太皇太後所居的院子。
映微剛進去,就瞧見太子坐在太皇太後膝下,不知道他說著什麽,惹得太皇太後麵含笑意,皇上坐在一旁看著,也是麵色柔和,一副其樂融融,合家歡樂的模樣。
映微含笑上前請安。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太子就高聲道:“姨……不,赫舍裏主子,你來了!”
他可是記得上次映微與他說過要給他準備生辰禮物的。
映微輕聲應是。
太皇太後掃了她一眼,皺眉道:“好端端的,你臉色怎麽這樣難看?眾人到別院避暑都是神清氣爽的,怎麽你卻像病了一場,可是生病了?”
說著,她老人家便看向一旁的蘇麻喇嬤道:“叫孫院正來給她瞧瞧。”
映微忙道:“多謝太皇太後,嬪妾身子並無大礙,隻是近來換了地方,夜裏睡得有些不踏實,等過幾日就能好了。”
太皇太後見狀,卻打趣道:“可見是皇上近來陪你陪少了,所以才叫你睡得不踏實。”
映微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沒有接話。
皇上卻道:“老祖宗這話可是冤枉朕了,近來雲南那邊出了事兒,朕整日忙的是腳不沾地……”
太皇太後與皇上說著閑話,映微卻注意到太皇太後懷裏的太子一直看向自己,她趁人不注意,偷偷衝他揚了揚手中的彈弓,逗得太子直笑。
她這小動作,皇上與太皇太後自是盡收眼底,卻無人說什麽。
等著太子在太皇太後懷裏扭來扭曲,極不安分的樣子,太皇太後索性將他放了下來:“好了,哀家瞧你這心思也不在這兒,正好哀家抱你也抱累了,索性就要映微帶你出去轉轉吧。”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叮囑道:“你的病還沒大好,切記不可跑遠了,出去玩一會就回來,當心中了暑氣。”
太子脆生生應是,很快就抓起映微的手,邁著小短腿就要往外跑。
這小模樣,好像生怕太皇太後反悔似的,逗得太皇太後直笑:“哀家看保成很喜歡映微啊!”
皇上卻正色道:“映微這樣好,朕喜歡,您喜歡,咱們都喜歡,誰會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