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這晚, 雲初做了個夢。
她又夢見了那塊墓碑,隻是這一回,那塊 “吾妻雲初”的墓碑旁又豎了塊碑。
碑上刻了裴源行的名字。
一個身形高大、披著大氅的男人靜靜地站在墓碑前。
許是年紀差不多大, 身形相仿, 又是背對著她, 要不是墓碑上也刻了裴源行的名字,她差點將他誤認作了裴源行。
她知道此人。
韓子瑜, 是和裴源行有過命交情在的兄弟。
墓碑前的韓子瑜幽幽歎了口氣, 又抓了把紙錢丟入燒紙錢的火盆中,道:“你就是太傻,明知寧城一戰是一場早已定局的敗仗, 他們都找了諸多借口不願去送死, 你腿傷著, 便是推說不去, 聖上也斷不會責怪你半分,你又為何還要主動請纓去那邊打仗!
“是, 我知盧家在朝上彈劾了你, 盧家這般公報私仇, 自然是為了盧弘淵,可那又怎樣?
“盧弘淵本就活該, 聖上心裏頭也是清楚的,不過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才罰了你。你年紀尚輕, 往後總會有將功抵罪的機會, 你又何必急在一時, 偏要去那邊送死!”
雲初心下一驚, 醒了過來。
她撫著胸口,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個不停。
方才的夢境實在太過真實, 隔著距離,她也能深切地感受到韓子瑜的哀傷和不甘。
重活一世,她幾番從噩夢中驚醒,後來她發現,她夢見的那些事皆是前世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
她已好些日子不曾做過噩夢了,今夜也不知是怎麽了,她竟又夢見了很不好的事。
倘若她在夢中見到的事當真是在前世發生過的,前世裴源行並沒能壽終正寢,而是死於北境寧城的那場戰爭。
夢裏,韓子瑜和他眼下的年紀相差無幾,這是否意味著,前世她逝世沒多久,裴源行便死在了戰場上?
次日,雲初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雲初放下捧在手中的香譜,抬眸看著青竹:“你說沁兒今日要過來?”
“回二姑娘的話,適才三姑奶奶身邊的文竹遣人送了口信過來,說是今日三姑奶奶會過來一趟。”
雲初的視線無意識地落在香譜上:“可有說是為了何事?”
“不曾,不過……”青竹遲疑了一瞬,又道,“那送口信過來的人瞧著一副倉皇的樣子,依奴婢揣測,許是有什麽要緊事也說不定。”
果然,午飯後雲沁便來了。
姐妹倆進了內室,雲沁望著雲初半晌沒說話,似是在躊躇該如何開口。
雲初心中的不安更甚,終究忍不住先開了口:“沁兒,文竹遣人送了口信過來,說是你有要緊事跟我商談,可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雲沁咬了下唇,方才道:“昨日子……我是說,韓公子跟我說,裴公子昨日主動請纓說要去打仗。”
雲初驚道:“他要去打仗?”
“二姐姐,許是怕嚇著我,韓公子也沒跟我多提此事,隻說此戰不好打,我瞧他臉色,他好似很憂心此事,估計沒敢跟我完全說實話。
“我越思量越覺得不妥,今日一早便過來要跟二姐姐說,二姐姐趕緊想想可有法子勸勸裴公子,如今也就二姐姐的話,裴公子願意聽上一二了,若是能說服裴公子找個由頭不去打仗那便更好了。”
她的提議也許在旁人看來隻是無稽之談,但她素來不懂那些朝堂之事,她隻想要姐姐過得好好的。
二姐姐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知心之人,戰場上的成敗哪能說得準,若是裴公子有個三長兩短,二姐姐定會傷心的。
雲初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可知道去哪邊打仗麽?”
雲沁忙道:“是北邊起了戰事,韓公子說,那些賊人很是囂張,寧城的老百姓吃盡了苦頭。”
聞言,雲初隻覺得腦海裏轟的一聲,腦子裏像是有什麽重物轟然倒塌。
難怪她會沒來由地做那個噩夢。
夢裏,韓子瑜站在裴源行的墓碑前自言自語了許久。
裴源行死在了北境寧城,死在了那場戰場上。
許是侯府裏的人沒人在意他的死活,最後還是韓子瑜顧念著兄弟情分,親自去了一趟寧城將他的屍身帶了回來,與她合葬在了一起。
雲初的眼裏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氣。
前世她在那場大火中丟了性命後,裴源行竟也沒能活多久,就死在了戰場上麽?
聽韓子瑜話裏的意思,前世裴源行明知自己腿腳有傷,卻還是領兵去了北邊打仗,可夢裏的韓子瑜也感歎過,那本就是一場早已成定局的敗仗。
去了,也隻是白白送死!
雲初抬起頭,一雙瀲灩的眸子裏麵滿是決絕。
“沁兒,多謝你告知我此事。”
她會去勸勸裴源行,斷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去做傻事。
青兒姑娘跟著雲初一道進書房的時候,裴源行著實吃了一驚。
他從書桌前站起身,迎著雲初走了過來:“初兒,你怎麽來了?”
雲初直截了當地道:“你真的就要去北邊打仗了麽?”
裴源行眼眸微動,視線若有若無地掃向站在略微後麵一些的青兒姑娘。
青兒姑娘搖了搖頭替自己辯白道:“公子,我一個字都沒說。”
冤死她了,她真是啥都沒敢跟雲姑娘說,隻知道雲三姑娘來找雲姑娘後,突然就命她帶她來見公子。
雲初有些被裴源行的態度氣到了,眉頭擰起一個弧度。
這時候是該去在意是誰捅的消息麽?
“裴源行,你究竟是在做什麽?你不知道眼下北邊的狀況有多危險麽?”
前後兩世,這是雲初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喚他。
沒了先前的疏遠客氣,也沒了如今的親昵。
他知道,她心裏是惱他的。
看來打仗一事是瞞不住初兒了。
他遞了個眼色給立在一旁的青兒姑娘,青兒姑娘明白主子有話要跟雲初,識相地退下了。
他將視線移回雲初的臉上:“初兒,有話我們坐下慢慢說,好麽?”
雲初落了座,抬眸看著他:“前世你受了傷,緣何還要帶著傷去寧城打仗?”
她雖對戰事一竅不通,但夢裏的他分明腿腳傷得厲害,如此情形下,他前去打仗豈不是去白白送死麽?
裴源行神色淡淡地看著桌案:“總歸要有人去打仗的。”
“你說謊!”
他雖說得大義凜然,卻絲毫騙不了雲初。
“前世盧家的人彈劾了你,聖上為了堵住悠悠之口不得不罰了你,而你為了將功抵罪主動請纓領兵打仗。盧家向來和你沒什麽牽扯,他們卻因著盧弘淵的緣故找了個由頭彈劾了你。”
雲初喉嚨發澀,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著,“是因為我姐姐的事,盧家才記恨上了你,是麽?”
裴源行猛地抬起眸子朝她看了一眼,錯愕了一瞬,便又無聲地勾了勾唇:“你別瞎想,我領過兵,打過仗,聖上自然就想著要我去北邊打仗。”
雲初咬了咬唇:“先前你跟我說過,前世費了點工夫,姐姐才得以跟盧弘淵和離,是不是所謂的‘費了點工夫’,就是把你自己的性命搭進去?
“裴源行,我不要你白白做了犧牲,卻還一味地瞞著我!”
裴源行無奈地和她對視了片刻,終是說出了口:“前世,和離一事遠沒有像今生這般順利。那時候你已離我而去,我跟盧家已然是沒了任何關係,我從親信口中得知你姐姐失去了她的孩子,我心中雖恨盧弘淵是個畜生,可我也不得不承認,憑著我當時的身份,我的確沒有任何立場跟盧家人做任何交易。
“可那時候你姐姐剛遭遇了流產之事,精神狀態很糟糕,已然沒有想要活下去的意念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深知再等下去隻怕真的會出事,無奈之下我隻能出下策,我去了盧府,舉劍抵在盧弘淵的頸脖上,硬逼著盧家當場簽下了放妻書,盧家人對盧弘淵向來寶貝得很,怕我真會要了他的命,這才同意放你姐姐自由。”
雲初頓時眼眶就紅了。
她望著他,眼底含著點點淚光:“可你那時候還傷著腿啊。”
聞言,裴源行心裏立時湧出點暖意,神色溫柔地回視著他。
怕她擔憂,他逞強道:“初兒,那時候我雖瘸了腿,但要對付盧家那幫廢物,還是綽綽有餘的。”
雲初聽了有點想笑,卻又覺得心中酸澀得緊。
她想起此次前來的目的:“你別去北邊打仗,好麽?我不想你去。”
他怎麽可以去呢?
前世他就是死在了那場戰爭中。
他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初兒,你知道的,我跟你一樣,也是從前世過來的人。重活一世,我提前知曉了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我不會再讓自己命喪戰場。”
他讓初兒避開了前世的劫難,不再死於陳大明的手下;他還讓初兒的姐姐能順利產下一子一女,還幫助初兒的姐姐順利離開了盧家。
他自然也能在寧城打下一場漂亮漂亮的勝仗。
雲初的心中湧出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縱然很多事情都比前世好了許多,可北邊的情形萬分凶險,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即便你知道前世發生過什麽,可戰場上的事如何說得準,你緣何一定要去那邊,不惜讓自己的性命陷入危險呢?”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唇角微微揚起,一雙狹長幽深的眸子裏滿是她的倒影。
“初兒,因為我想拿戰功在聖上麵前討個賞賜。”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透著掩飾不住的柔情蜜意,“我想求聖上賜婚,我要風風光光地把你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