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雲初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額發濕噠噠地黏在臉頰上,褻衣也被汗水打濕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愣愣地盯著帳頂,須臾,才覺出不對勁來。

平穩又滾…燙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雲初轉過臉去,看到的是裴源行那張好看的臉。

她怔忪了一下,才意識到他的鐵臂正搭在她的腰間,將她摟在他的懷裏。

正躊躇著該如何挪開他的手臂卻又不驚動他,身邊的男人像是感到了異樣。

他睜開眼睛,對上她的目光。

眼底的睡意褪去,他眉峰一動,低聲問道:“怎麽了?”

雲初:“……”

“為何不睡了?”

雲初抿了抿唇沒作答。

她不知該怎麽說,總不見得說自己夢見自己沒了後,裴源行拿著她的荷包問東問西吧。

何況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沒有親近到她願意跟他說心裏話。

她低垂眼眸,微微搖了搖頭,含糊其辭道:“沒什麽。”

裴源行半眯著眼,目光從她微濕的鬢發和冒著汗的額頭上掃過,臉色陰沉得可怕:“沒什麽你會冒一身的汗?”

雲初眨了眨眼,神色間不免有些遲疑。

“真沒什麽,是妾身做了個怪夢。”

“怪夢?什麽樣的怪夢?”

“是……”雲初心想著該如何跟裴源行解釋那個怪夢,“……夢裏,妾身似乎已經不在人世了。”

裴源行一言不發,垂下眸子凝視著她,眼底滿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被他看得頗有些不安,雲初掩飾般地別開了眼,才察覺到他將手臂收緊了些,把她禁錮在了懷中。

雲初大窘,伸手虛推了一下,卻被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世子爺!”雲初驚呼道。

炙熱的呼吸掃過她的耳邊,她的身體也跟著熱了起來。

裴源行輕輕地撫著她的腰:“別怕!”

他聲音低沉,有著別樣的旖旎。

“那隻是個夢!”他說。

聽雨居。

青竹進了屋。

雲初坐在臨窗的炕上看著窗外,舉止間有明顯的滯澀。

想到昨晚值夜,少夫人房裏要了三回熱水,青竹羞紅了臉。

“少夫人,明日回門要用的馬車已叫人安排妥當了,回門要送的禮也早早備下了。”

雲初回過頭來,“嗯”了一聲,又想起什麽,問道:“前些日子送去琴館修補的琴可取回來了?”

“回少夫人的話,今一早奴婢便已將琴取回來了。”

雲初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是按我之前叮囑你的法子找師傅修補好的?”

青竹點了點頭,道:“少夫人放心,那日奴婢將琴送過去時,便細細囑咐過修琴師傅,師傅怕有什麽疏漏,都一一記下了。昨日奴婢去取琴的時候,擔心師傅貪圖方便沒好好依著您的意思修琴,便又在那裏仔細查驗了一遍。奴婢怕自己不懂琴被人糊弄了去,還特意問過師傅,師傅跟我拍胸脯說,他的的確確是按照您的意思將琴修補好的。”

“拿來讓我瞧瞧。”雲初笑著吩咐青竹。

青竹拿來了修補好的琴給雲初看。

“師傅好本事,一點兒也看不出雁足是新換上的。先生這回應該會滿意了吧?”她把琴還給青竹,朝她清淺溫柔地一笑,“明日回門的時候,別忘了把琴也一並帶去。”

青竹忙應道:“奴婢省得。”

一旁的玉竹忍不住插嘴道:“奴婢就是氣不過,那琴分明是四少爺自己頑劣,手下沒個輕重,才會將先生心愛的琴給摔壞了,原本該是太太自己了結此事,怎地太太反倒要少夫人替她找人將琴修好?”

那四少爺不是邢氏嫡親的心肝寶貝兒嗎,是她十月懷胎的親骨肉,每次但凡四少爺跟三姑娘鬧了什麽矛盾,邢氏從不問誰對誰錯,隻一味地偏袒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怕外頭人知道了背後議論她這繼母當得不稱職。

幸而三姑娘還有兩個姐姐護著心疼著,不然三姑娘在娘家的日子還怎麽過啊。

要她說啊,四少爺此次在書院裏闖了禍,合該被先生好好責罰一番才是,反正邢氏不把少夫人當親生女兒看待,四少爺跟少夫人也無半分姐弟情分,四少爺是好是壞,與少夫人何幹!

雲初道:“我知你是替我覺著不平,說起來此事和我是無甚關係,隻是這把琴先生已用了二十年有餘,寶貝得很。”

四弟淘氣,擅自潛入先生的琴室裏,動了先生的琴,還將琴摔壞了。

書院為著此事要將四弟趕出書院,父親雖親自上門在先生麵前好話說盡,還送了一份大禮替四弟賠罪,可書院仍是不願改主意,執意要將四弟趕走,父親和邢氏沒了別的法子,才求到了她這裏。

雲初來回看著青竹和玉竹,“你們在我身邊多年也是知道的,父親和母親對四弟期待極高,天天巴望著四弟能在書院好好念書,指著四弟以後能考個功名光耀門楣呢。如今書院為著此事要將四弟趕走,父親母親自然是要急的。”

“少夫人,您說得固然有道理,可就算這回書院不趕四少爺出去,下回四少爺還是會闖禍,總不見得每回都要少夫人替他兜著。”玉竹有些不屑地又嘀咕了一句,“再說了,四少爺也不像是塊讀書的料啊!”

她一臉的忿忿然,“再有,老爺自己也去書院替四少爺賠過罪了,他也該知道此事難辦得很。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老爺自己尚且沒能解決此事,又憑什麽將這樁糟心事朝少夫人您身上一推,認定您能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的?”

她記得真真的,那日老爺又特意叮囑少夫人,盡快辦妥四少爺在書院裏的麻煩事,四少爺的學業可不能再一天天荒廢下去了。

別的人家嫁女兒,女兒臨出門前做父母的還知道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兒,叮囑的皆是女兒在夫家該留意些什麽,就沒見過老爺這般狠心的,少夫人都快上花轎了,他心裏唯一掛念的卻唯有四少爺。

雲初有些無奈地輕歎了一聲。

她哪會不知道,父親倒也不是真認為她有那能耐能辦妥此事,他跟她提及此事,不過是拐著彎地要世子爺出麵幫他了結這樁麻煩事。

父親那人她比誰都清楚,但凡他心裏有了個主意,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她若是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不幫他辦事,就憑父親的脾氣,他保準會繞過她,徑直去找世子爺,求世子爺為他疏通關係。

與其聽憑父親去攪擾世子爺,不若她將此事給解決了,免得徒惹世子爺的厭煩。

得虧成親前她便想著莫要勞煩世子爺,自己想法子去解決此事,如若不然,新婚那夜世子爺告誡她,叫她安分守己地當她的世子夫人莫要生事,她卻按著父親的意思覥著臉去找他辦事,豈不是把臉主動送上去讓他甩耳光嗎?

凡事靠別人,還不如靠自己來得安心。

“我瞧著那把琴也無甚大毛病,隻是磕壞了雁足,倒也並不十分嚴重。早些我已托人細細打聽過了,先生每回彈琴的時候總習慣在一旁點根香,我想著我手裏頭剛好有塊上好的沉香,本想叫人做成小擺件放在屋裏的,如今便隻好忍痛割愛,將那塊沉香做成雁足。”

先生倒是講究雅趣的,香伴琴,琴伴香。

如今將那塊沉香做成雁足,即便不用點香,先生也能時時刻刻香伴琴,琴伴香了,想來先生心裏痛快了,氣消了,四弟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你們看,我不用麻煩世子爺,不也能將事情辦妥?”

玉竹聽見雲初將一塊上好的沉香賠進去做成雁足,隻為了替四少爺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剛壓下去一點的怒火又猛地躥了起來。

但凡老爺和太太平日裏能待少夫人好一些,她也不會覺得這般不值當。

“話雖如此,但少夫人,那塊沉香可不是什麽便宜的東西。恕奴婢多嘴,老爺和太太的脾氣奴婢還是知道些的,他們可不舍得自己掏錢賠您那塊沉香。”

莫說老爺和太太不會再另買一塊沉香還給少夫人,就連銀子他們也不會舍得給少夫人。

雲初無所謂地彎了彎唇:“隻要銀子能了結的麻煩事,那便不是事!再說了,那塊沉香是我先前在一家舊貨鋪子裏淘來的,也是我自己慧眼識貨,當初買來倒也沒費多少銀子,如今送給先生,也不怎麽心疼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隻是青竹和玉竹依然替雲初覺著委屈。

少夫人這才剛嫁進門,侯府裏的親戚和下人們都還沒認全呢,誰知道侯府裏的這些人是不是好相與的,老爺便已急吼吼地打著鑽世子爺門路的念頭了,這不是給少夫人添亂嗎?

“老爺也真是的,一點兒都不心疼少夫人,不知道給少夫人撐腰,光會給少夫人添麻煩,豈不是讓少夫人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嗎?”

一旁的青竹也接口道:“玉竹說得在理,老爺理應多幫襯點少夫人,讓少夫人在侯府的日子好過些才是。豈有給世子爺添麻煩的道理,若是世子爺因此惱了少夫人,那可該如何是好?”

她們還能不知道老爺嗎,假使少夫人在夫家過得不好,老爺絕不會幫少夫人半分,少夫人想要在這偌大的侯府裏生存,唯一能依靠的便隻有世子爺的寵愛,是以老爺一上來就拿四少爺惹的禍討世子爺的嫌,分明是把少夫人往死路上送。

老爺也不想想,侯府可是少夫人待一輩子的地方。